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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害羞了。“少女轻笑。”胡说!“统领斥道。

  你已经脸红到脖子了。咦,还不感觉到痛么,竟在伤口上揩了十几回?”少女假作惊讶的语气。统领惨哼一声,疼痛直入骨髓,伤口再度崩裂涌出鲜血。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怪样,少女再也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统领恼羞成怒:“你再笑,可别怪我不客气。”少女曼声应道:“是么?我还真有点害怕。”若是对付其他人,统领只怕早让对方闭嘴了。但这番人少女的奚落,他却有些不知所措,迟疑片刻,才将毡布扔过去,蒙在她脸上。

  少女尖声喊道:“好脏,你快点把它拿开。”统领满意一笑,当然不会让她如愿。经过这番折腾,原来的森严气氛再也无法维继。少女不断出声奚落,而统领与她反驳,却三言两语便被说哑声,索性闷声不哼。若是只听对话,仿佛统领才是俘虏一般。

  马杰徒步缓行,却有些神思不属。他将马队中人逐个考虑,最终把目标定在王共身上。此人也是出使塞外前才调入的,只比统领早一个月,但一贯阴沉寡言,是以不引人注目。而其他人都是跟随他十数年的老部下,即便能被朝中大佬收买,也不可能突然间武功倍增。

  他低头沉思,一边默察着王共的身形步法。一个高手能隐藏功力一时,但平常举止中,却会不经意流露破绽。令他失望的是,王共并未有超出同侪的表现,他的脚印一般沉实,陷入流沙数寸。

  他落后几步,假意慰问过几个属下,才对王共道:“王兄弟可还挺得住么?再坚持两天,到小绿州一切都会好起来。”王共平日素少与他打交道,此刻有些手足无措,道:“属下还挺得住,大人也要……也要保重才是。”也许是紧张的缘故,他的一口陕西腔更显含糊,回答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王兄弟调入时间不长,咱们殊少亲近。还不知道王兄弟师从哪位前辈高人?“马杰随意问道。王共结巴道:”属下少年时……师从过多位前辈,但教诲最深的是青海云弓门的张求长老,至今……还感激在心。“他额头不断渗出汗水,显然很紧张。

  哦——青海云弓门,”马杰一转话锋,“我刚出道江湖时曾受贵派长老谢云山前辈救命之恩,不知他老人家近况如何?”他目光锐利,注视着王共神情变化。“谢云山长老——”王共脸上一愕:“属下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马杰皱眉道:“不可能吧,谢前辈早年在江湖上颇有侠名,曾被誉为贵派难得的人才。王兄弟是不是记错了?”王共沉思一会,还是摇头:“属下真未听过这个名字。也许……是这位前辈多年云游在外,我并没有见过。”马杰脸色突然一沉:“王兄究竟有没有在云弓门学过功夫?怎么连谢前辈都没有听说过。”王共如遭闷棍,顿时呆了,冷汗涔涔而下:“属下这就想过,这就想过……似乎真有这么位前辈。”马杰疾言厉色:“究竟有没有这人?”王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马统领,我可确实没杀白兄弟呀。昨天晚上我可一直睡在帐中。”他言语木讷,但心中却是明白,马杰询问是假,追究杀害白同古凶手是真。马杰还待再言,叶大飞挺身而出,道:“统领,昨夜王兄弟就睡在我旁边,确实没有外出过。”马杰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再不便追问下去,便道:“也许谢前辈的确云游在外,王兄弟才没有听说。我也是随便问一声,没有别的意思,王兄弟不必多虑。”这次风波虽然就这么平息,但众人胸中波澜顿起,都知道统领并未放弃追查真凶。而且听他语气,凶手真有可能是马队中人。此念一起,顿时人人自危,与同伴交谈时,眼中都深含戒意。

  灼亮的地平线上逐渐驶近两个黑点,一骑战马一匹骆驼,上面分别坐着统领与郡主。昨夜统领以人质相胁,迫使番人献上坐骑食物,便带着郡主远遁沙海。他用轻手法点了郡主几处穴道,令其只有行走之力。

  黄沙漫漫,行程炎热枯燥,但郡主却不断戏谑调笑。统领默默地听着,也不反驳。蓦地,郡主缄声不语了,少了她铃声般清脆的嗓音,沙漠似乎突然变得酷热。统领一愕:“怎么不说了,我正听着。”郡主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傻子,对着三头不通言语的牲畜,一个劲地自言自语。我还没犯糊涂。”统领不以为忤,只是一笑。郡主饮了一回水,真开始不作声,怡然自得地看着远方,似乎能从千里黄沙中看到蜃景般。

  统领见她赌气,笑着搭讪:“这沙海有什么好看的。”郡主没好气地道:“你们中原人对这可喜欢了,什么’无数铃声遥过碛”,什么‘平沙万里人烟绝’,只可惜出了你这样的莽夫,平白糟蹋了这许多衣冠风流。“统领适时闭嘴,论到唇枪舌战,他有自知之明。幸好郡主被勾起了话瘾,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统领突然忆起一事,问道:”你们的马匹在这大漠中行走,怎么蹄子不被灼伤?“郡主鄙夷地道:”我们的战马都是草原良驹,岂是你们中原可比?更何况都安了蹄铁,裹了毡布。“统领恍然悟过来,初入沙漠时见到的蹄印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要比寻常马匹大些。

  郡主继续哧笑:”你们中原人连自己的战马都不爱护,如何能称得上好战士。只有我成吉思汗的子孙,才可以踏平万国、威震四方。“统领忍不住反驳:”若非南宋君昏臣庸,你们蒙人岂攻得进来?我太祖皇帝便将你们驱逐出境,而成祖皇帝更是率军六出塞外,犁庭扫穴,无可阻拦。“郡主起了兴致,道:”你们中原地势复杂,又有城池坚守,若非如此,岂阻挡得了蒙古铁骑长驱直入?我们曾扫平波斯、突厥斯坦、花喇子模,打下了辽阔的疆土,你们区区中原一隅又算得了什么?“她一顿道,”至于明朝的皇帝不过是乞丐出身,若非王保保将军独木难支,你们汉人又如何得以翻身。而朱棣能六入草原,其时固然是我蒙人分崩离析之故,但若得一良将,结果自会截然不同。“统领默然不语,他熟读史书兵册,知道草原民族的悍勇难当。他们天生便是马上的战士,须臾不离弓箭,一旦两军对决,远距离的箭矢便占据了无可匹敌的优势,往往让对手不战而溃。汉人中也曾有击败过他们的例子,但每每只是昙花一现。究其原因,汉人所能取的战术也只是师夷制夷以骑对骑,而这之后只能是政令强制,一旦朝代衰弱,优势便不复再有。远不及草原民族的天赋,这是上天予他们的恩赐。

  一念及此,他身躯一震道:”你们此次截击囚犯,难道也是为得一良将的缘故?“之前他已通过郡主与属下只言片语的交谈,得知了他们身份,却一直对其动机不解,此刻才被触动灵机。郡主瞟了他一眼,道:”你倒诚实,不作隐瞒。“统令哂然笑道:”官面上的知会虽是用也先次子察哈儿交换上皇,但郡主身为鞑靼贵裔,自然知道囚犯另有其人。否则区区察哈尔岂能劳动贵族精锐尽出?“郡主柳眉一轩,道:”不错,我们此行便是为这囚犯而来。瓦剌族自脱欢兴起,又有也先承接,两代英雄才造就今日的繁盛。而我鞑靼部之所以江河日下,便是缺乏人才之故。若得到此人,我们定能在五年内重振旗鼓,击败瓦剌,而后挥军直进中原,光复大都。“统领不以为然:”你以为此人会为你们效力吗?“郡主冷笑道:”你们已将他逼到绝境,他不反又待如何?汉时李广、李陵,便是如此。真不知道你们中原皇帝怎么想的,竟宁可坐失长城。“统领哑口无言,又似被触动隐衷,埋着头想起心事。郡主终于得意一回,言语间更是尽奚落之能事,将统领和汉人骂得狗血淋头。两人便这般前行着,不知觉间便度过半日。

  转过一处沙丘,两人正要休息进食,远远却见几只秃鹰在低空盘旋,不住俯冲而下,似乎在啄食什么。郡主经验丰富,皱眉道:”定是有尸体被这群牲畜发现。只不知是人尸还是马尸?“统领心中一紧,这几日间只有锦衣卫行在前面,不知他们又出了什么意外。他纵马上前,只见沙地上卧着一具尸体,腿弯以下仍埋在沙土中,胸前大腿白骨暴露,所幸头部仍完整。

  统领驱走秃鹰后,一言不发地检查起尸体。郡主虽久经杀伐,但看到那一摊暗红的血迹,仍暗皱眉头。”这人是谁?“她别过头去,问道。

  是厂卫中人,叫白同古。”统领用长刀翻动尸体,一边答道。

  郡主看了看四周,道:“他应是昨夜死后被沉埋在沙土下,今晨血腥味渗出,引来了这群牲畜,才被翻啄出来。”统领检查到尸体头部,神情一变。郡主凑上前去,只见那头颅上赫然有五个小洞,淌出白花花的脏物。

  饶是她胆大,也不禁噔噔后退数步,腹中一阵翻腾。“是什么人这般残忍,竟用锤子凿穿别人头颅?”她愤愤地问道。“不是被凿穿的,”统领一摇头,比了个手势:“而是被手直接抓穿的。”郡主难以思议道:“怎么可能?即便最锋利的马刀也劈不开,手竟然能抓穿?”统领默声不答,五指凝力,紧抓刀背,放开之时便赫然多了五道指痕。他叹息一声:“凶手的爪力远胜我十倍,你说能不能抓穿头骨?”郡主震惊地道:“真有这么厉害的人么?你们中原若有数百个这般人物,我蒙古铁骑岂非要望风辟易。”统领莞尔道:“这凶手的功力在中原也列一流,若我没有猜错,应该是杀手楼的顶级人物。这爪劲只有他们的阴风爪才能办到。”郡主讶问道:“杀手楼?”统领缄声不语,解释了郡主也未必明白。

  杀手楼是中原最庞大的杀手组织,三十年前由一群年轻人创办,他们白手起家,武功也未列一流,但通过成功的经营逐步壮大,麾下渐渐网罗了许多一流高手。他们又设立武功院,利用庞大的资金为后援,研习出数种惊世武学,阴风爪便是其一。与此同时更不断兼并扩张,只要其余杀手组织肯为其所用,即提供武技及情报,是以势力之广已遍布中原。而现在塞外之地又惊现他们的身影,难道是有朝中大佬雇其出动?若真是如此,这差事定又陡增变数。一念及此,统领更是心急如焚,匆匆用罢午饭,继续上路。

  番人马队循着两人踪迹,远远跟来。但毕竟目标过小,这日傍晚竟跟丢了。窝夜翰只能派出游骑连夜搜寻。天黑燃灯的时候,仍没有郡主的去向。只剩下最后一骑没有返回,聚在毡帐中的头领已经不抱希望。

  窝夜翰皱眉道:“这广阔沙海中,要寻两人就好比大海捞针。但是郡主始终要找回来的,明日增派游骑,定要寻到为止。”油灯扑摇闪烁,将众人陷在明灭不定的光影间。没有人吭声,褐黄的面孔上淌过深深的疲惫,都已为这场旷日远征筋疲力尽。他们喜欢纵马驰骋的沙场,可意兴飞扬地高唱战歌,在刀光枪林中穿梭,即便抛头颅洒热血,那也是酷烈到底的爽利。而这场沙海逐鹿,更像是蜘蛛网上的搏斗,周身都是束缚,难以放开手脚。

  窝夜翰心知,如果无法消除这种沮丧情绪,马队可能要不攻自溃。郡主在就好了,她随意的言语,都可令战士们热血沸腾、意兴昂扬。

  正要说话,急促的蹄声响起,最后的游骑踏着夜色归来。他心中一动,这般放马奔驰,定然是发现异常。众头领也霍然起身,眼中露出希冀的光芒,令昏暗的毡帐骤然一亮。

  游骑奔至营帐附近,竟没有停,而是长驱直入。窝夜翰大步上前,掀开帐帘,喝问道:“帖金,可是找到郡主的下落?”骑士从马背滚落,惊慌地爬上前:“是锦衣卫……他们在西北方向三十里的地方驻营。”喧闹的声音沉寂下去,不知何时,番人勇士已经聚成一圈。众头领隐在黑夜中,神情间更是笼上了阴沉。游骑带来的并不是光明,而是比夜更恐怖的噩梦。伏击一战后,他们再无力对汉人马队发动袭击,更可怕的是,那一日的杀戮,令他们由衷胆寒。

  一名头领迟疑地道:“要不我们先绕道到小绿洲,郡主肯定要经过这地头。”立即有人附和:“那群汉人武功高强,暂避其锋芒,才是明智之举。”一时间,众说纷纭,都是主张要先避开,然后从容寻找郡主。

  成吉思汗的子孙岂可未战先怯?“一直沉默的窝夜翰步出,喝道,”从来闻风丧胆的都是汉人,只有他们才会未战先溃,才会丢盔弃甲,何时竟轮到我草原健儿身上?郡主如果在此地,定要将你们一一祭旗。“他为人宽和,又兼资格最老,素孚众望。此刻一反常态,一顿疾言厉色,令所有人都深垂下头。原先的头领嗫嚅问道:”那我们……仍是远远跟着么?“窝夜翰一摆手,踱起步子:”若是郡主当此形势,她会怎么做?“那头领低声答道:”可是郡主被抓走了,救她才是最重要的。“窝夜翰抽了他一鞭,这人真是冥顽不化。他望向下一个头领,那人战战兢兢地道:”继续追踪,等到有利时机,给他们致命一击。“窝夜翰沉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有点谱了。但不是等待,今夜就是最好的时机。“原先那头领大惊失色:”我们原先有三百人,都未能将其击溃,现在只剩下一半,千万不可贸然行事。“窝夜翰缓声道:”郡主一再教导,打仗要多用脑子。我们的弓箭什么时候最强?“他不等别人答话,截声道:”就是出其不意的时候。现在那群汉人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偷袭,况且现在是黑夜,他们根本无从躲避招架。今夜一战,我们指不定能竟全功。到时候就可放开手脚去寻找郡主。“夜空下,窝夜翰沉缓的声音分外有稳定人心的作用,一时间番人勇士又扬上了剽悍的神气。那头领却还在质疑:”这黑夜中,弓箭没长眼睛,如果把那囚犯射杀的话,郡主那儿可交不了差?“窝夜翰大笑道:”那囚犯就是察哈尔,把他射杀了,岂不更妙?瓦剌就无法同中原皇帝做交易了。“他如此说着,心中却闪过一丝疑虑,郡主为何一直不以射杀囚犯为目标,若如此,岂不简单得多。勇士们却已齐声一诺,豪兴飞扬的战歌又回荡在夜空下。

  夜深人静,沙海在皎洁的月色下,如雪地般纯净一色。锦衣卫经过一天的跋涉后,都已昏沉沉地睡下。只有在梦乡中,他们才能逃避千里黄沙,忘却随时可能降临的厄运。叶大飞睡到半夜,被尿憋醒,松垮垮地提着裤子走出营帐。才睡眼惺忪地走出几步,陡然觉得风沙扑面,疾劲异常。难道又是龙卷风?他猛地醒转,便看见沙地上两道人影腾挪转折,正矫若惊龙地交手。

  怪异的是,这般风沙交加,本应劲风呼啸才对,但偏偏没有一丝声音。也不及转念,他拔刀喝道:”都给老子住手!“两道人影不约而同地住手,卷起沙浪向他袭去,分向营帐中隐匿。叶大飞大吼一声,却不闪避,只是闭上眼睛向左疾追。这个浑人的第一反应是非要拖住一人不可。

  左侧那人不得不返身回了一掌。叶大飞刀光泼洒,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因此那人虽然技高数筹,一时却也无法脱身。其余同伴被惊醒后飞快地从营帐中掠出,迅速围逼住那人。又有数人燃起火把,场地一片明亮,那人立时无可遁形。竟赫然是言语木讷的王共。

  住手!”马杰远远地喝了一声,与掌柜联袂而至。众人闻声住手,只是紧握长刀不放,牢牢地把守各方,让王共无隙可乘。

  王兄还有何话可说?“马杰沉声问道。王共面色不乱,镇定地道:”我夜间听到外边有动静,出来一看,见一蒙面人正在囚犯旁边动手脚,我情急之下不及喊人,便与他交上手。叶兄也看见了那蒙面人。“他全无往日木讷,辩解起来有条不紊,只是口音仍是含混的陕西腔。

  马杰冷笑反问:”那你为何隐瞒身手,混迹在马队中间?“王共道:”属下有不得已的苦衷,统领可否借一步说话。“马杰未及答话,叶大飞截声道:”我们锦衣卫上下一体,有什么不可以当众说的?你分明是心中有鬼。“一人应和道:”白兄的失踪这么蹊跷,肯定是你下的毒手。“群情激愤,定要让王共束手就擒,招认出他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