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微听到“败家子”三字,面色一变,拂袖而去。他茶也不喝了,径自回到马车上,似乎在生气。方媞懒得管他,咕咕灌了个饱,一不留神,把他那碗茶也喝了。口味还不错哦!

马车继续前行,龙微索性当她不存在,张望车外风景时偶然瞥到她,都当没人,目光无动于衷地滑过。方媞挺挺胸,挽挽青丝,再咳嗽一声。呀,对面坐了个木头人,无趣极了。

她开始后悔找了个书呆子同路,可想想那一千两的生意,又忍了。干完这票,季大姐起码会对她微笑,会给她比较轻松的活儿。说起来快到秋天了,她一定要努力完成任务,不能隆冬时节还满大街凄苦地催债要钱。

“咔嚓!”车身剧烈摇晃,方媞冲到龙微身上。两人一下进入亲密距离,眼对眼只差一寸。咦,这个龙公子干吗圆睁双眼仿佛见鬼,一脸恐怖状?

车子狂震了两下,不动了。方媞生龙活虎地推开龙微,跳下车去大叫:“出了什么事!”

龙微摸摸脸,好烫,刚才那一瞬腾地就冒上两片红云。好在那丫头说话虽然硬,身子却是软的,没砸痛他——很像一袭棉被压过来。

平复了心情,他探出身去,方媞在车外指手画脚,和车夫几乎在吵架。

“你会不会赶车?”方媞骂道,“这边路宽得可以过五头牛,你偏不走,跑到这坑里受罪!”

车夫委屈地道:“刚才马脚打滑,马受惊冲过来的。”

方媞大叫:“就算不是你的错,你愣着干什么?快推车呀。耽误了行程,你付我工钱么?”

车夫无奈走到车后,使了使劲,马车纹丝不动。龙微不好意思,连忙从车上跳下,结果那车仍是不动。方媞抱臂旁观,显然没有动手相助之意,龙微只得卷袖亲自动手。

车夫感激地一笑。可惜,好心不代表有用,龙微推得浑身发汗,马车只晃了晃,哐当,依旧稳稳落在坑里。

龙微想了想,走到路边找了一根木棍,又用石头垫了去撬车轮。这回好很多,马车有启动的迹象,但就差了一毫,硬是眼睁睁看它陷回原地。

方媞等了半天,两个大男人没有给她丝毫可信赖之感,不耐烦地挥挥手:“闪开,我来!”

龙微让出路,车夫继续两手用劲,不推动车势不罢休。方媞手一托车身,的确是重了点,可运足内力应该不难。

“起——”

她憋足了劲一运气,马车居然被她推动,顺利地绕过那个坎。方媞虽是使出全身力气,却刻意连大口喘息也忍下,恍若无事看了两个男人微笑。

龙微不可思议呆呆望她,心有余悸地想,若是之前没答应她去杭州,动起手来,他不知道会怎样的皮开肉绽。这女人真可怕!

车夫啧啧赞叹,把方媞敬为神人,恭敬地请她上车,赌咒发誓说一定好好驾车,再没纰漏。方媞得意洋洋,心想能出风头的话,他倒不妨多出几回事故。

再上马车,方媞顾盼生姿,以为龙微会对她刮目相看,客气几分。谁料刮目是刮目了,他却似乎多了不少惧意,颇有点“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想法,身子都侧过来坐。看她的时候,眼飞快地一瞥,又慌忙移开,像是怕惹恼她。

方媞不痛快地喝道:“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我会吃人吗?看你吓的。”

龙微老实地回答:“姑娘实在勇悍,龙某自叹不如。”

“哼。”方媞没好气地说,“废话,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从小就知道读书应考写文做官,哪里用过什么力气。”

“话不是这样说。起码我种过葡萄,就是被你砸烂的那些。”龙微不失时机地提起他心爱的葡萄架,唉,花费了几个月的心血被她毁于一旦,令人心痛。

方媞并不知道“羞惭”两字怎么写,大大咧咧道:“没事,回头你还了钱,我帮你种树,有什么了不起!”

她不赖账就好。龙微闷闷不乐地想,可是事情弄清后他已不打算再回扬州,有这女力士在的地方,躲得越远越好。

出了扬州地界,快马加鞭,午后他们已赶到润州,一路太平无事。等离开润州,官道狭窄,车马塞途,车夫求得两人应允,走了另外一条小路。

风平浪静,方媞大觉无聊,这书呆子又不会说个笑话解闷,她实在没兴趣跟他干瞪眼。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她问:“喂,会不会猜拳?”

龙微鄙夷地摇头。方媞一翻白眼,鼻子吸了口气,又重重呼出,哎呀,闷死了闷死了!

“你这也不会,那也不会,那个什么什么司马究竟是干什么的?”

“不是什么什么司马,司马是各州佐官,专司辅助刺史。”龙微不满地道。

“哦,你这样弱不禁风,也只能做个文官,不能去打仗。”

龙微听到“弱不禁风”的评语,不自觉地挺直了胸,愤然道:“谁说打仗只能靠蛮力?人间处处是战场,文官也需有勇有谋,不是光靠力气解决一切。”

他说完愤愤不平,涨红了脸瞪着方媞,恨不得卷起袖子给她看,他并非弱不禁风的男子。方媞将信将疑地打量他一下,除了会种葡萄外,还是不知道他有什么用处。

正在此时,马车突然紧急停车,这回方媞学了乖,死死抓住一旁的窗棂,而龙微早已侧过身去紧贴车壁。车停下后又是惯性朝后一晃,轮到龙微没坐稳,差点跌出位去,还好方媞伸出一掌,重重把他推回原位。

两人心照不宣对看一眼,都不想对方撞上。

方媞眉毛一提,又想冲出马车发火,那车夫已经颤巍巍地溜到车边,掀开帘子哭丧脸道:“前面…前面…”

方媞性急,一下蹦出车去,看清到前面影影绰绰的身影,不由愣住了——分明是一群强盗围住一家老小在打劫!眼看那一家五、六人手无寸铁,只有跪地求饶的份,那车夫害怕的声音又传来:“完了,路太窄,回不去了!”

方媞豪气干云,冷笑道:“有我在,怕什么。”

龙微眉头一皱,道:“对方人多,双拳难敌四掌,最好想个计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方媞斜睨他一眼:“我倒想看你这个什么司马,怎么屈人之兵。”

龙微轻笑:“不难不难,只须你助我一臂之力。”又对车夫道:“老大哥也须帮个小忙才是。”

他说完,招呼车夫上前,附耳说了仔细。方媞耳力好,听了个一清二楚,摩拳擦掌大为兴奋。车夫依足吩咐,大咧咧吆喝着马车前行,直到就快撞到那群强盗时方才勉强停下。

“混蛋,瞎眼了吗?敢撞你家大爷!”为首的强盗抽出佩刀喝道,身边一群强盗齐声怒骂,眼看就要冲到马车上来。

车夫强自镇定,冷冷地抬眼扫视一周,道:“我家少主在此,你们还不让路?”

“呸!你奶奶的,什么少主少猪!”强盗头呵呵大笑,吐了口吐沫在地上。

被打劫的那一家老小瑟瑟发抖,惹得方媞从帘缝里看到,大起同情之心,按捺不住,冲出车外喝道:“魔教少主的名头,你们配听吗!”

她身形一变,竟如一只翩然飞舞的蝴蝶,瞬息间掠过众人,劈啪几下脆响,把离马车最近的强盗各打了一记耳光。

那几个强盗都傻了眼,为首的刚想发火,龙微低沉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左护法,出了什么事?”

方媞恭敬地道:“少主,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有几只狗挡路罢了。”说完抱臂,在强盗群中抬头望天,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势。那群强盗一面听,一面凶狠的神情收敛不少。

龙微叹气:“你的腾龙手杀气太重,今日十人之数已满,不必再开杀戒。”

方媞心中好笑,心想他真能掰,面上却奚落地看了强盗们一眼,道:“是,少主,属下遵命,请少主稍候。”转过身对强盗们道:“你们这里谁主事?出来跟本护法说话!”

为首的强盗把两人对话听了仔细,心中权衡得失轻重,又回想一下,的确没有听错,是魔教少主来了。这小魔头岂能得罪?他立即堆满笑容,打着哈哈道:“左护法大人是吧?小人不知少主大人大驾光临,多有得罪。”

方媞板了面孔:“我们急着赶路,识相的就让开道。”

“好好,小人不阻大人的路。小人姓李,早想加入一个响当当的教派,裴大教主是顶呱呱的大人物,小人很想入教,左护法能不能给走个门路?”他刚一说完,旁边的强盗顿时连声附和,都表明当强盗是一时无奈,非常想加入魔教这个很有前途的组织。

方媞愣愣地点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魔教教主裴长卿确实是个人物,以往的“魔教”都非自称,乃是江湖上白道人物嫌恶某教派喊出来的绰号,而裴长卿却觉得魔教是个足以令人自豪的教派,特意创立,要证明给世人特立独行照样能成功。结果他做到了,召集到一群志同道合的奇人逸士一起成“魔”,令小混混们都视他为一个传奇,无限崇拜。

只是,方媞心想,龙微似乎很熟悉魔教,难道和他们确有什么牵连?

“那,从今后你们先做我魔教的编外弟子,既是如此,这些人都放了吧!我魔教虽然行事乖张,也不至于沦落到打劫的地步。”方媞慢慢控制情绪,把蓄谋已久的意图冠冕堂皇地说出来。

李头领略一犹豫,心想反正钱财已经打劫到,放人也无所谓,就大方地道:“一切听从左护法吩咐。”

方媞随口又道:“你们有空就去扬州瘦西湖,附近有座土地庙,那里是我扬州分舵,只要报上我左护法的名头,自有兄弟为你们引见香主。”

李头领和一班强盗欢喜不迭应了,方媞招呼车夫,顺顺当当赶车走过这一段路。

车后,强盗们热情地朝他们招手告别。

第 3 章

果然是耍耍嘴皮子就过了关,方媞心下服气,嘴上依旧说:“嘿嘿,要不是我用高超的轻功、快捷的出手打了他们每人一耳光,恐怕还震不住他们!”

龙微点头:“你那一下出奇制胜,干脆利落,不错不错。”

“嘿嘿,他们真要去了扬州,我一定叫还金帮的弟兄好好招呼!”方媞洋洋得意,又冲车夫喊:“车夫大哥,你那一句话也说得似模似样!”车夫哈哈大笑,赶车的手更有劲了。

最后,方媞总算盯着龙微,看了半天,才施舍出一句赞美:“多亏了你,不然我此刻一定跟他们打个你死我活。”

龙微笑道:“书呆子有时也有用处,是不是?”

“可是,你怎么会想到用魔教的名头?”

龙微玩味地凝视她略有惧意的表情,道:“魔教少主曾经在扬州请我喝过茶,我也请他吃过葡萄。”

方媞“哦”了一声,嘀咕道:“想不到你江湖交游蛮广阔的。”

龙微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方媞想着想着,又开心起来:“这回顺带救了人,真是不费吹灰之力!下回我还要用这招,少主!”

龙微脸色一变,摇头道:“不成,可一不可再。万一哪天你真碰上魔教的人,不理会你,难免大打出手。你为人太张扬,终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