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可以防止火星溅到外面。可惜我只带了刀,不然最好挖个地洞生火。”方媞拍拍两手,略带疲倦地道,“跟我捡柴火去吧。”

龙微看着她砍落的一地树枝,很自觉地把那些散枝先捡在一堆。两人走远,方媞看到有枯叶、干草、苔藓、树皮,就叫龙微捡起来。龙微不解,又道:“生火不是只要用树枝就够了?”

方媞这回耐心,停下来慢慢告诉他:“树枝不易燃烧,但一旦点燃了可以烧很久,需要用这些小东西引燃。”

龙微赞赏地道:“亏得你什么都懂,今晚我们不必饮毛茹血。”

什么都懂,这是赞赏之言哎。方媞歪一歪头,这男人没觉得她动手操劳是理所当然,还算识相。她立即飘飘然,自我吹嘘道:“那是自然!我会说话起就在江湖上飘荡,什么世面没见过。别说在这里风餐露宿难不倒我,就是把我放到雪山去,照样活得好好的。”

龙微莞尔一笑,她这么顽强的生命力,可能真不是虚言呢。

两人拾回不少柴火,方媞把木柴堆成一个锥形,又把枯叶干草等放在柴堆上,问龙微:“你带火石没?”

龙微一摸身上,没有。方媞两眼一翻,麻烦,她也没带。不过难不倒她。

找来一块干燥的石头靠近枯叶,方媞拔刀,气聚丹田。龙微站开几步,紧张地在一旁看着。忽听她一句大喝,刀飞快地砍向石头,“咚”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她说得没错,枯叶堆一下就被点燃了,稳稳地烧着,烘烤着木柴。然后,有一根木柴烧亮了,接二连三地都燃起火来。

把野鸡串在一根树枝上,横在火堆上空,龙微见方媞把他视为难题的事都办完了,由衷地感到钦佩。固然他喜欢种种果树,养养花草,似乎喜好稼穑,但都是士大夫怡情养性的风雅逸事。真把他放到这荒郊野外可就傻了眼,一事无成。

再看方媞,长于市井的她对生存有着本能的身手,她似乎天生就通晓如何在艰难环境中游刃有余地过日子。龙微这才发现原来她认真时,的确可称得上“办事利索,为人勤快”,再回想刚才一流的身手,和打到野鸡时那回眸一笑,似乎“武功好,人又漂亮”也非妄言。

这个丫头的性格很矛盾,初相处时蛮不讲理,处处只为自己打算,可结识一阵后,他慢慢发觉她面恶心善,心地并不坏。龙微头一回对她有了好奇和…好感。

是的,当树枝上串烤的野鸡滋滋冒油时,饥肠辘辘的他对方媞充满了信任。

方媞边烤边旋转不停,香气四散,龙微炯炯有神地盯着那只野鸡,简直觉得它是世上最诱人的美食。

没有盐,但不妨碍入口的香味,龙微和方媞各扯下一只鸡翅,津津有味地啃着。两人饿得惨了,前一两口还留有斯文余地,之后被馋涎引诱得手和嘴互相竞赛,拼命把野鸡肉往嘴里塞。囫囵吞下了好几块肉,这才缓下手脚,聊聊天气,谈谈心情。

干掉野鸡的最后一根骨头,两人你望我,我望你,看到对方满手满嘴的油腻,都不觉哈哈大笑。

“我要多谢那个小偷。”龙微真诚地道,“若不是他,我怎能吃到如此美味?”

方媞忍不住大笑:“谢你个头!等明天你没东西吃,就会觉得有钱比较快乐。”

“是极是极。”龙微停下来凝视她的双眼,这小丫头对人情世故倒看得通透。

“说到钱——”是呀,一说到钱这铁母鸡的脸色就变了。方媞凝神道:“说过一路食宿你全包,这回我打的野鸡,你要记得付我饭钱。”

“你真跟我这般计较?”龙微狐疑。

“你这样小气——就去死吧!”方媞说得好好的,突然一刀砍来。

龙微大惊,连蹦带跳向一旁躲去,怎奈方媞的刀来势更快,耳后呼呼风响。

龙微暗想:“我命休矣!”

他不明白方媞为什么会变脸,对他使出夺命的招数,女人真是变幻莫测。龙微一念间胡思乱想,心惊肉跳等待长刀刺入后背,却不料听道方媞欢天喜地叫道:“好,又有蛇肉可以吃了!”

一条面目狰狞的蛇被砍了七寸,倒地碎作两截,蛇头犹自恶狠狠地盯着他俩,令龙微毛骨悚然。方媞攻击的目标原来是它,他放下一颗心,也为刚刚的猜疑脸红。

她笑眯眯地拎起那条蛇,在他面前晃了晃,龙微倒退两步,屏气吞声。方媞咯咯笑道:“看来蛇胆得给你留着,好壮壮你的胆子。”

“谢谢你。”这蛇既然在他身边出现,不用说,她救了他一命。

“不谢不谢。”方媞并不领情,“这蛇没毒,你被咬了也没什么,不过我瞧它长得难看,正好拿它消夜。”

长得难看就要惨遭横死——龙微摸摸脸,幸好他还算端正。

“那,起先说的饭钱是玩笑了?”

“谁说的?”方媞正色道,“去死那句是玩笑,其他都是正经话,不想做小气鬼就记得付饭钱。”

唉,还金帮。龙微算是狠狠记住这个名字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夜深,篝火静静燃烧,偶尔传来柴火噼啪的声响,龙微已累得睡着了。方媞对了火光发呆,她在想一路结伴同行的经过。

身边一丈开外的那个书呆子,人倒不坏,也讲义气,就是死活不承认借过钱。万一到了杭州,他还是不肯还钱,她这笔大买卖就做不成了。想到季大姐难看的脸色,方媞觉得眼前的火都毫无暖意,身子不由哆嗦了一下。冷啊,冷啊,收不到钱的日子好心凉呀。

她蹑手蹑脚地起身,察看龙微的动静。书呆子似乎睡得很沉,但为了万无一失,她摸起地上一块石头,对准他后脑勺的玉枕穴,轻轻一掷。

这个力道最有讲究,太轻毫无用处,太重人可就晕了。不轻不重,正好可让他昏睡一个时辰。

好!龙微翻了个身,手无力地打在地上,不省人事。

方媞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想了想,踢他一脚。没反应,她的点穴功夫果然不是白学。

俯下身来,她刚想实施原本的计划,突然被他一张脸吸引。咦,在篝火映射下他还蛮俊俏的嘛。微阖的眼帘上卷着浓密的睫毛,随了火光跳跃欢快地荡漾着,令他的脸显得温柔无邪。回想他时常摆出正经面孔的样子,沉睡时他可爱多了。

方媞呆呆望了一阵,目光下移,发觉他挺立的鼻子和微弯的嘴唇都那样和谐。仿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敲了一下,她立即移开目光。一摸脸颊,奇怪,篝火烧得太旺了罢,都把脸烫红了。

哼,你这个书呆子,想借钱不还是吗!长得好看也枉然,因为我还金帮,只认钱不认人!

方媞竖起龙微的大拇指,按在早已准备好的红泥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把龙微的手指乖乖印了上去。

不管你是不是想认账,有了这印记,你欠债就是铁的事实。方媞阴险地对了龙微微笑,虽然他看起来像婴儿般无辜。

洗去他指上的痕迹,方媞珍而重之地把绢帕藏好。龙微睡得死沉,完全不知道她动了手脚。

此刻,方媞心满意足,决定睡个好觉。

第 6 章

次日清晨,方媞醒时,身上多了件衣衫,正是易容时龙微借给她的那件。她心下略略有点感动,起身一看,竟没找到他的人影。

该死!让那家伙逃了!

方媞大叹失策,后悔昨晚的穴道点得太浅,应该让他多睡几个时辰。都说做官的早起惯了,果然如此,她也是太轻敌,居然睡那么死。

牙咬咬地把他睡的地方踩了一遍,方媞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龙微捧了几只野梨,欢天喜地向她打招呼。

她顿觉错怪了龙微,看他一头大汗,忍不住伸出衣袖,替他抹汗。

龙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温柔,以为她又要出手袭击,吓得惊掉一只梨子。等感受到那红袖下的亲切体贴,他的心异样地跳动。

两人休整完毕,向了杭州继续进发。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总算又见到人烟,龙微扶住两腿长长叹气,表情又是痛苦又是解脱。

“累了?”方媞关切地问。

龙微苦笑,口干舌躁,两脚起泡,能不累嘛。好在村舍里传来猪叫与狗吠声,热闹的气息令龙微精神一振,说:“我们去讨些水喝。”

方媞内心争斗了一下,看到走几步就精疲力竭的龙微,终于说道:“我们买两头驴吧。”

龙微摇头:“我哪有银两。”

“我有。”方媞破天荒提议。

龙微很是感激,他明白叫方媞出钱是多么不易,不晓得铁母鸡为何会转性。他拱手行礼:“如此多谢。”

他一道谢,方媞愈发不好意思,连忙跑去找村人交涉。不多时,拉回两头驴,又拿了两只水袋和一包干粮,连火折也找了一支。龙微看她的眼神犹如望着观世音。

有了驴子,行路便捷许多,两人很快到了苏州。途中歇息时方媞望了长长的官河,突然醒悟说:“为什么我们不坐船呢?从扬州到杭州,坐船最方便呀!”

龙微苦了脸,尴尬地道:“我怕水,坐不惯船。”

“哦?你是北方人?”

龙微点头,又不服气似地道:“虽然如此,我马术不错,也略微学过一点骑射。”言下之意,并非弱不禁风的男子。

方媞微微有些兴趣,就又问道:“你家住哪里?”

“云州。”

“啊,那可远得很。”方媞一寻思,云州比幽州更远,原以为他一副文弱书生模样是江南人,谁知却是不折不扣的北方佬。北方人如此文气真难得,奇怪,她应该鄙夷一下的不是嘛,怎么反而有点赞赏似的。

龙微看出她一脸同情,不由笑道:“休把北方看成蛮荒之地,云州仍在关内,若论富庶繁华,云州与北方各部落交易繁盛,比起扬州又是另一番热闹。”

方媞不由神往,她虽时常可以周游各地讨债,却从不曾走那么远。

“几时你带我去云州?”她心里想着,顺嘴便说出来。说完一愣神,见龙微也愣了,急忙换了恶狠狠的面容:“哼,我猜你这么爱欠债的人,云州那里一定有债主。你到江南是逃债来了,是不是?”

龙微面色一黯,这回竟没跟她顶嘴,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走快两步,骑上驴子,不作声地上路了。方媞无奈,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半晌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