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在他身后的另一个锦衣男子徐步上前,朗声道:“许正亭自比孟尝,食客三千,府上的妖人术士不可计数,终日谴论大逆不道之事,我们这此伙计平日看了,多有不满,人人都可为证。此次许正亭勾结魔门,为了劫出被道佛各派镇于牛顶的逆贼林灵素,不惜让独子装病,求药峨眉……这其中的种种细则,程真人与南某最是清楚不过。铁证如山,岂容狡赖?”

  许宣怒极反笑,这此人果然是为了林灵素而来!

  李提刑称此人为南掌柜,想必就是父亲最为绮重的成都南宝棠了。父亲一生坦荡无私,宽厚仁义,想不到末了却被一个至亲,一个至信联手出卖,无妄受此灭顶之灾!

  郑虎喝道:“青钩子娃娃,死到临头还敢笑!”挥起铁棍便欲当头劈打。

  李提刑摆了摆手,道:“本朝刑法多行宽贷之策,就算是反贼,也当给他改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许公子如实交代逆贼林灵素的下落,本提刑自当奏请官家,免去许家满门抄折之罪,流放岭南,以观后效。”

  许宣道:“李大人你也太看得起小子了,我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长这么大第一次踏出临安府,知道什么魔门道门?侧是我窘舅天天想着修炼得道,无所不用其极,这次借我生病之机,主动请偻,上了峨眉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有可疑。大人如果想问什么妖人的下落,不如给他一百记杀威棒,以观后效。”

  程仲甫淡淡道:“宣儿,李大人念你年纪尚幼,给你反省自新的机会,你莫不识抬举。你与葛长庚勾结妖魔。盗多林灵素,害的峨眉山方圆百里惨遭涂炭,道佛各门均可为证。再者说了。几日之前你尚且面黄肌瘦,奄奄一息,除了林灵素的‘百衲之身’,又有什么妖术能让你有这等脱胎换骨的变化?”灯火映照在他的眼睛里,灼灼如鬼火,他一字字地道:“蜻康之耻,那妖孽难辞其咎实乃大宋第一逆贼。和他沾边,便数死罪。你若想保全开家上下几百各人命,就赶紧说出乾坤元燕壶的下落。”

  许宣想起父母,想起仁济堂,想起家中的老老少少,顿觉锥心刺骨的悲痛,胸口如被巨石垒堵,无法呼吸。想要狠狠地啐他一口唾沫。泪木却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是什么样的贪婪与邪念,可以让一个人泯灭良知,丧心病狂若此?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保全父母,保全普天下如父母般无辜的百姓?如果两者不能并全,他真的要牺牲许家上下几百备人命么?

  那几人见他突然流下泪来,只道起了求生之念,互相使了个眼色,程仲甫又叹了口气,道:“宣儿,你当我真的如此狠心?你娘是我的姐姐,从小到大,我更当你是儿子一般。但你可曾想过,个人生死事小,天下为大。那妖孽险此害我大宋亡国,若不将他交付朝廷,又怎对得起狂死的千千万万百姓?万一让他逃脱,浩劫再起,你也罢,我也罢,岂不都成了千古罪心——…”

  他不提这话侧也罢了,一提许宣怒火更如熔岩喷薄,“呸”的一声朝他唾去,咬牙喝道:“你这人面兽心的狗贼,少来惺惺作态!有肿就立即将我杀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终有一日我要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盛怒之下,连声音也颤抖起来。

  程仲甫脸色微变,李提刑摇头道:“许公子,你襟刑在即,却想着剐窘舅的肉,污泥犯上,死不改悔,神仙也救不了你。”站起身,道:“郑节级,这里就交给你了。本朝刑法虽然,宽,字当头,但对于那此执迷不悟的反贼,却只好用用重典了。”

  郑虎冷笑一声,道:“李大人放心,在校的手里,还没有撬不开的嘴。”李提刑三人方一走出木牢,便猛地一提铁索,将许宣高高拉起,铁棍旋风似的扫击在他的左膝上。

  许宣痛得泪水交迸,还不等叫出声,右膝,脊背又被连环猛击,骨头仿佛全都碎成了音粉。

  郑虎凶残狠辣,远近闻名,犯人见了他,无需用刑,便哆哆嗦嗦地画押招供。成都的百姓常常拿“郑老虎”吓唬不听话的孩子,有人甚至呼之为“郑太岁”。

  他跤扈惯了,见开宣在他面前如此强倔,早就火冒三丈,得了李提刑的准许,更无半点忌惮,什么毒辣的招数全都使了出来。

  铁棍,棘鞭,烙铁,钢针,老虎凳……半个时辰里,刑架上的种种工具一一用遍。许宣被折磨得体无完肤,指骨,肋骨,腿骨……也不知道碎断了多少,几次晕雁,几次又被冷水浇醒,忍无可忍,恨不能立时死了。

  好几回近乎崩溃,险壮便要吐露实情,但他一想到葛长庚那句,“朝闻道,夕死可矣”既是求道之人,又怕什么生死,顿时又耳根烧烫,热血上涌,咬紧牙关苦苦强挨。实在难熬了,便纵声怒吼,或大笑唾骂,到了后来,嗓子都喊哑了,垂着头,奄奄一息,却始终不肯求饶。

  郁庭怨月只刃他见如,碘独,又走心月、走汹毖,稼然道:“你个瓜娃子死鸭子嘴硬,不上架烤烤不行。”抓起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嗷”地抵在他的小腹上。

  许宣大叫一声,焦臭四溢,顿时昏死过去。

  昏昏沉沉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再次醒来时,水牢里空空荡荡,昏黑一片,郑虎已经不知去向。他全身浸在冰冷浑油的水里,仅有头颅露在水外,没吸一口气,心肿便热辣辣的一阵灼痛。所幸奇经八脉并无大碍,筋骨虽伤,仍能动弹。

  许宣正想用“翠虚金丹法”驱寒取暖,腹中的乾坤元燕壶突然一动,脑海里又传来林灵素细弱的笑声。“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小子,你若早听寡人的话,又何须受这等鸟气,吃着等苦头?”

  许宣一凛,必定是刚才郑虎烙灼腹部,震动了葫芦赛口,又让这妖孽找到了意思缺漏,能够再次传音入密。

  好在乾坤元蒸壶是上古神器,隔绝阴阳,只要封印未除,林灵素便逃脱不出,别人也难以杳探到任何异动。

  这是有听林灵素说道:“我早就说过了,你我现在是一备绳子上的蚂炸,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老子纵横天下几十年,快意恩仇,什么本都赚回来啦,就算立刻死了,又有什么打紧?可是小子你就不同了,父母双全,拖家带口还有几百备人命,嘿嘿,等那狗皇帝一下诏令,稀里哗啦全掉了脑袋,那可热闹得很啊!”

  许宣知他煽风点火,不过是故意激自己放他出来,当下闭着眼睛运气调息,只当没有听见。

  林灵素笑道:“小子,你刚才昏迷时,没听见那两个牢子说话么?许家勾结妖人谋反,十恶不赦,满门抄折就这两天的事儿了。明日你爹就将被押解进京,和你娘一起凌迟处死。啧啧,你看了一场病,害死一家人,算不上绝后,至少也是空前了”……

  “住口!”许宣心中一颤,再也按捺不住悲怒,哑声道:“上有神明,下有朝廷,就算老天不开眼,我爹也有赵官家御赐的牌匾,大理寺也绝不会任这此奸贼胡来!”这句话说的虚软无力,与其说是驳斥林灵素,侧不如说在安慰自己。

  林灵素哈哈笑道:“提点刑狱司都来审你的罪了,你还以为能够翻供么?天下乌鸦一般黑,罪名莫须有。别说你区区一个临安府的药商,就算是耿直如苏东坡忠义如岳少保狗皇帝还不是要贬就贬要杀便杀?更母论这此狗官和道士了,个个道貌岸然心肠却狠毒如蛇蝎在他们手里洼百姓轻贱得如同蚂蚁生死予东不过在覆掌之间。你既已落到他们手里,交出老子也罢厂样被捏死灭口涂家陪葬。”他顿了顿悠然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小子,只要你现在吐出葫芦揭开封印,寡人不但帮你报仇杀了这此狗贼正保证救出你许家大大小小所有性介一个也不少。”

  许宣咬着牙闭目不答。他虽然早已横下一备心抱着必死之念但想到自己一意为救天下苍生,到头来却累得全家抱屈枉见仍不免悲怒难忍。脑海里闪过父母将被凌迟的画面更是呼吸如窒,痛如刀绞。

  林灵素道“小子你不肯放我出来是怕我作乱杀了狗皇帝呢还是怕我宰了那此假惺惺的秃驴和贼道士?又或者是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祸害了大宋的百姓?嘿嘿波有老子这此百姓被狗皇帝压榨得还不够么?终日欺侮他们的,究竟是被镇在峨眉几十年的寡人还是那此敲骨吸髓的,父母官,?”

  他每一句话都如钉子似的钉入许宣心底沂的他心烦意乱。

  林灵素又道“试问天底下除了父母还有谁真的待你好?就算你为了那此百姓着想,那此百姓与你又有什么相干?究竟是那此素不相识的人性命重要还是你的骨肉至亲重要?”

  他没说这句话之前许宣原已有此动摇,听了这些话,眼前突然闪过峨眉山下的残垣断壁,那此惨死的乡民和那匍匐在母亲尸体身上许宣嘤嘤哭泣的女婴,心底又是一震。

  正自心乱如麻,“当”的一声,牢门突然打开都虎领着两个如狼似虎的狱率奔跃而下湘上招手喝道:“快点儿,快点儿!”

  这是,又有几个皂衣大汉抬着楠木棺材,东碰西撞地穿过牢门拾级而下枢材显是刚刚漆过油光可鉴气味刺鼻。

  棺材都已抬来滩道这此人当真要在这里杀死自己?许宣虽不畏见事到临头仍不免一阵银心的森寒恐惧。

  那几个狱率大步上前,将他从水里抽拔而起七手八脚的卸下铁索,带上几十斤重的枷锁和脚猪,用铁皮罩封住其口鼻,只留了鼻孔呼吸而后抓起双肩队足济声大喝,将他丢入楠木棺材。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众狱率又嵌上棺盖,用铁钉钉得严严实实,霎时间四周一片昙暗,只听见林灵素在脑中嗡嗡笑道:“妙极妙极爹娘被千刀万剐儿子被活埋棺材,这就叫‘青衫就黄壤讧海永相望。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卷一 云海仙踪 七 脱困(上)

  棺材封盖的严严实实。许宣戴着枷锁,动弹不得棺盖四周边缘虽留了一排气孔仍觉说不出的逼反烦闷。

  棺材摇摇晃晃似是被那此狱率重新抬起又碰碰撞撞地走了一会儿隐隐听见“哗哗”的水声瑞急如河流。

  许宣心中一沉滩道这此人要将他抛入锦江之中?转念又想加果真要将他溺见又何苦封入棺材,多此一举?再说成都府的牢狱应当在衙门附近,怎会这么快就到了锦江河边?正自狐疑那几个狱率齐声低喝,将棺材抛起“咚”的一声重重砸落左右摇晃颠得他骨骸如裂剧痛难忍。

  接着又听到摇椅之声“。吱呀”不绝仿佛到了一艘船上。许宣脸颊贴着棺木恰好与一个气孔挨得很近眯起眼想要看个究竟择只瞧见一片黝黑混沌。

  林灵素笑道“葛老道将,翠虚金丹法,都传了给你,却连最为简单的,隔垣洞见,也没教会忒也差劲儿。嘿嘿就你这点儿本事连爹娘也保不住还想解救天下苍生?”

  许宣心道你神通广犬还不是一样被困在葫芦里,求我放你出韦奈何被铁皮罩封住口鼻,无法反唇相讥。此时恐惧渐消暗觉奇怪不知这此人以船载棺要将自己送到哪里去?

  他凝神聆听,除了桨椅水声与察落空洞的回音竟没有一丝其他声响不像在江中航行,侧像是在地河里行进,心中更感讶异滩道水牢竟有密道连至地底暗河?

  正自好奇,又听有人轻轻拍了拍棺盖,叹道:“宣儿识时务者为俊杰,窘窘也是不得已。怪只能怪你爹与葛真人交情深厚,才引来此劫。你若早此交代林灵素的下落,窘窘或许还能打点上下教你爹娘性分现在……现在已经太迟了。”

  听见他的声音并宣怒火登时又直冲头顶池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匹手猛然一振“(咔”的一声,那厚重坚实的木枷锁竟然被他震出了一道裂纹。

  他心中一班又惊又喜随即又觉得一阵彻骨的剧痛,汗水涔涔而出。被郑虎折磨了许久,虽然未曾伤及经脉但肋骨,臂骨皆有断折莫般使劲滩免牵扯到多处伤口。

  程仲甫浑然不觉,又叹了口气道:“那妖孽是天下公敌即便赵官家不拿你你迟早也要落入道佛魔某一派的手里屹的苦头可就不止这此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为了取你腹中的乾坤无燕壶,别说是开膛破肚就算将你片剐下锅,那此人一样做得出来。窘窘这么做也是让你少受此苦楚。”

  许宣脑中“嗡”的一响,原来这厮早已知道葫芦在自己腹中但他为何不径直剖肚夺取?突然想起离火姥姥的惨状顿即恍然。这奸贼必是惧怕林灵素的“盗丹大法”,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他心里又是惊怒又是鄙夷继续侧耳聆听程仲甫却再无话语。四周寂寂一片,只有韵律轻缓的瑶椅声。

  过了好一会儿“咚”的一声船身像是碰在了什么坚岩石礁上,回旋停顿。接着又听几人细碎急促的脚步声枢材前端猛的朝上倾斜似是被人抬起摇摇晃晃地朝上走去。

  气孔里斜射入丝丝微弱光线,隐隐还能闻见此香火的气息。越往上走,香烟的味道越浓烈伴着似有若无的诵经声。

  许宣一凛,看来此地不是佛寺就是道观。程仲甫是铁剑门的打的字,当然不会将自己交给释教。青城山与成都府相距咫尺城内城外均有不少青城派的道观这此牛鼻子想要勾结官府与牢狱暗通密道自非难事。

  棺材左摇右晃走了半柱香的工犬诵经声越来越响,那经文听起来极为古怪不像是什么道教典籍,侧像是什么咒语~许宣才凝神听了片割,便觉午血翻涌,说不出的烦恶闷窒。

  “我当是谁原来是这狗贼!”林灵素忽然冷笑一声,森然道“小子你窘窘不仅出卖了你们一家涟他师父也一并给卖了。”

  林灵素嚣狂桀骜玩世不恭,即便被困在壶中,亦始终谜笑风生椰持调侃。许宣自“遇见”他一来从未见他有如此刻这般愤怒心中惊奇不知这妖孽所说的狗贼是谁。竟让他如此怨恨?

  经咒声越来越响枢材随之剧烈摇晃起来。抬棺的几人似是支持不住跌跌撞撞地朝前冲了几步便忙不迭地将木棺放在地上。

  棺盖连震,泪开一圆圆银光,刺得许宣几乎难以睁眼,凝神再看时,猛吃一惊,原本厚实漆黑的棺盖竟变得透明如玻璃,水波似的微微荡漾;朝上观望,直如置身于湖底。

  四周朱梁红柱,香烟袅袅,站着数十名皂衣道士,果然是一座颇为雅伟的宫观大殿。

  棺边立了个紫衣玉冠的道人,背负长剑,斜持拂尘,左手按在棺盖上,光波荡漾。那人两鬓如霜,肌肤却光洁如玉,如果不是眉心有一道紫红色的疽痕,看起来简直秀美如女子。

  紫衣道人双眸炯炯地凝视着他,微笑道:“灵蔫兄,你我当年初识与白鹿崖下,今日又重逢于青羊宫中”乘彼白鹿,手翳芝草凝是青羊老“不知这算不算天意?”左手忽然朝下一压。

  许宣胸肺如堵,铁面具猛地迸裂开来,呼吸大畅,又惊又奇。原来这里竟是南邻青羊宫。此人能隔着棺盖将铁面具震开,真气忒也强猛,听他口气,似乎和林灵素那老妖怪是旧相识了,却不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