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我是琼林苑的职官吗,待到花开正好,若你想看,我可以带你来了。”光透过雪雾正好映在赵允旻温文和煦的面容上,似要融化了一院的冰雪。

华琬不敢相信,“真的可以吗?”

“可以。”赵允旻真诚地颌首。

“那,那到了春天,我可不可以带陶婶娘和小陶一起来赏牡丹,您在中秋那晚也瞧见过婶娘和小陶的。”华琬一脸欣喜,期期地问道。

“当然可以,不过春日得等到牡丹宴后才能带你们来。”

每年牡丹花开时,主持后宫的妃嫔会下帖子邀请京城内有名望的贵族,至琼林苑赴宴赏花,宫廷宴会举办三日,三日后皇子、公主、贵家世族还将陆续邀关系亲近的人家至此击鞠品茗,玩玩闹闹下来少说要七日,七日后牡丹颜色虽不及刚开时鲜亮,可华琬也满心期待了。

“小女还不知大人贵姓。”华琬毕恭毕敬地问道。

赵允旻慢慢悠悠地开口:“免贵姓甄,在家中我排行第一,你唤我甄大……”

‘郎’字还未出口了,华琬已经朝赵允旻端端正正行了礼,“小女在此先谢过甄大人。”

赵允旻嘴角微微抽搐,罢了,纠正她也无甚意义,终归华琬回去同陶婶娘说时,婶娘会领会到他的意思。

梅林呼号过一阵寒风,华琬拢了拢氅衣,感觉到冷了,华琬才发现这位甄大人竟然只穿了一身薄薄的袄袍,毛领子和氅衣都没有了,视线再落到郎君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指尖莹亮,似凝结了冰霜。

“甄大人,您为何不披一件大氅。”华琬关切道。

赵允旻沉吟片刻,“守琼林苑一职俸禄少,买不起。”

这得多冷啊,如此好看的郎君竟然也要挨冻,想来是因为一人在京城无人照料,否则纫补件大氅也不需多少钱两了。

华琬登时心有不忍,咬咬牙,将自己的棉手笼捧至赵允旻眼前,“这是我们工学堂发的手笼,不用干活时您将手藏在里头很暖和的,您别嫌弃了。”

赵允旻不由的一愣,“可是给我了,你用什么?”

“嘿嘿,我还有呢,婶娘昨儿才送了我一只绣月兔的,那月兔圆滚滚,很是有趣。”华琬挠挠头,开心地说道。

赵允旻心微暖,也不与华琬客气了。

接过手笼时二人指尖不慎相碰,赵允旻不禁皱眉,华琬的手指才是被冷僵了,触碰到他时甚至感觉不到他的温度。

他是练家子出身,体内阳气淳厚,先才于假山下静立时有冰霜落在他手背,为温度所融,故此留下银亮的水痕。

要将手笼还给华琬吗?在大事上他一向果决,这会遇见如此小的事情,他竟然犹豫了。

有女娘的说笑声往假山而来,赵允旻猛地握住华琬的手,华琬还未来得及震惊,便感觉一股暖意自指尖而入,顺着血液,流淌蔓延至周身,居然一点儿都不冷了,可此刻华琬顾不上享受这寒冬里忽然而至的温暖,只抽出手,臊红了脸。

“我还有事,便先走了,春日花开,我再去置物房寻你。”

声音随风而至随风而散,眨眼郎君已不见身影。

华琬揪住氅衣的袖缘,面颊绯红难消,心下慌乱地琢磨,她怎就叫人摸了小手,那人虽生得好看,可也不能随意占人便宜啊,如此到春日,她还该不该同他来琼林苑。

“阿琬,原来你这儿,害得我好找。”

就在华琬胡思乱想时,假山下传来林馨的声音,林馨和王芷蓉看了会马球,因瞧不清人,又无人搭理她们,不知谁是谁了,没了兴致便回到梅林。

“阿琬,上头风大,你快下来呀,我们一块去梅林雪谷那儿看看。”林馨见华琬呆呆愣愣的,生怕华琬没听清,又大声喊道。

华琬终于回应一声,收起炭笔和簿子,匆匆往假山下跑,石阶有薄冰,险些摔下来。

林馨估摸是冷风吹多了,脸颊比华琬还红,附在华琬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今日二皇子也在马球场里,听说二皇子是出了名的清俊,可惜我们不能进去,否则还想瞧瞧二皇子和表哥,哪个更俊呢。”

听到林馨言旁人清俊,华琬又想起先才那位甄大人,不禁挑起目光,越过枝头粉梅,神思远游,人有点儿晕晕乎乎的。

“阿琬,你怎心不在焉的,可有仔细听我说话了?”林馨不满地推了推华琬胳膊。

“啊,不好意思,馨姐姐你说什么?”

“……”

二人绕着梅林四处走一遭,欣赏了美景,巳时便随陆博士离开琼林苑回工学堂了。

日子渐入深冬,天气愈发寒冷,通往云霄乡的官道因为积雪封了路,华琬和李仲仁逢旬假也回不去,华琬干脆安分地蹲在置物房制首饰,哪儿都不去。

到了年关有十五日年假,华琬亦只回了云霄乡三天,三日后便回工学堂陪陶学录和小陶,而上元节过后,虽然春寒尚在,可终归是过了冷冬,郑老夫人交办的嫁妆头面,除了鸳鸯梳背和宝相花抹额,其余首饰皆在陶学录的指导下制成了。

转年一月底,外巷不知谁家栽了红杏,枝叶繁茂,还探到了置物房的小院里头,粉红杏花和新叶一簇簇挤在一块随风晃动,引得彩蝶翩跹,很是热闹。

此刻华琬正踩在圆凳上,踮着脚尖糊新窗纱,隐约听见陆博士来了,在外廊与陶婶娘说话。

“学录大人,再过半月,文思院和凝光院的各坊主,就要来工学堂选人了。”

第68章甄选

华琬手中的动作不自觉停下,是了,她虽然只在工学堂住了近九个月,可按林馨她们的时间算,却是一年将即。

陶学录和陆博士一起进了屋子,华琬亦将窗纱糊好跳了下来,匆匆穿上青布鞋,至陆博士跟前见礼。

陆博士未像往常那般严肃,而是微微笑着,好似华琬并非她的学生,而是她相熟人家的孩子,“几日不见,华琬身子又长高了些,学录大人真的很照顾你。”

“是呢,婶娘对学生非常好。”华琬连连点头,一想到不久后可能要离开陶学录,心底便满是不舍和难过,抿了抿嘴,压抑了胸口不断往鼻端涌的酸涩。

陶学录神色如常,同陆博士说道,“坐一会吧,已经下学,你也不着急回去,小陶去煮茶了,你同阿琬详细说说今年凝光院的甄选规矩。”

“是,学录大人请先坐。”

三人依次围桌案坐下,小陶很快端来茶壶和果碟,华琬替陶学录和陆博士斟茶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长辈不说话,她也不敢主动开口询问什么。

陆博士抿了口茶说道:“其实凝光院今年的甄选,本质上与往年无大的不同,凝光院的坊主会过来工学堂两趟,二月初十三凝光院坊主会指定了部分学生去挑选题目,学生再按照题目制首饰,两日后,也便是二月初十五,坊主会再过来,到那时,她们会通过首饰,甄选出符合要求和自觉满意的学生。”

“指定学生?”华琬茫然地看向陆博士。

陆博士颌首道:“是啊,你还记得去年罗坊主曾过来工学堂一事么,她将每一间学舍都走了一遍,那时她便定下人选,名录我手中已有一份了。”

华琬脸色微变,那一次王芷蓉故意传话传一半,害得罗坊主误会她。

“华琬你可放心,名录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你。”陆博士笑说道。

华琬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心里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了,“陆博士,若是名字不在名录上,那便连参加凝光院甄选的资格都没了么。”

“嗯,她们只能参加文思院的甄选。”陆博士不以为意地点头。

华琬轻轻地‘啊’一声,“陆博士,学生记得林馨是想去文思院的,可她那日却摆出一支寻常木簪子,名录上有她名字么,她是否还能参加文思院甄选呢。”

“哦,有她名字,她完全可以放弃凝光院甄选资格,至于文思院,并未有人来工学堂摸底,而且文思院连过来工学堂选人的时间都未定下,想来是在二月底,在凝光院之后。到那时,未被选进凝光院的学生,皆可以再争取进文思院了。”陆博士将茶饮尽,转而同陶学录笑道:“还是学录大人这儿的茶好喝,清醇又有回甘,只可惜难得被学录大人留下。”

陶学录瞥了陆博士一眼,“是你忙不开身,鲜少过来罢,若喜欢,一会带一匣走。”

华琬对于凝光院和文思院大相径庭的选人规矩还是满头雾水,可陶学录和陆博士已经闲聊开了,她只能一脸迷茫的一会看看陶学录,一会看看陆博士,可惜无人理睬她。

坐了一会,陶学录和华琬起身送陆博士离开,待人走远,陶学录似看透华琬心中疑惑,与华琬解释道:“华丫头,这就是心气,近几年,文思院稳居六院第一的位置,凝光院却每况愈下,所以凝光院需要技艺好且对制饰有憧憬,愿主动为之的匠师,而文思院呢,他们有自信,想去文思院且技艺上佳的人,绝不会轻易地改变主意,而那些技艺达不到凝光院要求的,自然也不配进他们文思院。”

提及信念坚定的,华琬一下想到了谢如英,谢如英是确定要去文思院,而林馨的态度却模棱两可。

这大半年来,华琬都未在丁舍学习,也不知如今林馨的技艺究竟如何,是决定去凝光院还是去文思院了,至于王芷蓉,虽然品性她不敢苟同,可制饰手艺确实不错,应该会在凝光院的甄选名录上吧。

“华丫头,下月无甚事你先回丁舍,看看同窗们的情况。”

华琬认真答应下,陶学录看向窗外的新绿,语重心长地说道:“华丫头,你要切记,在与人,尤其是与你有利害关系的人接触交往时,断不可盲信,凡事留个心眼,摆在明面上的事儿常不如暗地里打听来得真实,总之不论怎样,我们不去害人,但也绝不能被他人害了,华丫头,你可记住。”

华琬瞪着眼睛,这些时日婶娘总与她说一些深奥的话,还告诉她世上其实坏人比好人多,要她将来,无论接触到甚人,都先视作坏人了,多一个心眼多一分防备被,便可少一分伤害。

华琬虽不能完全吃透明白,却也牢牢记在了心里。

“一定要记住。”陶学录拍了拍华琬脑袋,重复道。

阳光照进来,照在华琬似精心雕琢的侧影上,镀一层淡淡金色,眨眼间,长长睫毛投下一片扇影。

华琬比初至置物房时更高了些,也不再满脸稚气,静静站在那儿,便犹如春日延展至微风中的新枝粉桃,娇嫩,温暖,适宜,看得人心颤颤巍巍,不论多么朴素的制衣和发髻,都掩盖不了令人眼前一亮的芳华。

华琬很快要离开置物房了,陶学录心生落寞的同时,亦感惶惶然,华琬愈渐醒目,可又太弱小,她担心华琬离开这片干净之地,离开了她的庇护,会举步维艰,会在还未盛开时,便被恶人所折去。

“华丫头,你在担心进凝光院一事?”陶学录缓缓地揉着手腕。

“婶娘,学生不担心,如果去不了,我就留在工学堂,还可以一直陪着婶娘。”华琬诚恳地说道,她不擅改变,甚至不擅适应,之前所遭的一切变故,不过是迫不得已的接受,再压抑自己的情绪罢了,终归还是她的性子和心智都太弱了。

“尽说傻话,当初是罗坊主将你送进工学堂,她可非侠士,她的付出,是要求你回报的,所以你不但要进凝光院,还必须乖乖听她话,她要求你做的,你认真完成,她没说的,你绝不可擅自做主,更不可肆意张扬……”陶学录顿了顿,苦涩道:“虽然可能委屈了你,可婶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罗坊主是陶学录一手带出去的,品性毋庸置疑,陶学录亦会交代她护好华琬,想来只要那些豺狼虎豹未注意到华琬,她就能睡安稳觉了。

“嗯。”华琬抬起手背揉眼睛,眼角噙的泪光犹如粉色桃花瓣上的露水,晶莹光亮,被风吹下时能直直落入人心里去。

“好了,不说这些,华丫头,郑老夫人定的嫁妆头面都制好了吗。”陶学录担心自己也会跟着哭,赶忙岔开话题。

华琬抽抽鼻子,“嗯,昨儿我将鸳鸯梳背磨光了,婶娘帮我看看。”

每一件首饰都精妙绝伦,根本想不到这会是一位刚接触制饰不到一年的小娘所作,尤其是包括錾造、镶嵌、编织等技法的花丝工艺,犹如天工之作。

陶学录的呼吸滞了滞,半晌颌首道:“非常好,未免夜长梦多,我这就写信与郑老夫人,请她令人来取走了。”

第69章知交

郑老夫人对陶学录递的信一向回应很快,第二日郑老夫人当年的陪嫁侍婢,如今穆和堂的管事嬷嬷,便带了几名年轻家丁到工学堂。

管事嬷嬷朝陶学录躬身见礼后说道:“不知学录大人和华娘子今儿可得空了,老夫人想请二位过府坐坐。”

现下嫁妆头面已完成,无事也该出去走走,陶学录颌首道:“不知老夫人身子可大好了。”

“前些时日天寒,老夫人害了痰淤之症,甚为凶险,如今开了春,又请宫中太医熬了几服汤药后,身子好转了,昨日还由六娘子陪着,去院里赏桃花。”嬷嬷恭敬地说道。

“那就好,还请嬷嬷稍等,我与华丫头收拾一番,便随你去国公府。”陶学录微笑道。

“老夫人说不着急,奴婢去院外头等您与华娘子。”管事嬷嬷规矩地退下。

陶学录合上隔门,其实亦无甚要收拾和准备,只是未免太过素净,陶学录在华琬的圆髻上簪了三朵指甲盖大小的粉色细绢花,瞧着粉琢可爱,陶学录满意地点点头,交代小陶看管好置物房后,便带华琬随穆和堂的管事嬷嬷去国公府了。

许是冬日大病一场,郑老夫人神色略显疲惫,贴身伺候的侍婢已换了人,是个生面孔。

华琬同郑老夫人端正见礼后,视线被其身边一位年约十四岁的漂亮小娘所吸引。

小娘的百合髻上簪嵌宝赤金雏菊花钿和之前华琬制的‘喜上眉梢’小金簪,身着杏黄色大牡丹暗纹锦缎襦裙,肩上搭一件白色狐毛短披,五官圆润秀气。

小娘亦在好奇地打量华琬,目光温柔没有一点探视和无礼,华琬傻傻地朝小娘笑了笑。

郑老夫人慈祥地将华琬招到身边,介绍道:“华丫头,这是我的六孙女郑菡娘。”

华琬要朝郑六娘子行礼,被郑老夫人一把握住手腕,“你们年纪一般大小,是同辈,不用向她见礼了,往后你唤她菡娘或者菡儿便是,不必生分。”

郑菡娘只抿着嘴笑,她不会长袖善舞,嘴巴亦不大会说话,甚至没有一个亲近的手帕交,但她心思比明镜还清透,她知晓若非祖母偏疼她,她在郑府过的会很艰难,她还知晓贵家世族的女娘多眼高于顶,她非袭爵的大房所出,却偏得了祖母的疼爱,故旁人要么瞧不上她,要么就是想利用她接近郑老夫人。

华琬扭头看陶学录,得到陶学录的准允,她才向郑六娘走了一步,郑六娘比她大一岁,可身量却相差无几,“菡娘,你好,你唤我阿琬吧。”

看着华琬怯生生傻乎乎的模样,郑六娘忍不住噗嗤一笑。

郑六娘牵起华琬的手,同郑老夫人说道,“祖母,我带阿琬去庭院玩,您与婶娘说话。”

“好,你们去吧。”郑老夫人挥挥手,朝陶学录笑道:“我孙女儿最会照顾人了,不用担心你的小徒弟,更何况想护也护不了一辈子,我们两老姊妹,自在内堂说说话吧。”

一句话触到陶学录心坎,陶学录无声叹息,面上是浮着淡淡哀愁的笑容,“是啊,将来孩子都出去了,我们就能落得清净了。”

……

穆合堂的庭院栽种了银槐和寓意多子多孙的石榴树,虽未开花,但枝头有一簇簇嫩绿鲜活的新芽,银槐树下是一座用太湖石搭成的曲水流觞,从活泉眼引出泉水汩汩作响,敲在灵璧石磬上,叮叮咚咚的很是清脆,假山上还间隔地养了云展文竹,从远处看,竟然组成了一个篆体的‘寿’字。

华琬惊奇地瞧了好一会,也看不出是浑然天成的,还是人为栽的。

郑菡娘命婢子在曲水流觞的红木亭里遮上一层帷幔,再邀请华琬到亭中小坐。

很快有婢子端来松子蜜糖酥、核桃卷、水晶糕,最后还有一只八宝攒盒。

国公府里的吃食点心,要比糕点铺子里的精致许多了。

“阿琬,我常听祖母提起你,夸你心灵手巧,”郑菡娘指着自己百合髻上的金簪,“祖母说这就是你制的,我很喜欢呢,祖母送我后,我就一直簪着舍不得换下。”

虽然来过国公府许多次,可华琬是第一次被同辈招待,局促地腼腆笑:“菡娘会喜欢就好。”

华琬很想说那套嫁妆头面才是真真好看,可未到郑六娘出嫁,郑老夫人是不会拿出来给郑六娘看了。

“阿琬,别拘着,你尝尝这松子酥。”郑菡娘将糕点端至华琬跟前,未免尴尬,郑菡娘打算命婢子送些小玩意过来,问道:“阿琬,你可喜欢下棋或者鞭陀螺,还有九连环、鲁班锁甚的,可有阿琬喜欢玩的?”

华琬摇摇头:“我不会下棋和打陀螺,九连环和鲁班锁原有玩过,可解不利索。”

“那阿琬有甚喜欢的。”郑菡娘未嘲笑华琬,仍温柔地问道。

华琬想了想,她现在就喜欢画花样儿和制首饰,其余就是同小陶在院子里玩闹,六娘子这般温淑有涵养,她总不能拉着六娘子蹲花园里斗草了。

华琬看向郑六娘:“我会画画儿,要不我为菡娘画幅肖像吧。”

郑六娘眼睛一亮,“阿琬能画人物,好生厉害,我这便让婢子伺候了笔墨。”

“不用的,只要一张麻……藤纸便可。”华琬从腰间系的小荷囊里掏出一支炭笔,她想用麻纸,可琢磨郑六娘应该没有那玩意儿了,这才改了口,“平常我都用炭笔画花样子。”

郑六娘颇为好奇,亲自替华琬将藤纸平铺在亭内的桌案上。

郑六娘以为华琬会像画师般,让她坐在某处一动不动一个时辰了,不想华琬握起炭笔,便头也不抬地在藤纸上涂画起来,小半时辰过去,藤纸上出落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侧身站在银槐树下,微风撩起她额角的发丝,姿态优雅,神情恬淡。

郑六娘面露惊喜,候在一旁的婢子亦好奇上前相看,惊叹道,“画的真像六娘子!”

涂抹完了,华琬将画作捧于郑六娘,“不能登大雅之堂,还请六娘子不嫌弃。”

“将我画得如此好看,哪会嫌弃,我一定好好珍藏。”郑六娘欣喜地左右仔细看,画中人儿容貌清丽,气质婉约,郑六娘觉得比她照镜子时还要好看了。

虽非笔墨所染,不能与大家名作相比较,却是极合她心意的画作。

郑六娘对华琬是刮目相看,彼此间的陌生感散去许多,聊得也愈发兴起,不知不觉又过去一个时辰,陶学录过来庭院寻华琬,要带她回工学堂了。

郑六娘依依不舍地牵着华琬的手,想留华琬在国公府陪她一块用午食。

华琬解释道:“小陶一人留在置物房,婶娘和我都不放心,以后有机会,我再来寻你。”

郑六娘亦不会强人所难,“嗯,我还想教你下棋呢,下次你将小陶一起带来,能玩久一点儿,对了,阿琬,过些时日琼林苑会办牡丹宴,你陪我一块去吧。”

早年牡丹宴郑六娘皆是一人无趣地坐在幛房里了。

提及琼林苑,华琬想起那摸了她小手的甄大人,脸微微一红,如实道:“我还不能答应呢,如果牡丹宴在凝光院甄选之后,我再陪你去可好。”

“好,一言为定。”郑菡娘欢喜地抚掌。

亭外又传来陶婶娘唤她的声音,华琬忙同郑六娘告别,寻陶学录去了。

第70章选题

乘上马车后,陶学录神色疲累地靠在软凳上,华琬一边乖巧地替陶学录揉肩,一边与陶学录说她与郑六娘之间相处甚欢的趣事。

陶学录颌首道:“六娘子是个心术正的,当年她出生没多久,我便抱过她,一直看她长到八岁,后来才没了往来。你们两个孩子在一起,除了聊天和说趣事外,还应该时常警醒彼此,遇到难事亦可一起商量,你与她皆是水晶玲珑心,只是心智还未完全打开罢了。”

华琬撅嘴撒娇道:“这段时日婶娘总与学生说那些听不明白的话,害学生一直云里雾里。”

陶婶娘好笑道:“总在云里雾里的是龙,傻孩子,所以说你心智未开了。”

华琬吐了吐舌头,“婶娘,六娘子还邀请学生去牡丹宴呢,不过学生担心牡丹宴恰逢凝光院至工学堂甄选,故未答应了。”

陶学录笑道:“肯定不会撞上的,牡丹宴多半在下旬,甚至在文思院甄选之后了。”

“咦?”华琬又想不明白了,她再问陶学录一定会觉得她笨吧,遂转而提起另外一件事,“婶娘,去年陆博士带学生去琼林苑赏梅时,学生还碰见了中秋夜晚上那位不请自来的郎君。”

不请自来?

“这么巧啊。”陶学录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不去纠正华琬那不尊重殿下的措辞。

“是啊,婶娘您知道吗,原来他是看管琼林苑的职官甄大人,好厉害的。”

陶学录刚剥一瓣橘子放嘴里,险些被呛到,被殿下骗也就罢了,华琬怎还会觉得他厉害。

华琬一下一下拍抚陶学录后背,继续说道:“甄大人说他可以带我们仨进琼林苑,其实学生不想去牡丹宴,想陪婶娘和小陶赏花。”

“呵呵,我与小陶都去琼林苑赏过牡丹了,那日你同郑六娘子好好玩,不用在意我们的。”陶学录拍了拍华琬的手背,心里暗道殿下调皮,将来华琬去了凝光院,迟早会进宫碰见,到时候看他如何同华琬解释,岂能因为华琬呆傻好蒙,就编个身份糊弄她。

……

二月上旬置物房里无甚事可做,华琬便照陶学录的吩咐,白日前往丁舍,未时下学再过来置物房坐一会。

夜里华琬回到斋舍,林馨三人正围在一处讨论中旬凝光院甄选一事。

林馨拉着华琬坐到身边,“阿琬,我同你说个好消息,今儿陆博士给我们看了凝光院的选人名录,除了如英姐,我们三人的名字皆在名录上。”

华琬眨了眨眼,未见欣喜,前几日陆博士便到置物房与她说过此事,她以为名录是一早久在工学堂里公布了的。

王芷蓉冷笑一声,“林馨,你是拿热脸贴冷屁股呢,华琬是甚人,不需考试就能进工学堂,不需交首饰向罗坊主表心意就能上名录,名字还列在名录第一个,你以为她会不知晓吗,说不得早就看过名录,只是不告诉我们罢了。”

华琬皱了皱眉,王芷蓉脸皮怎这般厚,未向罗坊主表心意一事,不就是她搞的鬼吗。

林馨朝王芷蓉冷哼一声,也不理会王芷蓉,自挽着华琬说话:“阿琬,我好紧张,不知那日我会抽到甚题目了,平日我们在学舍里多是制簪子,其余环佩、臂钏甚的都未试过了,还有了,阿琬,你在置物房那般长时间,还记得如何制首饰么。”

华琬刚要张嘴,就发现谢如英冷冷地看她,没来由地心慌,她又不擅说假话,红了脸吱吱呜呜,“在置物房里,我亦有多加练习,不会荒废了。”

王芷蓉撇嘴道:“选人时少府监的朝官是会跟在凝光院坊主身旁的,到时候可做不了假,你那不上道的三脚猫功夫,希望能入得了少府监朝官的眼。”

“谁与你说话了,就你应得快。”虽然被冷嘲热讽的是华琬,可林馨却咽不下这口气,华琬是她的好友,更是李仲仁的妹妹,她自该护着华琬的。

林馨诚挚地同华琬说道:“阿琬,希望我们两能顺利进凝光院,如此到了凝光院,我们还可互相帮衬陪伴,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华琬虽亦希望如此,可仍疑惑道:“馨姐姐,你原先不是想去文思院么?”

“只要能进六院,哪儿不是一样的,早进早安心,若凝光院甄选失败了,我再争取去文思院。”林馨握住华琬的手,“我的制饰手艺并非上佳,只能期待抽到我曾经制过的,擅长的或者容易些的了。”

华琬不知该如何接林馨的话,只能笑笑认同林馨。

王芷蓉在旁不屑地翻一个白眼,自去洗漱准备歇息,现下她一点未将这两人放在眼里,一个工艺粗糙花样俗套,一个在置物房打了几个月杂,哪里能与她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