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月初十三,因为今日只是选题,故来的人并不多,只有凝光院制艺坊罗坊主,琢石坊韦坊主,少府监中尚、掌治属的两位属官和几位主簿,拢共八人了。

八人与工学堂大司成一道坐在正堂内,甄选的抽题一步亦无甚繁缛规文,不过是按照名录的顺序,一个个进正堂,再当着几位朝官的面,挑选一只木匣,少府监的主簿会当场记录下木匣上的标记。

学生领走木匣后,便可打开看匣子里的题目,而制饰时只能用木匣里的材料,制成甚样便是甚样,绝不允许私添或更换。

离辰时中刻抽选题目还有一会儿,华琬、林馨等人皆聚在正堂外的长廊上。

林馨紧张的手发凉,一直祈祷千万别抽到她不擅长的。

“阿琬,一会你打算挑几号呢。”林馨舔了舔嘴唇,巴巴儿地看着华琬,华琬是名录上第一人,可以任意挑选一只木匣。

华琬想了想,“我应该会挑七号,我比较喜欢这数。”

林馨登时垮了脸,“哎,好不巧,我也想挑七号。”

华琬一听,毫不犹豫地说道:“不妨事的,馨姐姐拿七号,我换一只吧,我拿十七号。”

王芷蓉在旁瞪大了眼睛,“我准备要十七号的,你别与我抢。”

“啊……那让与你便是,我一会随意拿一只。”华琬无奈地摊手,其实她都无所谓了,而且林馨与王芷蓉的名字都在后面,一会轮到她们,还不知会剩下几号呢。

正堂外的一炷香燃尽,辰时中刻到了。

堂内主簿喊了华琬的名字,华琬赶忙走进正堂,堂内的正位空着,估摸是后日会有更高品阶的朝官过来,而这几人中她唯一认识的罗坊主,坐在左手第二的位置。

华琬未见过甚大世面,又不知谁是谁,不禁有点儿紧张,端端正正地朝内堂里每一个人恭敬见礼。

少府监的主簿看向华琬,冷冷地说道:“你要哪一只木匣,自去挑了。”

华琬脑子一片懵,她就记着林馨要七号,王芷蓉要十七号,遂随手抱住一只,走到主簿跟前。

“嗯,九号。”主簿念过后将编号记下。

罗坊主听到九号,微微皱了皱眉,目光落在华琬身上,反添几分期待。

“两日后将你制的首饰装在木匣中带过来,好了,出去吧。”主簿摆了摆手,华琬再次躬身见礼后,僵硬着腿脚出正堂。

林馨和王芷蓉看到华琬,立即围了上来。

第71章嫉妒

“阿琬,快与我们瞧瞧,你选到了甚。”林馨紧张地盯住华琬怀里的木匣。

周围平常鲜少往来的同窗此刻亦围了上来,华琬本担心此处人多手杂,想回斋舍再打开的,无奈林馨和王芷蓉比她还迫不及待。

华琬打开木匣,只见木匣内分成了四格,最上头折一张约莫两寸长宽的白藤纸,第一个格子里装两颗已经打磨成蛋面的白玉,第二个格子里是三根细细的金柱,第三个格子是几方孩童小拇指盖大小的金块,第四个格子是焊药和制金饰后余下的碎料。

原本碎料都是拿去重新熔炼的,今日竟拿来当题目了。

“天哪,竟然是赤金。”

“还有白玉,难道要镶嵌。”

四周叽叽喳喳各式议论声一片。

林馨打开藤纸轻声念道:“制一对莲花纹耳环,必须用到錾造、镶嵌等技法。”

“太难了!”

林馨感叹一声,将藤纸折好放回木匣,见华琬盖上木匣后,开始打抱不平,“镶嵌玉石也就罢了,錾造可是上乘工艺,还必须用在耳环上,这得多精细的功夫,倘若是我抽到此题,干脆放弃算了。”

王芷蓉亦颇为惊讶,她未料到凝光院甄选会出这般难的题目,换做她也玄乎,不过既然被华琬抽走,她可以看华琬笑话了。

小半时辰后,名录上的学生皆选走了各自木匣,林馨和王芷蓉果然未能如愿拿到她们想要的七号、十七号,可林馨却大大松口气,王芷蓉对她的题目亦满意。

林馨是制一支蝴蝶步摇,材料为银鎏金,需用到镂花工艺,王芷蓉则是制荔枝瓜实金钗,林馨还有看看周围同窗的,相较之下,华琬抽到的题目最难。

林馨开始心生同情,可她的三脚猫水平,也帮不了华琬。

按甄选规矩,参选的学生这两日不必去学舍,除了限制使用木匣内材料外,制饰工具是不限制的,需要什么,学生都可以从学舍任意取用或者互相借用。

华琬三人回到斋舍,谢如英亦询问了她们抽到的题目,王芷蓉和林馨的都属寻常,华琬的题目亦令谢如英挑起眉毛,嘴角翘着带了几分英气,“既然是你,应该没问题了。”

王芷蓉和林馨都不明白谢如英为何说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华琬倒是坦然应下。

三人各自去画花样找工具做准备。

华琬静静地摩挲白玉石蛋面,制饰的所有技法她皆纯熟,这对白玉石蛋面,她不打算只简单镶嵌,虽然会费些时间,可有整整两日,会来得及。

华琬去了一趟置物房,陶学录问都懒得问华琬抽到了甚题目,她知晓不论什么都难不倒华琬,哪怕是制一件十分寻常的首饰,华琬也能令首饰有一个蜕变。

到了十四日晚上,三人制好了首饰聚于斋舍。

林馨制的步摇上缀三只银鎏金镂花展翅蝶,四处散了牡丹花纹鎏金片,颇有韵味,王芷蓉的金荔枝瓜实栩栩如生,周围还绕了一圈镂花缠枝纹,单此金钗便足以见王芷蓉娴熟的制饰技艺。

“阿琬,让我们瞧瞧你的。”林馨朝华琬说道。

“嗯。”华琬大方地打开木匣,木匣里的材料全部用完了,便连边角碎料也一点未浪费。

摇曳昏黄地烛光照在耳环上,光芒四散,林馨和王芷蓉皆倒抽一口冷气,谢如英更是抛下寻常清冷的做派,上半身前倾相看,格外仔细地端详华琬制的耳环了。

林馨率先反应过来,很是替华琬高兴,“阿琬,我还未见过如此美的耳环,你一定能被选进凝光院的。”

“确实很美。”谢如英意味深长地看向华琬,“将来若有机会,我要向你请教。”

华琬低头微笑时嘴角漾着淡淡的无奈,陶婶娘告诉她要尽力争取,说她年纪还这般小,不能真的一辈子留在置物房,好歹出去看一看,觉得累了再回来,婶娘和小陶会一直在的。

谢如英和林馨皆在真心夸华琬,唯独王芷蓉闭口不言,心里头烧着股怒火,四肢却冰凉凉的,美艳的瓜子脸更因为嫉妒和愤怒而扭曲。

王芷蓉双手紧紧抠着木匣,险些将指甲嵌了进去,直到看见华琬将耳环收好,又将木匣放在枕边上,她才咬咬牙起身回自己床榻。

次日,仍旧是辰时中刻到正堂,华琬四人见还有半个时辰,准备先去食舍用早食,再回斋舍取木匣子前往正堂。

临出门前,华琬、林馨、王芷蓉三人又各自检查了一遍木匣,确定首饰完好后才离开,刚走上通往食舍的回形穿廊,王芷蓉遇见丙舍的一名相熟女娘,遂让三人先走,她留下来同那女娘说了两句话。

告别女娘后,王芷蓉冷眼看着转入拐角的三人背影,未追上去,反而折回了斋舍。

掩好门,王芷蓉迅速走到华琬床榻旁,毫不犹豫地打开木匣,看着安安静静躺放在匣中的耳环,薄薄嘴唇翘起,现出阴毒之相。

王芷蓉猛地将耳环抓在手心,左右张望一番,寻了处只有她知晓的隐蔽位置藏了进去,

就在王芷蓉长舒一口气时,原本被她掩着的门微微开了一条缝,一道黑影从门缝间闪过。

木匣摆放回了原处,未免人怀疑,王芷蓉疾步赶往食舍,看到华琬独自一人坐在食案旁乐呵呵地吃包子,她的心跳才渐渐平缓下来。

华琬吃饱喝足,起身见谢如英和林馨还在喝粥,决定去催她们一二,再磨蹭下去要来不及了。

刚站起身,还未走两步了,猛地被从另一处端着粥朝她走来的王芷蓉撞个正着。

一碗粥全泼在华琬身上,华琬吓的往后一跳,王芷蓉则大叫出声,华琬看着靛青直缀大袖上黏黏答答的白粥,都傻眼了。

谢如英与林馨围了上来,林馨忙用绢帕替华琬擦,紧张地说道:“辛亏不烫,”说罢不忘恨恨地瞪向王芷蓉,“你没长眼睛吗,你分明是故意的吧。”

王芷蓉亦花容失色,听到林馨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反驳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被吓着了好么。”

“够了!”谢如英拧紧眉头,“擦有何用,立即换一身直缀,还来得及。”

“是了,我们快回去。”林馨、谢如英与王芷蓉三人顾不上吃东西,紧紧跟在华琬身后回斋舍,距离辰时中刻只有不到两刻钟,华琬匆匆换下脏了的制衣,还好打在她身上的是白粥,非甚味道重的吃食,故用湿巾擦去手上黏腻便可。

换好制衣,已经没多少时间,林馨抓起华琬枕边的木匣塞到华琬怀里,正眼都不看王芷蓉,只牵着华琬往正堂跑去。

第72章不见了

几人赶到正堂时,少府监的主簿已经在堂外念甄选规则。

今日除了前次的八人,少府监长官徐司监、凝光院吴院使皆过来了,上峰显然对凝光院甄选十分重视,而更令华琬、林馨等人惊讶的是,与凝光院甄选无关的文思院第三坊任坊主,竟然也来凑热闹,亦在正堂内坐着。

此刻候在长廊,按要求制好首饰的学生只剩下三十六人。

照主簿要求,三十六人要于院子里整齐排开,辰时中刻,凝光院院使、各坊坊主会出来逐一检查首饰,少府监官员则在旁监审。

由凝光院选中的十人,将由少府监官员当庭记入名册,隔日上报吏部,十人在三月初就会进入凝光院的制艺坊或者琢石坊,同时获得女官身份,正式成为宫廷匠师。

因为先才跑得急,华琬还在呼哧呼哧地喘气,林馨附在华琬耳边悄声道:“阿琬,那吴院使其实只是凝光院的副院使,前年保康门大街走水案后,院使被撤下,正使位置一直空着。”

林馨忽然提起保康门大街走水案,华琬不禁愣住,不及她细想,主簿便高声喝令所有学生速速去庭院。

华琬回过神,忙跟在众女娘身后,走到了最右处。

其余未参与凝光院甄选的学生和各学舍博士无事亦赶到此处瞧热闹。

看到周围乌压压许多人,华琬心怦怦跳的厉害,她虽然对自己制的耳环十分有信心,可还是没来由地紧张。

直到三十六名学生都站齐整了,主簿才进正堂请出司监、署官、院使、坊主等人。

“大家将木匣打开。”主簿沉声道。

众学生立即打开木匣,将木匣捧在手中,举至胸口前。

华琬却在打开木匣的一瞬呆住了,盯着空荡荡的木匣一阵眩晕,她制的耳环呢?

今儿早上用晨食前她还检查过的,怎这会儿就没了?

罗坊主等人已经从左边开始,一个一个地看过来。

华琬面色苍白,惊慌失措地左右张望找寻起来,一旁林馨察觉到华琬异状,扯了扯华琬衫袖,低声道:“阿琬,快站好,几位大人要来了。”

华琬红着眼睛看林馨,嗫嚅道:“馨姐姐,我的耳环不见了。”

“什么?”林馨以为自己没听清,朝华琬靠了靠,亲眼瞧见空空如也的木匣亦变了脸色。

容不得二人思考,罗坊主已经走到近前,先捡起林馨木匣内的鎏金蝴蝶步摇看了看,颌首道:“颇为有趣。”说罢便放下了,未说是选上还是未选上,接着直接走到了华琬跟前。

罗坊主眉头一皱,“你制的首饰呢?”

华琬瘪着嘴,一脸惊慌,半晌说不出个字来。

罗坊主脸越来越沉,徐司监、大司成等人皆在她身边,当初是她一力保了华琬入工学堂的,此时华琬一声不吭地捧个空匣子,似在打她的脸。

罗坊主心有不满,说话难免尖锐:“这次又是别人故意瞒着没告诉你?”

华琬嗓子干哑得厉害,结结巴巴地说道:“罗坊主,不是的,学,学生制好耳环了,先才还在木匣里,不知怎地这会儿就不见了。”

林馨亦在旁焦急地帮华琬说话:“坊主,阿琬是真的制了一对很漂亮的耳环,我们斋舍的其她学生昨夜亦瞧见了,她们也能作证的。”

说罢林馨还真的扭头去寻找王芷蓉与谢如英,无奈王芷蓉低着头,压根不理会她们,而谢如英是站在庭院外头的,便是想帮也帮不了了,林馨急得直跺脚。

罗坊主抿了抿唇未说话,倒是徐司监开口解围,“既然制了,那应该是不小心遗失在何处,一会你去寻了来,再与我们相看。”

说罢徐司监便往下一人走去,林馨赶忙安慰华琬:“阿琬,不妨事,一会我陪你回去找,既然离开斋舍后,木匣便未打开过,那耳环一定是掉在斋舍内了,能找到的。”

华琬蹙眉不语,焦急过后她终于沉下心思考,她确定耳环并非掉了,而是被人故意拿走。

哎,陶学录三番四次告诉她万事多留个心眼,不去害别人,也不能叫别人害了自己,偏偏她不长记性,这还未出工学堂呢,就有人迫不及待地针对她。

徐司监等人走了一圈回来,虽然未直接报唱出名字,但看吴院使和凝光院两位坊主的神情,便知她们心里已经有数了。

罗坊主与吴院使、徐司监商量后,令学生先行散去,一个时辰后她会命人将入选的红纸名录贴在工学堂东墙上。

一切安排妥当后罗坊主走到华琬跟前,严厉道:“既然徐司监愿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们便随你去斋舍,你取了耳环与我们相看。”

华琬轻咬下唇,朝罗坊主等人鞠了一躬,垂首沉默地往斋舍行去,她知晓那人既将耳环藏起,就不会让她轻易找到,甚至有可能耳环已经被毁了。

想到这里华琬忍不住抹了抹眼睛,她很想回置物房找陶婶娘,婶娘一定会相信她和安慰她,并帮她想办法的……华琬真恨不能敲自己的榆木脑袋,自己怎会这般没用了。

周围工学堂学生并未散去,而是跟在罗坊主等人身后一起行至斋舍。

华琬隐约听见有学生在背后小声议论她。

“你知道吗,那就是丁舍的华琬,她帮丙舍的一名学生制木簪欺骗文思院坊主,结果被罚到置物房打杂去了,就没正经去过几次学舍,能制出甚首饰?”

“可不是,我估摸着她压根是将材料糟蹋了,然后故意过来装可怜,罗坊主她们居然还当了真,你信不信,我保证她一会准找不到。”

“骗文思院坊主这事是真的么?我都不知晓了……”

纷纷杂杂的议论声落入华琬耳中,华琬双手收紧,却不能辩驳。

到了华琬住的那间斋舍,谢如英亦赶了回来,她听说华琬首饰不见了,虽与她无关,但她不耻那等小人下三滥的行径,决定帮助华琬一起寻找。

而王芷蓉虽然面色难看,却也不情愿地走进斋舍,心不在焉地四处随便翻翻。

罗坊主站在门槛处,隔住了外人往里窥探的视线。

罗坊主神情淡漠,心里却在替华琬着急,哪怕她与华琬接触不多,但她十分信得过陶学录,陶学录是她的恩师,带出来的小徒弟一定不会有问题。

只是若没有那对耳环,当着少府监长官和院使等人的面,她不可能招华琬进凝光院了。

一刻钟过去,一直弯腰在斋舍角落找寻的林馨直起身,苦着脸,蹙眉嘀咕:“会掉到哪儿去呢?”

第73章争才

华琬也已将自己的床榻仔仔细细检查一番,另一处谢如英和王芷蓉同样一无所获。

徐司监和文思院坊主为男子,不便入女娘的斋舍,在外头等的时间长了,耐性就磨光了。

徐司监命大司成到斋舍内传话,告诉那名弄丢耳环的学生,若实是找不到,也只能作罢,让她在几日后的文思院甄选上好好争取。

大司成走到屋外,罗坊主抬手拦住她,摇摇头,低声道,“一刻钟后我自去同徐司监说。”

屋内四人还在寻找耳环。

华琬的目光流连在王芷蓉的床榻和橱柜之间,谢如英亦有意无意地往王芷蓉那儿看。

林馨则烦躁地乱翻自己床榻上的被褥,气急败坏道:“屋子拢共这么点儿,还真能消失了不成,大家将自己被褥和橱柜都仔细瞧了,被耗子叼去甚处也不得而知。”

王芷蓉不以为意地撇撇嘴,“翻就翻,这有甚的。”

还不待王芷蓉和谢如英走到自己的床榻旁,屋里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玉石相碰的脆响。

众人惊讶地看着林馨从被褥中抖落出一对耳环,除了华琬和谢如英面上现出欣喜外,林馨和王芷蓉皆变了脸色,几乎异口同声道:“怎么可能?”

王芷蓉很快闭上嘴,强作镇定的外表下,两排细巧银牙磨得咯吱作响。

她就纳闷了,那对耳环分明被她藏到除了她以外从无人知晓的木窗棂暗洞内,怎会到了林馨床榻上?

此刻屋内最震惊的要属林馨,林馨一脸茫然无措地从地上捡起耳环,送到华琬手上,焦急解释道:“阿琬,我、我不知道耳环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床榻上……”

林馨已经害怕的语无伦次起来,“阿琬,我一直将你当成亲妹妹,有甚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你,我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阿琬你要相信我。”

见耳环并无损伤,华琬已经放了心,朝林馨认真道:“馨姐姐,我相信此事与你无关。”

“耳环找到了是吗,还不快拿过来。”守在门槛的罗坊主将屋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华琬拍了拍林馨肩膀,示意她安心后,立马跑到罗坊主跟前,“罗坊主,这是学生制的耳环,还请罗坊主核审。”

罗坊主暗暗松口气,接过耳环,不禁眼前一亮,不及与华琬详说便转身出了斋舍。

到了徐司监和吴院使跟前,罗坊主先行半礼,满面欣喜地说道:“这是抽到九号木匣学生制的耳环,下官十分满意,还请司监大人和院使大人过目。”

只见赤金月牙弯钩下用金线坠了三朵紧紧粘合,但分别朝不同方向,形态、工艺俱不相同的莲花。左起第一朵用赤金块錾造而成,莲花瓣含羞合拢,姿态柔媚,第二朵是华琬用花丝工艺制的,莲花悄悄绽放,三五片花瓣已然展开,似瑶池中戏水的仙子在缓缓舒展腰肢,金丝莲花很美,可罗坊主等人顾不上欣赏,就先被技法惊艳到。

这般细的金丝是如何来的?连她们都不会的编缀技法又是何人教与工学堂小娘的?

罗坊主一下想到了陶学录,可师父当初已将所有技艺传授于她,未有半点私藏,更何况她在宫中妃嫔的各种新的、旧的首饰中,也未见过此技法了。

如此看来,只可能是师父这几年于置物房内修身养息,琢磨出来的新技法,而华琬聪颖勤勉,得到了师父真传。

最后一朵莲花是用白玉雕琢,再镶嵌于缠枝纹金底座,玉莲瓣瓣舒展,花开正好,娉娉婷婷似娇语诉清香。

凝光院琢石坊坊主亦仔细瞧了许久,连连点头,但碍于罗坊主在场,不敢开口。

“好!”徐司监轻拍了三下手掌,“我虽为男子,却也觉得此耳环出挑别致,极具心思,前日我进宫时遇见云岚公主,公主还同某抱怨没有满意的耳饰了,我瞧着这对就极好,明儿可将此耳环送呈云岚公主相看。”

“下官惶恐,办事不力,令司监大人在公主面前难堪了。”罗坊主躬身同徐司监致歉,又笑道:“徐司监认为好,自就是极好的,下官这便与吴院使一道拟招录榜,司监大人过目后,即粘贴于东墙。”

徐司监正要点头,文思院三坊坊主忽然上前一步:“且慢。”

罗坊主微微蹙眉,徐司监疑惑道:“不知任坊主有甚事。”

文思院三坊坊主姓任。

在文思院去年年底改规制前,任坊主为原先木器坊的坊主。

文思院因为工事日渐繁重,将早前的五坊打散重组,改为了现在的七坊五堂制,任坊主即由原来只掌管木器坊,到现在同时掌管第三坊和第四堂。

任坊主的目光落在华琬身上,含一分赞许两分欣喜。

今日他过来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当初替董月兰制紫檀木簪的学生。

当初那木簪的雕刻工艺很好,形态塑造稳中有变,精致中含了不少别出心裁的细节,在木雕上是极有天赋了。

原来就是这名小娘,他本只是好奇,这会亲眼见到本人,又见到莲花耳饰上那前所未闻的编丝技艺后,他就动了将小娘纳入文思院的想法。

如今他的三坊已不再单制木器,金银牙骨雕样样都有,这位小娘去了他三坊,不会埋没了,反而去凝光院单制小家子气的首饰着实可惜。

任坊主朝徐司监、吴院使躬了躬身,“下官看了这名学生制的耳饰后,亦是震惊和惊艳,下官爱才,愿将该学生破格收入文思院三坊坊下,还请徐司监答应。”

凝光院吴院使一愣,文思院三坊坊主公然抢人,心下虽不悦,可也不敢说话,她素来有气只会往凝光院的匠师身上撒,一点不敢得罪文思院和少府监了。

倒是罗坊主站出来愤愤道:“岂有此理,今日是凝光院至工学堂甄选,你们文思院横插一脚,可是未将凝光院放在眼里。”

任坊主年不过二十,生得儒雅,听到罗坊主这般指责他,也不反驳或者赔罪,不过挑起嘴角,眸光忽闪,看似意味难明,实则表明了想法。

他们文思院确实未将凝光院放在眼里。

罗坊主气得握拳的手都在抖,也不与任坊主多啰嗦了,径直朝徐司监躬身道:“还请司监大人做个公证,今日是凝光院甄选,且华琬制的首饰清丽不凡,自然该入我凝光院。”

言罢罗坊主直起身板,乜眼看向任坊主,“还请任坊主莫再无理取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