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那我这会先教师姐编缀花丝。”

华琬就要去抽金丝,又被罗坊主按住手,“都已经申时末了,天马上变暗,甚也看不清,我们先去用夕食,明日一早我再过来。”

罗坊主说完,华琬才发现自己肚子亦饿了,二人一起走出隔间,华琬想起陶婶娘,笑问道:“师姐,我们晚上一起去置物房可好,我想将入上界坊的好消息告诉婶娘和小陶。”

罗坊主抿了抿唇,“不必了,我前日已经告诉师父你会入上界坊,而且我们用过饭再过去工学堂,怕是会打扰师父歇息。”

“咦,师姐一早就知道了?”华琬惊讶地抬头。

“你以为呢?提你入上界坊的名录,就是我亲自送去少府监的。”罗坊主瞥了华琬一眼,那眼神和看个傻子一般无二。

华琬吐了吐舌头,“既然婶娘知道了,那我还是休假时候回去。”

“嗯。”罗坊主抬眼看着穿廊上的福纹雕花,心想师父大约已离开京城了,师父那般大的年纪还要出去奔波,她说不愧疚是假的,可也只能在心里叹气。

华琬升入上界坊后做的事儿暂且与往日无甚不同,除了替庆国公府制首饰,再就是教罗坊主编缀技法,罗坊主毕竟师从陶学录,又有悟性,短短几日就掌握了手法,接下来的熟能生巧,得靠自己,华琬没甚要教了,将省出来的时间全部用来考虑竞艺的花样。

很快到了九月的最后一次休假。

休假前一日气温骤降,去年陶学录替华琬准备的夹袄都小了一圈,还好凝光院又新发了一套深秋制衣。

华琬去寻罗坊主,她想问问罗坊主要不要一道去探望婶娘,不想敲开厢房门,里头只有一个华琬未见过的,年纪比她还要小的婢子,“罗坊主一早带着青荷姐进宫去了。”

“这样啊。”华琬挠着脑袋,也是了,罗坊主比她忙许多,她还是自己回去吧。

华琬脚程快,从凝光院走到工学堂只用了大半个时辰,经过潘楼街时,华琬还记得上次答应小陶的糖人,特意寻到捏糖人的大爷,捏了一支福猴抱桃的,再买两串冰糖葫芦,一会她和小陶在院子里玩闹时,可以一块吃。

华琬如今回工学堂,都是从西侧门进去,那守门的仆妇也认识了华琬。

今日华琬同仆妇道好时,仆妇诧异道:“华娘子是来看望陶学录的?”

看到华琬点头,仆妇又道:“陶学录已经带小陶离开工学堂了,怎么没与华小娘说吗?”

华琬愣愣地摇头,“没有与我说呢。陶婶娘和小陶去哪里了?”

“去哪小的也不知道了,毕竟学录大人不说,我们也不能去问。”仆妇见华琬一脸迷茫地站在树下,心里一软,“华娘子,要不你进去看看,说不定陶学录有留书信与你。”

“谢谢嬷嬷。”华琬一躬身,风也似的往置物房跑去,她认为仆妇是在与她开玩笑,婶娘一字未与她提过,怎可能走呢,而且前几日小陶还说她不来是蛤蟆。

到了置物房,华琬一眼看到房门上的大铜锁,院子里除了小鸟的叽叽喳喳声外,安静的似无人烟。

华琬绕着置物房找了好几圈,果然哪都没人,廊下的八角宫灯被风吹的左右摇晃,看着随风四散的宫灯穗子,华琬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婶娘明明答应过她,她没地方去了就回来置物房的,可现在婶娘和小陶不见了,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她们。

华琬一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捏着糖人和冰糖葫芦的手一直在发抖,许是捏得太紧的缘故,指节都开始发白。

“别哭了。”

耳边忽然响起清澈到令人叹息的声音,四周更加寂静无息。

华琬知道是谁,擦去泪水,转向声音的方向,难过地说道:“甄大人,您也来探望陶婶娘吗,可陶婶娘不在置物房了,她和小陶一起离开了。”

“我知道。”赵允旻第一次看到华琬哭的这般伤心,他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坚强还是软弱,不过不重要,因为坚强如他,在见到华琬眼泪的一刹那,心就化了。

赵允旻走到华琬跟前,拿出一方绣了一角修竹的白色锦帕,轻轻拭去华琬眼角的泪水。

“都是我不好……”

赵允旻嘴唇噏动,浅浅的气息落在华琬耳边,华琬听不清,泪眼朦胧地看着赵允旻,“甄大人在说什么?”

第100章陪伴

赵允旻没有回答,牵过华琬还沾有泪水的小手,往庭院的竹亭走去,“婶娘会回来的,不用怕,往后我会照顾你。”

声音温柔清亮,好似在桃花瓣上滚动的露珠,‘滴答’一声,落在华琬心间,一圈圈涟漪不期然地散漾开去。

“甄大人,你知道婶娘带小陶去哪了么?”华琬跟着赵允旻在竹亭坐下。

赵允旻摇了摇头,但心里隐约知道陶婶娘离开的原因,他未料到婶娘会如此执着这件事情,在他看来,甄家能不能得父皇的原谅一点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到那时候,他自然会替甄家洗清冤屈,替甄家正名。

婶娘为他雕琢的山水纹玉笔架被他安放在了偏殿八宝橱的最高处,绕京而生的玉笔架山岭巍峨,水势雄浑,对于婶娘而言,那方笔架大概展现了她内心深处对皇权的敬畏。

纵是因为甄家和母妃,婶娘对龙椅上的人心存怨怒,但敬仰和畏惧却一丝不少。

罢了,婶娘定是心意已决,不想听劝,不想心生动摇,否则不会一声不响地离开,连他和华琬都不知晓,甚至连一点察觉都没有。

赵允旻有考虑过是否要动用苍远盟来寻婶娘,婶娘年纪大了,一人在外奔波,他也不放心,可如今苍远盟的兄弟都被安排到富宁路,留京的几位皆在经营苍松堂,京中芜杂之事甚多,几乎无人能再分出精力。

若说这些原因还不是最重要的,那么最重要的是,赵允旻不知道找到了婶娘又能怎样,婶娘不会同意回来,也不会同意他安排兄弟在身边保护她。

坐在赵允旻身旁,华琬抽噎声渐渐小下去,秋凉的风拂过面颊,撩起了发丝,吹干了泪痕,华琬羞涩地将手至赵允旻手心抽出,手背的温暖一下被凉风吹散,人也打了个激灵。

华琬一下就后悔了,早知道一直让甄大人牵着。

华琬将右手的冰糖葫芦分出一串,递给了赵允旻,“甄大人,这本是要给小陶的,现在小陶不知去哪儿了,你若不嫌弃,我们一起吃吧。”

赵允旻伸手接过,深邃的眼眸如神湖,能令周遭生出绚烂耀眼的光芒,“谢谢,好久没吃糖葫芦了,很怀念。”

华琬抽着鼻子,舔了舔自己的那串,疑惑道:“为何会怀念呢,糖葫芦不贵,能自己买。”

赵允旻目光悠远,“小时候我很喜欢吃甜食,可父亲认为好甜食的郎君缺少顶天立地的气概,母亲不能违逆父亲,但又不愿看我难过,就让我回外祖家看望外祖父与外祖母。每次回去了,舅娘就会准备好我喜欢的甜酪和冰糖葫芦,后来母亲走了,外祖家的人也都没了,我便真的不再吃甜食了。”

节同时异,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华琬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差点又掉下来,小时候都是娘给她买糖葫芦,她的娘也没了……

因为自己心中有哀伤,所以华琬能看懂赵允旻的眼神,听懂赵允旻言语中的哀思。

华琬怔怔地伸手要拿回赵允旻手中的糖葫芦,“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赵允旻揉了揉华琬额头碎发,声音温暖如冬阳,“华琬递给我的,我想吃。”

华琬不解,可心里莫名满足,侧耳倾听风吹树叶沙沙的声响,偶尔垂首咬一口糖葫芦,恍惚间她会听见陶学录在廊下唤她,‘外头风大,快进来,别着凉了’。

华琬深吸口气,嗅着糖葫芦酸酸甜甜的香味儿,再用余光偷偷看身边甄大人浅蓝色袍服上的枝蔓银纹,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生活一如往昔,岁月仍然静好。

不知何处忽然传来夜莺啼鸣,华琬直起身子,左右张望,与赵允旻道:“甄大人,置物房的小院里甚时候有夜莺了,我都不知道呢。”

华琬这才发现赵允旻已经将糖葫芦吃完,比她吃的还快,果然是好甜食的。

赵允旻未解释置物房何时出现夜莺,只细心地替华琬理了理落在鬓角的发丝,温柔地说道:“我要回去了,若遇到急事可以用这个,我会很快到你身边,若事情不急,可以去浚仪桥街的苍松堂寻他们的当家堂主,但是这些事不能告诉别人,你我二人知道就好。”

说话间华琬的手心多了一支小烟筒和一块草影月纹莹白玉佩。

苍松堂不就是安琚想去的,做漕运营生的堂会么,居然与甄大人也有关系。

华琬认真地点头,让赵允旻放心,她嘴巴牢,一定不会乱说的。

赵允旻又拍了拍华琬脑袋,转身要离开,华琬追上前两步,紧张地问道:“甄大人,你,你会陪我一起等陶婶娘回来吗。”

赵允旻笑容清朗干净无半分尘嚣,“会的,只是这置物房,不久后会有别的学录住进来,改日,我带你去许多有趣的地方,我们一起在那儿,等婶娘回来。”

是啊,置物房很快会有旁人来,华琬虽失落却也因为赵允旻的承诺而心安不少。

告别赵允旻,华琬在竹亭又坐了一小会,从荷囊里掏出一条玉色丝线打的攒心梅花纹络子,小心地系在玉佩上,扯了扯确定系结实了,便垂首挂于脖颈,再塞进制衣中。

这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

隔了一层小衣,华琬还能感觉到白玉佩似雪若云的细腻,淡淡的暖意几乎融化在胸前。

小烟筒也收好了,甄大人肯陪她等婶娘回来就好,其余的,她也不愿给甄大人添麻烦。

华琬心绪渐渐平复,喜怒哀乐都压在心底便好。

临要离开置物房,华琬跑到她常和小陶一起斗草的金桂树下,将糖人插在树根旁和草堆中,此处隐蔽,说不得待到婶娘和小陶回来,糖人还会在,不过那时候她会再去买更有趣的糖人给小陶。

出工学堂后巳时都还未过了,华琬打算顺路去探望安掌柜和安琚,因为甄大人提到苍松堂的缘故,她忽然起了心,不知安掌柜是否同意安琚去苍松堂。

一会从香药铺子出来,若时间早,她还能去枣家子巷探望舅舅和舅娘。

华琬一边思量一边走到仪香堂,眼前猛地压下一片黑影,当下与前头那人撞个满怀。

第101章争理

“好疼。”华琬倒吸一口冷气,郁闷地摸着鼻子,抬眼看惊讶地连连往后退的安琚。

很快又听见香药铺子里传来安掌柜的责骂,“臭小子,让你安生在屋里呆着,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要从窗户翻出去。”

眼见安掌柜跑出来,安琚一下躲到华琬身后。

华琬疑惑地两处瞧,悄声问安琚:“可是安叔不同意你去苍松堂跑漕运。”

安琚点点头,目光复杂,似有难过、憋屈、遗憾,细究起却又意味难明。

“安叔,您先消消气。”华琬摊开双手遮掩安琚,安琚足足高她半个脑袋,生得又壮,缩在她小小身板后,偶尔探头张望的模样颇为滑稽。

许是被安琚气的不轻,安掌柜停下后说话还在喘,“华娘子,您来了。”

自从华琬成为凝光院匠师,有了官身,安掌柜与华琬说话都开始用敬称。

华琬拦在父子中间,颇为尴尬,“我今日休假,恰好到潘楼街,便顺路过来看望安叔和安琚,安叔,是不是安琚又不听话惹您生气了。”

“可不是,小时候只知道吃倒还省心了。”安掌柜瞪着躲在华琬身后的安琚,“华娘子都来了,你还要往外跑吗!”

安琚鼓着腮帮子,生气地喊道:“若不是您偏要拦着我,不让我做事,我怎会跑,华琬来了又如何,你拘我一日,我就要跑一日。”

安掌柜是一股火直往脑门窜,“你,你这个没良心的逆子,你去书院学经史子集我有拦过你吗,本还指望了你将来考中进士,偏偏你从不肯在书院认真学一日,几只皮猴子将书院闹得天翻地覆,是我赖着脸将被夫子赶走的你领回家,还有,什么叫不让你做事?我不是让你跟着我一起料理铺子么,你却整日跑后巷去舞刀弄棒,翅膀还没硬,就嫌铺子小了,要去那什么什么堂做漕运,你斗得过水上那些丧尽天良、刳脂剔膏的凶徒吗?”

“是苍松堂!就是因为斗不过,所以才更要去苍松堂学武了,彦章大哥说了,苍松堂做漕运营生,并非是为了牟利,他们想整顿混乱的漕帮,若能在漕帮势力彻底形成前将他们瓦解,漕运会规矩许多,”安琚放低了声音,努力地说服他父亲,“爹,你甘心咱们家一直被那些人欺负,每月被讹钱吗?”

安琚从未认真读过二十四孝、儒家礼记,他不懂书页上的孝道,所以该维护的他会维护,该争的他也要争,父亲有偏见更要纠正了,哪怕别人说他忤逆,他也有自己认定的理。

“我甘心,要整顿让别人整顿去,你凑什么热闹,讹钱就讹钱,我也不是出不起。”

“爹,你不可理喻!”

华琬目瞪口呆地看着吵得一塌糊涂的父子,父子二人显然已经将她彻底忘记。

听到后头,华琬实在听不下去,捂着耳朵喊道:“别吵啦!”

安掌柜和安琚唬一跳,愣愣地看着华琬。

华琬鼓起勇气,“安叔,您就让安琚去苍松堂吧,难得有安琚喜欢并愿意为之努力的事。”

安掌柜摇摇头,“华娘子,为人父母的心思,您还不懂。”

“爹,孩儿已经下定决心,就算您拦着也没用。”安琚梗着脖子,半分不肯服软。

华琬瞥安琚一眼,“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瞧将安叔气的,安叔也是为了你好。”

看着华琬素净却明亮如花月的脸庞,安琚的犟脾气一下散去,低头不再说话,而安掌柜亦在一瞬间气馁了,面色灰败,他不愿与儿子吵得面红耳赤。

半晌,安掌柜回过神与华琬说道:“今儿外头起风了,华娘子还请到铺子里坐。”说罢朝安琚一挥手,“先回去,别再让华娘子看笑话了。”

安琚嘟嘟囔囔地走在华琬身边,不料华琬竟拍了拍他肩膀,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安掌柜请华琬落座,作揖道:“恭喜华娘子升为凝光院六品金匠师。”

“咦,安叔是如何知晓的?”华琬前儿才得的符牒,知道的人照理不多。

“是潘楼街街首的首饰楼掌柜告诉我的,他知晓我与你相识后,还央求我帮忙说项,想请你去指点指点他们首饰楼的匠师。”

除了专门为皇家和显贵高官制首饰、器物、锦衣、染料的六院外,民间亦有各式铺子,但是民间铺子内匠师的技艺和所用的工料,远远不如少府监六院的了。

民间手艺人素以六院金匠师为尊,以得到金匠师的指点为幸。

这些华琬都不懂,在她眼里,金匠师最大的好处就是每月月俸比原先高了许多。

安掌柜接着说道:“华娘子已贵为六品金匠师,安叔却还未想好送您什么贺礼。”

“安叔实是太客气,原先安叔帮了小女许多忙,小女尚不知如何报答,若安叔再要送贺礼,小女是没脸见安叔了。”华琬诚心道。

安掌柜看着华琬身上寻常的凝光院制衣,不禁感慨世事难料,去年年头华琬还是踩着破藤鞋,穿着满是补丁衣衫的乡下小娘,转眼已经是六品女官了,虽然华琬这身妆扮和六品匠师身份不符,可人不可貌相,亏得他当年未欺少年穷。

安掌柜叹气道:“若是琚儿能有华娘子一半懂事和争气,我就不操心了。”

安琚又要理论,被华琬悄悄摆手拦下,“安叔,世人都道强扭的瓜不甜,您一直勉强安琚,真不是解决办法,其实据小女所知,苍松堂内皆是忠义之人,安琚现下过去,也并非立即去做漕运,而是跟着侠士学功夫,安掌柜不必太过忧心。”

“罢了,”安掌柜亲自替华琬斟茶,“他要去就去吧。”

“爹,您同意了?”安琚很激动。

安掌柜理都不理他,自顾地与华琬说话,“午时了,华娘子在我们这用顿便饭吧。”

华琬担心她一走,父子二人又会吵起来,干脆答应下,用过午食,坐了会,确定二人脾气都下去了,华琬才告辞准备去枣家子巷。

看到华琬的背影隐在街头,安琚一脸警惕地站在铺子外看安掌柜。

他担心父亲会当着华琬面答应,背后又将他锁起来。

安掌柜往铺子里走,“爹知晓你的心思,华娘子已是六品女官,你一直守铺子,怕是一辈子都配不上她,算了,随你去吧,你想考武状元,也自考去。”

安琚跺了跺脚,气恼地喊道:“爹,没那回事!”

这几年同贵人低头哈腰惯了,安掌柜觉得脊梁骨都是涩的,他没再应安琚,只留给安琚一个再难挺直的背影。

另一处,华琬到了枣家子巷,叩了好一会门没人答应,问了旁人才知舅舅、舅娘皆不在家。

华琬想了想,她当上六品女官,还是应该同舅舅、舅娘报个喜的,遂到附近借了笔墨,留了封书信在门缝里,便又快步回凝光院了。

第102章旧友

罗坊主亦从皇宫回凝光院了,华琬寻罗坊主说了陶婶娘离开置物房一事。

罗坊主正垂首在赤金胚上勾样,听完华琬说话眼神恍了恍,却未十分惊讶,“好的,我已经知道,师父是出去办事情的,就快会回来,你安心在凝光院做事。”

华琬哀怨地看着罗坊主,罗坊主竟然一早知晓,却瞒了她。

许是猜到华琬心思,罗坊主头也不抬地说道:“师父亦未详细告诉我她将在何时离开,之所以密不透风地瞒着你,是因为你性子太懦弱,师父不想看到你哭哭啼啼的样子。”

罗坊主顿了顿,“师父年纪大了,你亦及豆蔻,不再是甚事都要依赖旁人的黄口小儿,待师父回来,该换你守护她,而非她一直替你操心。”

罗坊主这番话是很严重的。

华琬听着难堪,可想到早上若非甄大人的安慰和陪伴,她一人还不知会在置物房哭到甚时候,就觉得愧疚,她确实是没用了。

窗外的松柏,每到天寒地冻时,一簇簇枝叶就会绿的更浓更深沉。

待婶娘回来京城,她也该是另一副光景。

罗坊主神色言语看似轻松,其实心下亦难平静。

罗坊主端起一碗着意浓苦的茶汤喝一口,再闭上酸涩的眼睛,靠于高背上稍做休息,暗道晚上又要让青荷替她用白雏菊蒸水洗眼。

赤金在酸铣和不断雕琢后,会越来越亮,天生锦衣玉食的贵人自是觉得越耀目越欢喜,可她们匠师却因为长时间全神贯注地盯住首饰,而导致眼睛很容易疲累。

是以她一知晓华琬晚上还要替林馨制首饰时,就非常生气,她不是生气林馨的弄虚作假,而是生气华琬不懂得爱惜自己。

匠师的技艺如酒,可愈陈愈香,可历久弥新,可若一旦眼睛废了,就什么都没了。

一碗浓茶饮尽,终于缓过来,打起精神,罗坊主决定速速将金胚的花样勾勒完。

华琬在旁看了一小会,询问道:“师姐,您是要錾两片金叶子么。”

“嗯,张贵妃要一对叶状耳铛。”罗坊主说道。

张贵妃是后宫最受睿宗帝宠爱的妃子,所有饰物皆由罗坊主亲自打制。

华琬弯着眉眼赞道:“张贵妃可真有眼光,‘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皆秋’,秋日佩叶状首饰最应景了,不过师姐,用翡翠叶是否会比赤金的更好看呢。”

罗坊主手上动作微滞,上好翡翠雕琢的绿叶不但栩栩如生,而且水光饱满,华美中又不失清丽,确实比金叶美上许多,只是张贵妃的性子不相配了。

“张贵妃喜欢金的。”罗坊主淡淡地应道。

华琬知晓贵人习惯和偏好对于匠师制饰的重要,赶忙闭上嘴不再自作聪明。

罗坊主勾好花样后暂且将物料收起,食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桌案与华琬说话。

“华琬,你对参加六院竞艺的花样子可有甚想法了。”

六院竞艺大约在转年三月前后,若定的首饰工艺复杂,没有三五月是制不成的,时间只能说是刚好够。

华琬回道:“师姐,当年婶娘用一顶金镶宝凤五福冠夺得六院之首,今次学生还想制一件金顶冠。”

“哦?那金顶冠的花样呢?”

华琬如实道:“虽说竞艺的饰物要新颖了,但也不能出格,所以龙凤纹打算用编织和掐丝相结合,底子完成再镶嵌珠宝、珍珠,除了金冠,另一件竞艺首饰是凤环,凤穿百花、百花朝阳,除了底子外仍以编织为主。”

罗坊主略惊讶,“大部分用金丝编缀,有把握吗?”

“嗯,能呈现到天家跟前的也就是龙凤为主的花样了,龙凤样本就复杂,若不用金丝编缀,想于花样上再出新难度会更大。”华琬已经在簿子上画了不少雏形,只待罗坊主同意她的想法,她再认真地绘出每一个细节。

罗坊主蹙眉略思索片刻,如今文思院实力不凡,她也确实没有更好的能胜过文思院的办法,不若就让华琬用赌一把,她也已见识过华琬用编织的首饰,美得不似人间物。

“好的,你这两日先将花样子细细画出来,待我与吴院使看过后,我们便开始,我会给你打下手的。”罗坊主站起身,抻了抻腰背,拦在华琬说话前,又道:“好了,你先回去休息,今儿出去一日想来是累了。”

华琬颌首退下,未回厢房,仍是去了隔间,庆国公府的首饰还差几件,这一批首饰后,今年国公府的事儿就算全部完成了。

申时中刻,华琬准备去食舍,一名婢子过来言凝光院外有人在等她。

华琬以为是舅舅或者舅娘过来,赶忙跟着婢子出去,看到站在凝光院石阶上的谢如英,华琬颇为惊讶,自从分别去了凝光院和文思院,二人便再未联系,今日谢如英怎会好好地过来寻她。

“如英姐。”华琬迎了上去。

谢如英穿着文思院的青色制衣,看到华琬颌首笑道:“听说你和王芷蓉皆成为凝光院上界坊金匠师了,着实不易,先恭喜你了。”

“如英姐千万别这么说,我是承蒙凝光院院使和罗坊主抬爱,心里其实很惭愧。”华琬学着罗坊主、吴院使等人说话,面对旁人时,得客气圆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