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芷蓉时不时抬头朝赵允佶投去热切的目光,想起她与赵允佶在床榻上的那些事,还有赵允佶对她说的话,不禁面红耳热。

赵允佶的视线亦有与王芷蓉相碰,可每一次皆神情不动地移开。

宴席撤下,张贵妃言殿外搭了戏台子,请众女官到殿外听戏和赏花,赵云岚不待下首的女官们起身拜谢,先抚掌站起,同张贵妃问道:“我在殿内都烦腻了,娘娘,今儿戏班子里可有会唱杂剧《目连救母》的?”

“有有,都有,云岚尽管照自己喜欢的点。”张贵妃笑说道。

众人到了殿外,王芷蓉未随众人一处,她一直留意二皇子动向,此刻见二皇子进了安阳殿旁的竹林,匆忙跟了上去。

第116章恨意

竹林甬道有两条岔路,一条通往石亭,一条直行至青石宫道。

王芷蓉毫不犹豫地往石亭拐去,还未走两步了,一道人影横亘在她身前。

王芷蓉羞赧垂首,面容如花,身姿似柳,微微蹲身,“小女见过殿下。”

半晌未听见二皇子请她免礼,思及他们间不能与外人道的关系,王芷蓉抬起眼睛。

以为二皇子会欣喜,不想二皇子阴沉着脸,目光尖利似要在她身上扎出两个洞来。

王芷蓉嘴唇一白,若不是眼前这张俊脸再熟悉不过,她就要怀疑同自己共度春宵,在耳边一遍遍赞叹她容貌和肌骨的,究竟是不是此人了。

“你为何进宫。”赵允佶声音压的又低又沉,神色冷的掉下冰渣来。

“回殿下话,小女是凝光院的六品金匠师,受邀与院使、坊主一道参加宫宴的。”王芷蓉故意在寒风中晃了晃身子,娇弱的令人心生怜惜,是个男人都恨不能将她搂进怀里安慰。

“哦……”

王芷蓉的柔媚入骨起了作用,赵允佶身子一热,声音倒也缓和不少,“既是参加宫宴,怎不安分听戏,却一路尾随我,可是金匠师一职还不够了。”

哪怕新宋国重视工巧之事,赵允佶也未将六院和匠师放在眼里,于他而言,匠师同伺候他的下人一般无二,不过他也明白,六院里提一名金匠师容易,可要当六院院使,还是有难度的。

王芷蓉惊诧之余,眼中现出哀伤,自嘲一笑,“殿下误会小女了,小女虽思念殿下,可今日入宫并不敢奢求能见到,是以一时情不自禁……若有困扰到殿下之处,还请殿下海涵则个。”说罢王芷蓉蹲了蹲身,“小女告退。”

赵允佶以为这般柔软的身子里不会有骨头,未料王芷蓉有两分骨气,挑眉轻佻道:“你既想我,晚上我便去解你的相思之苦,只在这宫里,我们是素不相识的。”

王芷蓉脚步一滞,二皇子话中意思是指她见不得光?

寒风摇晃竹枝,几点雪水正落在王芷蓉额头,王芷蓉止不住打哆嗦,还真是冷呢。

二皇子一定会是储君,将来一定能荣登大宝,为了那尊贵的身份,她必须忍耐了,绝不能惹急了二皇子。

王芷蓉回眸朝二皇子莞尔一笑,竹枝透下斑驳光影,晃动在王芷蓉面上美得惊心。

赵允佶眼神痴迷起来,回过神时,王芷蓉的杏黄色身影已出竹林。

啧啧,尤物,赵允佶心下赞叹,算来他遇见王芷蓉有数月了,竟还未玩腻,不容易,真是不容易。

赵允佶左右打量,确定无人注意到他,赶忙快步离开。

赵允佶自思花花草草要沾,可名声亦要保住,毕竟他尚未取妃,妃子的人选亦未定下。

母妃有在齐家嫡宗里选一女子与他的打算,可他认为,要想稳稳地得到储君之位,应该同寇家联姻。

寇清禹是朝中第一权臣,其最疼爱的嫡孙女年刚及豆蔻。

是以他这‘洁身自好’的戏码,还得多演两年,待将来一切尘埃落定,他不介意收王芷蓉入后宫。

除了寇清禹,还有一人可以好好利用,那就是三妹云岚公主。

所有人都认为父皇最疼他,可他知晓,在父皇心目中,云岚才是唯一可以不含半分杂质、全心疼爱的嫡女,他要寻机会将云岚完完全全拿捏在手中。

赵允佶想到得意处,整个人都舒爽飘忽起来,忍不住撇嘴笑时,竹林间忽然弹出一块圆石,正正地砸在他额穴上。

力道不大,未受伤但将赵允佶好生吓一跳。

“谁!”赵允佶怒吼。

竹林里有影子闪过,赵允佶冲上前将人揪出,竟是五皇子赵允环。

“你敢暗算我。”赵允佶一把抓起了赵允环的衣襟。

眼见赵允佶巴掌扇下来了,赵允环立即双手抱头大声嚷嚷,很快有宸阳殿的内侍跑来,看见此景,吓的跪伏在地,连连求饶,求赵允佶放了五皇子。

赵允环被重重甩到了地上,今日才穿上身的银鼠灰披褂沾满残雪和枯叶。

赵允佶居高临下地指着赵允环脑门,冷笑道:“今日你用石子丢我,是为不尊兄长,这件事闹到父皇处,你必然受责罚,往后你再敢对我有一丝一毫的不敬,就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了。”

赵允佶转身离开时,重重踩了赵允环腰间玉佩一脚。

赵允环哪里受过此欺辱,推开搀扶他的内侍,一路哭喊着朝宸阳殿跑去。

他年不过六岁,母妃和废物大哥都说他是孩子,该好好疼爱的,偏偏有个混蛋二哥,非但不宠他疼他,还砸坏他的滑冰船,今儿甚至打他。

思及滑冰船,赵允环心更痛了,虽然大哥重新凿了一架,可大哥言被砸坏的滑冰船是用世上最好的乌木制成,如今新的就算制法一模一样,也不可能有原先快了。

赵允环抬脚愤怒地重重跺落满雪渣和竹叶的甬道,倘若这一脚一脚,都能招呼在赵允佶心窝子上该多好,赵允环怄的在竹林里发狂,不料又滑一跤,心里是愈发委屈起来。

……

王芷蓉回到戏台时正好瞧见云岚公主唤了罗坊主问话,遂悄悄走至附近探听。

“今年凝光院可有甚新鲜首饰样子,早前的我都腻烦了,去年你送来的那对莲花耳铛瞧着有几分意思,可太沉了些,都是金块,坠的我耳根疼。”云岚公主撅嘴说道。

罗坊主躬身回道:“是下官考虑不周,还请公主见谅,今年凝光院正在尝试新技法,待六院竞艺后,若公主喜欢,凝光院定用新技法为公主制一套新首饰。”

云岚仰首道:“希望新技法不会令人失望。”

一旁王芷蓉微微蹙眉,云岚公主口中的莲花耳铛,想来是华琬在甄选时制的那对,耳铛上最大的一朵莲花是用金丝编成,照理极轻,公主竟然说重。

王芷蓉撇嘴冷笑,这罗坊主定是担心技法引起旁人注意,故未照徐司监交代,而是仿着花样用赤金錾刻了一对瞒骗云岚公主,好大的胆子。

……

申时未到,张贵妃不知因事提前赶回宸阳宫,宫宴草草散去,王芷蓉出宫后未随罗坊主等人回凝光院,半路下马车,拐去了平三堂。

宸阳宫内,张贵妃看着自己被欺负得嚎啕大哭的年幼儿子,很是心疼,狠狠杖罚了五皇子身边的内侍,却不敢去韵兰殿找齐淑妃母子理论。

张贵妃吩咐宫婢替五皇子更换袍衫,眼尖发现赵允环腰带上系的玉佩裂了几道,神色一变,严厉地问道:“环儿,你的玉佩是怎么回事?”

玉佩是睿宗帝送于赵允环五岁生辰礼,是极其罕有的冰玉,张贵妃千叮咛万嘱咐,要环儿好好保护的。

“被二哥踩了。”赵允环眼里噙满泪,小小年纪便对所谓的二哥埋下了恨意。

张贵妃气的牙齿都在哆嗦,“欺人太甚,实是欺人太甚!”

睿宗帝虽为帝王,可张贵妃却知其心胸并不宽广,在对子嗣的重视和疼爱上更偏心的厉害,睿宗帝是喜欢她的姿色,亦因此颇宠爱年幼天真的环儿,可从未有培养环儿之意。

所以哪怕她知晓是赵允佶踩坏环儿玉佩,也不能向皇上明说。

张贵妃面色渐渐阴沉,朝内侍吩咐道:“明日请我大哥入宫一趟。”

第117章绝妙

吴院使和罗坊主回到凝光院略歇息片刻,便前往华琬隔间,吴婵兰亦耐着疲惫,不情不愿地被拖了去。

三人进门见屋里多了两匹颜色清丽、花样儿正时兴的扬州十样锦不禁一愣。

吴院使皱起眉头,不悦地说道:“阿琬,你今儿去锦缎铺子了?”

华琬放下手中的镌刀和银镊钳,连续不停地雕了两个时辰牡丹,神情有些儿迷糊,“不是的,小女未出门,锦缎是郑六娘子送来的。”

“喔,庆国公大人回京了?”听见是郑六娘送的,吴院使气势立即软下来。

今年庆国公带郑老夫人、郑六娘等人回祖宅过年,为此还向皇上告了几日假。

华琬颌首道:“小女知那两匹锦缎贵重,本不愿收,只推却不得。”

“你认为贵重,可人家国公府擦地都用的锦缎。”吴婵兰双眼发亮地走到十样锦旁,滑不丢手的,真真是好料子,“有两匹呢,平日你也用不上了,不如分一匹与我。”

“嗯,吴匠师尽管挑了自己喜欢的去。”华琬毫不在意,虽说是郑六娘送的,可放在那无用遭虫蛀了,才是辜负了六娘子的好意。

吴院使不理会这些,她见桌案上的凤环比昨日仅仅多了三朵未錾刻完全的牡丹,就焦急上火,六院竞艺的日子是还未定下,可照往年惯例,快的话大约一月后举行,最慢也就只剩一个半月了,照华琬一天雕两三朵花的速度,到竞艺那日,怕是连花底子都未完成。

罗坊主瞧出了吴院使心中所想,撇撇嘴,尚算尊敬地说道:“吴院使,因为金顶冠用金丝编缀做底,故凤环的花底将是掐丝、雕琢等技法相合生成,花底子本就复杂,雕琢又是极费工夫的细活,待两层花底子完成,凭华琬的本事,接下来的编缀、镶嵌会很快。”

“哎,既然你说来得及,那我也无甚可担心,趁天光尚在,华琬再做一会,我们别打扰她了。”吴院使朝正伸脖子打量凤环金饰的吴婵兰招招手,吴婵兰忙抱起她挑好的十样锦随吴院使出去了。

过来一趟拿到一匹好料子,又瞧见精致的金凤环,吴婵兰倦意一扫而空,姑母同她说了,到时候交到少府监的竞艺花笺名帖上会有她的名字,而且她的名字还将在华琬前面。

虽说两件首饰皆是华琬制的,可谁让华琬没爹没娘,出生那般卑贱的,若不是凝光院收留她,她现在还不知在哪里讨食呢,华琬将来就该多制些好看的首饰,以此来报答她和姑母。

罗坊主看不惯那二人,却也没有办法,摇摇头上前仔细端详凤环。

华琬用金丝编缀了摩羯鱼鼓风相,使牡丹花与荷花相连而生,每一朵花大小、形状皆有讲究,最小的花朵仅有婴孩的小指甲盖大小,纵是如此小的花,花瓣儿都瓣瓣不同。

凤环虽未完成了,可罗坊主已从花底子上看到了春夏交替,看到了世间万物的变化。

“妙极。”罗坊主深深吸了口气,华琬制的首饰已不是单一‘美’字能形容,首饰中似乎被赋予了令人深陷的灵魂与思想。

“凤尾与花底子其实是相融的,暂时看不出来,待四季花样制成,我再用金丝编缀添色,还有百花朝阳的金日也并非实编,只用凤翅和极细的金丝现出骄阳光芒,对了,因为花底子繁复,所以凤颈上的彩羽会相对原先绘制的更张扬,师姐说可行。”华琬同罗坊主说道。

罗坊主想了想,赞许地点头,“确实更合适,阿琬,听着这后面的工序还有很多,二月中旬可能完成了。”罗坊主自诩换成她,漫说没有思路和本事,便是有了,没个三五月也不成。

华琬道:“元月能将花底子全部完成,后面的金丝编缀和镶嵌,我大约只需六七日,说到镶嵌,我们凝光院可有红珊瑚,些许地方用红珊瑚会比鸽血石更好看。”

“凝光院没有,平日宫中贵人鲜少用珊瑚的,明日我去少府监寻了来。”罗坊主毫不犹豫地答应,如今她能帮的忙实是太微不足道。

“那就麻烦师姐了。”华琬璀然一笑。

天色渐沉,华琬与罗坊主收拾了物什后,一路说说笑笑地往食舍行去,比之她二人的轻松欢喜,去往平三堂的王芷蓉,却因未得赵允佶的好脸色而心情沉郁。

二皇子怒气极重,没了往日的温柔缱绻,动作言语皆粗暴,半分不顾王芷蓉的苦苦哀求。

赵允佶发泄后更未像往常留在平三堂歇息,而是直接回了皇宫。

王芷蓉本打算伺候好二皇子后探一探口风,终归要知晓她在二皇子心中是怎么个位置,若能求得承诺,得个心安,就再好不过,不料……

王芷蓉双目空洞地盯着床帐上的缠枝花纹,厢房内很静,静到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分明已累极,可这心跳却像要控诉不甘,砰砰砰震得她胸腔一阵阵抽痛,还有厢房内的熏香,最初几次闻,她确实迷醉浑身舒畅,可现在闻久了,她觉得恶心。

王芷蓉闭上眼,她想回凝光院,怎奈周身无一丝力气。

……

冬雪停歇,过年关不久便是元月十五上元节了,在新宋国,上元节比春节还要热闹,京城宣德楼前搭起山棚彩灯,坊间四处挂满灯笼,文思院还盯着吉时,送了一百盏五色琉璃和白玉制成的灯笼去皇宫。

凝光院内亦挂上了精致漂亮的苏州罗帛灯,可因为大部分匠师未回来,故颇为冷清。

华琬终于舍得放下镌刀,趴在案几前做了一盏万眼罗灯笼,烛光从万千镂成百花花样的细孔中透出,映了无数绚丽缤纷的光影在墙上。

“你这心灵手巧的,做只灯笼竟然都与我们的不一样。”罗坊主新奇地摆弄灯笼,抬头发现华琬在箱笼里挑选衫裙。

华琬翻了又翻,好不容易选出一身淡青色小袄喜滋滋穿上,还主动跑至铜镜前,请青荷替她篦发。

罗坊主纳闷了,她第一次看见华琬精心装扮自己,“阿琬,晚上你要去看灯会?”

华琬脸颊泛红,对着铜镜点点头。

“喔,”罗坊主饶有兴致地站起身,打趣道:“是与安家小郎一道去,还是李家表哥?今儿上元节,凝光院子时才关小门,倒是可以玩迟些。”

华琬羞恼地瞪大眼睛,直朝罗坊主摆手,“不是的,都不是的,师姐不要乱猜。”

“哎哟,华娘子,您可千万别动,小心篦子将头发扯疼了。”青荷焦急地喊道,华娘子不心疼乌溜溜的青丝,她可心疼呢。

第118章上元节

收拾妥当,在罗坊主的打趣声中,华琬慌不择路地跑出厢房。

到了凝光院外,华琬才想起她下午费老大劲粘的万眼罗灯笼忘记带出来了。

丧气地拍拍脑袋,昨儿甄大人使鹁鸽与她递消息,言申时末刻在凝光院外矾楼街的三进巷子等她,想来这会儿已经到了,她不能让甄大人久等,灯笼只得作罢。

还未到三进巷子,华琬便瞧见甄大人朝她走来。

橘色夕阳下,甄大人精致眉眼如金饰中镶嵌的璀璨宝石,耀眼张扬。

华琬不自禁地抬手挡在眉梢,目光含羞带怯地落在甄大人蓝色暗纹金锻镶边的袍摆上。

甄大人腰上束了蛟纹扣玉简腰带,腰带上正系着她编的寒梅丝绦。

华琬疑惑,蛟纹似乎只有皇室宗亲可用,为何甄大人会有?

华琬歪了歪脑袋,大约是谁送与甄大人的,毕竟只要不是龙纹,且不会太过招摇,也无人会去多管闲事了。华琬记得前些年,朝廷下制书言非士族不可着绸缎,可京中富商还不是日日绫罗锦缎,也不见谁管过。

赵允旻抚上华琬眉心,华琬颦眉他的心会跟着揪在一起,“阿琬,怎么了?”

关切声似春意渐暖繁花盛开时的清香,能一直沁到她心底,华琬大着胆子用脑门蹭了蹭赵允旻指尖,粗糙,可是很安心,“甄大人,我没事。”

华琬笑的局促却满面光彩。

“那就好,阿琬,我们先去御街北看鳌山灯会,再往潘楼街看杂耍猜灯谜可好。”赵允旻轻声笑。

“嗯,听甄大人安排。”站在甄大人身边,华琬隐约能嗅到甄大人身上淡淡的降真清香。

二人相伴往御街方向行去,隔了层厚厚袄裤,华琬察觉甄大人宽大直垂的袍摆轻碰她的脚踝,麻麻痒痒的,与她此刻心情一样。

天未大暗,御街却已是极热闹喧哗了,鳌山灯会用丝绸搭成山峦之形,上头挂满形态各异的花灯,两旁还用彩绢结成文殊、普贤两尊菩萨,彩门上则盘旋两条装点了万盏灯烛的苍龙,棘盆竹竿上挂起纸糊的百戏人物,整个鳌山灯会很是壮观。

华琬叫灯火晃的眼花缭乱,一不慎被提着灯笼打闹的孩童撞了满怀,幸亏赵允旻眼疾手快,华琬才没摔到地上。

赵允旻见街坊四巷的百姓皆往此处涌来,鳌山灯会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扭头再见华琬仍旧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叹口气,干脆牵起华琬的手。

华琬用一丝几不可察的力气往外抽了抽,抽不出来,咧嘴笑的很开心。

上元节本就是郎君、娘子各自寻有情人的日子,‘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词可不是随便念念的,是以赵允旻与华琬双手相携再寻常不过。

周围不少百姓发髻上插着炭丸,炭丸明明暗暗显然是点了火的,赵允旻不禁好奇,询问华琬道,“阿琬,你可知世人为何将火丸簪与发旁,怎不担心将头发烧了?”

华琬掩嘴笑,“甄大人竟不知,那炭丸唤作火杨梅,大约四五年前开始时兴,点了火远远瞧着像个小灯笼,上元节带着正应景,不过我和甄大人一样,担心将头发烧着,也未敢戴。”

赵允旻了然,“原来如此,我于二年前入的京,去年独自一人,也不会有闲情出来了,殊不知有火杨梅这等有趣的玩意儿,记得我家乡,郎君是擅用白藤纸扎飞蛾标与发髻的。”

“咦,京城也有,我幼时周围人就是扎飞蛾。”

赵允旻嘴角噙着的笑意仿若隔世,他的家乡,便是华琬幼时的京城。

华琬一路蹦蹦跳跳,抬头透过树梢看皎洁明月,一旁挂大红灯笼雕花青漆大楼里有女伶咿咿呀呀地唱《生查子》,‘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上好佳节,怎唱如此哀伤的曲子,凭添怆然。

赵允旻握着华琬的手紧了紧,笑道:“前头有百戏艺人,我们去瞧瞧。”

临去瞧杂耍,赵允旻还不忘在挑郎摊货上买些南北珍果和乳糖圆子,让华琬眼睛和嘴都闲不下来。

百戏里有吐火、刷大雀儿、走丝索儿……华琬看到精彩处是惊呼连连,赵允旻随手塞把碎银子到华琬手中,让她自去寻了欢喜的杂耍伎人打赏。

这里百戏未看够,华琬就听见有人喊前头开始猜灯谜了,猜中还能送盏花灯。

华琬书虽读得多,但猜灯谜本事极差,又偏好这口,忘记同赵允旻说一声,就抓着满手吃食往人群外挤,赵允旻无奈一笑,赶忙护住华琬出人群。

华琬要主动牵赵允旻的手,却瞧见两熟悉身影,谢如英与何矜亦结伴来看灯会了。

“甄大人,她们是我……咦?”华琬扭头要与赵允旻介绍,不想人却已消失。

华琬一阵心慌,焦急地四处张望,埋怨自己不安分,四处乱挤,竟与甄大人走散。

华琬原地转两圈,早将谢如英和何矜忘记,要跑回百戏那寻人了,何矜又瞧见了她。

“阿琬,你一人来逛灯会,林馨呢,还在家未回凝光院吗?”何矜拦在华琬跟前,惊喜地说道,她有许久不曾见到华琬,还颇为想念这单纯的小娘。

“林馨要上元节后才回来,我是与……”华琬一脸沮丧,甄大人不见了,就算说了是与甄大人一块出来,她们也不知道是谁。

“听说你已经是凝光院金匠师,佩服佩服,”何矜有模有样地朝华琬拱手,“既然你是一人,可要与我们一处,我们正准备看百戏。”

与旧友相逢是件大喜事,可华琬一心念着忽然不见的甄大人,讪讪笑道:“我想去前头猜灯谜呢,那儿百戏十分有趣,你们快去吧。”

“如此你一人早些回凝光院,待六院竞艺后我们再约了出来。”何矜朝华琬挥挥手,谢如英则深深看了华琬一眼,两方来不及再多说话,就被人群挤散。

赵允旻其实未走远,御街旁一条深长巷子里,赵允旻挑起目光,越过穿黑色氅衣男子的头顶,正好可以看见华琬在焦急打转。

男子阴阴一笑,“大事未成,你竟有闲情逸致与女子出来逛灯会。”

第119章不知

赵允旻声音轻而缓,未有锋芒却稳如山石,“欲速则不达,想来你也明白这道理。”

黑衣男子嗤笑,“新宋国人的性子实是扭捏,你不好奇我为何会出现在京城?”

赵允旻淡淡地说道:“你性子爽利却非鲁莽,你们出使新宋,所为何事。”

“自是为了六院,放心,既然我以使臣身份而来,就不会给你添麻烦。”

黑衣男子斜眼打量赵允旻,两年不见,赵允旻不论气质身形,皆与往日一般无二,静站在月色下,似如崖壁上的幽兰,坚韧高洁不染半分尘泥。

“好,”赵允旻颌首,“既如此,我们过几日再会。”

赵允旻闪身出暗巷,脚步略有匆忙,黑衣男子微阖眼,“你可别忘记答应我的事。”

赵允旻身形微微一滞,“嗯”一声,面无表情地离开。

黑衣男子身边很快又多出一人,低声道:“主子,那女娘是凝光院的金匠师,年前我们曾在路上遇见过。”

“是金匠师?”黑衣男子点点头,怪道他瞧着人影有些儿熟悉,可惜未看仔细,能让赵允旻陪着逛灯会,不简单。

华琬一眼寻到重新回御街的赵允旻,揪紧的心终于落下,逆了人群迫不及待地跑到赵允旻身前,舒展眉眼拍抚着胸口道:“吓坏我了,幸而未与甄大人走散。”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面对华琬时他的心很柔软,华家因甄家而亡,他理当照顾好华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