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琬摇摇头,自责道:“是我不好,明知道人多还四处乱跑。”

赵允旻温柔轻笑,“走吧,我们去猜灯谜。”

走散一次华琬安分许多,紧紧牵着赵允旻的手,时不时转头看一眼赵允旻雕玉般的侧脸。

灯谜会与鳌山灯会、杂耍百戏相比是不一样的热闹,人群里有许多身穿白袄长缀的学子,学子站在灯谜前,或者凝眉苦思,或者会心一笑揭下谜面去领灯笼。

除了郎君外,还有不少小娘了,三五成群,花枝招展嘻嘻哈哈的,一旦谁猜出灯谜,周遭人便抚掌替她欢喜。

赵允旻环视一周,“过几日春闱入贡院,新宋国的学子皆入京了。”

“嗯,我表哥也要下春闱。”这会她在大街上闲逛,而哥哥应该在伏案勤勉念书吧。

华琬到了灯谜会前,谜面未仔细瞧两个,就先看中一只苏帛撑成的兔儿灯。

华琬眼巴巴地瞅着兔儿,可惜灯是不卖的,唯有猜出灯谜,拿谜底来换。

“小娘若喜欢兔儿灯,便快让你家郎君替你猜谜去。”守在灯笼旁的老人家朝华琬笑道。

华琬脸颊绯红,欲同老翁解释她与赵允旻的关系,可张张嘴,连她自个儿都说不清了。

赵允旻神色自若地朝老安道了谢,牵起华琬走到一串串挂了谜面的大红栀子灯笼前。

华琬盯着谜面,‘辞家见月两面圆’,猜《四书》中的一句。

嗯……上头字她全识得,可凑在一块儿再组成个谜面,她就不懂了,何况《四书》她只囫囵吞枣过了一遍,记不清写的甚了。

华琬眨眨眼,没好意思问赵允旻,不露声色地走到下一个谜面前,呵呵,还是不懂,连续过了七八个,再在谜面前站定,赵允旻已经瞧不下去了,指着谜面缓缓念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打一字,阿琬,就猜这张,再看下去,兔儿灯要被他人拿走了。”

赵允旻抬手揭下谜面递于华琬,华琬一脸纠结,嗫嚅道:“可是甄大人,我未猜出来。”

赵允旻忍得辛苦才未笑出声,“没关系,我告诉你谜底。”说罢赵允旻躬身附在华琬耳边念了个字。

温热气息抚在华琬耳朵上,华琬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出来了。

心满意足地拿到兔儿灯,华琬又绕着灯谜走一圈,每个灯谜都猜不出,但赵允旻却告诉了她所有谜底。

不知为何,每当赵允旻念出一个谜底,华琬的心就会被填满一点,当她随赵允旻离开灯谜会时,心已经被装得满满。

是一种甚感觉她说不清,只觉得漫天灯火下,身体变得轻盈飘忽,嘴角弯起的弧度是怎么也合不拢。

从未体会过,究竟是感动还是依赖?

酉时中刻,从御街正对的皇宫宝坤门里,缓缓行出宝马香车。

凤萧鼓乐愈发热闹,街边雕栏红漆的酒肆花楼上亦开始抛洒花瓣,燃起烟火。

人群往宣德门涌动,华琬听到旁人在议论,言今日皇上将带张贵妃、二皇子、云岚公主等人登城门,而戌时正宣德楼还将散钱帛,是以百姓不但能一睹圣颜,还能捡到钱了。

赵允旻带华琬暂且避开拥挤人群,走到檐下,征询道:“阿琬,宣德门人太多了,我们不过去可以吗?”

华琬忙不迭地点头,小时候她有随爹娘去瞻仰过圣颜,当时她个子小,被人用腿脚挤来推去,后来还是爹将她驮在肩上,她才能勉强看到城楼上着明黄色龙袍的身影。

她对睿宗帝印象并不深,只觉得站在睿宗帝身旁的荣贵妃很美。

荣贵妃春花晓月般美好的容颜,她至今记得。

华琬扭头看赵允旻,不提荣贵妃倒罢了,一提她竟觉得甄大人与荣贵妃生得有几分相似,毕竟甄大人是她见过的,除了荣贵妃外,最好看的人了。

“怎么了?”察觉到华琬目光,赵允旻温柔地问道。

华琬自责地垂首,荣贵妃是甄家人,甄家被灭,是为不祥,她怎能觉得甄大人同荣贵妃相像呢,“没事的,我觉得甄大人好看。”

赵允旻笑着摇头,华琬如月下绽放的白昙,静谧、恬淡、幽香,如此美好,她自己却不知。

赵允旻仰首看月光,华琬不知,可他却知了。

临亥时,御街与潘楼街仍旧热闹,华琬已逛的两腿虚浮,赵允旻唤一辆马车,亲自送华琬回凝光院。

华琬依依不舍地同赵允旻作别,想起一事,连忙问道:“不知甄大人家住何处,逢节时小女亦想拜访甄大人了。”

赵允旻笑容一深,“说不清呢,待六院竞艺后,我再详细与你说可好。”

华琬茫然不解地看着赵允旻,难不成甄大人宅邸所在的巷子,名儿很长?

赵允旻揉了揉华琬脑袋,“这几日我有些事情要办,怕是不能来看你,但六院竞艺那日,我一定会去的。”

华琬笑着点头应下,挥手告别,从小门进了凝光院。

赵允旻站在车马的阴影下,直看到华琬上长廊,才转身回皇宫。

第120章断财路

上元节次日,富宁路刘判官的状子与告御状的百姓,都到京城了。

赵允旻自紫露殿偏殿的八宝橱取下龙纹黑檀笔架,手指触碰龙首再滑至龙身,回来两年,他也该去一次御书房,向睿宗帝表表孝心。

……

御书房内的气氛很紧张。

连着三本密密麻麻的奏状砸到二皇子赵允佶身前,赵允佶还未说话了,一旁的大皇子赵允旻先吓白了脸。

睿宗帝沉声道:“三本奏状上清清楚楚地写了富宁路府尹孟显来的罪行,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最为推崇的衣食父母官究竟是一副怎样贪婪嘴脸,朕的江山和百姓都要被这奸佞压榨尽了!”

赵允佶身子抖若筛糠。

四年前赵允佶曾以历练为由前往富宁路,游历归来后,其对孟显来推崇备至,恰好那年富宁路原府尹年岁已高,递奏折请求告老还乡。

睿宗帝出于对赵允佶的信任,且又有心扶持赵允佶,遂下旨将孟显来升为了富宁路府尹。

赵允佶未被睿宗帝这般严厉地训斥过,奏状没看完先骇的汗如雨下,却仍想狡辩一二,“父皇,这刘燎会不会是妒忌上司,恶意诬陷了。”

睿宗帝瞪着赵允佶双目几乎迸出火来,重重一甩手,转头向赵允旻冷笑道:“之前你夸二弟爱民如子,真真可笑,富宁路的百姓被奸佞和天灾逼得生不如死,他半分不关心,只知替奸佞说话……”

话未说完,睿宗帝连连咳嗽起来,赵允旻欲上前替睿宗帝拍抚,可刚迈出一步就停了下来,手半抬起,怔怔地望着睿宗帝,终究还是神色黯然地低下头去。

赵允旻的举动俱落在睿宗帝眼里,睿宗帝心一痛,不期然地想起他曾惊为天人的荣妃,仔细看了,他的大儿子眉眼修长瑰丽,与荣妃生的是一模一样。

这辈子他只倾心爱慕过两个女人,一人是元禧皇后,另一人是荣妃,可二人皆先后离他而去,元禧皇后难产生下的云岚他视若珍宝,毕竟云岚天真浪漫,与她母后一般,而荣妃生下的长子赵允旻……

睿宗帝怒目圆睁,他那般信任的甄家居然通敌谋逆,不但与亡国西周余孽书信往来密切,荣妃长兄甄文祈还娶了西周公主为妻。

背叛之痛钻心挖骨,荣妃亦畏罪了断了,让他如何再去疼赵允旻?

睿宗帝深吸口气,收回落在赵允旻身上的目光,缓缓说道:“京兆尹门前草革上裹了五名滚钉板,浑身淌血的百姓,孟显来若不残苛百姓,百姓为何宁愿千疮百孔,也要上京告御状求公道。”

听到还有百姓告御状,赵允佶彻底白了脸,开始改口,“父皇,儿臣实未料到孟显来竟是这等人,当初他与孩儿大谈富宁路兴水利、修官道、开山路,大谈要如何为百姓谋福祉,对了,他还言一旦官道修成,父皇和母妃喜爱的陈紫荔枝,就可快马五日到京城了,孩儿真以为他是一心念着父皇和百姓的好官……”

“瞎了你的眼!”睿宗帝大声怒斥,赵允佶是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竟然连人也识不清。

睿宗帝连传吏部尚书、刑部尚书等人入御书房,并速速拟好奏折。

查抄孟府,严查富宁路一案,孟显来等人押入京由刑部严审,他虽扩不了新宋国疆域,却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鱼肉百姓的恶臣。

赵允佶垂首咬牙,他想保孟显来,但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父……父皇。”一直躬身在旁的赵允旻,小心翼翼地开口。

睿宗帝瞥眼看见赵允旻唯唯诺诺的模样很胸闷,“你又有何事?”

赵允旻慌张地说道:“父皇,儿臣先才斗胆听到富宁路一案,心知百姓遇天灾之凄惨,孟显来这几年不断搜刮民脂民膏,又扣下了赈灾资粮,想来依靠盘剥百姓积累了极丰的家财,如此,不若将查抄孟府后的钱财物资散一部分于当地百姓,以免百姓因冻灾流离失所,毕竟春耕在即,今年富宁路已经少一季春茶了。”

赵允旻说话时头也不敢抬,眼睛盯着袍摆上的彩绣蟒纹一眨不眨。

睿宗帝颌首道:“你虽思虑不周,但想法与朕相合一二,已属不易。”

赵允旻头埋得更低,“儿臣谢过父皇。”

睿宗帝疲累地坐回高背靠椅,见赵允佶满头大汗,无奈摇摇头,示意兄弟二人退下。

出御书房后,赵允佶于廊下停住脚步,赵允旻见状也只得陪着赵允佶。

赵允佶神情自然很难看,刘燎和进京告御状的草民是好大的本事,竟然能瞒过孟显来和他的眼线,一路顺利从富宁到京城,若说背后没人帮富宁路那帮子贱民,谁会相信。

奏状上的罪行证据亦列的井井有条,虽说有孟显来顶包,还引不到他身上,可孟显来是肯定没救了,富宁路这条财路真断了……

赵允佶忽然想到什么,投向赵允旻的目光由森冷变成疑惑和愤怒。

赵允旻胆怯地问道:“二弟为何这般看我,二弟可是在担心?虽说父皇因此事生气,可终究与你无关,待事情过去,父皇仍是最疼你的。”

“你也知道父皇最疼我?”赵允佶朝赵允旻走了一步,气息阴沉压的令赵允旻又矮半截,“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御书房内。”

许是心中恐惧和愤怒太盛,赵允佶的五官开始扭曲。

赵允旻松一口气,坦然地说道:“我前儿得到一块老黑檀木,见檀木实沉,便雕了一座龙纹笔架,我寻思父皇用这笔架正合适,遂送了过来,不想就瞧见……瞧见不得了的事。”赵允旻声音越来越轻。

“原来是这样,呵,你同父皇强调要清点孟府财物,可真是个好主意。”先才赵允佶跪在御书房,太过紧张未意识到清点财物背后的深意,孟显来确实敛财无数,可大部分银钱都悄悄送入京到他手上打点各处事宜了。

既然父皇要清查,若钱数相差过大,定会产生怀疑,一旦深查下去,保不准就会查到他身上,为以防万一,他不得不填补庞大的空洞,以此将孟显来之事揭过。

赵允佶觉得一口血堵到了喉咙口,偏生他的废物大哥还在一脸讨好地朝他笑,赵允佶隐隐约约从这笑后看到了一张面具,可这面具天衣无缝无一丝裂痕。

赵允佶生生将心血咽了回去,赵允旻装傻充愣没关系,若赵允旻认不清自己境况,给他添麻烦,他就绝对不会放过赵允旻,要知道,捏死赵允旻可比捏死赵允环容易多了。

第121章布势

春日渐暖,御书房外松柏结的雪霜变得稀松,雀鸟略扇动翅膀,便扑簌簌地落下。

听见响动赵允旻往后缩了缩,“二弟,若无事,我,我便先回紫露殿了。”

“你在怕我?”赵允佶冷笑,眼里满是不屑,之前他看到奏状时,第一个想到的,会对付他的人是张贵妃,如今五皇子赵允环渐渐长成,虽说张贵妃出身商户,同他母家不能比,可仗着有父皇宠爱,一直在提携张家人,半点不肯安分。

至于他这大哥,赵允佶撇撇嘴,甄家人死光了,除了到处雕木头讨好人,实不足为惧。

“二弟说的哪里话,二弟虽然气度不凡但平易近人,我是极想亲近二弟的,只无奈二弟平日要为父皇分忧,事务繁重,是以不敢叨扰二弟。”赵允旻一边说,眼神一边乱飘。

“你也就这点能耐本事,”赵允佶阴恻恻地说道,“大哥,往后你再为父皇雕了甚有趣的东西,交给我便好,我会替你转交于父皇的,你只管安分地住在紫露殿,缺不了你吃穿用度,你不必辛苦的四处走动奔波。”

赵允旻忙不迭地答应下,“好,到时候麻烦二弟了。”

“嗯,你走吧。”

话音刚落,赵允旻就似被猛虎野狼追逐,飞快地跑开。

赵允佶回头看一眼御书房,转身朝韵兰殿走去。

……

自御书房外的青石砖往右走过一道影壁墙,便是郁仪梅林了,梅朵上将将融化的冰雪泛着一圈圈晃眼光晕,时不时有雪水落下,滴到肌肤上能冷到骨子里,赵允旻毫不在乎地站在一棵绿萼梅下,不闪不躲。

朱紫蟒袍上的绣文被雪水浸透,颜色愈加深沉,赵允旻仰首目光淡淡地望着树梢寒梅,凉风里暗香浮动,神清谷冷的梅林令他适逸,不知何时,寒梅竟化做华琬在月下的笑颜。

赵允旻合上眼,深嗅空气中的寒意和清香。

他不能让刘判官、滚钉板受伤和仍在福宁路受苦的万千百姓失望了,复又睁开眼时,赵允旻径直去了宸阳殿寻张贵妃。

……

过午时,张贵妃再度召其长兄入宫。

张贵妃多番帮衬娘家,无奈娘家人不争气,唯一令她尚觉欣慰的大哥张承安,如今也只是五品给事中。

张承安向张贵妃见礼后问道:“不知娘娘招臣晋见所为何事。”

张承安虽为张贵妃嫡亲兄长,且有张贵妃的令牌,可未免他人口舌,在无要紧事时,尽量不进宫相见了。

张贵妃将宫婢遣下,只留了碧竹在身边伺候,“无需多礼,大哥可还记得,前日我说的二皇子欺负环儿一事,不知大哥有否想到对付齐家的办法。”

张承安皱着眉,很是为难,“娘娘,如今张家全仰仗您一人,您都没有办法,我们能怎么办?”

张贵妃埋怨地看了张承安一眼,娘家没用,终归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张贵妃叹了口气继续道:“大哥,今日大皇子过来宸阳殿,他倒是给我们出了个主意。”

“大皇子?那个废物?”张承安对赵允旻亦是嗤之以鼻,“他能出什么主意?是何居心。”

张贵妃端起竹枝桃纹银瓷茶碗,拨弄着茶汤,缓缓道:“大皇子今日至御书房献殷勤,不想撞见二皇子被训,二皇子似乎迁怒到他身上,故来求我保他。”

张承安冷笑道:“无半点用处,谁会有闲功夫保他,他出的主意不听也罢。”

茶汤上的浮沫被张贵妃吹起一层层波纹,“大哥此言差矣,正因为他是废物,所以主意反倒可以一听,大皇子言我们可借局布势,来一次真正的树上开花。”

话有玄机,张承安面上神情严肃起来,“还请娘娘详说。”

“咱们张家这棵大树上没有花,当然我们不能去借假花,如今朝中,最多的就是暂且不得志的‘真花’了。”张贵妃长长的指甲轻叩茶碗,指甲上用凤仙花汁染的莲花十分妖冶。

“大皇子在御书房除了听到皇帝训斥二皇子外,还听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富宁路府尹孟显来接连数年故意压低茶农茶价,再用官价卖于朝廷,牟取其中差价暴利,今年富宁路遇冻灾,孟显来又胆大包天地克扣了朝廷发与百姓的赈灾物资,鱼肉百姓、欺君罔上、贪赃枉法,孟显来数罪并罚,死十次都不够。”

“孟显来这是要上天啊。”张承安脸发白,张家为富商,随便一算便知晓孟显来究竟敛刮了多少钱财。

“哼,他是二皇子的人,不过二皇子和齐家行事素来缜密,钱从孟显来到二皇子手上,中间转了数手,是以要拖二皇子下水不容易。”张贵妃顿下茶碗,神色愈发严肃,“大哥,揭举孟显来罪行的是富宁路一名唤作刘燎的小判官,你去暗地里查查此人,若无问题,拉拢了他,我也会想法子在睿宗帝耳边吹风,将他提为富宁路府尹。”

张承安担心地说道:“妹妹,拉拢他干嘛,我们府里最多的就是银子,不用像二皇子那样敛财,太危险了。”

张贵妃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大哥,我们不缺钱,况且刘燎为忠直之人,岂会做那等龌龊事,我们缺的是人脉势力,缺的是朝臣支持,如今我们收拢了刘燎,再将刘燎提为府尹,他岂不感激我们,将来环儿同二皇子夺嫡,就多一分助力。”

张承安恍然大悟,激动道:“妹妹所言有理,我一定派人好好查他,再收为已用,对了,说到这里我还想起一事,前儿我借了些药钱与那杜监察,他对我亦是感激不尽,可惜他如今才七品,若能将他提为御史大夫,那必然也会为我们所用啊。”

张贵妃赞许地颌首:“大哥能举一反三了,正是此理,不过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我们一个个人来,一件件办稳妥才行,终归大哥在朝中要多留意一二。”

“妹妹放心。”

……

赵允旻靠在偏殿的雕花高橱旁,静静地听雨泽回报,手指轻柔地摸索木雕小人,仔细看了,木雕小人与华琬有八九分相像。

待雨泽说完,赵允旻开口道:“我已书信交代刘大人,提刘大人为府尹,是势在必行,并不十分难,待富宁路和刘大人的事情定下后,我会再亲自拜访杜监察商量接下来该如何行事,现在不着急。”

赵允旻随手将木雕小人藏入怀中,那张蚕丝信里,并不止刘判官、杜监察,还有萧中郎、莫校尉等数十人了,他们在朝中品阶很低,可他们皆是胸怀坦荡、心存百姓、知善恶明大义之人,新宋国需要他们来脱胎换骨。

第122章使臣

上元节过后,凝光院的匠师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华琬亦从罗坊主的厢房搬回西厢。

紧接着贡院大门关上,逢节的热闹散去,京城很快安静下来。

华琬送李仲仁进贡院便直接回凝光院,如今林馨在铸造坊,她在小棕楼,是以林馨并不知晓她去贡院一事。

临上通往小棕楼二楼的木梯,王芷蓉从穿廊过来,余光瞥见华琬手中桂枝,不阴不阳地问道:“送你表哥去贡院?”

华琬点点头,不愿与王芷蓉多说话,匆匆跑上二楼。

王芷蓉心里冷笑,她知晓林馨对华琬表哥有意,华琬嘴上说与其表哥是兄妹之情,实则不清不楚地混在一起,不知林馨知晓后,可还会将华琬视作好友。

华琬回到隔间,刚将氅衣换下,吴院使就令婢子来请她。

罗坊主和吴婵兰已经在吴院使厢房了。

吴院使笼着手,颇为激动地同三人说道:“六院竞艺定在三月初一,今年比之以往意义更为重大,北梁、大燕、后周,皆派了使臣过来,要一睹新宋国精湛的制饰技艺。”

听闻别国使臣来访,罗坊主和华琬亦惊讶,如此就不止争六院之首了,还得替新宋国争面子。纵是华琬对自己制的两件首饰有信心,也不免紧张。

“华琬,凤环差多少完成?”吴院使问道。

“有三百五十颗宝石与珍珠未镶嵌,算上修整细处的时间,二月中旬能完成。”时间绰绰有余,金顶冠和凤环上一共用了一千六百九十八颗宝石,身为匠师,不仅要有过人的技艺,更要有十足耐性和一颗精益求精的心。

“很好,今年我们一定能胜过文思院。”吴院使满面踌躇,对竞艺之日很是期待。

问完话,众人各自回去,罗坊主则随华琬去了隔间。

没有外人,华琬疑问道:“师姐,我们一心只想胜过文思院,却不知绫锦院、染院、裁造院、文绣院可会有不凡之作?”

罗坊主在看锦匣里的凤环,不以为然地说道:“染院和裁造院因为技艺和规矩,不可能出新,六院竞艺他们两院不过是走过场,至于绫锦院和文绣院,确实不好说,但今年不管她们折腾出甚新花样,也不可能胜过你制的金顶冠和金凤环了,若不放心,我命人去打听一二便是。”

“打听倒是不必,若真的好,赢过我们去也不遗憾。”华琬坦然道。

罗坊主笑着摇头,“那可不行,树活皮,人活脸,尤其是吴院使,她还指着得六院之首,升为正院使。”

见华琬还要说什么,罗坊主抬手制止,“罢了,这些都不用你费心,前儿郑六娘不是送了你一匹新的十样锦吗,我拿到制衣铺替你裁一身新衫裙,六院竞艺正好穿了去,要知道吴婵兰是在年前就开始琢磨如何妆扮的。”

华琬想到那日甄大人也会在,脸微微一红,仰首朝罗坊主说道:“师姐,我要一身右衽褙子,还要一根腰带,对了,那日青荷能帮我梳百合髻吗。”

罗坊主掩嘴笑,“傻丫头长大了,真好奇那日上元节你和甚人出去。”

华琬只作未听见罗坊主说什么,装傻充愣不吭声。

……

李仲仁三日后出贡院,华琬未能去接迎,但从李仲仁的信里知晓考得颇为顺利,贡院放榜日在六院竞艺之后,想来那日她可以当面祝贺表哥。

越到制首饰的最后关头,华琬的心思越沉静,随着每一颗宝石被镶嵌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凤环的光华愈来愈盛,同金顶冠摆在一处,两者相辉相映,相得益彰,叫旁人看得摆不开眼去。

若说罗坊主还能勉强沉住气,吴院使是恨不能在六院竞艺未开始前,先提前庆祝一番。

除了准备六院竞艺的几人外,凝光院里要数王芷蓉最焦躁难安。

正月初六那晚她被二皇子折磨的筋疲力尽,初初两日想了会后怕,可很快又开始怀念,照理二皇子每隔几日就会召她去平三堂一次,可现下距年初六已过去一月,难道二皇子将她忘了?

思及此,王芷蓉心里惶惶然,趁着这两日凝光院事儿少,王芷蓉准备写信与方镆瑞问个究竟,不想还未提起笔,就收到了平三堂来的消息。

王芷蓉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精心装扮一番后乘马车去了平三堂。

由婢子引入厢房,赵允佶已经坐在矮榻上阖眼歇息,其眉心紧拧,神情略显疲惫。

很快婢子带上门离开,王芷蓉娉娉婷婷地走到赵允佶跟前,蹲身见礼,一声‘殿下’是满含柔情,甜的能滴下蜜来。

赵允佶睁开眼,盯着容颜绝色的王芷蓉好一会,如释重负地吁口气,“你过来。”

王芷蓉依言至赵允佶身边坐下,颦眉担忧道:“殿下怎么了,几日不见,却似清减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