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佶不耐地摆摆手,富宁路一事真真是令他焦头烂额,孟显来被抓后,他安插在富宁路的所有官员眼线都被连根带叶地拔起,至于那写奏状的刘燎,他本欲除之而后快,却不料其周围竟有高手保护,不待他彻查,张贵妃就主动跳出来了。

刘燎果真是张贵妃的人。

这局张贵妃赢了,刘燎升为富宁路府尹,他非但不能再打富宁路的主意,还必须小心不叫刘燎挖出他原先同孟显来往来的证据,一想到为填补富宁路窟窿、销毁证据而掏出的五十万两白银,他就浑身疼得厉害。

暂且不想这晦气事,今日他过来,一是为了发泄,二是要向王芷蓉打听些关于六院和六院竞艺的事。

昨日北梁、后齐、大燕、回纥四国的使臣俱已入京,分别安顿在都亭驿、亭西驿、来远驿和怀远驿,他听北梁的使臣言,他们皇族对新宋国匠师很敬仰,对六院竞艺更是重视,故他们的二皇子,也将在数日后抵达京城。

为免战事,父皇一直看重接壤的诸国,尤其是实力最强的北梁,故父皇除了过问富宁路一案外,其余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使臣到访,以及如何同北梁皇族交好一事上。

原先赵允佶不屑关注六院的事,现在为了讨好父皇和北梁,不得已临时抱佛脚,至于王芷蓉,虽说金匠师之位来得不正,可终究是凝光院的人,应该知道不少。

第123章愚蠢

“此次六院竞艺凝光院的名录上可有你?”赵允佶伸手一揽,王芷蓉顺势倒在了他怀里,搂着柔软馨香的娇躯,赵允佶满足地眯起眼。

王芷蓉摇头道:“没有奴,如今外头瞧着凝光院是光鲜亮丽的,其实内里最缺一等一的匠师,六院竞艺有文思院在,想来吴副院使也未抱太大希望,只随意命罗坊主带两位技艺并不出众的金匠师做准备。”

“哦,你们凝光院究竟制了甚首饰。”赵允佶皱了皱眉,他也知晓前两届皆是文思院拔得六院竞艺头筹,可若凝光院只是草草应付,岂不会令远道而来的使臣笑话。

“回殿下,制甚首饰,奴也未关心过了。”一问三不知,王芷蓉犹觉不自在,她就纳闷了,殿下从来不过问的,今儿怎就忽然上了心?

王芷蓉转了转黑葡萄似的眼,为免二皇子轻视她,继续说道:“凝光院怕是真拿不出甚像样首饰,院内技艺最强的要属罗坊主,可罗坊主脑子过于古板,不可能有新颖的点子,另外两名参与竞艺的匠师,技艺还不如奴了,现在凝光院的匠师们,几乎都在好奇文思院为竞艺准备了什么。”

见王芷蓉将凝光院说得不堪,赵允佶也不屑起来,既如此他就不浪费时间在凝光院上,直接让方镆瑞去寻文思院的坊主打听一二便是。

赵允佶撩玩着王芷蓉垂落在大腿上的青丝,舔了舔嘴唇,试探道:“听说凝光院正院使之位至今虚悬,你对院使之位可有兴趣。”

王芷蓉朝赵允佶抛了个略带薄怒的媚眼,秋波流转间真真叫人酥去半边骨头。

“奴在凝光院当一名寻常金匠师就很满足,若当了院使,平日里芜杂事儿多,不能安心制首饰不说,可能还会耽搁奴与殿下相会的时间,奴可不愿意。”

“这般说来,只要陪在我身边,你可以什么都不要?”赵允佶嘴角往一边斜翘着。

王芷蓉听着不对味儿,可话说到这地步,也由不得她改口,只能朝赵允佶含情脉脉地点了点头。

赵允佶深深嗅着厢房内的熏香,兴致大起,打横抱起王芷蓉往床榻走去。

云雨后赵允佶仍旧未留在平三堂陪王芷蓉。

看着赵允佶头也不回地离开厢房,王芷蓉心里一阵钝痛,叫婢子送水清洗后,王芷蓉躺在床榻上辗转难以入眠。

翻来覆去愈发焦躁,王芷蓉干脆拢了褙子,准备到长廊尽头的悬亭去透透气。

出厢房往左拐,王芷蓉听见有两名女子在说话,其中一人的声音轻灵婉转很是动听,王芷蓉虽好奇却未十分在意,直到‘二皇子’三字撞进她耳朵里,王芷蓉才堪堪止住脚步。

“改明儿二皇子再过来,麝香用完了可不成,你早些去香药铺子,贵些不打紧,多多买来备着便是,否则叫那女人留了种,我们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是,若烟姐姐放心,奴婢明儿一早就去买了……”

王芷蓉脑子嗡地一响,那女人是在说她?麝香……二皇子不许她留种。

王芷蓉似被冰水兜头泼下,浑身僵硬,心更寒如腊月井上的石头。

她其实一直暗暗期待能怀上二皇子的骨血,如此她与皇家便真的有了牵扯。

她不是没疑惑过,毕竟之前有一段时间,她与二皇子相处的很是频繁,而且二皇子、方镆瑞等人皆未命她喝任何避子汤了,她甚至还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问题,万万没想到……

原来她真的只是二皇子随手可弃的玩物,就连平三堂低贱的侍婢都能瞧不起她。

她好蠢,不趁二皇子未玩腻她时多要些东西,还言什么只要陪在二皇子身边就会开心满足,估计二皇子在心里已嘲笑了她千百遍吧。

王芷蓉失魂落魄地回到厢房,耻辱感排山倒海般地涌上心头。

双目直勾勾地盯着花开富贵矮橱上散发青烟的香薰,仔细闻了,这香味儿真独特,王芷蓉猛地冲上前将香薰砸到了地上。

站在隔门外的若烟,神色平静地听屋内动静,抚了抚肩上青丝,若无其事地回仙乐楼去了。

……

当牡丹开了一院,小棕楼弥漫了一阵阵花香时,六院竞艺的日子便到了。

辰时入宫,吴院使焦灼一夜,愣是寅时起了身。

吴院使将金顶冠和凤环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仔细收进少府监送来的,扎红绸的鎏金镶边花梨木箱笼内,箱笼还必须由她亲自带着,一点不肯离身了。

另一处华琬亦收拾妥当,铜镜中小娘着雪青色金线绣芙蓉对襟云锦褙子,百合髻上簪罗坊主为她准备的赤金梅花钿一对,面若春花,五官精致绝艳,笑容像透过窗棂的晨光,柔和明亮。

“嗯,雪青色衬你,幸亏那日吴婵兰挑走了银红的。”罗坊主仔细打量华琬,见时辰尚早,为缓解情绪,索性带华琬到凝光院东处的观景庭院小歇。

庭院用太湖石和湘妃竹搭起一座曲水流觞,华琬是第一次来,见曲水流觞里养了许多五彩华丽的锦鲤,很是稀罕,趴在红漆木栏上瞧个不停。

罗坊主笑道:“别往前探身子,小心一头栽水里,这儿有菊花糕,你拿了去,碾碎洒池里,锦鲤会朝你聚来。”

华琬欢欢喜喜应下,刚拿到糕点,就瞧见青荷朝她们走来。

“坊主,墨兰回来了。”青荷上前道。

“哦,”罗坊主抬眼,“快让她过来,不知打听到什么。”

说罢罗坊主不忘向华琬交代,“墨兰是个机警的,往后你有甚事,也可安排她去做了。”

“婢子见过坊主。”墨兰同罗坊主躬身见礼,“奴婢无能,未打听到文思院制了甚器物摆件,而绫锦院是织出了一匹唤作‘织锦缎’的新料,听说此锦缎上百花凤鸟皆栩栩如生,似可破锦而出,很是精美。”

看来绫锦院亦有争第一的念头,便是争不过文思院,压下她们凝光院拿第二亦是好的。

墨兰见罗坊主颌首,又继续道:“此次二皇子也派了人去文思院打听,可文思院宁愿得罪二皇子,都未透漏半点了。”

罗坊主撇着嘴,暗道二皇子怎不来凝光院打听,这些贵人大约真以为凝光院气数尽了。

华琬未留意罗坊主和墨兰说的话,只将一把菊花糕屑洒到池中,看到锦鲤一条条扑腾而起,欢喜地抚掌。

直到吴院使派人来唤她们,华琬才扫去手心碎屑,意犹未尽地准备入宫。

第124章齐聚

马车格窗半掩,春日的风不烈不燥,暖暖的,如落在手心的轻盈棉絮。

因各国使臣到访缘故,御街往前,一路牵了红绸,热闹的街道两旁货郎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皇宫门口聚集了许多百姓,大家知今日是三年一度六院竞艺的日子,待宫中贵人评鉴结束,内侍会捧了六院参竞的首饰、摆件、衣料、绣样到宫门之上,让百姓一睹六院风采。

有不少百姓为了一饱眼福,甚至在子时前,就裹了铺盖过来占好位置。

“凝光院到!”

华琬等人在延福门前落马车,刚落地,华琬听到被侍卫拦在外的人群里有人在喊她。

“阿琬!阿琬!”

华琬惊讶地扭头望去,安琚蹦得老高,见她瞧过来,忙不迭挥手。

华琬朝安琚咧嘴一笑,本想问安琚今日怎不用去苍松堂,无奈前头有内侍领着,华琬只能匆忙跟上罗坊主的脚步。

吴婵兰不嫌事多,凑近华琬,嘲笑道:“怎么,他是你的相好?咋咋呼呼也不嫌丢人,一瞧就粗俗贫贱,倒与你般配。”

华琬瞥吴婵兰一眼,“他是我好友,你别总以己度人,哪能是个郎君就是相好。”

罗坊主不巧正听见二人说话,扑哧一笑,以为华琬在口舌上要吃亏,不想还能回嘴,凭吴婵兰的脑子,估摸着好一会才能反应过来。

皇宫内宫墙巍峨殿堂遍布,一派雄伟壮观,几人由内侍引着,兜兜转转,前往大庆殿偏殿歇息。

偏殿内染院、绫锦院、文绣院、裁造院的人已经到了。

文绣院阮院使、裁造院褚院使、绫锦院颜坊主,皆是华琬在牡丹宴上见过的,遂一一见礼道好。

颜坊主掩嘴笑,“凝光院制了什么宝贝,藏得那般紧,半点风声不肯透出来,可是学文思院,要在竞艺上给我们惊喜?”

颜坊主说着话还不忘瞥华琬,华琬年纪尚小,同她们这些资历深厚的院使、坊主不能比了,眼里难免流露出几分轻视。

明里暗里的嘲讽听得人不舒服,可罗坊主今日底气足,抿嘴一笑,“我何曾藏着掖着,首饰一直放在箱笼里,无人问津罢,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大家是坐在屋内,不费吹灰之力就知晓你们绫锦院制了一匹‘织锦缎’,一会真真儿要开眼界。”

颜坊主面上一僵,绫锦院钟院使不悦地瞪颜坊主一眼,朝罗坊主道歉。

几方正说话,殿外内侍通报文思院到了,出于对六院之首的尊敬,众人皆起身相迎。

文思院伍院使带了四名坊主入宫,其中三坊任坊主是此次六院竞艺的主匠师,此人华琬亦认识,当初在工学堂任坊主欲将她收入文思院的赏识之恩,她一直记在心里。

任坊主附耳同伍院使说了两句话,伍院使走至华琬跟前,诚恳道:“我们文思院,期待看到你用花丝工艺制出的饰物。”

旁人见文思院院使对华琬礼遇,皆惊讶,只宫内场合不同,容不得她们议论。

华琬躬身回礼,说着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场面客套话。

文思院伍院使、一坊坊主、三坊坊主为男子,虽说新宋国鲜有顽固礼教,但出于礼貌,三人还是与染院院使一道坐在了旁处,而五坊、七坊坊主则在罗坊主身边坐定。

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多时候偏殿安静的能听见绣花针落地声。

闲得无趣,华琬出神地盯着绘制于偏殿墙上的娇艳桃花。

颜色笔触恰到好处,唯一不足是蜿蜒向前,最后竟横亘在人头顶,太压抑。

宫婢端了新鲜果品和八宝攒盒到每个人身前的曲足矮案上。

宫中果品、糕点与外头不同,单那精致小巧的椰子盏,泛着糖渍光泽的蜜果儿,就看的华琬直吞咽。

她寅时天未亮就被吴院使叫醒,吴院使言不能吃撑了,否则不雅,是以她拢共只喝了两口粥,华琬悄悄打量周遭人,一个个皆端正肃坐,目不斜视。

华琬心里叹息,美食当前,她却要顾及风度脸面。

华琬精神恹恹地低下头,好一会,罗坊主睁开眼睛略往殿外看了看,朝华琬低声道:“再忍一会,这会宫中妃嫔、五品以上官员、列国使臣,应该聚于大殿了,很快有内侍进来唤我们。”说罢罗坊主理了理华琬额前的发丝。

听到官员二字,华琬努力打起精神,她虽不知甄大人是几品,可甄大人答应过她,就定然会来的,她今儿穿的褙子剪裁合体,如此确实不能随意乱吃。

距离偏殿两道穿廊的大殿内,文武百官正在恭贺睿宗帝万岁。

诸国使臣以北梁皇族严天修为首,逐一觐见,并送上名贵贺礼。

除了前两日接见过二皇子严天修的睿宗帝,以及在北梁生活多年的大皇子赵允旻,殿内其余人见到严天修时皆倒抽一口凉气。

哪怕众人知北梁二皇子、三皇子是孪生兄弟,可忽然亲眼瞧见,还是吓一跳。

严天修与当初北梁送到新宋国当质子、后暴病身亡的三皇子严天佑长得一模一样。

严天修向睿宗帝行了北梁礼,朗声道:“北梁对新宋国精湛过人的工艺、技艺非常景仰,知晓新宋国将举办六院竞艺,父皇特嘱臣亲自前来,若能习得皮毛,便是臣、是北梁之大幸。”

严天修话音刚落,其身后的后齐、大燕等国使臣纷纷点头附和称赞。

“新宋国之工巧着实令我等佩服。”

睿宗帝大笑数声,“诸位谦虚了,新宋国历来重工巧之事,故技艺能得以流传和进步,既然诸位慕名而来,朕也希望今日的六院竞艺能令诸位满意。”

睿宗帝捋着下颌短须,又笑道:“在六院竞艺之前,还请远道而来的使臣,品尝我们新宋国的佳酿珍馐,赐座!”

使臣的案席与朝中一品大员摆在一处,严天修贵为北梁皇族,可坐于上席。

睿宗帝特意命赵允旻陪同严天修,于睿宗帝而言,不管赵允旻再如何没用,好歹与严天修是旧识,对北梁风俗习惯也极为了解,能将严天修照顾得周全。

严天修翘着嘴角笑意难明,赵允旻神色懒懒地朝严天修一拱手。

众目下,赵允旻与所谓的北梁二皇子可无几多交情,何况此刻赵允旻的心思几乎全在六院竞艺上。

他非琼林苑职官,他是新宋国皇子,是人人可嘲笑的废物大皇子。

若华琬知晓他骗了她,知晓他如此不济,是否还愿将他视作相伴的好友?

大庆殿里舞姬身姿婀娜,扭动间水袖缭绕,后齐等国使臣看的眼睛发直,暗道这新宋国女子皆为尤物,他们国家的就没有这韵味。

歌舞升平,美酒馥郁,酒过三巡之后,内侍终于宣六院竞艺开始。

第125章惊世

新宋国二皇子赵允佶一袭朱紫色蟒袍,翠玉冠,执白玉酒盏端谦谦之貌,风度翩翩地走至严天修与赵允旻身前,先拱手道好,与严天修寒暄一二,爽朗地笑道:“既然严兄是为新宋国工巧之事而来,一会文思院的工艺可千万不能错过。”

严天修生得魁梧,容貌冷峻,打量赵允佶时细长眉眼扬起,薄唇微抿不以为意地说道:“二皇子意思是新宋国六院中文思院的工巧技艺最为出色精湛?”

赵允佶颌首赞同,为接近严天修,他将六院皆打听了个遍,除了凝光院不值一看,文思院不给面子藏得严实外,另外四院他都瞧过了,绫锦院与文绣院有可圈可点之处,裁造院、染院虽还不错,但也只配给他院做添头。

大殿内众人皆仰首好奇地朝外张望,而华琬等人也从偏殿出来,候在了正殿之外。

内侍与她们说了六院竞艺的规矩。

六院分做三组入殿,第一组是绫锦院与文绣院,三年前这两院分列三、四,是以被用来抛砖引玉暖场子,第二组是文思院与凝光院,如今文思院风头正盛,是众人最为期待的,至于凝光院,还有最后一组的染院、裁造院,用来当文思院陪衬正合适。

在睿宗帝等人看来,单文思院就不会令新宋国在使臣跟前没脸了。

内侍领绫锦院和文绣院的人入殿,华琬一动不动地站着,柔白阳光自抽芽的槐树叶缝间斑驳落下,落在吴院使和罗坊主手中捧的乌木托盘上。

华琬轻轻地眨眼睛,隔着数重水晶帘子侧耳倾听,她能隐约听见殿内杯盏碰撞,还有夹杂了外藩口音的夸赞声。

很快文绣院和绫锦院的院使、坊主谢恩退下了,华琬的心情在浅浅呼吸中平静下来,甄大人就在殿内,虽会藏于黑压压的官员中,可华琬有自信,她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甄大人。

“宣!文思院、凝光院进殿!”

华琬走在罗坊主身旁,一同护着她用整整半年心血精心制成的首饰。

水晶帘子琉璃砖,一路光可鉴人的石板倒映了华琬纤细轻盈的身姿,宛若初春化雪枝头寒梅般的笑靥,更是馨香美好。

入殿后,华琬不敢随意瞻仰圣颜,只低着头,一路用余光瞄大殿两旁,未见到她心心念念的人,反倒瞧见了绫锦院与文绣院的竞艺之物。

绫锦院的织锦缎很漂亮,复杂的缎纹底子上织了数层图样,远胜当下时兴的宋锦、云锦。

华琬几乎能预见过些时日,京中贵人身上的袍衫和衣裙料子,都变成这织锦锻了。

文绣院亦不逊色于绫锦院,雀鸟羽明暗双面绣百鸟朝凤纹,华丽无比。

织锦缎和明暗绣皆为新宋国衣料、绣艺上的最高工艺水准,但比不过她的金顶冠和凤环,华琬自信一笑。

华琬不惧六院竞艺,却因在文武百官中寻不到甄大人而难过,罗坊主小心地碰华琬手肘,华琬才回过神,恭敬拜倒,学着罗坊主朝睿宗帝行大礼。

一声免礼,有帝威,但不似华琬想象的那般威严。

按睿宗帝要求,先由文思院将器物呈上,凝光院的人则垂首退至一旁。

上席的严天修瞥了沉默的赵允旻一眼,戏谑道:“这小娘好生面熟。”

赵允旻不动声色,手指微微瑟缩,他注意着华琬的一举一动,感慨华琬这傻丫头,竟还未瞧见他。

当文思院院使和坊主将捧着的托盘上红绸揭开,露出为六院竞艺制的器物时,众人眼睛皆亮起。

华琬亦暗暗咋舌,文思院制了两件酒器,主料是赤金、犀角,二者相雕相嵌相合,一组折纸蜀葵花型杯,一只仙人乘鹤三足爵。

折纸蜀葵花型杯共六只,除了精细浮雕外,最吸引人的要数杯身枝叶雕纹上镶嵌的银烧蓝了。

华琬一眼便知,这杯身上每一块银烧蓝用到的矿料分量有极细微差异,粗看相同,但摆在一起,会呈现出微妙变化,烧蓝色彩从深到浅再由浅到深,看久了会产生水波荡漾之感。

与她用金丝间缝差异让人产生错觉有异曲同工之妙,纹样一旦动起来,美的惊心动魄。

仙人乘鹤三足爵亦是不凡,不知文思院用了何物,仙人乘鹤四周有白雾升腾,三足爵润有湿意,波纹沿落下一点水珠,白雾被激起,整个大殿内登时弥漫浓郁酒香。

睿宗帝率先抚掌叫好,众官与使臣亦是连连称奇称妙,赵允佶更是起身拱手赞道:“文思院不愧六院之首,院内匠师名不虚传,实乃天下匠师之尊,此两件酒器为天上之物,佩服。”

睿宗帝赞许地看了赵允佶一眼,两件酒器由内侍捧至帝位前,睿宗帝越看越满意,高声言要重赏文思院,文思院院使和坊主赶忙跪拜谢恩。

任坊主对周遭的惊叹和赞赏很满意,就算凝光院得到华琬得到新技法又如何,终归华琬年纪小,这一次六院竞艺,他又赢了。

整个大殿都陶醉在文思院的天工之作中,默默站在一旁的凝光院几乎被忘记,华琬指甲轻敲手心,此情此景,难免她会觉得委屈。

帝位附近忽然响起不合群的声音。

“父皇,还有凝光院在等着,先看看吧。”

声音平淡无奇,华琬却猛地抬起头,目光急切,幸而她只是顺着声音方向望去,未唐突到睿宗帝或其余贵人。

声音敛去了万千光华,消了如山涧清泉般的灵气,可她仍旧再熟悉不过,绝不会听错了。

是甄大人,可甄大人不是守琼林苑的职官么,为何会坐在皇上附近,还有,他先才喊睿宗帝父皇?

是傻子也能明白,华琬面色苍白,抿着嘴唇,心思一下子变乱。

“诶,文思院这两件酒器一出,是无人能争锋了,何不让大家多欣赏一会,至于凝光院,一会与染院、裁造院一起,也无甚不可。”赵允佶不以为然地说道。

赵允旻沉默,睿宗帝一挥手,内侍忙上前喊道:“请凝光院呈上竞艺首饰!”

因华琬一直低着头,故赵允旻看不清华琬眉眼,单见华琬脚步僵硬,心里就已暗道不好,可不管怎样,都只能捱到六院竞艺结束后再去寻华琬解释了。

金顶冠和凤环的红绸揭开,两件首饰顺着一个方向,极缓地转动起来。

掐丝和编缀的首饰受光面比寻常首饰多上一倍不止,是以两件首饰在缓缓转动中流光溢彩,耀眼、璀璨、华丽无匹。

大殿渐渐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仔细地看金冠和凤环上风景的流转变换。

半晌过去,后齐的使臣忍不住站起身往前探看,喃喃问道:“这龙凤竟是活的,还有那凤环,可是臣老眼昏花,上头真有春夏秋冬?”

第126章佩服

金顶冠和凤环的鎏金底座内嵌了木制机关,是以不需人力便能转动,可谓锦上添花。

华琬很快地看了眼于她而言是高高在上的‘甄大人’,又重新低下头。

‘甄大人’端坐案席前,亦是低眉垂目,原本美好到令人叹息的容颜与先才他的声音一样,似锦缎褪去颜色,金冠掩于黑暗中,莫名地不显眼了。

木机关是前几日甄大人做了送她的,甄大人还言,若她制的首饰得了六院竞艺之首,要算他一份功劳。

‘甄大人’身份如此不同,还会在乎那份功劳吗?

迷茫的心一阵钝痛,华琬大大杏眼上睫毛颤颤巍巍,不知不觉中沾染了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