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院任坊主正牢牢盯着凝光院的两件首饰,因常年握刻刀而粗厚结实的双手手背上透出青筋。

任坊主闭了闭眼,两件首饰大量使用金丝编缀,当初他若知晓此技法能到此出神入化的境地,就是和凝光院彻底撕破脸皮强抢,也要将华琬收入他文思院三坊之下。

罢,后悔无用,他亦非小心眼之人,同为匠师,他真心佩服制出这两件首饰的人,终归他制的两套酒器也不差,结果不论输赢,他坦然受之。

许是赞扬溢美之词在文思院的两件酒器上用完了,大殿内一直很安静,最后是任坊主打破平静,朝华琬鞠躬,道了一声佩服。

内侍照例捧了两件首饰到睿宗帝身前,云岚公主仗着睿宗帝的宠爱直接凑上前相看。

严天修亦请了首饰细品,连连颌首,“以为文思院的酒器已无人能及,不料凝光院的更胜一筹,实令某大开眼界,在工巧之事上,北梁佩服。”

“好,此可为我新宋国之宝物了,凝光院不减当年风采,重赏!”睿宗帝很激动,金顶冠上龙腾云海,光芒万丈,气势非凡,岂不正寓意了他为真龙,凌驾于诸国之上。

金顶冠、凤环、折纸蜀葵花型杯、仙人乘鹤三足爵被留在大殿内供众臣赏玩,最后一组染院与裁造院的竞艺之物虽亦用心了,只无奈在凝光院与文思院之后,显得平淡无奇。

六院之首不会那般快揭晓,匠师们被赐了宴,待宴席过半,欣赏完几场歌舞,睿宗帝会将竞艺名次誊于黄绢,投入红木箱笼,再由内侍省大总管唱名。

宫宴珍馐色香味俱全,常人吃上一口会馋的恨不能将舌头吞下去,偏偏饿了一上午的华琬这会没了胃口,她满脑海都是‘甄大人’。

她已知晓甄大人不姓甄,往后还能与他肆意相处么,她是平民百姓,哪怕有金匠师之名,可与甄大人走太近,也会落了甄大人身份吧。

罗坊主以为华琬在担心竞艺结果,端了四喜丸子到华琬跟前,“我们已经尽力,虽然之前我很想赢,可那是在我们尚能更加努力的时候,现下结果如何,已非我们能定,不若放宽心,毕竟身为匠师,只要不忘初心就好,你难得进宫,先吃饱肚子再说。”

华琬迷迷糊糊地听着,大约是还知晓不能让罗坊主替她担心,终是执起了杯箸。

刚夹起一只芙蓉虾还未送到口中,手肘就被人撞了下,幸而虾子未落在裳裙上。

“华琬,你可有发现,北梁二皇子很中意咱们制的首饰。”吴婵兰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高大俊朗的严天修。

吴婵兰已经厚颜无耻地将华琬的功劳据为己有了,于她而言,竞艺的名帖花笺上,她的名字可在华琬之前。

听到吴婵兰这般说,华琬才发现北梁二皇子严天修一直站在金顶冠前,那姿态似要将金冠上镶嵌了多少颗宝石都数清楚。

有人欣赏是对她的认可,华琬‘嗯’一声,重新夹起一只芙蓉虾放在自己碗碟。

吴婵兰一撇嘴,愈发觉得华琬无趣,本来还打算看在华琬技艺的份上给她几分薄面的。

华琬食不知味地嚼着山珍海味,忽然一道黑影压过来,华琬吓一跳,抬头见是严天修,近前才发现,北梁二皇子生的比‘甄大人’还要高。

“还不快起来向二皇子见礼!”

吴婵兰重重地扯华琬袖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好掐到华琬一块肉,痛得华琬五官皱作一团。

严天修朝吴婵兰摆摆手,目光落在华琬面庞上,“金顶冠是谁制的?”

华琬寻思有吴院使和罗坊主在,犯不着她回答,继续盯住一处发怔,吴婵兰却迫不及待地往前走一步,舔了舔嘴唇,厚了脸皮说道:“金冠是下官四人一起制的。”

罗坊主皱眉,欲阻止吴婵兰胡说八道,严天修却先反问道:“你确定没有记差了?我见这金丝编缀几乎无焊点,抛去掐丝镶嵌不论,金丝编缀必定是某位匠师单独完成的。”

罗坊主羞愧难当,北梁的工巧技艺虽逊于新宋,可既然其皇族都为了工巧之事来了,事前必定做足了准备,吴婵兰却撒谎瞒骗其皇族,还叫人当场揭穿。

罗坊主躬了躬身,将华琬牵上前,“金顶冠与凤环上的金丝编缀,皆出自凝光院华匠师之手。”

听言严天修满意地点头,毫不扭捏地直言道:“某佩服,今次某亦带了北梁匠师进京,还请华匠师将花丝工艺,传授我北梁匠师。”

华琬和罗坊主面面相觑,花丝工艺中的金丝编织可谓是凝光院的关门技法,待六院竞艺后,若皇上不下旨,她们甚至不一定教文思院,同族都不舍得教,何况北梁这外族。

“回殿下话,在新宋国内,万事万物皆是皇上的,便连六院匠师的技艺亦皆归皇上所有,技艺能否传授,下官实是做不得主。”罗坊主垂首恭敬道。

“我去向睿宗帝要恩准,待恩准下来,还请华匠师不要藏着掖着,若学不成,这技艺我们可要抢到北梁去。”严天修余光见赵允旻朝这走来了,主动饮尽杯中酒以示尊敬,爽朗大笑离开。

罗坊主蹙眉低声与华琬道:“这北梁皇族说话竟那般蛮横,半点不知礼数,莫要理会他,阿琬?”

罗坊主发现华琬从先才进殿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这会儿眼睛又愣愣地望着一处,怕是未听见她说话了。

罗坊主顺着华琬目光望去,原来在看朝她们走来的大皇子,仔细瞧,其实大皇子的容貌要远胜旁人,终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只不知为何却半点不张扬,亦不显眼。

第127章唱名

“下官见过大皇子。”吴院使、罗坊主、吴婵兰三人齐齐拜下,仍唯有华琬杵在原地。

赵允旻与华琬相互望着,一直能从彼此的眼睛看到心里,更何况赵允旻丝毫未掩饰他的歉意,除此外,还有唯华琬能感受到的悲伤。

罗坊主在替华琬的失态向大皇子道歉。

“不妨事。”赵允旻请罗坊主等人起身,“凝光院制的两件首饰很美,我十分喜欢,想来北梁等国的使臣都留心了,只不知先才北梁皇子可有为难你们。”

“下官谢殿下关心,北梁皇子要华匠师传授金顶冠用到的花丝工艺,下官未敢答应,言要由皇上定夺。”罗坊主如实回道。

“你回的很好,此工艺乃我们新宋国瑰宝,岂能随意传授了。”赵允旻端起百竹纹青玉酒盏,朝吴院使和罗坊主示意,又深深看了华琬一眼,仰首一饮而尽,“希望凝光院今次能夺得六院之首。”

“下官谢大皇子吉言。”

大皇子微欠身回到上席。

吴婵兰未饮酒目光却迷离起来,捏着唱腔低喃道:“之前我怎就未发觉大皇子也生的如此好看,不经意从远处走来,竟就将旁人比了下去。”

罗坊主蹙眉瞪吴婵兰一眼,“你是逢年在家听戏听多了,莫要将脸丢到宫里。”

吴院使在旁,罗坊主也不能太过严厉地教训吴婵兰,可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惯这人。

宫宴过半,礼部官员遵睿宗帝之意,执木牒走到殿前,喧闹的大殿很快安静下来,四处走动的朝臣亦回到案席。

站于睿宗帝身旁的内侍一甩尘拂,高声唱道:“遵圣主之意,今次六院竞艺,文思院、凝光院、绫锦院、文绣院、裁造院、染院皆有佳表,尤以凝光院、文思院之工巧技艺为上上品,文思院之折纸蜀葵花型杯、仙人乘鹤三足爵,色如青天,形如蓬莱仙山,是为人间瑰宝,凝光院之苍龙腾云金顶冠、百花朝阳金凤环,更是惊世绝俗,犹融天地四时宇宙玄黄,彰帝王龙威与新宋之繁华,是乃玄之又玄,妙中又妙……经由圣主熟虑,六院竞艺之首为凝光院,文思院次之……”

吴院使双手微颤,激动地领三人上前接旨谢恩。

睿宗帝看着跪在地的吴院使等人,“你们制的金顶冠与金凤环,给了朕大惊喜,据朕所知,凝光院正使之位空缺双年有余,能得此佳绩,实属不易,朕先才已交代徐司监,你们大可放心,凝光院正使一位,很快会定下。”

“皇上百忙中仍关心凝光院,实为凝光院众匠师之幸,下官代凝光院百名匠师,谢皇上隆恩。”吴院使深深拜倒在地,凝光院院使不可能让一名门外汉来当,既然皇上亲自吩咐了徐司监,凝光院内又数她与徐司监最熟,故院使之位是稳当当地落在她手上了。

吴院使胸口起伏,她盼这一职,盼了不知多少年。

“好,金顶冠与金凤环将作为新宋国瑰宝收于宫中,你们先下去吧,可以放宽心好好享用宫宴了。”睿宗帝挥了挥手。

很快内侍又唤了文思院上前受赏,文思院虽惜败于凝光院,可实力亦有目共睹,算是虽败犹荣。

宫宴仍在持续,为了表示对使臣的欢迎,新宋国准备了异域歌舞,龟兹鼓乐很是热闹。

吴院使、罗坊主亦闲不下来了,不断有人过来向她们道贺,吴婵兰甚至故意四处乱走,生怕别人不知晓她是凝光院金匠师,还有意无意地往上席靠近,盼着能多看大皇子或北梁皇子两眼。

严天修乜眼同闷声喝酒的赵允旻说道:“你与这热闹的大殿真是格格不入,我放眼望去,除了你以外,最闷的要数凝光院的华匠师了,她们凝光院不是刚得六院之首吗,她怎似乎一点不开心,难道是因为你?”

赵允旻自斟一杯宜城九酝,“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我新宋国人奉承的精神境地之一。”

“你还真是不遗余力地夸她,不过华匠师长的倒是不错,叫我看不出两年,容貌能赛过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张贵妃。”

赵允旻眉心深陷,严天修轻佻的语气令他不悦。

赵允旻耐着性子同严天修碰了杯,再用唯有他二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严兄,我在皇宫内的处境你应该清楚,今夜我会至都亭驿寻你,有事我们晚上再议。”

严天修懒懒地夹起一块臛羊碎放到口中,“也罢,此处嘈杂,确非谈事之地。”

“不知严兄与大哥谈甚谈得如此开心。”赵允佶敬了朝中重臣一圈后,又折了回来,许是因为被富宁路一案气到内伤缘故,赵允佶酒量差了不少,这才喝了几盅,竟就昏昏沉沉起来,眼前这北梁二皇子就带了数道重影。

严天修对赵允佶的印象一直不佳,他知凭借赵允旻的本事,就算再难,费些功夫也能将赵允佶踩在脚下,他无需在赵允佶身上浪费精力。

严天修故意回道:“闲话罢了,对了,先才二皇子言文思院匠师的工巧技艺最为出众,现在怎让凝光院得了第一,二皇子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北梁,不肯北梁学走新宋的制饰技艺?”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赵允佶险些咬到舌头,为这事他已经在心里将王芷蓉骂千百遍了。

那贱人身在凝光院,还是金匠师,怎可能半点不知晓凝光院为六院竞艺制的首饰,还敢言吴院使不在意,若不在意岂能制出那般精湛的首饰,贱人在骗他!

贱人必须教训,可教训贱人之前,他要先消除北梁皇子对他的误会。

“不不不,严兄听我说,之前两届六院竞艺,确实是文思院第一,谁知今年凝光院藏了一手,严兄放心,新宋最注重邦交,更大方不过,北梁想学什么技艺,尽管让六院教去。”赵允佶豪爽将酒饮下,愈发昏沉起来。

“这六院的事,你能说的算?”严天修同赵允佶敬了杯酒。

赵允佶稳了稳身形,努力捋直舌头。

“二弟,你喝醉了。”

赵允旻放下杯盏,示意在附近伺候的宫婢去寻齐淑妃。

显然严天修在一步一步套赵允佶的话,虽说赵允佶是他要对付的人,可也不能由着严天修在皇宫大殿捣乱,要知新宋在北梁等国眼中,已经是一块待宰的肥肉了。

第128章可愿

好意果然容易被误解。

赵允佶一个转身,烈酒就泼到了赵允旻身上。

喝红了眼,赵允佶开口训道:“你什么东西,敢来碰我。”

更难听的话几乎脱口而出,齐淑妃匆匆走了过来,先朝严天修道歉,“蠢儿不胜酒力,令贵皇子见笑了,醉话还请贵皇子莫要当真。”

说罢齐淑妃命人将赵允佶送至偏殿醒酒。

严天修懒懒地坐回案席,冷眼看被酒泼湿了蟒袍的赵允旻,趁旁人不注意,暗恨道:“我可是在帮你,怎么,你不想将赵允佶除掉。”

“于我而言他还有用,要除掉也不在此时,我的事希望严兄不要插手,以免乱了计划。”赵允旻不在意湿濡一片的袍摆,周围伺候的内侍、宫婢也无一人上前相问。

“算我多管闲事。”新宋国人真的很磨叽,有威胁的就该直接除了,严天修不再与赵允旻说话,终归此次出使,他将新宋国工巧技艺带回去就算圆满。

大殿喧闹,众人各自饮酒享乐,少有人留意到赵允旻与赵允佶间发生的事,可华琬将一切尽收眼底。

“阿琬,我们已得六院之首,你怎仍旧闷闷不乐。”罗坊主与裁造院褚院使说了几句话,回到华琬身边,不解问道。

华琬想了想,“师姐,大殿内太闹了,吵得我头疼。”

“原来如此,我亦不喜这应酬,几年才一次了,好歹忍忍。”罗坊主了然。

华琬努力扯起嘴角笑,“师姐放心,绫锦院颜坊主过来了,您快去吧,我是帮不上忙了。”

待罗坊主离开,华琬复又陷入沉默。

若说大殿的喧闹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水染画,那么赵允旻与华琬真真就是两团淡墨影,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午时内侍省大总管得睿宗帝圣意,命数十名内侍捧了六院竞艺之物到延福门二层与百姓瞻仰。

站在宫墙下候了整整一上午的安琚,早已昏昏欲睡,今儿他其实只向穆堂主告了一个时辰假,本与华琬打声招呼就该回苍松堂的,可转念一想,既然来了,不看看华琬制的首饰,岂不可惜。

这一等就是半日。

安琚满面愁容,他已经能想象穆堂主因他不守信而生气的模样。

今日踩梅花桩是免不了,不过经由这几月的训练,他的耐力变得很强,蹲马步,踩梅花桩,他皆能坚持三四个时辰。

“快快,六院竞艺的东西到宫墙上了。”

就在安琚几乎要放弃时,周围百姓一股脑儿往宫墙涌去。

安琚亦期待地往上张望,终于见到凝光院制的两件首饰,只是隔得太远,瞧不真切了,唯觉闪的慌。

不过一刻钟,内侍便将竞艺之物重新捧回大庆殿。

安琚揉揉仰到酸麻的脖颈,心满意足地往苍松堂奔去。

为了饱眼福,安琚是极惨了,穆堂主知他不怕蹲马步,不怕梅花桩,干脆直接命他倒挂在后院的梧桐树上,一挂就是两个时辰,安琚满面通红欲哭无泪。

……

宫宴终于结束,使臣们被送回驿馆歇息,大臣、匠师们亦各自散去。

大殿中狼藉的案几杯盘自有人清扫,华琬回首看了仍站在原地的赵允旻一眼,转身扶起不胜酒力的罗坊主。

乘上马车,华琬见罗坊主难受,遂执帕子沾清水替罗坊主拭面,小声问道:“师姐,不过是六院间的竞艺,为何要摆这般大的宴席,岂不浪费。”

自从富宁路百姓进京告御状后,全京城大街小巷都知晓了富宁路受灾和孟显来作恶之事,华琬打心眼里觉得,朝廷与其花许多银子办宴席,不若多帮帮富宁路的百姓。

罗坊主眉眼酸得难睁开,缓了好一会才说道:“哪里是为了六院竞艺,是为了使臣。”

华琬替罗坊主揉着额穴,一时无言。

到了凝光院,吴院使、吴婵兰踉跄地去歇息,华琬将罗坊主送至厢房交于青荷后,自己却未回西厢。

虽然她也累极,可心里却隐隐觉得‘甄大人’会给她一个交代。

华琬避开人,悄声地跑到小棕楼二层隔间。

夕阳落下,隔间昏暗一片,华琬寻了根白烛点上,刚靠上藤椅准备揉胳膊,就听见格窗被敲响。

赵允旻抱着鹁鸽跳进隔间,白日宫宴上沾染了酒水的朱紫色蟒袍已换下,一身干净直缀是华琬喜欢的浅蓝色。

赵允旻走到华琬跟前,姿态少了往日的优雅从容,带了几分焦虑。

柔弱的烛光映在华琬姣好面容上,难得地露出坚韧神情。

“民女见过大皇子。”华琬蹲身见礼,目光虚浮地望着赵允旻手中的鹁鸽。

鹁鸽歪了脖子,亦用绿豆般的眼睛滴溜溜打量她。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你。”赵允旻见华琬宁愿看鹁鸽也不看他,心一慌,干脆摊手让鹁鸽放飞了去,解释道:“我担心你回西厢歇息了,就想用鹁鸽给你递消息。”

他亦是紧张的。

华琬心中百味杂陈,她在努力克制自己不朝赵允旻扑去。

这感觉好像小时候明知吃了杨梅会将牙酸到豆腐也咬不动,可她还是馋得紧,这不对。

鹁鸽扑棱棱地飞没影了,甄大人,哦不,大皇子与她说过,鹁鸽是他亲自养的,很聪明,随便从哪儿放下,都能准确飞回窝棚。

华琬强作镇定地问道:“婶娘可知道?当初陶婶娘是以为你在京城孤苦无依,才照顾你,将你视作一家人的。”

华琬撇开自己,开始替陶学录抱不平,骗她就罢,怎么能骗陶婶娘和单纯的小陶呢。

压抑了一整日的情绪要宣泄,赵允旻忽然上前一步,大胆地将华琬搂进怀里。

“傻丫头,陶婶娘与甄家关系极密切,与娘亲又是旧识,怎可能不知我是谁,婶娘为了帮我,为了甄家和华家的冤情,才未将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你,其实甄家没了,我在后宫就若孤魂野鬼一般,婶娘、你、小陶,才是我在京城真正亲近的人。”

知陶婶娘也故意瞒她,华琬眼泪都快滴下来,听到是为了甄家和华家,华琬能明白了,嗅着大皇子身上的熟悉清香,一股酸涩就从心底涌上来。

赵允旻任由华琬的泪水打湿衣襟,紧张问道:“阿琬,甄家没了,华家也没了,只有我们两人,你可愿相信我,依靠我,一直陪着我?”

第129章情系

夜色沉郁,弯若美人眉的新月浮出淡而白的光芒,新换了碧纱的雕花格窗上摇曳着婆娑树影,偶有微风从叶缝中吹过,细细袅袅如叶笛浅吟。

“阿琬,不论我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你皆不用担心亦不用害怕。”紧靠在华琬耳边的呼吸清浅悠长,声音却有些颤抖,感觉华琬在他怀里挣扎,赵允旻知晓他不能松手。

沉默太久,赵允旻不自信地说道:“阿琬,若你因我是大皇子而瞧不上……”

“不是的!”华琬焦急打断赵允旻,她心里真的乱似一锅粥。

华琬犹记得甄家、华家被查抄的前一日,爹收到消息悄悄去见了堂叔,回来后连夜带娘和她离开旧宅,暂且寻了郊野小住。

那些时日爹常安抚不安的娘亲,言会照顾好她们母女,只要一家人不分开,就不会有事。

爹与娘生死相随了,却将她落下,还有许多言会照顾她的,终究只是一程。

哪怕回忆是千疮百孔,可殿下与了她承诺,到底还是隐隐欢喜。

赵允旻直起身子才发现华琬并非在挣扎,而是被他抱得太紧,不得已举起小拳头贴住他胸口,害他误以为被拒绝。

华琬揉揉眼睛,委屈地将沾满泪水的手指放在赵允旻衣襟上擦了擦,衣料子很滑,可里头硬邦邦的。

“那日我寻婶娘扑了空,却见着了你,你答应会陪我等婶娘回来的,我已经信了……”华琬抬起头,“其余我不在乎,只不想你被旁的人欺负。”

窗户一直有凉风灌进来,华琬趴在赵允旻怀里,鼻端的空气却弥漫了暖意。

心里的人从一名小职官变成了皇子,华琬不可能泰然。

可看到殿下匆忙赶至凝光院与她解释,她便下了决心,大不了在凝光院藏一辈子,能默默地看着殿下幸福就好。

是以她一切能忍,唯不能忍殿下被欺负。

“对不起,让阿琬难过了,很快,很快就没人能欺负我。”赵允旻眸光闪动,似猜到华琬所想,声音微微停顿,“而且到那时,我们不用藏着掖着,你会光明正大地在我身边。”

华琬再迟钝也明白殿下的事是天大的事,手指碰在唇边打了个噤声手势,面上泪痕胡乱,可神情坚定。

赵允旻心疼又无奈,华琬心里总装着他人,唯独不对自个儿好。

大约将来他还得再直白些,可饶是他,有些话说了亦会脸红。

赵允旻重新抱紧华琬,“白日在宫里该是累了,阿琬,早些回厢房歇息,不必胡思乱想,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坚实的臂膀令人安心,华琬情绪渐渐平缓,眼皮子因流泪而沉沉的。

“先送你回厢房,待你歇下,我再回去。”赵允旻揉揉华琬脑袋。

虽已入夜,但庭院、廊下皆有婢子值勤,故赵允旻只在暗处守护。

临到厢房隔扇门前,华琬放缓脚步,扭头在夜色里寻找。

廊下婢子见华琬停在原地,上前关切道:“华匠师可是有甚事。”

华琬摇了摇头,有外人在,殿下不能与她当面道别了。

树丛间响起一声轻啸,一只鹁鸽扑棱棱地飞到华琬身边,绕一圈借廊下宫灯,蹬起朝皇宫方向远远飞去,惹得宫灯的火红色穗子摇晃不停。

婢子探身诧异,“怎飞进了鸽子,可有惊到华匠师。”

华琬松口气,笑道:“不妨事的,我回厢房了。”

“是。”婢子躬了躬身。

厢房内林馨已经等了华琬许久,听见声音迎上来,咋咋呼呼道:“阿琬,你怎这般迟才回来,吴院使和罗坊主可是一早就到了,你快与我说说,今儿六院竞艺是怎地光景,未料咱们凝光院竟真成六院之首,可惜凝光院制的首饰我都未瞧见过,想当初谢如英她们冲着六院之首的名头去文思院,现在一定怄的慌,阿琬,你说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