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反派黑化前上一章:第17章
  • 回到反派黑化前下一章:第19章

  不管这么说,既然是那群老头开的口,那昌白虎这边,基本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岔子——那群老东西肯定不会希望他们一脉的独苗出事。

  证明这块木牌的价值要远远大过送出去的仙柚果。

  琴灵没将希望寄在沉迷于添木头的昌白虎身上,它转了个身,拍着翅膀如清风一样转向了瀑布之后。

  白色的长瀑从高空挂下来,气势恢宏,映着夕阳的五彩光,水流落入一个巨大的凹陷的碗状山石中,流速渐缓,声如珠玉相叩。

  瀑布后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山洞口的灵气浓郁,因而催生了许多灵草灵芝,有的甚至开了灵识,察觉到有陌生气息的闯入,那些绿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起来,铺天盖地的鞭影朝着琴灵席卷而来。

  琴灵侧首躲过去,但那些东西数量极多,而且难缠,被浩荡的灵力劈散后,便又很快生出新枝缠上来。

  琴灵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包粽子一样包着,那些藤条还暗暗使力,想叫它跪下。

  它侧首,入目是一块冰凉的石碑,写着洪荒时的神语,即使被摆放的地方显得寒酸,给人的第一印象,也依旧是庄严而郑重的。

  “再不放开,我真要生气了。”琴灵手腕动了动,声调并不重,轻而低的,像是羽毛拂过一样。

  外面飞瀑水声倾泻,声声震耳,山洞内却陷入诡异般的安静中,长风过,除却琴灵时不时挣动一下手腕,根本没有别的动静。

  那些藤条像是得了某种无声的命令,开始肆无忌惮地蠕动着施加力道,像是要将琴灵搅碎一般。

  而后,在某一刻,天地变色,风云流转,山石崩裂。

  整座山洞像是陷入了某种神秘的领域,又仿佛一切如旧,琴灵原本像只粉嫩嫩的肉团子,在一刻,却渐渐的变得像人一样,身段抽长,银发如雪,神秘而古老的音律波动仿佛自远古而来。

  “念尔等修行不易。”琴灵声音不复起先的软糯,而是成年女子清清冷冷的声调,丝毫不夹带任何一点感情:“速速退开。”

  它的身后,渐渐的浮现出一轮剪影,身段窈窕的女子抱着琵琶,一步踏山河,一步乱星辰,绝代风华,无边神通。

  几乎就在那个剪影成型的瞬间,那些成了精的藤蔓和仙草像是被热油灼伤了一样,接触到琴灵的藤蔓层层断开,触电般地缩了回去。

  “妖月大人莫生气,莫跟小精怪们计较。”很快,山洞中传来老者的声音,那块被放置在平整山石上的石碑前,虚虚的现出男子的身影,说是老者,其实也只是声音苍老了些,他浓眉虎目,脸庞刚毅,头发尚是乌黑之色,跟那把垂垂老矣的声音简直像是两个人。

  “你洞里的小精怪,什么时候也这么没有规矩了。”琴灵倒是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小惩为戒,她淡淡地瞥了眼跟前站着的男子,挑了下眉,问:“怎么今日换你出面了,涑日呢?不敢见我?”

  男子闻言,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道:“再见妖月大人,故人相逢,吾也深感欣喜,想前来一叙。”

  “那些小精怪们不懂事,冲撞了大人,吾替它们给妖月大人赔个不是。”说到这,男子苦笑了下,又道:“不过这也是不得以而为之的事,妖月大人常伴君主和帝后身侧,该也知道,帝陵现世,那些东西有多蠢蠢欲动,它们现在满世界地寻我们这些老骨头,想提前清扫障碍,彻底摧毁君主的骨骸和留下来的机缘,特殊时期,吾等不得不谨慎些。”

  这一层关系,他们和妖月其实都心知肚明,所以一个用小精怪来作势,一个则很配合的现出了原身。

  说这话的时候,琴灵又恢复了进来之前圆滚滚的肉球样子,它将洞穴内扫视了一圈,道:“行了,我来也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你们让外面那头虎崽子换来的木牌是什么东西?”

  它在中州时几乎横着走,什么样的宝物没有见过,眼力不可能比藏在石碑里的这群老头差。

  在那块木牌上,它有隐隐约约察觉出一丝端倪,但很浅,而且很快就又察觉不到了。

  男子闻言,倒也没有隐瞒,而是如实道:“大人察觉不出是因为那层古牌上自有一层气机笼罩,而在小二得到那块木牌后,我们出手在它之上又设置了一层禁制,现在即使是十二魇魔来,也察觉不出异样。”

  妖月静静地等着他揭露谜底。

  岂料,男子却转而提出了一个请求:“这块木牌绝对是妖月大人想得到也必须得到的东西,我族愿将之奉出,但有一个请求。”

  “你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用一个仙柚果换木牌,又用木牌换我一个承诺。”妖月淡声道:“你我也算老相识,你该知道,我的承诺,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男子沉默了。

  眼前这位曾见证了一个又一个时代,而在最鼎盛的中州时期,它是古帝手中直属长老团中的一员,能一票将垣安城拉下十二主城之位的存在,真真正正的眼高于顶,寻常凡物,根本都入不了眼。

  “自然,你这话换成涑日来同我讲,那就另当别论。”妖月笑了一下,肉乎乎的手指头划过脸颊,“涑日在我这,一向是有分量的,你们不是也知道这点,当初才让他哄着我,违背君主的意思,将垣安城票下去了嘛。”

  男子不敢接话了,但眼下的情形,他便是硬着头皮也要说下去:“那块木牌能不能让妖月大人心动,等解开禁制,大人一看便知。”

  “吾先将吾族请求说出。”

  “不必说。”妖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往石碑处看了一眼,像是注意到了某种晦暗的视线,它道:“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想着让我捎带上那只小虎崽,别的,你们也说不出一朵花来。”

  男子讪笑:“妖月大人看人心的本事依旧高强得令人无话可说。”

  说罢,他遥遥招手,外面那头昌白虎爪子里抱着的木牌便蓦的飞到洞穴中,他手指点在木牌上,上面交错纵横的数十层禁制一一退散,很快,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便在洞穴之内弥漫开来。

  木牌还是那块木牌,有些东西却不一样了,或者说是掩藏不住了。

  妖月琴灵盯着那块木牌看了很久,也不嫌弃木牌被虎崽子舔了一遍又一遍,朝着男子缓缓伸出了手。

  木牌落在它的掌心中,不大不小刚好是手掌的大小,琴灵再也不是之前懒散的漫不经心的模样,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木牌妥善收了起来。

  男子看着这一幕,感叹道:“时至今日,看到这嫩芽,吾辈才知,君主与帝后当年拉着整个中州为葬的深意,这份胸襟气魄,非吾等能及。”

  “好在千千万万年光阴过去,中州的繁盛终将再现,六界一统,故人可见天日。”

  “嗬。”琴灵也是开心的,它嘴角往上翘了翘,表现出来的却仍是一副不以为意的口吻:“等将中州之地的黑暗清扫完,那些老家伙们也该成片成片从地底下爬出来了,如今的六界可不是当初的样子,他们若是还和从前一样闹事,麻烦的不还是我与婆娑这些圣物之灵?”

  男子看穿了琴灵嘴硬下暗藏的开心。

  从洪荒到现今,所有人,包括他们这些陆陆续续醒来的残魂,都认为自己已经消亡于世,若不是阴差阳错看到这块木牌,他们昌白虎族也依旧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沉睡在地底,一睡就是上万年,醒来飘荡一段时日,接着沉眠,浑浑噩噩,宛若鬼魅。

  长眠者尚且如此,琴灵和婆娑等圣物远离秘境,分散各地,当年种种已是过眼云烟,眼前人非彼时人,它们也会感到十分寂寞,十分无聊吧。

  “行,我将那头虎崽子带走。”妖月离开石洞之前,意味深长地瞥了那块石碑一样,扯着唇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犬牙,几乎是明着恐吓:“日后昌白虎一族出世,记得千万让涑日躲好、藏严实了,再落在我手中,我不扒了他的皮,就对不起妖月这两个字。”

  戌时,妖月和那头小山一样大的蠢虎一前一后回到了妖族的营地。

  天族和妖族的队伍已经整顿好,就等着出发了。

  湫十的小世界里,琴灵嗖的一声蹿了进去,它围着湫十飞了一圈又一圈,小圆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

  “你去哪了?”湫十紧接着问:“那头昌白虎是不是真被程翌骗了?”

  琴灵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它道:“捡了个天大的便宜,程翌亏死了。”

  听到程翌吃亏,湫十忍不住笑了一下。

  琴灵也笑了,它在小世界里乱蹿,有使不完的劲一样,蹦了半晌,它似乎想起什么,又嗖的一下飞了出去,只在湫十耳边留下一句:“我去找婆娑玩。”

第47章 海妖

  外人看不见琴灵,只以为这头昌白虎是自己找来的。

  它并不怕人,懒懒地扫了闹哄哄的妖族队伍一样,无聊似的张大嘴打了个哈欠,额上那个显得威严的“王”字也生动地扭起来,胡须往两边翘,看着并没有什么凶气。

  约莫等了一息,它见队伍还不出发,也没人来管它,索性自己寻了树下的一块平整地方,侧趴着,一身华丽柔顺的皮毛舒展,露出长而壮的腰身,长鞭似的尾巴扫在地面上,一下接一下,而它则摇头晃脑地开始舔自己两只前爪,舔完一只换一只。

  如果忽略它小山一样壮硕的体型,这副样子,倒是当得上乖巧二字。

  面对着这一幕,宋昀诃和伍斐对视,互相看了两眼,少顷,前者像是意识到什么,提步进了宋湫十的小空间。

  湫十正要出去,见到他,还不等他说话,便率先道:“我这已经好了,正要出去呢,天族遣人来催了吗?”

  宋昀诃下巴朝外面的方向偏了偏,问:“那头昌白虎,怎么回事?你招来的?”

  湫十不明所以,她惊异地诶了一声,也问:“什么昌白虎?它到营地来了?”

  宋昀诃见她一脸毫不知情的模样,也有些头疼,他沉声道:“怕是来寻你的,你速去速回,天族那群人刻板得很,若耽误了时间,怕又得念叨上好一阵。”妖族生性豪爽粗犷,跟精细讲究的天族不同,对这些细枝末节,多一刻少一时的不大在意,只是初次合作,一开始就留下小辫子让对方揪着也不好。

  湫十从小世界里出去,一样就看到了树边趴着的昌白虎。

  她快步走到它跟前,抬手布置了一层结界,这才半蹲下来,问:“你怎么来了?”

  昌白虎尾巴尖朝她扫了扫,算是打了个招呼,它从喉咙里呼噜呼噜半天,直到把前爪舔得干干净净了,才满意似眯了眯眼,稚声稚气地回答道:“那个团子,叫我来的。”

  石碑里的男子听到这个称谓,愣了一下,继而在昌白虎的脑海中纠正:“小二,记着,那是妖月大人,不叫团子。”

  虽然妖月现在以那具身体行走于世间,乍一看,确实像颗圆圆滚滚的团子。

  湫十一听,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才第二回 接触,就敢伸手去戳昌白虎绵软粉嫩的肉垫,道:“它让你来你就来?你是老虎还是猫?”

  昌白虎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伸出爪子,拍了拍自己脑门上那个威严的“王”字。

  意思不言而喻。

  湫十噗嗤一声笑开了,她起身,裙摆漾出一圈圈花边涟漪,“要跟着我们也行,但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一,不能走着走着突然跑出去。二,不能伤害队伍中的人。”

  昌白虎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在男子第三遍在它的脑海中提醒“小二,说可以,说没问题,让她放心”时,才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格外高傲不羁。

  男子颓废般地轻叹了一口气。

  能让妖月甘心跟随的人,哪里会是什么小人物,他们这些好家伙心知肚明,倒是将自己放得很低,可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如今他们昌白虎族唯一一根独苗,虎得令人不敢直视。

  可接下来,帝陵真正现世时才是秘境最危险的时候,那些无孔不入的东西会铺天盖地涌出来,昌白虎还小,尚未成年,就算整天待在小世界里哪也不去,也无法保证安全。

  怎么想,都是跟在妖月身边靠谱些。

  妖月这个人格外护短,至于能跟她混到什么程度,能不能让它出手送机缘送感悟,全看虎崽子自己的造化了。

  天族和妖族队伍整合时,见到这么大的一只昌白虎慢腾腾地跟在湫十的身侧,一副高傲的不爱搭理人的样子,眼皮都不由得跳了跳。

  云玄深深吸了一口气,倒也没说什么。

  正儿八经算到底,昌白虎也属妖族,跟在宋昀诃队伍中,看着突兀,其实不算坏规矩。

  重影山脉的正中心,一口汩汩泉眼旁,纂刻着一座古老的传送阵法,历经弥久仍能使用,比湫十上回在古城楼边的要复杂庞大许多。

  两族队伍合并起来,浩浩荡荡千余人,一眼望下去,乌压压的一片。

  云玄站在传送阵前,看了看上面依旧清晰的几字神语,而后望向宋昀诃,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道:“传送阵所需的灵石,两家平摊吧。”

  宋昀诃没什么意见。

  湫十用余光瞥到他们脸上几乎如出一辙的无奈神情,突然就想到了古城楼墙边那座简易的传送阵传送一次所需的灵石,她有些呐呐地开口:“不会吧……”

  在中州,这样的传送阵,真的有人用吗?

  湫十的猜想很快被证实了,云玄和宋昀诃各自转动着手上的空间戒,灵石如水流般往传送阵里倾倒,叮叮当当清脆的声音一刻不停歇地回荡在耳边,湫十起先还屏着气看,过了片刻,神情甚至都有些麻木了,阵法才渐渐的泛出一点点微弱的灵光。

  渐渐的,湫十的目光从传送阵上挪到了秦冬霖的身上。

  秦冬霖难得换了件水蓝色的锦衫,这个颜色很温柔,如水般通透澄澈,落在他身上,将他通身的锋芒和冷硬棱角都压下去几分,显出一种不同往常的慵懒随性来。

  湫十很喜欢他穿这样的衣裳,用她的话来说,这样才像一只惑人心智的狐狸精。

  不得不说,狐狸精确实比清冷剑修多些魅力。

  秦冬霖明显感觉到,从他换了这身衣裳开始,湫十的目光便时不时流连在他的脸、唇以及腰身上,她亦步亦趋地拉着他的袖子,在众多人眼前,一点儿也不避嫌,黏黏腻腻的,小孩一样的心性。

  秦冬霖如此清冷,连话都不想在外人面前多说的性情,不知从何时起,愣是习惯了被她这样缠着,接受数百双眼睛若有若无的打量和注视。

  他眼睁睁看着她伸手去揉揉昌白虎圆乎乎的耳朵,下一刻又习惯性地来揪他的袖子,一来二去的,袖口上被她手指搭过的地方沾上了一丛丛的毛,细微的银色,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秦冬霖难以忍受地皱了皱眉。

  湫十显然也察觉到了,因为她很快转到陆珏身边去,跟伍斐三个人嘀嘀咕咕一些什么,没再来扯过他的袖子,只用余光偷偷瞥他,被发现后便飞快的、堪称心虚般地将头侧开。

  一副明显的不想被他念叨的逃避样子。

  秦冬霖沉而清的视线在她乌黑的发丝上落了片刻,而后垂眸,将自己袖口上沾上的老虎毛一点点地用帕子捻出来,而后丢开。

  他忍受不了这些东西。

  没过多久,湫十又一脸若无其事地站到秦冬霖的身边,小半个身子被他的肩背挡着,他们身边站着骆瀛和莫软软。

  莫软软的精神不大好,一张白嫩嫩的包子脸上带着些疲惫,眼底下缀着一圈乌青,骆瀛堪称温声细语地对她道:“你几日都未曾休息,等入了镜城,好好歇一宿,别再想那些想不明白的事了。”

  莫软软心智不成熟,有些事情就算摆在明面上她也想不明白,她就是一张被保护得极好的白纸,平素只负责吃喝玩乐令自己开心,身边人心疼她,就连一惯对子女严加要求的天帝天后都不曾太过严厉的要求过她什么。

  因而她很少有愁得连着几日吃不好睡不好的时候。

  骆瀛问,她也不说。

  自从程翌来了之后,她有时候情愿跑去跟程翌说说话,笑一笑,见到他,反而藏藏掖掖,从前总跟他说的一些童言稚语也都没了。

  这些变化,骆瀛自然能感觉出来。

  就如此时,听了骆瀛的话,莫软软有些不开心似的,她皱眉,欲言又止的样子,骆瀛等了半晌,却未曾听见她说话。

  他垂眸,浓密的睫毛微垂,遮盖住眼底的诸多情绪,他几乎是用一种哄着莫软软的语气问:“你不是喜欢听程翌说话么,等到了地方,我让他哄你睡,好不好?”

  此言一出,湫十和秦冬霖同时侧目,前者大为震惊,后者则慢慢地挑了下眉。

  莫软软下意识看了湫十一眼,慢慢抿唇,摇了摇头,又细声细气地回:“我不喜欢听他的声音了。”

  骆瀛短暂地愣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他很快调整好神情,从善如流地应:“好,我让云玄给你读话本。”

  往常,这样的活都是由莫软软身边的从侍做,但他们这回进鹿原秘境有严格的人数控制,鲜少有从侍能通过比试zz取得名额,有些事,骆瀛便亲力亲为,莫软软有意躲着他,他便让云玄陪着。

  云玄也乐得哄她。

  莫软软抬眸看着如谪仙一样眉目浅淡的男子,嗫嚅着道:“那……那我若是真喜欢……”

  她不知该怎么说了。

  骆瀛长长的睫毛动了动,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是何等聪明的人,这句话里的意思代表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她是个懵懂而长情的人,可以因为年少的恻隐心将他救下,一路护他上云端,也能因为乍见之欢而让另一个人替代他的位置。

  她单纯,心善,人好。

  唯独对情之一字,懵懂得很。

  她什么都不懂。

  但没有关系。

  他从来没忘记过自己的身份,他愿意做她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做一个甘愿臣服在公主冠冕下的忠臣、纯臣。

  骆瀛伸手,很轻地抚了一下她的发顶,轻声道:“不论公主喜欢什么,臣都会为公主寻来。”

  莫软软似懂非懂,她慢慢地点了点头,没觉得什么不对。从小到大,很多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她想得到的,不论是人还是物,都有人双手奉上,她从来都是被满足、被保护的那个。

  她看不懂骆瀛那种话语之下藏匿的情绪,湫十却看了个七七八八。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想。

  若是有一天,莫软软开口,想要天族女皇的位置,骆瀛会如何,莫长恒又是怎样的下场。

  湫十不敢深想,她朝秦冬霖的身侧靠了靠,手指头又下意识地搭上了他才捻干净的袖口,而在她靠过来之前,她才伸手摸了那头蠢虎的脑袋。

  又是一袖口的黑白毛。

  秦冬霖才挑起的眉霎时又压了下去。

  湫十全当没看见。

  她拽了拽秦冬霖的袖子,隔空传音,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煞有其事地问:“秦冬霖,我有没有夸过你?”

  秦冬霖不知道她又要说些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他眸子清清冷冷的,眼神里明白的写着一行大字:你自己觉得呢。

  用伍斐的话来说,他们为麻烦精跑上跑下,累死累活,挨罚找灵宝,反正是只有苦,没有甘,小麻烦精又说不出矫情的感人肺腑的话,得到的最大的甜头,也大抵只有一声甜脆脆的哥哥。

  秦冬霖就比较惨了,他连哥哥都没被喊过。

  更别说别的好处。

  只要宋湫十不惹麻烦,他就算心满意足了。

  “那我要夸你了。”即使是隔空传音,湫十也延续了一惯的作风,恨不能跳起来在他耳边嚷嚷:“你听好了。”

  秦冬霖懒懒散散颔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看她能不能说出一朵花出来。

  湫十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道:“秦冬霖,你知不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

  “是四海八荒最好看的一只狐狸。”

  她说这话的语调又跟上面的蛮横不一样,声调字节拉得长长的,秦冬霖曾亲眼见到的她窝在自己母亲怀里哄人开心,用的正是这种黏黏糊糊的调子,带着一股子女孩子的绵甜,好听得不得了。

  秦冬霖从小到大,听过来自不同人的不同夸赞,夸他有天赋,夸他沉稳,夸他处事果决,但唯独没有听过宋湫十的夸奖。

  还是如此不伦不类的夸奖。

  四海八荒最美丽的一只狐狸。

  “湫十。”秦冬霖用手抵了抵眉心,声线如寒霜,泠泠沁沁,语调落下时,又带着点点撩人的气音:“我跟你说过许多次了,九尾银狐和九尾灵狐不属一族。”

  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

  九尾灵狐生来便是尤物,他们修行媚术,言行举止,皆令人无法抗拒。狐生九尾,本就稀罕难得,便是他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光是站着,便能令人挪不开视线。

  那是美貌中的天花板。

  九尾银狐则不同,他们同样兼具美貌,但更多优势还是表现在天赋和绝对的武力上,即使在强盛如斯的中州时代,每一只成长起来的九尾银狐都成为了响当当的大人物。

  银狐一族发展到现在,秦冬霖是数十万年来唯一一只九尾银狐,没人见过他的原形。

  包括宋湫十。

  所以她一直对此抱有极大的好奇和热情。

  “我又没看过,我怎么分辨得出来。”湫十一边嘀咕,一边意有所指地去看他,“哪天我看到了,说不定就能分明白了。”

  “再说,九尾银狐也是狐,我夸你是最好看的哪里有问题。”她声音含含糊糊小了下去,像是喊了一团棉花,吐字不算清晰:“反正在我这里,你就是最好看的。”

  她话音落下,秦冬霖突然扯了扯嘴角,低而哑地笑了一下,他笑起来一双睡凤眼便生动起来,里面霜雪渐退,春草蓦生。

  他头一回觉得,好看这个词勉强也能算是一个夸人的词汇。

  湫十看着他,眼神疑惑懵懂。

  “走了。”秦冬霖侧首看着渐渐启动的大阵,声音轻得像是飘飞的柳絮籽,才从唇边溜出来,就弥散在空气中:“好看的小海妖。”

  湫十诶的一声,踩着他的影子追问:“你刚说什么了?”

  秦冬霖拉过她踏进阵法内,声线懒散地回:“没什么。”

  湫十有些得意地笑,眼眸弯成两轮小月牙,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道:“我都听到了。”

  “你夸我好看。”

  秦冬霖又恢复了往日冷淡得不行的生人勿进的姿态,方才的笑和低语仿佛都只是错觉。

  在阵法灵光交织的一瞬,他瞥了眼浅色袖口处格外显眼的虎毛和几根青葱一样纤细的手指,再听着她在脑海中吵吵嚷嚷活力无限,不得到他回答就不停歇的声音,被她吵得脑仁一阵一阵涨疼。

  他沉默半晌,道:“是。”

  “夸你好看。”

  是他心里特别的,好看的小妖怪。

  方才还闹腾着不停歇的湫十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样,有一会没有发出声音,秦冬霖侧首,正好撞见她那双如水洗般的眼眸。

  她突然呜的一声,有些感动地道:“秦冬霖,这是我认识你三万年来,听你说过的唯一一句好话。”

  秦冬霖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再搭理她。

第48章 星冕

  山脉中的这个传送阵因为纂刻了神语,显然比湫十之前在古城墙中用的那个好些,千余人的队伍,从重影山脉到镜城只用了半刻钟的时间。

  这半刻钟里,队伍安安静静的,云玄开始跟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镜城的情况。

  “我天族的古籍中有记载,镜城位于整个中州的西南侧,西南多水,镜城便是一座巨大的水底城池,居住在此城中的大多都是海妖水仙,因为水晶宫别致,风景秀美,又并不如陆地那样喧闹,古时许多寻求宁静,以期突破的人都会去镜城小住。”

  “中州事变,许多古城建筑都被夷为平地,可因为镜城在海底深处,所以侥幸躲过一劫,来之前,我曾去请教过从鹿原秘境中出来的前辈,得知镜城的情况跟别的古城不大一样。”

  既然都是一个队伍,有着相同的目的,云玄也没藏着掖着,将自己知道的有关镜城的事情娓娓道来。

  “那位前辈说,机缘巧合之下,他们曾涉足镜城深处,原本以为是天大的机缘,结果一个不慎,整个队伍,三百七十多人,几乎全军覆灭,只有十个不到的人逃了出来。”云玄话音落下,周遭顿时响起阵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湫十低眸沉思片刻,道:“是竹笙前辈那一次……”

  云玄点头:“就是那一次。”

  湫十眸光闪烁了一下,竹笙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竹笙当年进的鹿原秘境时也是同他们一样大的年龄,而跟他们不一样的是,他资质平平,甚至没有直接进古城的机会,是从边城一路突围闯进古城的,最后却力压一众天骄,得到了不得的机缘,成为那一届鹿原秘境队伍中最大的一匹黑马。

  从鹿原秘境出去后,竹笙便被天宫学府招收,数万年时间过去,现在他已经成为了天宫长老团中举足轻重的一员。

  “当年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

  湫十爱玩,朋友也多,遍布四海,其中一个是天外天隐世古老世家里的嫡系姑娘,唤嘉年,巧的是,那位名震一时的竹笙对嘉年的小姑姑有些意思,经常去那个世家做客。竹笙脾气不错,被嘉年的小姑姑碰得一鼻子灰也不恼,反而另辟蹊径,迂回行事,常给嘉年带些精致而讨人喜欢的玩意,也会讲一讲当年的事,一来二去的,湫十也混在其中听了几回。

  云玄接着道:“竹笙前辈说,镜城七十二座水晶宫,一座比一座凶险,而且镜城的城主脾气阴晴不定,好杀戮,在洪荒时期就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死后更是如此,当年那三百多人,就是因为无意间闯入了他生前的宫殿,无一例外全部丢了性命,活下来的几个,都是进殿前给他奉了三炷香的。”

  “等入了镜城,我们会将整个大队伍分成十支小队,每支小队都会有位负责人,之后若是有要进入水晶宫的任务,切记不要发出大动静,进入宫殿之前,先上香。”

  说完,云玄朝宋昀诃点了点头,道:“你来说吧。”

  这样的场合,其实应该是由莫长恒和秦冬霖出面的,但双方这么多年的老熟人了,彼此都了解得很,这两位素来不喜欢说话,凡是这种场合,出声的不是云玄就是宋昀诃。

  宋昀诃扫了一眼乌压压的队伍,声线清润,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意味:“据古籍记载,镜城城主名叫星冕,他起于微时,幼年坎坷,成名之后性情古怪,常开杀戮,后效忠于帝后,镇守一城,喜混迹于市井。”

  “传闻中这位星冕城主修为登顶,仅次于君主和帝后,镜城也因此成为十二主城中排名前三的存在。”宋昀诃将自己查到的东西徐徐道出,他将手里握着的那卷白纸递到伍斐的手中,又道:“所以我要求大家,不论在镜城中遇到什么离奇的景象,都需时刻保持谦逊、警惕以及敬畏之心,任何时候都不许口出狂言,目中无人。”

  伍斐见他们都有些紧张,屏息凝神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下,站出来缓和气氛:“遇见危险的时候,你们站出来说几句帝后的好话,总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湫十肩头耸动了一下。

  不少人都因为这句话露出了笑意。

  湫十的脑海中,琴灵却有些愣怔,半晌,它闷闷不乐地吹了一口气,叹息般地幽幽叹了一口气,问湫十:“你觉得这个星冕,人怎么样?”

  湫十莫名其妙,回:“这种洪荒时的人物,我都未曾接触过,只凭书册上的只字片语,如何评价?”

  “这倒也是。”琴灵沉默了好一会,像是不死心似的,换了种十分含蓄的问法:“这样,秦冬霖这样的男子和骆瀛那样的,你更喜欢哪一种?”

  湫十脱口而出,理直气壮:“骆瀛怎么能和秦冬霖比。”

  每次跟别人提起秦冬霖时,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嚣张得意,像是小孩子炫耀心爱的玩物一样,沾沾自喜,而且明目张胆,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琴灵似乎也没想象中那样开心,它有些烦闷地趴在妖月琴上打了个滚,愁眉苦脸了半晌,才慢吞吞地道:“方才外面那些人说的也没错,星冕的脾气特别不好,说得难听一些,他这个人,一旦杀红了眼,就是谁也不认,像一匹难驯的野马。”琴灵不知想起了什么,声线里蕴上了些微的躁恼之意,声音压低了些:“他根本不通人情世故,自己喜欢便要,不择手段,什么都豁得出去。”

  湫十意识到什么,问:“你跟这位星冕城主不对付?”

  琴灵没说话了。

  有些话,它不知道怎么跟湫十说,也不能说。

  它跟星冕也算是老熟人了,洪荒时期,两人堪称帝后的左膀右臂,需要一起共事的时候不少。星冕性情执拗,一根筋到底,而且手段狠毒,杀伐全在喜怒之中,能管住他的人只有帝后。

  当年,琴灵掌管内宫事宜,同时在古帝直系长老团中任职,而星冕则代帝后掌刑罚,断生死,笑面虎三个字,冠在他那张温润清隽的脸上再适合不过。

  古帝和帝后掌管偌大的中州,此外还有成千上万座边城,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多了,意见分歧也多了,再恩爱的夫妻都有吵闹不合的时候。

  帝后在外性情清冷,实则热烈得像火一样,她能在大宴上言笑晏晏,下了朝圣殿就当即来个大变脸,将手中的酒盏往身后一丢,哐当一下砸在那印着紫色祥云的胸膛上,同时勒令左右女侍将水云阁的门关牢、关死,末了自己再设一层禁制,将面无表情的古帝关在外面。

  古帝会在外面站半晌,捏着那个砸在身上的小巧酒盏,意思意思吹会冷风,而后屏退左右,自己来到结界前,沉声问:“怎么又闹脾气?”

  自然,这种时候,他是得不到回答的。

  不过他显然也习惯了这样的待遇,很快,他便又开口:“你自己解开结界,还是我来?”

  没过多久,帝后间的矛盾便解开了,传膳的时候,侍从们便眼尖的发现了古帝的食指上红了一小块,上面印着两个尖尖的牙印,是谁的杰作,不言而喻。

  帝后爱玩,喜欢隐匿身份,化作聋耳驼背的老妪去人间经营一家摇摇欲坠的小酒楼,乐不思蜀,有时候一连好几十日人都联系不上。

  对此,古帝一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只要帝后超过五日不归宫,便会在一个午后,将琴灵召入书房,他将手边的折子往前推了推,而后问:“帝后几日未归了?”

  古帝积威甚重,奈何琴灵面对这样的情景次数多了,人也几近麻木了,它如实回:“五日了。”

  “十二主城的批文近日上报中宫了,是帝后上回吩咐下去的事宜。”古帝口吻沉静,用一种公事公办的神情道:“唤她回来处理。”

  可帝后刻意隐匿气息,普天之下,能找到她的也只有一个。

  每当这个时候,古帝都会刻意用一个下午将该处理的紧急事处理了,不太重要的事直接丢给长老团处理,而他自己则会循着气息,去逮人。

  琴灵和婆娑一起跟着下去看看。

  他们扮做凡人在那座塞北小酒楼里坐下的时候,狂风大得能将屋顶掀走,酒楼简陋,但很干净,老妪弓着腰,驮着背忙上忙下,来这里喝酒谈天的多是镇守塞北的将士,性情粗犷,谈天说地,唤那个老妪叫老婶子。

  琴灵没认出帝后来,她还在往旁桌上坐着的五六个人类军士里看,想着帝后这回怕是想换种玩法,体验体验做男人的滋味。

  可旁边那桌每唤一句老婶子,古帝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直到酒楼里人都走光了,琴灵看着皱纹丛生,眼神浑浊的老妪,饶是以圣物之灵的见多识广程度,也深深地震惊了。

  “宋玲珑。”古帝一字一顿,连名带姓唤她,“你告诉我,你这回又在搞什么东西?”

  老妪侧首笑了一下,她变幻模样时完全仿作人间老人的样子,脸上沟壑不平,别人看着是慈祥和蔼,她看着甚至有些滑稽狰狞。

  从来只爱看美人的琴灵默默别过了眼。

  她甚至不知道帝后是怎么下得了手,将自己变成这副样子的,简直丑得令人不忍直视。

  老妪本人却不以为意,她伸手往自己额上摸了摸,摸到几根堆在一起的褶子,肩一抖一抖地颤,半晌,她抬眸,用干哑得像是几日没喝水的声线问:“你嫌弃我丑了。”

  古帝看着她挤眉弄眼,一会摸摸头上乱糟糟绑着的白发,一会抚上脸颊,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

  老妪玩够了,便又摇身一变,成了仪态万千,风情无双的帝后,她十分娴熟地坐到古帝的腿上,嘀嘀咕咕跟他说着人间的趣事,从人间的皇帝有些昏聩,京都的戏班子水平下降,到最近西北边陲来了个丰神俊朗的小将军。

  古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