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反派黑化前上一章:第19章
  • 回到反派黑化前下一章:第21章

  原来这就是!

  传说中九尾狐的天赋!

  琴灵在她脑海中沉默良久,也跟着缓缓吐了一口气:“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九尾狐与生俱来的魅惑,当真无解。

  现在想想,当年的古帝可真是个坐怀不乱的圣人。

  专修媚术,已经大成期的九尾灵狐都能眼也不眨拒绝掉。

第51章 捉拿

  因为没有整座镜城的地形图,宋昀诃等暂留下来负责遗迹图这边的队伍也不能盲目将就近的水晶宫全部搜查一遍,他们需将整座镜城看一遍,再根据遗迹图上的位置确定遗迹所在。

  湫十跟他们分开后,带着自己小队里的人一路向北。

  赶路的途中,湫十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队伍里的人闲聊。

  他们有的来自天族,有的来自流岐山,也有的来自琴海主城。

  湫十默默记下他们的名字,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的日子,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整支队伍大抵都是要同进退的。

  自从进入了鹿原秘境,自从得到了那块来历不明的木牌,琴灵像是挣脱了一层束缚般,有事没事就在湫十的神识中现身,说两句话,真闲得无聊了,甚至干脆现身于人前,抱着一两颗汁多肉嫩的灵果啃,完全没有之前的畏手畏脚,小心谨慎。

  临行前,宋昀诃将主城的穿行灵宝飞天殿交给了湫十,飞天殿随人数的多少而变幻大小,在海底世界如履平地,穿行速度极快。

  随着七十二座水晶宫从视线中远去,跟湫十熟一些的来自主城的几人肩头终于往下松了松,其中一个望着长得比人高的海草和珊瑚,道:“那些水晶宫给人的感觉太压抑了,我看都没人敢大声说话。”

  别说大声说话了,他们站在那些宫殿前,连呼吸都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也不知道是因为云玄所讲述的竹笙的经历太令人闻而生畏,还是因为那里头本身存在的不对劲。

  飞天殿内,五十余人坐在主殿外的廊桥旁,一棵百丈庞大的榕树下,都没讲究什么做派姿势,随意得很。

  坐在湫十身侧的几人几乎都是主城的人,三男一女,女子叫容绒,是主城嫡系一脉的种子选手,和湫十属同族。

  容绒见天族的人有些不自在,都没人开口说话,转而看了湫十几眼,主动问:“姑娘,我们是要去哪?”

  “朝北走。”湫十回答得认真,声音如珠玉相叩:“古籍上记载,洪荒时期,以北为尊,很多大的门派世家,都会将根基建在北方,像这样的古城,如果非要说哪边最有可能碰见机缘,就是北面了。”

  她喜欢看书,特别是关于洪荒时的记载,知道这些并不奇怪。

  琴灵也让她一路往北。

  湫十并不是那种盛气凌人的娇艳长相,相反,长了一张令人止不住怜惜的脸,只是她妖族小公主的名声太盛,跟莫软软争锋相对的光荣事迹总是被人津津乐道提及,又确实是半点不吃亏,受了欺负绝对要反击的性情,有些东西,人云亦云,在不知不觉间就被无限放大了。

  队伍里的人都下意识以为她是矜贵的公主性子。

  可她意外的没有架子,而且很爱笑,笑起来还格外好看。于是没过多久,队伍中的人便都放松下来,你一句我一句的谈论鹿原秘境,镜城,以及那七十二座水晶宫,气氛渐渐融洽。

  湫十的身侧,琴灵现出身形,它伸手,拂了拂外面随着水流涌动的海草,手伸回来时,指缝里都是细细的海草丝线。

  圣物之灵,旁人是看不到的。

  “我替你问过了。”湫十跟它传音:“你指明要的男子叫殊卫,小宗师境的实力,似乎有些内向腼腆,从踏进飞天殿到现在,一句话也没开口说过。”

  琴灵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在三三两两围成堆坐着的五十几人中,一眼就寻到了那名叫殊卫的男子。他靠在树干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沉静的意味,像是与世隔绝一样,即使神游在外,周边的人也都没察觉出来什么。

  他出现,与不出现,对旁人没有半分影响。

  湫十一直在暗暗观察此人,现在几乎能够笃定心中的猜测,她幽幽地道:“我也不指望这位不知道从哪来,有什么神通的老祖宗能帮忙,但就是你能不能同他说一说,让他稍微控制一下自己,别一个突然暴起伤人。”

  琴灵慢悠悠地瞥了她一眼,丝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把心放回肚子里就是,这样的时机,除非是想寻死,不然没人敢出手。”

  飞天殿内,主殿的台阶上,小山一样的昌白虎趴在沁凉的玉石地面上,肚皮一呼一吸,脑袋上威风凛凛的“王”字被自己硕大的爪子挡了一半,睡得人事不知。

  “这头蠢虎。”琴灵忍不住骂了一声,语气有些烦躁:“当初就不该带上它。”

  “本来也没指望它做什么。”湫十倒是很喜欢跟这头叫“小二”的昌白虎玩,短短几日,身上穿的衣裳罗裙,全部换成了不沾毛的鲛纱,她蹲下身,捏捏昌白虎肉乎乎的耳朵,摸完一边摸另一边,几次之后,昌白虎喉咙里的呼噜声停了,它将眼睛懒洋洋地睁开一条缝,见是湫十,又歪头,换了个方向接着睡。

  湫十拍了拍它的肚皮,跟拍西瓜一样的声响。

  “再说,我们不是得到了好东西么。”湫十实在有些好奇,又一次问:“那块木牌到底是什么?”

  自从得到了那块木牌,琴灵宝贝得不行,它甚至将那块木牌放置在妖月琴的本体上,用先天生物之气蕴养。湫十的空间戒里也有不少价值不菲,甚至从洪荒时流传下来的物件,琴灵从来都是一副高傲得不行,压根看不上眼的样子,这块木牌是特例。

  她不止一次问过这好东西的用处是什么,好在哪里,琴灵都避而不答,要么就跟根本没听见似的。

  “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琴灵眯着眼,跳到昌白虎软乎乎的肚皮上蹦了两下,后者不为所动,身都没翻一下。

  湫十早就习惯了它一提起关于中州就含糊其辞的回答,没接着追问。

  那个叫殊卫的男子看着这一幕,眼珠动了动,目光长而久地停在琴灵的身上,直到后者烦不胜烦地回头。

  两者对视。

  琴灵朝他挤出一个极其恶劣而嚣张的笑。

  轻而易举的,殊卫读懂了它眼中的意思。

  ——你还敢出现在我眼前。

  ====

  从七十二水晶宫到镜城北边的城墙,湫十等人在飞天殿上待了大约两个时辰。

  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海底的天,与其说是天,不如说是一面巨大的镜子,这面镜子能将陆地上的太阳光带到数千里的海底,金灿灿,亮敞敞的一片。

  等人都从飞天殿上下来,琴灵看着周遭保存完好的古街,长巷,深宅大院,还有远处沉在海底的冰山,性情温和,成群结队出来的海鱼群,整个人漂浮在海水中,像是被泡发了,又像是终于回到了某个十分熟悉的地方,从头到尾松懈下来。

  街道边还摆着一些铺位,有些东西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有些小玩意却得以保存下来。

  湫十顺着长街往前走,在路过一个不起眼铺位的时候停了一下,顺手拿起了一个小小的玉盒,玉盒的材质不算好,水头并不通透,上面还崩开了细细密密的裂纹,湫十用了些力才打开。

  里面装的是已经干掉,化成粉末的口脂,香味却依旧存在,是一种常见的海藻的清甜香味,琴海主城也常有人制作这个带到集市上出售。

  湫十看了一会,又轻轻将玉盒放了回去。

  这里的一切都像是被某种不可抗逆的力量尘封了一样,除却少了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切都是正常的。

  若是铺位前站了吆喝的婶子,酒楼里坐着饮酒听戏的富家公子姑娘,长而空的街道上有疾驰而过的马车和被驯服的蛟龙穿行,湫十能够想象到,那一定是热闹而欢欣的情景。

  琴灵像是没注意到她那些小动作一样,它飘在海水中,连翅膀也不扇动了,这样一看,还挺像一只才出世没多久的小海妖。

  它给湫十介绍:“这座城叫谷雨城,是帝后亲自赐的名,在中州时,这里曾比七十二水晶宫还热闹,许多人都喜欢来这里小住。”

  “这条街叫长月街,街道周边有很多酒楼,酒楼里的酒有自家酿的,也有从外边酒贩手中进的货,滋味醇烈,甘香绵长。”琴灵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这些东西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是隐晦而复杂的,像是怀念,又像是某种重回故地的感叹:“那边拐角处是香鸣楼,里面的姑娘漂亮极了,琴弹得也好,很多人赞过,一到晚间,许多人都会涌到里头,有的听曲,有的拥着熟悉的姑娘入了里间。”

  那些好的坏的,乐与悲,爱与嗔,在无数年之后,终于化成了别人口中的一句低叹。

  琴灵说着说着,又指了指小路尽头的几间院子,其中三座院子的大门是敞开的,还有一扇朱红色大门上落着一把锁,从院子里伸出来半截枯枝,秃溜溜的,已经没有了生机。

  “让他们进里头那几处院子,将里面收拾收拾,半个时辰后,我带你们在城中逛一逛。”琴灵又指了指远处那座巨大的一眼看不出底细的冰山,道:“那是依附镜城的第一门派,叫流云宗,也挺有名气,古时有许多人慕名而来,求师学艺。”

  “这种大宗门可比现在六界自封的宗门强大得多,也富有得多。”此话一出,琴灵果然在湫十的脸上瞥到了熟悉的蠢蠢欲动的神情,它笑了一下,道:“中州时,那些老家伙挑选宗门地址时都十分讲究,宗门大阵,根基之下,必定有上品灵脉,藏宝阁内,各样法宝,灵物应有尽有。”

  湫十这个时候,才真真正正的意识到,有一个圣物之灵在身边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如果没有琴灵,她不会知道那座冰山是什么,就算探查到了,误闯误撞进去,也十分容易被宗门大阵绞杀。

  “收收你那满脑子一窝端的想法。”琴灵对湫十的眼光受用得很,偏偏话语表现得十分淡然,它扫了一眼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的殊卫,道:“我明日要宴客。”

  “宴客?”湫十眼眸动了动,微妙地察觉到什么,问:“你在这座城里有老朋友?”

  “多的是。”琴灵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像是累了一样,再回答完湫十的话后,便嗖的一声又钻回妖月琴里了。

  容绒几步行至湫十身侧,问:“姑娘,我们现在是要做什么?”

  旁人面对湫十,多少还是有些束手束脚,容绒作为主城嫡系,又跟湫十是同族,在这样的场合,便自觉地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先进去吧。”湫十指了指几扇敞开的院门,正儿八经地道:“古书上记载,镜城极北为谷雨,谷雨城城主好客,每当有客远来,长月街的尽头,总有院门敞开,欢迎客人入住。”

  “进去的时候大家都小心点,不要乱碰不该碰的东西。”虽然是琴灵让他们进院子的,但里面有没有危险还另说,该有的警惕和防范不能丢。

  片刻后,湫十站在院中一棵枯死的海棠树下,那个叫容绒的女子站在她身侧,一板一眼地禀报情况:“姑娘,三座院子我们都看过了,每间院子有十五间厢房,廊桥两座,凉亭三处,屋内并未有打扫的痕迹,地面是脏的,有些角落还结了蜘蛛网,香炉里的香燃得只剩下灰烬,其余没什么异常。”

  “行。”湫十凝着眉,折下一枝海棠花枝,清脆的崩裂声响,浅而淡的一声,她站在原地,看了看毫无变化的海棠树,道:“让他们准备准备,等下将城里城外逛一遍。”

  “对了。”湫十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侧首看向容绒,道:“你去告诉他们,古城夜晚不能外出,镜子里的光彻底散灭之前,所有人必须回到各自的院子里。”

  容绒长着一张娃娃脸,就是竭力摆出严肃的神情,也并不显得古板郑重,到底是小姑娘的样子,天族的人还算听话,并没有出现湫十想象中那种明争暗斗,谁也不服气谁的场景。

  这样再好不过。

  容绒转身走后,琴灵突然出现在那棵枯死的海棠树上,脚底踩着两根交叉的枯枝,一晃一晃的,随时要掉下来一样。

  “你去隔壁院子里住。”它指了指墙的另一边,对湫十道。

  湫十便跨出这座院子的院门,站在外街上,朝左侧一看,朱红色的院门,两个大铜环上掉着一把古式的锁,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随便一拽就开的样子。

  但这明显的拒绝入内的意思已经够明白了。

  昌白虎倒是听琴灵的话,二话没说一爪子震天响拍上去,闻讯赶来的殊卫见到这一幕,瞳孔蓦的一缩。

  昌白虎拍出的那一掌有多气势汹汹,被禁制炸开的时候就有多狼狈不堪。

  它庞大的身躯从远门院弹起,直接撞在后面的古巷高墙上,将墙面砸出一个巨大的黑洞。

  湫十赶紧跑过去看。

  得亏昌白虎一族是出了名的皮糙肉厚,被禁制弹了这么一下,也只是晕头转向踉跄了几下,懵了一会后又自己爬起来,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

  它喉咙里咕叽咕叽的,硕大的脑袋蹭了蹭湫十温热的手掌,明显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湫十好气又好笑,捏了捏它圆乎乎的耳朵,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准这么鲁莽。”

  “弹一下还算轻的,小心下次被火烤了,谁也救不了你。”

  琴灵跟殊卫对视,皱着的眉头突然舒展开,它指了指门上面的铜环,道:“来得正好。”

  “你来试。”

  它满脸都是“我就是在光明正大针对你”的神情,殊卫甚至能透过那张被改得面目全非的包子脸,回溯万万年的时光,窥见从前的一两分回忆。

  从前的妖月大人啊,也是中州一颗璀璨的明珠。

  他有幸被明珠另眼相待过。

  他欺骗了她。

  后来整个中州,帝王座下中正十二司直接发出通缉令,捉拿涑日的人铺天盖地。

第52章 搭理

  浪潮涌动,风过无声,长街旁,朱红色门扉林立,古巷狭窄幽长,从几家院子里伸展出的枝丫已经完全枯死,张牙舞爪的像某种一折就断的沉黑金属。

  琴灵小小的一只,只有巴掌大,两片透明薄若蝉翼的翅膀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两只手抱胸环着,居高临下俯视着神色温柔,但长相并不算出众的殊卫。

  这个动作,换在它从前的躯体上,是绝对气势上的碾压,然而它现在的模样太精致无害,反而没几分威慑力。

  看着还有些颐指气使,张扬夺目的可爱。

  殊卫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在湫十和琴灵的视线中,伸手握住了那把样式古旧的锁。

  铜锁碰撞着门上的铜环,很轻而脆的“啪嗒”声响,湫十眼也不眨地看着这一幕,身体往一侧挪了挪,给他腾了个被弹飞的空间。

  可想象中的无声对峙,雷霆暴雨都没出现,殊卫没有被弹开,甚至脚步都没挪动一下,那把摇摇欲坠的锁也还挂着,丝毫没有掉下来的意思。

  “妖月。”殊卫松开铜锁,望向半空中看笑话一样的琴灵,他声音不算好听,还带着些久未开口的嘶哑,却莫名显得认真:“这座院子有星冕亲自布下的禁制,里面不宜住人。”

  “有禁制,破开就是。”琴灵懒洋洋地嗤了一声,一副早知道他破不开禁制,根本不想给他眼神的趾高气昂的样子。

  它侧首,目光转了一圈,定定地落在湫十身上。

  乌溜溜的眼睛里,明白地写上了两个大字:你来。

  “我不。”湫十十分坚定地摇头拒绝,同时后退了两步,道:“你别看我,乐修不比体修,我要是上去,就不止被弹飞那样简单了。”

  那么一下挨在身上,接下来的一年半载,人家热火朝天找机缘宝藏,她得在床上结结实实躺着休养生息。

  一句话,她不是傻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事她绝对不干。

  “流云宗的上品灵脉,藏宝阁里的天材地宝,都不要了?”琴灵语气放缓,循循善诱:“就算你自己不要,妖族的队伍呢?那块遗迹图上标注的地方宋昀诃他们若是找不到,至少还有流云宗的宝库顶着,这一年半载,你们不算白干。”

  琴灵顿了一下,挥手设置了个结界,将三人一虎笼罩在内。

  “在进鹿原秘境之前,我同你说过,我是为什么而进来。”

  湫十凝眉,看了眼紧紧闭合、不知道多少年没来过人的深墙大院,若有所思。

  她自然记得,琴灵放在主城尖塔被供祖宗一样供起来的日子不过,跟着她回到故地,不是为了回忆往昔,也没有那个闲情雅致跟旧友小叙,它回到鹿原中州,是要解决婆娑身上的麻烦。

  婆娑剑灵若能苏醒,秦冬霖的实力必将再上一层台阶。

  湫十算了一下,三年期至,他们从鹿原秘境出去不久之后,千年一回的六界战力榜也要重新排名了。

  湫十动摇了。

  琴灵突然消失在半空中,又在下一瞬出现在湫十身侧,它头一回主动接近湫十,将自己小小的,肉乎乎的手掌落在湫十白皙的手背上,它安抚般地道:“你不必怕,你同他们不一样,这扇门,只有你能推开。”

  “我同你一起,若是有反噬,我替你拂开。”

  这样难得正经又严肃的语调,让湫十愣了一下,半晌,她咬咬牙,转动空间戒,将自己里一层,外一层的用防护灵宝罩了起来。

  做完这些,她没忘当年竹笙的事件的教训,知道这镜城的城主是位讲究的前辈,因而在伸手触碰铜锁之前,正儿八经地抱拳行了个后辈礼节,道:“晚辈无意如此,若打扰前辈沉眠,请前辈见谅。”

  这下,就连殊卫的眼里,都现出隐隐约约的笑意来。

  这样鲜活灵动的孩子,难怪能入琴灵的眼。

  海底天穹的光从巨大的海蓝色镜面中洒下来,照得人一身暖融融的,惬意得不行。

  琴灵牵引着湫十的手指,一根一根落在那把破破烂烂的铜锁上。

  因为催动了灵宝,湫十整个人从头到尾都是流光溢彩,绚丽夺目的,可落在铜锁上的手指,每一处关节都是僵硬的。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

  她手里握着的那把铜锁,仿佛就真的只是一把铜锁,里头的院子,也就只是普通的院子,没有什么禁制,也没有什么来自中州大人物的警告,一切都很平常。

  琴灵的手适时松开了,它朝着湫十点了点头,道:“扯开它。”

  湫十胆子大了起来,她拽着那把生了锈的青铜锁,用力一扯。

  青铜锁在众人的目光下掉落在湫十的脚边。

  随后,院门被一股力道从里朝外推开,“嘎吱”一声后,露出里面的小院、长廊和厢房。

  一股清清凉凉,十分好闻的泠香随着院门的敞开,落到了湫十的脸颊,鼻脊上,萦萦绕绕,似有似无。

  湫十在海水和阳光,花香与潮涌中听见了一声清而缓的笑,女子声音从比远古亘久的岁月长流中传到她的耳畔,似叹息,又似带着欢欣的陈述:“你来了。”

  湫十抚着院门,在一侧石像边慢慢蹲下。

  昌白虎不明所以,歪着脑袋要去蹭她,被琴灵反手一个结界困住了。

  殊卫的眼神早在湫十解下铜锁的那一刻就已经变了,从古井无波,到惊疑不定,再到某种震撼,最后无声转换为敬畏。

  他看了看抱着脑袋蹲下去,不言不语将脸埋在膝盖处的湫十,声线因为惊诧,听上去有些不稳:“她是……殿下。”

  琴灵像是知道湫十要经历这么一个状态似的,它抬着头,望着院中的天空,许是真的太久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即使知道对方是一个心眼比筛子眼都多的男人,它也还是慢吞吞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问他:“怎么,中正十二司的人不在了,像鼠虫一样躲着的人也敢出来了?”

  殊卫视线落在琴灵那张小精怪似的脸上,像是在看它,又不像在看它,他慢慢道:“你若是想擒我,又何需中正十二司出面。”

  琴灵不想跟他扯些从前的是是非非,它舒展了下身体,眯着眼打量着院里熟悉的陈设布置,石桌边的蔷薇花丛,凉亭后的绿腊芭蕉。

  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什么都没变。

  又什么都变了。

  “我记得,你和殿下曾来谷雨城小住过。”殊卫道:“当时流言甚嚣尘上,星冕甚至亲自前来伺候殿下,不惧人言,不畏帝威。”

  “是啊。”琴灵从墙头一跃而下,行至湫十身边,也跟着蹲下来,伸手抚了抚她流水一样的乌发,像是怕将她惊醒一样,声音低了下来:“当时事情闹得大,大家担心得不行,天天关注着中州主城的动向,她倒好,整日带着我听曲喝茶,换着花样玩。”

  “如此放任流言滋长三十多日,君主忍不住来谷雨城逮人的时候,全身上下都蒙着一层火气。”

  隔着千千万万年,琴灵再一次回想起当年的情形,还是忍不住想笑。

  “君主来的时候,她正在这间院子里,同香鸣楼里的姑娘对立而坐,一个吹箫,一个奏琴。”

  它说,殊卫便安静地听着,等它都说完了,他才摇头道:“我料到能让你跟随左右的人注定不凡,只是没想到会是殿下。”

  琴灵跟他说这么多,也不是全无用处,它眼珠子一转,话锋陡转:“当年你伙同昌白虎一族算计我,这件事我没说完,就不算过去。”

  “这样,你允诺我,在帝陵现世之前,解决一切试图搜查我踪迹的麻烦东西,如此,你我之间,便算不亏不欠,之后中正十二司的那些老家伙们醒过来,我亲自走一趟,撤消对你的通缉令,如何?”

  殊卫毫不迟疑地应了。

  “帝后为君,我为臣,护送之职,乃臣子本分。”

  ====

  湫十清醒过来的时候,海面上那面巨大的镜子已经黯淡下来了。

  她双手交叠,躺在床榻上,屋里,另一个湫十正对着铜镜描眉,见她醒了,转过身扯了扯衣角,顶着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用着和她如出一辙的声线,道:“别担心,我带他出去逛了一圈,让他们画了张详细的地图,喏。”她点了点屋里的那张八仙桌,“在上面放着呢。”

  “琴灵?”湫十喉咙有些痒,她伸手摁了摁,问:“我怎么了?”

  “受了些冲击,睡了一觉。”琴灵笑嘻嘻地变回了自己的样子,两只翅膀扇动着,问:“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

  湫十动了动手腕,垂着眼睫摇了摇头,精神不太好,闷闷地道:“做了个梦。”

  琴灵挑了挑眉,问:“又是关于秦冬霖的?”

  湫十点了下头,顺带着翻出了自己的留音玉,点了些灵力进去。

  琴灵捏着鼻子识趣地飞了出去。

  湫十手里的留音玉闪了一阵之后才被接通。

  “湫十?”留音玉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但秦冬霖的声音却十分清冽,一字一句都能清清楚楚传到湫十的耳朵里。

  “是我。”听到他的声音,湫十原本还有些莫名其妙沉闷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她捏了捏鼻尖,问:“你们现在是在哪里?有没有遇到危险?”

  “在落霞城。”秦冬霖垂着眸,收回了霜雪一样的秋水剑,声音有些许的沉:“暂时没有遇到危险。”

  “那就好。”湫十兴致勃勃地抓着留音玉上垂下来的流苏穗子,绕在手指上玩,她道:“我们已经找到机缘了,等我回去,婆娑剑灵身上缠着的……”

  “湫十。”秦冬霖打断了她,他拧着眉,问:“有没有受伤?”

  湫十:“没有。”

  不是哭哭啼啼受了伤遭遇了危险处境就好。

  接下来,秦冬霖再一次见识了她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的本事,从流云宗的灵矿,到婆娑剑的麻烦将被祛除,再到下一届六界盛会,战力榜的排名,她就差亲自把秦冬霖这个名字钉在第一的宝座上了。

  鲛人一族的声音出了名的好听,她又太会利用这点,以汇报情况为理由,光明正大地黏着他,前面还正经些,后面已然跟撒娇无异。

  秦冬霖偶尔附和着她说几句,清清冷冷几个字,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秦冬霖。”湫十突然叫了他一声。

  秦冬霖从喉咙里嗯了一声,低低沉沉,比月色清冷。

  “我做了一个梦。”

  秦冬霖捏着留音玉的骨节蓦的僵了一下,沉默了好半晌。

  不知道是梦见他英勇战死了,还是梦见他被撵得东逃西蹿了。

  总归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秦冬霖望着一地如水的月色,一时之间竟说不清那种哭笑不得的心绪,良久,他道:“说吧,梦见我怎么了。”

  “我梦见你去修无情剑了。”湫十瘪着嘴,声音要多不开心有多不开心。

  她声音提高了些,跟他还在身边似的理直气壮地重复:“你要修无情剑了。”

  “你不喜欢我了!”她下了结论,一个比一个严重。

  “你不要我了!”

  这若是换在从前,湫十绝对不会说这样自讨没趣的话,但最近秦冬霖态度缓和,情绪稳定不少,对她的吵闹和脾气全盘接收,她又是个十分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人,这样几句话说出口,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宋湫十。”秦冬霖手指骨节点着额心,再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不要吵,好好说话。”

  他被她一句“喜欢”扰得心绪烦乱起来。

  一个看到长相好看的少年就挪不开眼的小海妖,会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你看,你还这么不耐烦。”湫十声音肉眼可见的委屈下来。

  “我没修无情剑。”秦冬霖道:“也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他都已经不知道被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梦迫害过多少回了。

  湫十这才慢吞吞地喔了一声,很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她接下来便不说话了。

  不说话,但也不准秦冬霖切断留音玉。

  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气氛陡然安静下来。

  湫十将留音玉放在桌面上,手上闲不住地拿了些玉盒,发出些或大或小的声音,像是某种堂而皇之的催促。

  恰在此时,流夏进入凉亭,她垂眸,禀报道:“少君,已经全部安排好了。”

  女子的声音温柔,潺潺如流水,透过夜风,再顺着留音玉,一字不落地落到湫十的耳朵里。

  湫十听到了。

  湫十顿时炸开了。

  她是因为妖族没人才站出来单独带队的,结果她才出来一天,秦冬霖就找了人将流夏换下来,让后者留在自己身边了。

  秦冬霖再看留音玉的时候,上面的灵光已经黯淡下来了。

  秦冬霖意识到问题的时候,已经是五日之后。

  那个时候,湫十正在跟宋昀诃说话,宋昀诃见他来了,便随口跟湫十提了句:“冬霖在我旁边呢,你要不要和他说说。”

  就这么一句,宋昀诃手里的留音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秦冬霖挑眉,取下自己挂在腰间的留音玉。

  留音玉的光一直在闪。

  另一边的人一直不搭理。

第53章 绞杀

  湫十在谷雨城平静无波地待了五日。

  在第六日,他们再一次从那座巨大的冰山旁查看一圈而后又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湫十忍不住了。

  她朝这几天早出晚归,很难见到人影的琴灵招了招手,等琴灵没骨头一样地瘫在躺椅上,惬意地眯起眼睛的时候,湫十小脸板着,颇有些郑重其事地问:“你今日又要出去?”

  琴灵捞起躺椅上的小绒毯子盖在自己身上,点了点头,道:“有些事情,需要出去走动走动。”

  它以为湫十是担心这几座院子的安全,指了指随时在院外候着,比主城府的守卫还尽职尽责的殊卫,道:“你们若是想出去,让这人跟着就是,你别看他能干出捏造身份、冒充天族的事,其实实力还算不错,就算是真遇到比较难缠的老东西,也能拖到我回来。”

  湫十用一种狐疑的眼神将它上上下下看了一个遍,用指尖轻轻戳了下它一起一伏的粉嫩肚皮,压低了声音道:“我们都来了六日了,谷雨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被我们翻了一个遍,你来的那日就说要宴客,客呢?还有流云宗,别说里面的上品灵脉了和藏宝阁了,我们到现在,连大门都没找到,怪物倒是碰见不少。”

  她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末了,问:“你是不是在讹我?”

  果真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不论身份,她这有一说一的性子还是没有一点点变化。

  琴灵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踩着躺椅的凳脚摇摇晃晃,它想了一会,伸手点了点东西南北面的方向,道:“你若是闲得无事,谷雨城的周边都可以去逛逛,我记得当年,除却流云宗,还有许多不错的宗门也扎根于此。这么多年过去,虽然能留下来的东西不多,但去撞撞运气,说不得就有意外之喜。”

  “只是你去的时候,必须让殊卫跟着,而且不能带着院外的那些小崽子们同去。”琴灵说完,扇了扇翅膀,飞出去一截,又倒回来停在她跟前,道:“我过两个时辰就回来,今夜宴客。”

  察觉到湫十明显带着质疑意味的神情,琴灵正儿八经地重复:“这回是真要宴客,来人是我中州时关系还算不错的老友。”

  等琴灵离开,湫十闲不住了。她看了眼天色,换了身轻便的衣裳推开了院门。

  昌白虎很快跟在了她的屁股后面,殊卫面容严肃,不远不近地缀着,堪比白棠院外的守卫。

  这几日,不管是大家一起出去,还是湫十单独出去,这位据说是洪荒时期的某位大能都是这样跟在她身后,每次她一问话,他就答,若是她不主动开口,他绝对不会说话,一整天下来,像一只被人提着线的人偶。

  湫十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被琴灵用某种手段炼化成了傀儡。

  “前辈。”湫十停下脚步,唤了殊卫一声。

  这几天,琴灵经常对着殊卫大呼小叫,招过来唤过去的,但湫十并不敢这样做,她坚持称这位来历不明的殊卫为前辈,而且坚信她能扯开那把锁的原因是自己提前给院子的主人行了晚辈的礼节,打了招呼。

  再结合竹笙所经历的事件,湫十明白了一件事——中州时期的前辈们,都喜欢谦逊知礼的后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