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反派黑化前上一章:第20章
  • 回到反派黑化前下一章:第22章

  听见她的声音,殊卫步子跨大了些,但始终落后她两步,俨然就是一副等她吩咐事情的姿态。

  湫十被惊吓过几回后,没忍住找了琴灵,结果后者乐得不行,乐完之后又道:“没事,他喜欢这样便让他这样,本就该如此。”

  无人管束,殊卫现在几乎拿她当主子对待。

  “前辈,我准备往南边走一走,琴灵说此地曾经也有许多小宗门林立。”她要去碰一碰运气。

  本来整个秘境就是让他们拼运气的地方,有人遇见机缘,没实力得到,反而突生横祸,被永远留在了秘境中,有人光有实力没运气,三年都在古城里打转,愣是连机缘的影子都没见着。

  湫十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在有实力,甚至有人保护的情况下,绝对不甘心在原地等着琴灵说的天上掉馅饼,成与不成,总要找过才知道吧。

  殊卫闻言,回忆片刻,而后煞有其事地开口:“除却流云宗,谷雨城周边还有两个比较出门的门派,一个叫泉禾宗,一个是合欢宗的分支,叫皎月宗。”

  “这两个宗门的宗主都是昆虚境大成至巅峰的修为,比流云宗宗主稍逊一筹,因而也不如流云宗名声显赫,但在当时,依旧算是家大业大,是不少修士心中的选择。”

  湫十将这些默默记在心里,她一路出了巷子,又问:“这两个宗门都在谷雨城南边吗?”

  殊卫:“是。”

  他及时地将后面那句“殿下”咽了回去。

  琴灵几次耳提面命,若让眼前之人察觉出异样,她得亲自剥了他的皮。

  从谷雨城到皎月宗的旧址,两人一虎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他们从空间裂缝中现出身形,发现前方湛蓝的海水变成了一片深黑,颜色浓郁,如同墨汁,蓝与黑的分界线格外明晰清楚,浪潮涌动起伏时推起层层叠叠的水沫,像一朵朵盛开的水莲。

  想要找到这块地方并不容易,它藏匿在两片水流漩涡的中心,殊卫还是凭借着从前的记忆,三次调整空间裂缝,仔细感应之后才寻到了这里。

  湫十看着眼前的一幕,眼中完全没有了方才和殊卫谈天说地,东拉西扯的笑意,她的目光一寸寸落在前方和远处的黑海上,像是想要找到什么,又像是在审视警惕着什么。

  早在他们到镜城的第一天,琴灵就说过,海水变黑,沾惹不详,必有蹊跷,见到这样的场景,若身侧没有人保护,最好绕着走。

  饶是湫十这会身边有人保护,她也不敢轻举妄动,随随便便就硬闯进去。

  湫十蹲下身,一根纤长的手指没入漆黑的墨汁中,半晌,并没有察觉到异常,又将形状漂亮的长指收了回来,举到眼前观察。被黑海浸染过之后,那根手指仍是白如纸的颜色,并没有任何形状和颜色上的改变。

  黑色只是障眼法?还是别有蹊跷?

  湫十思忖再三,沉默地站起身来,转而问了殊卫一个问题:“前辈,何为不详?”

  殊卫没想到湫十这么敏锐。

  也没想到她这么直接。

  这个时候,她像是完全不怕问了不该问的,引得“前辈”发怒了。

  而她问出来的问题,他又不能不答,哪怕她可能只是帝后的一缕神识,哪怕她可能并未觉醒。

  殊卫看着眼前那张朝气蓬勃,如桃花一样的脸颊,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从前,千百万年之前,洪荒盛世,中州主宰沉浮时,他跟在琴灵身后,曾见过帝后一面。

  冰玉冠,碎星镯,美人坐在廊下抚琴,琴音将天穹上铺天盖地的黑影打落、碾碎,直至它们尖叫着彻底溃散,再不成形。

  “何为不详。”一曲毕,她抬眸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空,声若珠玉,字字入耳:“残民害物,摄威擅势即为不详。”

  不详之物,当被皇权血洗,将被永世镇压在中正十二司的炼狱中。

  殊卫瞳色漆黑,他不敢长久直视湫十,但吐出来的字句却是平稳的:“前者曾说,残民以逞,便是不详。”

  这句话,湫十不能完全摸透。

  果然,洪荒时期的人说话都是文绉绉的,什么都只说一半,听起来像是给了回答,细细一想,仍是一无所知,最终问题的答案,还得靠自己猜。

  湫十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指了指眼前的黑色深海,试探着道:“那我们便先在外围观察一圈,若是没有危险,再慢慢深入吧。”

  殊卫没有意见,点头应是。

  为了保险起见,湫十给自己和昌白虎的身上都挂上了防护灵宝,而后才完全沁入黑海之中。

  跟外面被照得暖融融的海水不一样,黑海冰寒刺骨,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冷意顺着脖颈一路往下,划过脊椎骨,到了足下,又化作晶莹剔透的冰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凝而不落。

  昌白虎顶着一身厚厚的毛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湫十等人一路往下,潜入黑海深处。

  等终于穿过那层黑色的烟雾一样的障碍,湫十眼前豁然开朗。

  又是一层湛蓝的海水,又是一道蓝与黑的分界线。

  但这一次,她却能看清楚黑海之上的情形。

  高高的山门,被砸碎了一面,露出一个巨大的豁口,海水如洪流般倒灌进去,山门外,十六根盘龙柱上,雕刻着上古不知名的瑞兽,但只余外面的壳子,内里的气运早早的便消散了。数十座山体出现在黑海之上,随着浪潮的涌动,似漂浮物一样上下起伏,如琉璃幻影般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山门上挂着的牌子已经旧得不行,用的还是古时的神语,描着一种难得的仙金,依稀可辨是“皎月宗”三个大字。

  恰在此时,殊卫突然开口道:“里头有人。”

  湫十才扬起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了回去,黑海将她的神识完全阻隔,她的修为显然跟殊卫有着天堑一样的差距,因而什么也探查不到,百米之外,视线便已经是模糊一片。

  她很快反应过来,警惕地往后退了退,手掌往虚空中一握,一把秀气而古典的琵琶落到了她的怀中,被她虚虚地抱着。

  她摸不准殊卫口中的人,是跟他们一起进遗迹的六界其他势力,还是早就被埋在海底无数年的“前辈们”。

  殊卫闭上眸感应了片刻,而后短促的“咦”了一声,道:“当是同你们一起进秘境的人,他们穿着一样的衣裳,修为并不高,都很年轻。”

  “嗯。”他接着说:“他们惹怒了镇守的古卫,护宗大阵开启,死了不少人。”

  这样的说法,无异于在明摆着告诉湫十,里面是一场穷争恶斗。

  救与不救。

  争与不争。

  没过多久,湫十便下了决定,她道:“前辈,我要进去看看。”

  她来之前就做好了会面对危险的心理准备,世界上哪有不劳而获,馅饼从天而降的好事,为了机遇和资源受伤流血甚至丢掉性命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宋湫十在主城是小公主,对六界浩瀚生灵而言,不过是太仓稊米,沧海一粟,出门在外,亦是一切靠自己。

  殊卫无声颔首,没有多说。

  湫十抱着琴,裙摆曳动,足底浮现出一朵朵光莲,那些光莲承载着她,从黑海下方一步步踏上来,她飞快地绕过那十六根盘龙柱,微微弯着腰,从山门前被砸开的那个豁口钻了进去。

  里面的陈设十分破旧了,断壁残垣,桌倒椅散,灰扑扑的墙面上还时不时有小石子的碎屑落下来,及至殿前,是一把沉香木做的宽椅,湫十曾去过许多宗门游历,自然知道这椅子该是为旧时掌门准备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上座拱手行了个礼,依旧是那一句自打来了镜城之后不知说了多少回的话语:“前辈在上,晚辈无意叨扰,若有得罪,请前辈见谅。”

  琴灵还曾笑过她几回,说若是那些前辈们真要心存杀心,就算跪下来痛哭流涕嗑一百个头,对方也是照杀不误,这样的把式根本不管用,但湫十不信,依旧如此,坚决相信中州时期的老前辈们都是慈祥和蔼,宽以待人的那一类。

  这个大殿安静得过分,那把椅子上也没闹出半分动静。

  湫十这才凝神看地面上,发现通往大殿之后几条路上都布着一种湿湿的泥土,上面现出凌乱而连续的脚印,有的大有的小,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想必就是殊卫口中闯进来的队伍。

  她循着脚印最多的主道走,在海水中急速穿行,半刻钟之后,闻见了淡淡的血腥气。

  她一愣,而后直接踏入空间裂缝中。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等湫十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处古老而陈旧的小阁楼前。

  “藏宝阁。”湫十认出了牌匾上提着的三个字,她似是被海水迷了眼一样,轻声呢喃道:“他们得到了宝物,也惊醒了沉眠中的人。”

  凄厉的惨嚎声和打斗声此起彼伏,一声高一声低地朝着湫十席卷而来。

  因为没见着里面的情形,湫十不敢贸然拨动琴弦,她抱着琵琶,从小阁楼半开的窗子里飘了进去。

  皎月宗的藏宝阁分为上中下三层,形状像是古城的尖塔,但不如尖塔高大,古色古香,四处角落都刻着神语,威力不俗。

  很显然,三层分别对应了三个独立的小世界,而打斗声,是从第三层传出来的。

  等她到第三层的时候,看着眼前的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惊愕,她的视线从就近几人的清冷黑衫上转移,落到他们袖侧侧勾画的簌簌鬼火上,而后抬眸,望向不远处跟黑色雾气纠缠,挥手掏出数百张黄色符咒的男子。

  黑衫,黑发,黑色图腾,就连丢出去的符咒上都勾画着黑色的神秘藤蔓。

  这副场景,对湫十来说,不算陌生。

  “怎么……”湫十咧了咧嘴角,像是要将心里的惊讶震惊都吐露出来一样:“是邺都的人。”

  好巧不巧,又是熟人碰面。

  湫十垂眸,手指微动,悠扬的琴声在遍地痛苦呻、吟和野兽般的嘶吼声中格外突出,像一泓清泉,也像一场酣畅淋漓的雨,骤然落在过干涸龟裂的土地上,令人精神一振。

  受了伤的人伤口处的疼痛得到了有效的缓解,喷溅的血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安抚,慢慢止住了流淌的势头,精神疲惫咬牙坚持的人也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尾,整个人都清醒起来。

  乐修的作用,在这种大型混战之中,往往最能得到体现。

  尤其是在有人受伤的情况下,效果格外显著。

  一团团张牙舞爪,不成人形的黑雾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停滞一瞬之后,分出不少支流朝着湫十扑过来。

  殊卫眉尖凝着冷意,才想出手,便听湫十给他传音:“前辈不必出手,圭坉他们已经将局势控制得差不多了。”

  他此时出手,引起邺都等人的怀疑不说,还怕招惹出琴灵口中的“不详”。

  诚然,湫十是个聪明人,从琴灵和殊卫这几日三缄其口的含糊和推脱中,也猜出了不少东西。

  比如他们现在的身份还不能曝光在人前,比如在这偌大的中州秘境,他们其实也有顾忌,也有被牵制的地方。

  殊卫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听话地站到了一边。

  湫十灵活地闪避开那些黑色的雾气,手中动作微顿,轻缓如流水的曲音顿时被凄凄诉诉的音调所代替,所有靠近的黑雾都被凭空凝聚成的锋利刀刃扯破,但它们并没有完全消散,而是纠缠着生长出了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盘旋,拔高,向着湫十逼近。

  这些东西的修为,不过都是筑基期大成,胜在数量多,之前又有护宗大阵的加持才将圭坉等人逼得手忙脚乱,现在护宗大阵失效,光芒黯淡下去,威力也大打折扣。

  湫十是乐修,但并不是个只擅长疗伤和治愈的乐修。

  她擅攻伐之道。

  六界战力榜,就是她一场一场实打实打上去的。

  这些黑雾实力不强,但生命力却令人叹为观止,它们一次次被打得溃散,又一次次重聚,宛若跗骨之蛆,凝而不散,散而不灭,确实难缠。

  “宋湫十!”远处的圭坉注意到这边的局势,咬着牙喊:“这些鬼东西怕符咒的力量,用灵符!”

  之前在临安城的符玉斋,灵符师有连夜给妖族的队伍画过灵符,甚至秦冬霖都被拉着赶鸭子上架过。

  “不必。”湫十望着那些烦得不行的鬼东西,声调倏而冷了下来,她脸上没有流露出半点手足无措,惊慌错乱,相反,她甚至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像是炫耀什么东西一样:“让你见识一下,我新创的曲子。”

  下一刻,宛若实质的剑意从琴音中迸发出来,先是一丝丝,一缕缕,是春日牛毛般的细雨,而后是洋洋洒洒,纷纷落落,是冬日至寒天的鹅毛大雪,最后是铺天盖地,汪洋一般的剑气星辰,霜白的一片,如同泛着寒光的千百点剑尖,锋芒毕露,锐利无匹。

  剑意至纯,最克这些来历不明的东西。

  湫十足尖轻轻点地,一朵光莲落下,她抱着琴,看着被剑气困住的黑雾,字句清脆,如珠似玉:“绞杀。”

  须臾静默之后。

  “这他娘的。”圭坉看着尖叫着溃散的鬼物,又看了看手中已经撒出去半数的灵符,吐字有些艰难:“这不是秦冬霖的剑意吗?”

第54章 受伤

  没有护宗大阵的加持,那些黑色的粘稠雾气修为并不算高,即使生命力顽强,也被击得节节溃败,再也凝不成形状。

  一声接一声凄厉的怒吼和咆哮之后,那些诡异的不成人形的的东西最终还是不甘心的在海水中化为了灰飞。

  打斗声散去,小世界里恢复了片刻的安静,而随着那些黑雾的溃败,整片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成了清澈透亮的湛蓝色。

  藏宝阁中歪七倒八的邺都队伍总算能重重喘一口气,或是被搀扶着,或是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倒抽凉气的闷哼和痛、吟此起彼伏。

  湫十抱着琵琶从半空中落地。

  昌白虎才一爪拍散了最后一只黑雾,现在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硕大的手掌,迈着优雅的步子跟在湫十身后,长长的尾巴在海水中左一下,右一下地拍动,卷起一个个小漩涡,兀自玩得不亦乐乎。

  昌白虎体型不小,山一样壮硕威风,锋利的牙齿一咧,喉咙里再配合着发出低沉的类似进攻前的低吼,让不少倚着桌椅休息的邺都种子选手绷紧了身体,警惕地望着这头突然出现的巨兽,随时准备出手反击。

  邺都这支队伍由少君圭坉带队,前后大概有三百多人,从藏宝阁的门口到尽头的小窗边,百来步的距离,湫十见到了不少张熟面孔。

  圭坉倚在窗边,身侧站着一名女子,肤色雪白,身姿曼妙,是邺都嫡系一脉的种子选手。

  两人脸色凝重,后者在向他汇报这次的伤亡情况:“……大殿前,有三人死在十六根盘龙柱组成的风雷阵内,后来我们进藏宝阁,护宗大阵开启,又死了两个,除此之外,队伍里还有不少人受伤。”

  “不过大多都是些轻伤,服用些丹药下去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圭坉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一向玩世不恭的语气沉重起来:“将那五人的身份核实确认一遍,等出了秘境,他们该得到的东西,全部送去其家族,父母手中。”

  曼拂点头应是,见到踱步前来的湫十,礼貌地颔首,挤出一个友好的笑意来:“湫十姑娘,此次多亏你出手相救,邺都上下感激不尽。”

  “不必谢。”湫十朝她笑了一下,声音清脆,并没有妖族小公主的架子,看着好说话得很。

  曼拂觉得她好说话,而一边站着圭坉和湫十不知道明里暗里打过多少回交道,老熟人之间,到底上算是知根知底些。

  “你先去看看他们。”圭坉指了指藏宝阁中的众人,朝着曼拂吩咐道:“问问伤势情况,再将我们空间戒里的恢复丹药发下去。”

  曼拂很快点头离开了。

  “藏宝阁里的东西,你们全收走了?”湫十拧着眉看了一圈,扫过空空荡荡的书橱和暗箱,“啧”了一声,道:“一点也不留,难怪宗门里的前辈发火。”

  “我就不信了。”圭坉气得笑了一声:“换做是你们妖族队伍,辛辛苦苦闯进来,藏宝阁里的东西会不拿。”

  不说别人,眼前这个就是典型的一窝端选手。

  话说得倒是比谁都漂亮。

  “行了,别的不说,这次多谢你和这头老虎出手。”都是熟人,弯弯绕绕的没意思,圭坉抬眸,直接问:“这个宗门不大,藏宝阁里能用的好东西不多,灵石你应当没兴趣,低阶的灵宝和草药灵物你也看不上眼,我这里有四样不错的,你选一样吧。”

  湫十才要开口,就被圭坉先一步堵住了话,他指了指小世界里的人,道:“你自己也看到了,我们这一趟损失惨重。”

  他以一种警惕的眼神看着湫十:“不要讨价还价。”

  “也行。”湫十捏了捏昌白虎肉乎乎的大耳朵,漂亮的秋水眸落在圭坉苍白的脸色上,转了一圈之后又收回来,声音好听,没有半分火气:“我只身一人,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们,你别随便拿点东西糊弄我就好。”

  见鬼的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人。

  进来之前,她只怕都不知道这里面有人。

  圭坉抽了抽嘴角,略显阴柔的面容上多少透出些无奈的神色:“反正我只得了这四样品质还算不错的灵宝,你若看不上也没办法,我总不可能拿我自己的东西补贴你。”

  湫十笑着颔首,未置一词。

  圭坉拿出来的四样东西,不会太差,太差的湫十根本不信,但也不会太好,因为谁也不是傻子,会真那样实诚地将入了口袋的东西又掏出来。

  处境对换,很容易就能想明白这些东西。

  “先出去吧。”湫十扫了眼满地狼藉的藏宝阁,道:“这种地方,随时都可能有变故发生。”

  “你整肃下邺都的队伍,我在外面等你们。”

  说罢,她和昌白虎一步踏入裂缝中,而这个时候,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殊卫挪了挪脚,也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前辈,皎月宗里的不详,算是被祛除了吗?”从空间裂缝回到最开始的那条海水分界线边,湫十倾身,手掌完全沁入澄澈的海水中,而在半个时辰之前,这里的海水还是浓如墨汁的一片。

  那些不过筑基期修为的黑影,能有能力将这么大一片海域搅合成那种骇人的样子吗?

  湫十心中隐隐有猜测,所以不愿在皎月宗里过多停留。

  殊卫将神识散发出去,与其中两道强横的气息对撞之后,又面色无常地收回,道:“那些东西,迟早会被荡尽,但与尔等无关。”

  又是一句答非所问,闪烁其词。

  跟在这些人身边,要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真是一件十分艰难的痛苦事。

  殊卫摆明了不想说,湫十也不敢再接着追问,她索性不去想这些事,专心致志等着邺都的队伍出来。

  约莫过了半刻钟,以圭坉为首的三百多人悄无声息地撤出皎月宗,哪怕从头闯到里过一回,他们出来的时候,也依旧保持着警惕,密切关注周围的动向,大多人手里都拿着符咒,确实是被那些诡异又难缠的黑雾吓到了。

  好在一路并无变故发生,他们走得十分顺利。

  眼看着他们已经到了山门口,那块挂着“皎月宗”三个字的牌匾不知道怎么,突然掉了下来,很快就落到山门前的石阶上,恰恰在圭坉的脚下。

  诡异的是,那个“月”字,经过这么一摔,像是触发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机关,从木缝间殷殷淌出黑色的血丝来。

  圭坉望着这一幕,目光一凝,当机立断朝后方做了个绕边的手势。

  这种来历不明又危险莫名的东西,他们既不敢当无事发生一样踩上去,也没那个胆量重新给它挂上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当做没看见,绕开前行。

  后面的队伍有条不紊地行过那七十几层阶梯,脚步声一重接一重,眼看着就要彻底离开那座山门。

  湫十是最早发现不对的。

  覆盖在她手掌上的海水,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变黑,并且飞快扩散出去,十米,百米,最后像渔网一样严严实实覆盖了整片海域,那条消失了的海水分界线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

  湫十反应迅速,立刻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但很快发现,那片黑色瀚海的目标不是她。

  “圭坉!”湫十给远在数千米之外的人传音,因为距离远了,只能隐隐约约传出去几个字:“……快跑!”

  圭坉蓦的抬头,反手将防护灵宝甩了出去。

  下一刻,一层金光将整支队伍笼罩进去,随之而来的无形黑雾劈天盖地,如同蝗虫过境一样扑上了那层防护罩。

  海水的颜色越来越浓,一股馨甜的女子香不知从什么地方蔓延开,那是一股十分好闻的香味,像湫十在白棠院里闲暇时用花瓣捣鼓出来的脂粉香,却又恰到好处的增添了海水的风情,因而并不腻,但在这样一望无际的海里,出现的时机显得十分突兀。

  湫十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那些扑到防护罩上的黑色雾气蠕动着,一个融入一个的身体,在上百双眼睛面前重组,拔高,壮大,最后成了一个三头六臂,山一般庞大的黑色巨猿。

  巨猿仰天长啸,原本平静无波的海面顿时翻起千百层高的巨浪,浪潮凝结着蠕动着化为黑色巨猿手中的长棍,长达数百丈,可撑天地。

  滔天的煞气随着巨猿的动作席卷,百里之内,鱼虾几乎死绝。

  巨猿看着躲在防护罩内的三百多双眼睛,两只铜铃大的眼睛动了动,看不见丝毫属于人的情绪。它并没有什么别的多的举动,它的目的很明确,它要将眼前这些入侵者、偷窃者通通杀尽。

  它高高举起手中由水浪凝聚而成的长棍,朝着圭坉他们那个金色的防护罩重重抡下。

  爆炸般的声响从海水中传出,又浩浩荡荡如惊雷般落入耳中。

  在那样高大的巨猿面前,圭坉他们无疑显得格外渺小,那层金光宛若风中的残烛,光芒明明灭灭,极不稳定,光芒随时都会熄灭一样,看得人揪心不已。

  “这一击。”湫十眼瞳震颤了一下,缓缓出声:“金丹境大成。”

  甚至可以说,已经无限接近金轮境的攻击力道了。

  “圭坉他们最多撑过一击。”湫十抱着琵琶,眸光闪烁半晌,朝着殊卫躬了躬身,道:“可能要麻烦前辈出手了。”

  宗师境对战金轮境,横跨整整两个领域,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湫十有心上去救人,但她也只是宗师境大成,被逼到绝境时可能会爆发出金丹境的潜力,但那也不足以抵抗这样的存在。

  “本就是冲着我来的。”殊卫并未多说什么,可就在话音落下之后,整个人的气势却完全变了。

  殊卫原本不是什么出众的长相,胜在有一双温和的眼睛,扮做天族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此刻,他像是彻底褪去了某种伪装,显露出一两分钟自己真正的样子。

  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

  整个人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湫十看着他无风而动的衣角,感受着他体内节节攀升的修为,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道:“琴灵说前辈不能完全暴露自己的气息,此处诡异,恐生变故,我和小二为前辈掠阵。”

  殊卫颔首,长发如绸缎,漂浮在海水中。

  巨猿一棒兜头而下,将圭坉丢出去的那件防护灵宝打了个对穿,而后,它去势不减,直接攻伐而上,挥出了第二棒。

  圭坉的脸色彻彻底底沉了下来。

  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了。

  进秘境之前,他带了许多防护类的灵宝,但在金轮期的修为面前,这些显然都不够看。

  邺都修习的功法最是变幻无常,神鬼莫测,面对这样的情形,圭坉作为少君,依靠着身上诸多灵宝,确实有办法脱身。

  可身后的这几百人,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不论什么情况,他作为少君,作为伙伴,都不能退缩半分。

  就在他飞快思考对策的时候,第二棍已经到了头顶。

  圭坉看了看两者间的距离,已经是避无可避。

  “我今日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圭坉咬了咬牙,很低地骂了一声,往自己身上叠了一层又一层的灵宝,而后硬着头皮朝着那长棍的方向迎了上去。

  “都到船上去!跑!”圭坉朝着身后邺都的队伍怒吼,从袖袍中甩出一艘巨轮——那是邺都的穿行法宝。

  他是要自己留下来拖延时间,为后面的队伍争取逃生的时间。

  想象中鲜血飞溅的画面并没有发生,殊卫伸手握住了那根长棍。

  画面恍若有一刻的静止。

  下一刻,距离最近的圭坉倒飞出上百丈,重重地砸进皎月宗的山门之中,破出一个极大的豁口。

  湫十足尖轻点,如飞燕一般落在圭坉身边,将被砸得晕头转向的人拉了起来,她看着外面的战局,飞快道:“听着,现在我们两个必须设置结界,将两人的打斗气息完全遮蔽,不然那些东西很快都会闻风而至。”

  “它们若是全部聚集起来,我们今日都得死在这。”

  她面色凝重,同时飞快拿出两颗丹丸,摁着圭坉抿了下去。

  圭坉囫囵咽下那两颗丹药,扭头,透过破败的山门,看到外面翻山倒海,各显神通的一幕,头皮几乎炸了开来,他声线嘶哑:“你们人呢?!”

  湫十拧着眉,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

  “秦冬霖呢?!”圭坉有些崩溃,他看着那艘极速远去的巨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为自己高高悬心:“宋昀诃呢?!”

  “我说了,我是独身一人来救你的。”湫十抱着琵琶率先掠出去,音色清浅如玉:“圭坉,你这回欠我的情,可真大得很。”

  言下之意,一件灵宝,根本抵不了。

  湫十以为巨猿和殊卫之间会经历一场不分你我,翻天覆地的大战,可事实上,他们很快分出了胜负。

  甚至她和圭坉才隐匿气息利用镇魂幡的帮助将结界勉勉强强设置好,那座小山一样的巨猿就已经缩水至先前一半的体型,怒吼连连,呈现节节溃败之势。

  巨猿最后被殊卫抓着撕成碎片的时候,两只硕大的眼珠突然瞪起,两团浓郁的黑雾如□□般激掷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地打在了湫十和圭坉的身上。

  湫十和圭坉同时倒飞出去,殷红的血线弯弯绕绕蔓延了一路。

  痛。

  十分痛。

  湫十踉跄着爬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一样,每呼吸一口,四肢百骸都传出尖锐的痛感,她伸手,摸了摸唇边,一手的黏湿,铁锈般的甜腥味。

  “这他妈的!”圭坉从湫十不远处的珊湖堆中坐起来,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现在根本没法看,他重重地咳,咳出一手的血沫,“到底是什么邪门东西。”

  他低而重地咒骂几句。

  圭坉是典型的鬼修,擅长各种奇门异术,跟乐修一样,身体宛若纸糊,根本受不住什么冲击,这一拳下来,他五脏六腑跟挪山倒海似的翻涌,险些吐出来。

  恰在此时,湫十腰间挂着的留音玉闪了起来。

  这十几日,她留音玉亮起的次数比往常一年都多。前两日是宋昀诃找她了解情况,叮嘱她在外千万小心,后面几日,仿佛嗅到了什么莫名气息的伍斐,陆珏纷纷前来打探情况。

  而始作俑者,是五日之后才发现不对的。

  发现不对的那天,秦冬霖主动联系了她两回,意识到她压根不想搭理之后,变成了一日一回。

  算起来,他前两天也都是这个时间联系的她。

  还联系她做什么。

  他软玉温香在侧,吃得好睡得好,寻找遗迹图进展顺利,人生得意,而她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心心念念想找到些好的灵宝还是为了替婆娑剑疗伤,接触到这些烦人的东西不说,还平白无故挨了一拳。

  湫十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很委屈。

  很心酸。

  她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脸,而后取下留音玉,手指头微微颤了颤,输入了一丝灵力进去。

  那边像是没想到她会搭理,有片刻的沉默。

  “你什么事?”

  湫十拧着一股劲,明明巴巴的注意着留音玉那边的动静,偏偏语气十分恶劣,像只凶巴巴的驱逐敌人的小兽。

  秦冬霖何曾被人这样恶声恶气招呼过。

  秦冬霖眼瞳里沉着墨一样的韫色,长指点在桌面上,似是根本未曾看到伍斐挤眉弄眼的神情一样,他声线平稳,甚至算得上好言好语地问对面跟他闹了好几日脾气的人:“生什么气?”

  湫十硬邦邦地回,三个字,惜字如金,很有几分秦冬霖的风范:“没生气。”

  “你到底什么事。”她就算刻意压着声线,也还是绵甜的音色,只是吐露出的字眼格外令人不舒服:“没事我还有事,不陪你闲聊了。”

  “宋湫十。”秦冬霖摁了摁眉心,道:“你好好说话。”

  若是在平时,湫十深知他那招人嫌的臭脾气,这样的话她从小听到大,嘻嘻哈哈的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在意。

  可现在不同。

  她一想到他将流夏留在自己身边,整个人顿时不行了。

  生气。

  很生气。

  她生气,惹她生气的人也别想好过。

  “我没话说。”湫十眨了眨眼,踢了踢脚下的珊瑚色小石子,语气软了些:“反正,你就好好做你的事,我这边的情况每天我哥会来问,不需要你操心。”

  从小到大,她胡闹的次数不少,但要么跟他争锋相对一定要吵个明明白白,要么就憋着气指使他,气鼓鼓地围着他转,但从未说过这样明摆着撇清关系的话。

  谁都知道,宋湫十黏他,比黏宋昀诃的时候多得多。

  秦冬霖眼底风暴渐起,他蓦的闭了一下眼,声音显而易见地沉下来,带着点压迫的味道:“闹什么。”

  说话间,圭坉走过来,他的视线在湫十那张被袖子蹭得满脸都是血的脸上停顿了半晌,将手里的干净帕子递过去:“小两口吵架也不至于顶着满脸的血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