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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喏。”圭坉将帕子塞到她手里,不疾不徐地道:“擦一擦。”

  圭坉就站在湫十身侧,这样的距离,足够他那些话一字一句传到秦冬霖的耳朵里。

  秦冬霖手中动作顿了一瞬,他缓缓站起身,道:“你受伤了。”

  陈述的语气,像是在确定什么。

  鲛人血不溶于水,难清理,湫十用帕子一点点将脸擦干净,在他耐着性子问第三遍的时候,才磨磨蹭蹭地重重哼了一声,丝毫不心虚地回:“受伤了。”

  “伤得都快死了。”

  圭坉在一侧,听得简直目瞪口呆。

第55章 失控

  海底,珊瑚群招摇,方才被巨猿惊走的鱼群和虾蟹敏锐的察觉到某种气息的消散,又都成群结队地潜了回来,颜色鲜艳的一簇簇,一丛丛,红的紫的,像散开的花朵,又像融化了的云层。

  湫十那句“伤得都快死了”脱口而出之后,周遭的环境像是蓦的安静下来,留音玉那边,只剩浅浅的呼吸声。

  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眨眼的瞬间,秦冬霖带着些微哑意的声线传到湫十耳里,清清浅浅三个字:“你在哪?”

  湫十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道:“你不用来。”

  她加了一句:“病死了也不给你看。”

  这人,闹起脾气来跟小孩子似的,让人恼也不是,疼也不是。

  宋昀诃可能对她这一招束手无策,但秦冬霖太清楚她是个怎样的性子了。

  诚然,她若是真的伤重,可能还藏着掖着不想让他们担心,而越是没什么事,她就越要夸张到天上去,破了块皮都恨不得将手举到他眼前哼哼唧唧半天,要么让他陪着出去玩,要么就想出别的稀奇古怪的招数闹他。

  她就是个需要人哄着、捧着的。

  从前是,现在也是,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变本加厉。

  秦冬霖长指抵着眉骨,道:“你跟邺都的队伍在一起?”

  他听出了圭坉的声音。

  “没有。”湫十想也没想地否认,典型的睁着眼睛说瞎话。

  此情此景,此言此语,实在没有说服力,落在秦冬霖的耳朵里,与默认无异。

  “别乱跑,跟在圭坉身边。”他言简意赅。

  湫十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等她切断留音玉,面色惨白如纸的圭坉扯了下嘴角,问:“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什么时候你在秦冬霖面前能这么硬气了?”

  湫十将留音玉挂回腰间,眼也不抬地回:“这次是他得罪我了。”

  “而且,我什么时候在秦冬霖面前不硬气了?”湫十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团了血的帕子,道:“我才救了你,你小心些说话。”

  圭坉忍了忍,没忍住“嗤”的笑了一声,他望着深蓝色的海底世界,视线在珊瑚群和鱼群中一览无余,“下回再有人说你和莫软软是同一类人,我头一个反驳回去,你可比莫软软有意思多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圭坉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人,若说前面湫十带着那头老虎进藏宝阁帮他们祛除那些烦人的东西是歪打正着,另有目的,那之后他们遇险,她明知不敌还前来帮忙,就是天大的人情了。

  圭坉此人,虽然倨傲,但也算真性情,再加上湫十今日所展现出来的战力,也令人意想不到,因而真正将她放在了同等的位置。

  “少来这一套。”湫十看着从极远处奔过来的昌白虎,又弯腰咳了几声:“等出了这里,我们就将东西分一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总归我每回遇到你,遇到邺都,都没什么好事,不是挨罚就是受伤。”

  圭坉盯着她那张苍白得像雨打过的花瓣似的脸颊看了好一会,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好意思提这两句话的。

  圭坉颔首,也没说什么别的,他步子才踏出去两步,似是突然想起些什么,狭长的眼眸眯了眯,道:“听说妖族和天族携手合作了,你身边那个男子,穿着天族的服饰,走的不是天族的路数,而且他的修为,为何会如此之强?”

  鹿原秘境,每一届能进的都是当代年轻一辈,大家年龄差不多,又都是各族花血本供着的,资源不差,天赋不差,除却最顶尖的那批人,剩下的修为其实都差不多,比如湫十和圭坉,他们都在大宗师境大成,而骆瀛和秦冬霖,大概比他们高了一层,能达到宗师境大圆满。

  但刚才的巨猿,攻击力堪比金轮期小成,湫十抵抗不了,圭坉也抵抗不了,若是他们两人面对这样的对手,唯有一条路,跑!

  跑还不一定跑得脱。

  而一个跟在湫十屁股后面,默不作声像侍卫一样的天族少年,居然能手撕这样的怪物,而且毫不费力,看上去根本没尽全力。

  这得是什么级别的大能了。

  怎么混进来的。

  有这样的人跟着,难怪宋湫十敢脱离队伍一个人乱闯。

  湫十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神情严肃起来,唬人的时候一本正经:“等会你见到他不要乱说话,也别问东问西,他是……”湫十指了指他们脚下的软沙和珊瑚群,无声做口型:“这里的,前辈。”

  这里,镜城。前辈,老怪物。

  宋湫十这话的意思,在他听来就是,就等于明摆着告诉他,那是一个沉眠在镜城中无数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醒来的老怪物的神识。

  圭坉顿时闭嘴,顾忌颇多。

  这样的事情,其实在之前的鹿原秘境中也发生过,只是很少,而且见到的人下场都不会好。

  因为中州一夜巨变,这里埋着的人死不瞑目,脾气都十分不好。

  这样的人物,能少招惹,就尽量少招惹。

  昌白虎来到两人跟前,用尾巴尖蹭了蹭湫十的小指,隔空传音道:“殊卫说妖月大人召唤,他先回谷雨城了,此处没有危险,但让你不要停留,也尽快回去。”

  湫十颔首,拉着圭坉将东西分了。

  四样不错的好东西里,圭坉让她选了两样,此外,还分了不少灵石,草药和两株开了灵智,长势甚好的仙花。

  两株仙葩花瓣片片晶莹剔透,花苞内一阵阵下着光雨,香气馥郁,异象连连,圭坉身为男子,对驻颜养容的花花草草都没有太大的兴趣,看湫十感兴趣,没怎么思索便松口了。

  两人就此分别。

  湫十一步踏入空间裂缝,往谷雨城的方向去了。

  算算时间,她回去之后不久,琴灵要请的那位客,也该到了。

  一路上,她都在想今天发生在皎月宗内的诡异事件,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鹿原秘境的试炼,是从远古时期传下来的,一代接一代,既是磨砺,也是前人对后人的一种赠予。试炼嘛,肯定都有危险,但那个时候,鹿原秘境危险的程度远远没有现在他们所听到的高。

  就拿今日在皎月宗发生的事来说,有外人闯入,护宗大阵自动开启是正常的,那些出现在藏宝阁里只有筑基境的黑雾是正常的,即使是已经消亡的前人,也不希望他们积累的财富、秘法、功笈被一些碌碌无为,心性不坚之辈获取,平白辱没了威名。

  因而湫十的父辈们常说,秘境试炼,往往是一次双向选择。

  你通过了这些考验,你获得了认可,便可以将得到的东西带出秘境,带回六界。

  而就算没有实力的,谦逊有礼,懂事细致一些,也往往会被网开一面,至多被扫地出门,受些不痛不痒的伤。

  那个时候,得不到收获,失望而归的人不少,可丢了性命的人却不多。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鹿原秘境危险之名甚至超过了机缘,甚至有一回,天外天进去的队伍,足足两百多人,一个没剩,全部被留在了秘境之内,那届秘境试炼结束之后,天外天的几位太上长老气红了眼,甚至被刺激得失了理智要强闯秘境,最后被六界宫的人拦了下来。

  但因此,天外天元气大伤,那些天资出色,被赋予众望的种子选手,不论在哪一界,都是未来数万年的顶梁柱,是薪火,是希望,这一件事之后,天外天跌下六界十二世家之列,好长一段时间都恢复不过来。

  从那之后,天外天就变得格外谨慎,哪怕族内年轻一辈十分想来,那些长老们也只筛选出四成的种子选手参加,生怕再重蹈覆辙。

  紧接着就是竹笙那一届,镜城七十二座水晶宫内,天族、妖族、邺都以及其他六界一流势力,死了近三百多人。

  还有方才最后出现的那个巨猿,金轮境的实力,这在六界一些小地方,都足够开宗立派了。

  如果没有殊卫,今天邺都的队伍,三百多个人,除却圭坉和一些家底丰厚的嫡系以及一些另有机缘的少年,其余的九成九,都得被留下来。

  这哪帕是试炼,说句不好听的,这根本就是赶尽杀绝。

  鹿原秘境试炼,跟从前完全换了一个性质。

  湫十几乎本能的嗅到了一丝危险。

  =====

  镜城的南面,连绵起伏的海底冰山中。

  这里温度极低,海底随处可见的鱼群在片区域几乎是销声匿迹,就连颜色艳丽的珊瑚,奇形怪状和海螺和贝类也消失了踪影。在这里居住的都是些大型动物,有能占据大半片海域,肚子上长满海草的大鱼,游动起来时,像一块会行走的岛屿,还有十几米长,长着鲜艳鸡冠子的怪蛇。

  这十几天,天族和妖族所有外派出去的队伍,都会通过留音玉联系,每到一个城池,就会有一个人将这个城中的地形完整的画下来,送到主队伍的手中,时至今日,秦冬霖和骆瀛的案桌上,已经摆上了数十份地图。

  秦冬霖联系湫十的时候,伍斐也在旁边,他原本还在笑吟吟地看笑话,憋了一肚子调侃的话,这几天,他日日的趣事就是来看秦冬霖吃瘪。

  光是那句“秦冬霖,你也有今日”就说了不下五次。

  可当秦冬霖缓缓撑着桌面站起身,摁着眉心闭眼的时候,伍斐的神情也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能让秦冬霖露出这种类似紧张神情的。

  除却宋湫十,别无二人。

  那边很可能出事了。

  果不其然,秦冬霖切断留音玉之后,便径直朝帐子外走去。

  “诶。”伍斐一愣,原本爬满了他手中玉扇的牵牛花和藤像是被惊吓到了,嗖的一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钻进他的衣袖里,他下意识抚了抚袖口,跟在秦冬霖身后问:“这是怎么了?小十出事了?”

  正好迎面撞上才拿了一张新地图,要进他帐子的宋昀诃和骆瀛等人,莫软软裹着一件银灰色的貂皮大氅,跟在几人身后。

  自从被湫十连说带骂过之后,每当她看见程翌之后,就下意识地远离,十几日下来,又跟从前似的黏着骆瀛了。

  “冬霖,正好你在,我们才得到了鹿汇城的地图,云玄觉得跟遗迹图上有些相似,你也看看。”宋昀诃手里拿着一卷折起的图册,他进入他的帐子,将案桌上零散的地形图拂至一侧,而后铺开手中的图册,道:“我方才收到消息,流夏带领的队伍已经抵达海角楼,地形图画好之后便会送过来,只是那边跟我们这离得远,可能还要等几日才到。”

  “如此一来,镜城所属十五个大小城池都有我们的队伍,等地形图全部拼凑起来,遗迹图所在的位置也能清晰明朗,一目了然。”

  听到这,帐子里的人都真心诚意地露出些许如释重负的神情。

  他们不想在一个地方拖太久。

  遗迹图之后,他们主要的时间和精力都得耗费在帝陵上。

  那才是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秦冬霖的脚步在原地顿了一下,他抬眸看了眼天色,折返回帐内,望着那张铺开的地形图,长指点在桌角边的尖角上,缓缓闭上了眼。

  他的睫毛很长,浓密纤楚,如女子一般,皮肤又是陶瓷一样的冷白,闭上眼时,那股不好接近的阴翳和清冷便散去七八分,剩下的都是九尾狐一族勾魂摄魄,无可挑剔的美貌冲击。

  直到他凌厉的眉皱起来,那股清冷的矜贵的气势才将容貌上的侬丽压下去。

  秦冬霖不得不承认,他在正事上分心了。

  因为宋湫十,也只会因为她。

  那么小一个,本来就是最容易受伤的乐修,偏偏到处闯祸,不老实,现在还学会了逞强。

  秘境处处是危险,琴灵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护着她,再想想上回她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地不起的鬼样子。

  秦冬霖几乎是不可遏制地回想起那副画面。

  他长指顿在桌边的尖角上,渐渐的使上了些力。

  他想,随便一点小伤小痛。

  都够她疼,够她哼的。

  “不像。”须臾,他睁眼,执笔在地图上迅速勾画出了五六处明显的山脉、水流和丘陵出来,声音堪称冷静:“镜城有许多山川暗流都是相似的排列方式和流向,两字神语中的玄机甚至比这里还低。”

  因为对比地图时也分析过,觉得重合率不高,宋昀诃等人其实也没抱多少希望,所以他说出之后,也都没流露出诸如失望或是低落等情绪。

  这才十几日,真正的好东西哪有那么容易被找到,这点耐心都没有的话,他们也不该来这鹿原秘境。

  “我要出去一日。”说完正事,秦冬霖沉着声音开口,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单方面的通知。

  骆瀛和云玄等人左右看了看,不约而同地皱眉。

  “因为什么?”莫长恒问。

  倒是宋昀诃反应得快,他顷刻间变了脸色,敛眉问身侧站着的男子:“什么意思,湫十那边出事了?”

  秦冬霖既不点头,也不否认,只凝着眉,脸色并不好看。

  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她闹腾起来说的话不过脑子,气话的成分居多,虚虚实实分辨不清楚。

  应当是受伤了,但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按理说,服用些恢复的丹药便能恢复,这些东西她的空间戒里多得是。

  可不看着人,他不放心。

  “我不同意。”莫长恒望着这一幕,出声反对,直面秦冬霖寒冽的视线,道:“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对神语有过涉猎研究,能感悟到其中一些不同,你若是走了,我们靠什么分辨?”

  这些地形图,都能把人眼睛看瞎。

  全靠秦冬霖感悟与神语里相似的那股玄机分辨。

  “我只出去一日。”秦冬霖字句清晰,声线冷然:“海角楼的地图至少得用两日才送到。”

  莫长恒与他对视片刻后,开口道:“秦冬霖,宋湫十作为带队者,并未用留音玉联系我们请求支援,那边也并没有传来伤亡信息,证明她没有大事,受伤对修士而言,如同家常便饭,你自己应该最明白这点。”

  “你现在去,根本无济于事,该受的伤已经受了,你既不能替她挨,也不能替她疼。”

  末了,他道:“你冷静点。”

  秦冬霖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笔丢到一边,像是耐心被彻底耗尽了,又像是被他的某些言语刺激到,冷静而沉默的外表破裂,露出阴鸷而危险的内里,他一字一句:“我怎么冷静。”

  “莫长恒。”

  “宋湫十自幼与我指腹为婚,是我未来的道侣,流岐山未来的主母。”

  秦冬霖一字一句,声音里满是炸裂般的火气:“这次合作,既是你天族主动找上来的,于人于事上,就该知道分寸。”

  “别拿宋湫十跟你身边的莺莺燕燕比较,那种轻慢的眼神,再被我发现一次,你这双眼睛,可以不要了。”

  莫长恒身为天族嫡系太子,还从未被人如此警告和斥责过,他脊背挺直,视线如刀,气氛剑拔弩张。

  云玄拉住了他,并冲他摇了摇头。

  骆瀛开口:“你去吧,一日之内回来。”

  “秦冬霖,希望你不要忘了正事。”

  秦冬霖深深看了他一眼,大步走出帐外。

  “你拦我做什么?!”莫长恒狠狠踢翻了身侧的长椅,语气难得的暴躁:“你听听他说的话!”。

  “让他去。”骆瀛收回视线,道:“他情绪已经不稳定了,不让他见宋湫十,留在这和你打一架么?”

  骆瀛接着道:“他发起疯来,你招架不住。”

第56章 知道

  湫十回到谷雨城的时候,天已经隐隐黑了下来,狭长而幽静的深巷边,屹立了千百年的古树朝四面八方伸展出无数根干枯的枝丫,呈现出没有半分生命色泽的灰黑色,张牙舞爪,形态各异。

  因为临近天黑,这几天在城中漫无目的搜查的人都回了自己的院子,街道上空无一人,安安静静,湫十甚至能听见昌白虎喉咙里细微的咕噜声。它今天扑杀了不少黑雾,玩得还算开心。

  湫十脚步停在了漆红色院门前十米的地方。

  秦冬霖微微倚靠在院门前,街道边的小树上。他肤色冷白,黑发如绸,眉目清浅疏冷,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看上去脾气就不好的老样子。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四目相对。

  湫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他从上到下审视般的视线中,没忍住往上翘了翘唇角,又很快压了下去。再抬头时,已经俨然是一副“你来做什么,我不想看见你”的骄横跋扈样子。

  果不其然,她清了清嗓子,说了第一句话:“你来做什么?”

  说话时,秦冬霖已经到了跟前,他比她高了近一个脑袋,居高临下看她时,能将她眼底往外淌的笑意,以及脸上强撑着的表现出来的不乐意等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宋湫十心情不畅快的时候,有多口是心非,秦冬霖从小到大已经见识过不知道多少回,因而这样的话,他一听,就辨出来了。

  “哪里伤了?”秦冬霖的声线有些哑,难得的透出些疲惫的意味。

  这几日,接连参悟神语中的玄机,再跟送过来的地图对比,秦冬霖从早到晚,眼都没阖过。

  从主队伍驻扎的冰原山脉到谷雨城,相隔数千里,他接连撕裂空间,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再强悍的身体,也有些受不住了。

  湫十极少听到他这样的语调,也知道他忙,因而磨磨蹭蹭半晌,态度总算是好了些,她看了秦冬霖一眼,小声道:“我没什么事,你其实不必来的。”

  这句听起来,倒是真心话。

  她站在跟前,发丝用一根浅蓝色束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脸上虽然依旧没什么血色,但气息平稳,活蹦乱跳,确实没什么事。

  “天黑了,别站在外面,先进院子吧。”湫十扯着他的袖子,拉他进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秦冬霖侧首,看了眼她搭上来的几根手指,没再说什么,提步踏进了院门。

  院子里,殊卫正在被琴灵劈头盖脸一顿骂。

  被骂的那个满脸肃然,列松如翠,半个字也不吭。

  “我让你去做事,你就是这样做的?”

  院内显然布置了结界,里面闹得震天响,外面一个字也听不见。

  湫十早对这一幕习以为常,全当没看见似的,拉着秦冬霖一路七弯八拐,入了一座水上凉亭,才慢腾腾地松开他,自己在长椅上坐下。

  秦冬霖下意识蹙眉,下颚绷着,站得如一柄经受风雨洗礼的剑。

  “你说。”一坐下来,湫十就绷不住了,她绷着一张小脸,用手拍了拍冰凉凉的石桌桌面,颇有那么些公堂审案的意味,语调气哼哼的:“你为什么把流夏留在主队里。”

  宋湫十就是宋湫十,她不开心了就是不开心了,女孩子的含蓄内敛,娴静友善,在这个时候,那是半点边都不沾。

  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妖怪。

  从意识到自己被宋湫十刻意冷落这么几天,秦冬霖不是没有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一遍遍回想,他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能让心大无比,且恨不得一天到晚黏在他身边湫十直接无视他。

  整整六日。

  明明分开之前,他们之间的相处也算十分愉快和融洽,她走的时候,被九尾狐的魅惑闪得眼里都是星星。

  直至湫十说这句话之前,秦冬霖都还是没想明白。

  听完之后,他沉默了半晌,瘦削的指尖用力地碾了下眉心,问:“宋湫十,这几日你跟我闹,就是因为这个?”

  湫十闻言,坐不住了,“什么叫就因为这个?”

  “我知道流夏在你手下做事,我从来也没插手过流岐山的内政,但我和她同时带队出来,这是本来定好的,你突然换人,将她留在主队中,让别人怎么想?”

  湫十这个人,堂而皇之唬人的时候,一板一眼,有理有据,明明是自己不好受,她偏不这么说,将一切因果推到“别人”头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说罢,她看了秦冬霖一眼,道:“你别说没有,那日留音玉里,我都听见她声音了。”

  这不是留下不留下的问题,湫十压根不在意是自己单独带队出来还是留在主队伍,对她来说,单独带队出来还好些,琴灵和殊卫的存在也不容易被发现,但问题是,秦冬霖不能特意指定留个女子在身边。

  她的声音很好听,落在秦冬霖耳里,又现出些欲盖弥彰的哭笑不得来。

  “是有。”秦冬霖不为自己做过的事开脱,他颔首,语调由最开始的冷然转而带着星星点点哑意的散漫。

  湫十的嘴顿时撅得可以挂油瓶。

  那张统共只有巴掌大的小脸上,几乎被“我不开心”四个字密密麻麻挤满了。

  “十一日前,你带着队伍一路向北,主队朝南而行,恰与流夏队伍同路。”秦冬霖微顿,音色清冷:“你我说话那日,我才令她带着手下队伍,前往望鱼城,画出地形图之后再赶往海角楼。”

  他逻辑缜密,记性好得出奇,三言两语般将当日发生的事明明白白铺开摊在她面前。

  “第二日一早,流夏的队伍与主队分开,各自入了传送阵。”秦冬霖与她对视,语速缓了下来,像是在刻意强调什么:“主队的去向是宋昀诃决定的,同行一夜的决定是骆瀛下的。”

  结果到头来,那么大一口黑锅,全是他背的。

  秦冬霖像是气得笑了一声,他缓声开口:“我想知道,你从是哪得知,我开口将流夏留在自己身边了。”

  湫十慢慢地用手掌捂住了脸。

  秦冬霖倚在凉亭中的漆红梁柱上,衣摆被风吹得拂动,身上那股冷然疏离的气势淡下去之后,便现出一种骨子里的懒散,月明珠的光落在他的腕骨,眉眼处,沁出几分不易令人察觉的温柔来。

  宋湫十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单方面自发自动地将这一页翻过去了。

  她在秦冬霖清冷的眼神中,两条细长的眉拧着,将软软搭在手腕上的衣袖挪开,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上面还透着殷红的血印,像是从肌肤内里渗出来的一样。

  “你看。”从方才气势汹汹的质问,到现在可怜巴巴的嘀咕,前后只一刻钟不到的时间,湫十道:“我真受伤了。”

  她皮肤白皙,跟依靠肉搏死战出头的体修和剑修又不一样,随随便便磕着碰着就是一块青紫,而且往往显得格外严重。

  这是之前在藏书阁里被前赴后继扑上来的黑雾不小心抽的一鞭,是小伤,药都不需要用,修炼一晚,第二日晨光升起时就能好透。

  秦冬霖自己作为剑修,从小到大受过的伤数都数不过来,但从未想到有一日,会有人将一道皮都没破的淤青伤递到他跟前,委屈巴巴地诉苦。

  他小时候替她挨罚,被自己父亲拿戒尺抽掌心的伤都比这严重。

  秦冬霖阖眼,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落在湫十耳里,是沙沙的哑意。

  这就是她说的,伤得都快死了。

  “你看。”她低低地道:“你一点都不心疼我。”

  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秦冬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乌黑的发顶,半晌,踱步,在她身侧的长椅上坐下,道:“转过来。”

  湫十这会特别听话,让做什么做什么。

  “手伸出来。”秦冬霖望向她缩回衣袖里的手腕,湫十这才看到,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一个瓷白的小瓶,一看就是用来装治跌打伤的药粉,她慢吞吞地卷起一小截袖子,将纤细的手腕送了过去。

  秦冬霖不松不紧地托着她的手腕,将丹红色的药粉均匀地撒上去。这是顶级的伤药,原料生长不易,只有妖族北部才有,伍斐每人给了他们一瓶。

  药粉落到伤口处并不疼,反而清清凉凉,像是薄荷叶碾碎了敷在手上的感觉。

  湫十看着看着,突然问:“你说伍斐要是知道你把风灵散这么用,会不会把给我们的都收回去?”

  她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莫名的好笑。

  “他不敢。”秦冬霖抬眼,问:“这伤,怎么来的?”

  湫十便一五一十地将近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先是流云宗,再是突然出现的殊卫,还有出现在皎月宗的圭坉等人。

  秦冬霖听着,心想,她的生活倒是精彩不断,波澜壮阔。

  难怪能一连那么多天,理都不带理他的。

  秦冬霖不动声色松开湫十的手腕,看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的淤血,想,这样好看的一双手上,还是不留任何一点伤痕的好。

  他道:“想救人,也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湫十点头,两根手指扯着他的袖子,憋了会,问:“你是不是等会就要走了?”

  “嗯。”秦冬霖道:“天亮之前。”

  “那你来的时候,天族那几个,是不是为难你了?”毕竟打过不少次交道了,湫十稍微一想,连云玄和莫长恒他们会说什么都猜了个七不离八。

  秦冬霖看着她麝鹿一样的眼,声调没什么起伏:“他们为难不了我。”

  两人在凉亭里吹了一夜的风。

  天将亮的时候,湫十脑袋歪在秦冬霖肩上,已经隐隐约约有些睡意,她总结了一下这几日发生的事件,嘟囔着道:“其实也不能怪我,我这叫关心则乱。”

  她说着说着,又精神起来,将脑袋从他的肩头挪开,无比认真地道:“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可生气了,我都快气哭了。”

  说完,怕秦冬霖不信,她还强调了一遍:“真的。”

  不过只是见了她一面,听着她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地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秦冬霖的情绪比起来之前,无疑平稳了太多。

  “我知道。”秦冬霖突然开口,回应了她的话。

  “你知道?”湫十用怀疑的眼神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你知道什么?”

  秦冬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回她:“知道。”

  “很生气。”

  宋湫十这个名字和程翌被人放在一起提起的时候。

  他也很生气。

  他也曾咬牙切齿,对日日闪着光的留音玉视而不见。

  那些现在才在她心里滋长的情绪,他早就完完整整体验过一回了。

第57章 宴客

  这个时间,天色低迷,院子里的光亮全靠月明珠和样式别致的琉璃灯盏盈盈洒落,湫十将秦冬霖送至院门口。

  这座院子从外看平平无奇,内里却暗藏乾坤,亭台楼榭,长廊曲道,处处别致,因为琴灵喜欢热闹,殊卫便用了些小法术,催生了满园的海棠。

  湫十和秦冬霖一高一低,一前一后,踩着落在小道上的重重花瓣,细碎的脚步声几近重叠。

  前院,殊卫正在服侍琴灵用早膳。

  身为先天圣物之灵,琴灵却格外注重口腹之欲,很多新奇的东西,不论好吃不好吃,它都一定要尝一尝。之前还收敛些,自从来了个殊卫之后,它简直将使唤人这一套玩出了花样来。

  好端端的远古大能,在它手下,愣是成了端茶倒水,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从侍。

  头一次看的时候,湫十震惊得不行,生怕两人打起来。

  但很显然,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殊卫这人,脾气简直好得天上有地下无,琴灵指东,他不往西,琴灵说门口开的海棠是绿的,他不敢说是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