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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至于现在想起来,他的胸膛里,除了痛楚和烦乱,生不出什么别的滋味。

  如他方才所说,中州之主秦侑回已经死了。

  而秦冬霖,不会去走天道。

  不会再坐上朝圣殿。

  湫十慢吞吞地踢着脚下的枯树枝,踩得嘎吱嘎吱响,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宋昀诃,说起莫长恒,又说起自己,顿时一口气上不得上,下不得下,“你说你们一个个的,不管身份上有没有玄机,都各有各的机遇。”

  “只有我,从进来到现在,两手空空。”

  “你当年给自己留机缘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给我准备一份啊。”湫十在他耳边嚷嚷,这会完全没觉得自己吵,偏偏她声音好听,即使一句接一句往外蹦着字句,每个字眼也都是好听的,带着女孩子独有的绵甜。

  “我怎么办啊。”她双手捧着自己那张小脸,愁眉苦脸地叹:“六界盛会,我岂不是要垫底了。”

  她真要哼唧起来,能把秦冬霖三个字使唤出花样来。

  秦冬霖不厌其烦地应。

  等她话说完了,情绪好了,盯着平静的湖面指望宋昀诃和伍斐能带出点好东西上来的时候。

  秦冬霖突然哑着声音唤了她一声:“宋小十。”

  他近来都是这样喊她,不同于从前连名带姓的疏远,也不跟着宋昀诃叫小十,透着一点点不易令人察觉的亲昵,可由他清冷的声线吐露出来,又让人感受不出半点异样。

  湫十扭头去看他,眼里亮晶晶的,好看得很。

  秦冬霖罕见的顿了一下。

  他已经取了剑道,顶多再过两日,帝陵便会现世。

  届时,有些人,有些事,不可避免的,她会知道,会想起来。

  “那个星冕。”秦冬霖只觉得胸膛里吸入的全是冰棱子,咔嚓咔嚓的搅起来,疼得他蹙眉,即使竭力控制,也只能先吐出四个字。

  后面那几个字,以他这样的心性,要在湫十面前吐露出来,实在太难。

  湫十等了一会,没等到下文,追问:“星冕怎么了?”

  秦冬霖脸色沉了下来,他手掌微微握了握,几近一字一顿道:“他对你有男女之情。”

  湫十没想到这茬,顿了一下,思考了半晌,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问:“所以你才出来,就提着剑去寻他,是因为这个?”

  秦冬霖岿然不动,眼里翻滚着冰凉的剑意。

  “我生得好看,修为也高,有男子喜欢,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听完,湫十还有些骄傲地将她那张脸凑到他眼前,“你看,你不喜欢么?”

  秦冬霖眉心突突地跳。

  不可否认,这张脸,这个人,他喜欢。

  喜欢得不行。

  正因为如此,所以看不得别人肖想她。

  更别提,那人还真得到过她。

  “你行了啊。”她反而跟他算起账来:“那些倾心你,对你抛橄榄枝的,我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呢。”

  说着说着,湫十还渐渐的现出些不合时宜的得意来:“再如何在你眼前招摇,她们也入不了流岐山。这叫珠玉在前,她们早没机会了。”

  “你学学我,心眼放大些,别同这些人一般计较。”

  “学不了。”秦冬霖长而浓密的眼睫垂着,冷白色的肌肤下现出一排细密的阴影。

  他倾身上前,滚热的气息凑近,眼瞳里是霜雪一样的温度,他伸手,慢慢将她散落在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

  他对她的指责全盘接收:“是,我心眼小。”

  “我忍不了。”

  =====

  于此同时,妖月独自去了一趟湖底。她动作快,穿过青铜水墙到小世界的时候,世界树还在,星冕也还在。

  后者被钉在墙上,世界树正伸出枝丫,力道粗暴地将那道剑意拔出来。

  星冕那张脸,已经有一半布满了裂缝。

  “妖月。”他支撑不起身体的力量,半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咳出一手断裂的红线,勉强止住了咳,他才抬眼,看着妖月,笑了一下,声音却嘶哑得如同砂砾擦过。

  “帝陵要现世了。”妖月并不上前,他们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话,“你将程翌藏去哪了?”

  星冕却只笑着,不说话了。

  “方才君主来过。”妖月看了眼被红线布满的地面,声音比起上回见面时,不知冷了多少:“你以为他如此动怒,只是因为你曾用那样卑劣的手段拥有过玲珑一世吗?”

  “你又当真以为,上一世,你的那根幻骨,有代替你好好陪伴,照顾玲珑吗?”

  “怎么,想好好珍藏那段美好的记忆,甚至想让那块骨逃出去,好再想办法达成你心中所愿?”

  星冕的笑渐渐维持不住。

  妖月冷笑了一声,一步一步朝前逼近。她不再是从前那个粉嫩肉丸子的形象,而是变幻成了成年女子的模样,脸被雾气笼罩着,那双眼睛却格外冷漠,而她其实是个十分重情重义的人。

  妖月重重地捏着星冕的下颚骨,一掌成五爪,朝他头上隔空一抓。

  星冕陡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说起来,你能逐步成长,一步步位极人臣,有今时今日的成就,确实了不起。”妖月道:“都说你性情凉薄,笑里藏刀,我从前却没放心上,你是玲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人,一路都跟在她身边,她那样善良的性情,我想着,你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没成想,玲珑也有走眼的时候,辛苦救出来一个白眼狼。”

  “这份记忆,你不配留着。今日由我取走,你就在此好好陪着世界树,好好思过。”

  她抽取记忆的过程中,星冕不可避免的触及到了那些滚烫的,留在脑海深处,时时刻刻都咕噜冒着气泡的回忆。

  星冕其实是个可怜人,他并不是什么天赋出众的少年天骄,宋玲珑将他带回星宿阁的时候,他沉默寡言,见谁都很警惕,唯独见到宋玲珑,那种从头绷到脚的防备感才会稍微收一收。

  狼崽子一样。

  妖月问从侍这是怎么回事。

  从侍回:“前段时间,南疆北域好几个门派间又起了摩擦,惊动了司空门和御兽司,这两大宗门虽没说什么,但底下附庸的小门派却先上了,殃及了好几个小城池,姑娘心善,听了这事便亲自去了一趟,带回来这位小公子。”

  “说来也是可怜,姑娘到的时候,这小公子的家人都没了,父母就在眼前落的气。”

  “恰巧这小公子是个悟性高,有灵根的,姑娘便将他带了回来,跟前头的那几个姑娘一起去授课堂学习。”

  宋玲珑,妖月是知道的,她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情,平素嘻嘻哈哈的,其实骨子里最见不到这样的事。

  看不得春风旭阳下,有人还会因为突如其来的争斗而死亡,看不得世家盘踞,抓人取乐。

  而在当时那样的背景,那样的环境中,这样的情况实在屡见不鲜。

  他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些微末的善意,已是她能做到的极致。

  星冕就这样留在了星宿阁,宋玲珑时不时会去看看他们,指点他们的修为,很耐心,又很温柔,有时间会给他们弹琴奏曲。

  她不知道,那个时候,她的身上是发着光的。

  这道光,吸引了身为圣物之灵的妖月,也同样吸引了痛苦得找不到方向,在绝望中自我堕落的星冕。

  日子一天天过去。

  直到中州大地,有人成功踏上了天道。

  君主秦侑回,这个名字,被所有人牢牢记在了心里。

  一天夜里,万籁俱寂,风止树静,宋玲珑一曲落下,转头将妖月从被褥里拉了起来。

  妖月睡得迷迷糊糊,头靠在枕头上一点一点的,眼睛都睁不开,脸上神情十分痛苦。

  “月月。”宋玲珑有些开心,她整个人倚在窗前,被月色笼罩着,声线都跟着现出如水的温柔来:“我大概快要成亲了。”

  妖月翻了个身,兴致不高地嗯了一声,声音里都是困意:“我知道,月礼商。”

  月族那个同样被逼着点头的少族长。

  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的,不算稀奇。

  “不是他。”宋玲珑弯了弯眼,回。

  妖月这才将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仿佛在问:不是他,还能有谁。

  宋玲珑伸手去闹她,两个姑娘嘻嘻哈哈滚作一团,闹过之后,她伸手点了点妖月的腮帮子,正经道:“秦侑回,知道吧?”

  “他今日来找我了。”

  “他说我若进宫,他不管着我,尘游宫任我来去自如。”

  “妖月。”她低低地喟叹一声,带着某种笑意:“我终于可以为这片土地,做些什么了。”

  君主大婚,这样的消息,根本拦不住,它以极快的速度席卷了中州一百多座城池。

  宋玲珑成婚前,再一次去授课堂看他们。

  那个时候,星冕已经很出色,修为突飞猛进,宋玲珑的父亲甚至考虑让他入职星宿阁。

  他们在树荫下站着。

  她的眼睛很亮,她说起以后,说起中州未来的样子。

  “星冕,千年之后,你家族的悲剧,不会再在中州别的地方重演了。”

  那时候,星冕记得自己是有话要说的。

  他想说,若是有可能,能不能再等等。

  盛世安稳,海晏河清。

  若这是她心中所愿,其实他也能做到,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可他没能说出来。

第76章 狐尾

  狭小的小世界里,星冕猛的荡开妖月的钳制,他眸色彻彻底底沉下来,满目阴翳,暗含警告:“妖月,别太过分。”

  “你给自己的识海下了禁制?”妖月脸色也跟着黑了下来,她突然出手,重重地给了星冕一拳,将人打得捂着胸膛跌在墙边,她宛若鬼魅般瞬间挪移到他身侧,又将他提起来用后背狠狠砸在墙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当年的事,我不在场,知道得也不多,我单知道你为了她,甘心用身体和灵魂封印血虫,成为新生世界树的养分,殊不知你还敢提那样的条件。”

  “若我早知如此,当年,在星宿阁时,我就应该出手废了你。”

  星冕面不改色地将她拂开,眼神晦涩。都说妖月和他是帝后的左膀右臂,可他心知肚明,他再如何做,也比不上妖月在宋玲珑心中的分量。

  就像他再如何努力,也比不上朝圣殿上的君王,只一声令下,就能拥有完完整整的宋玲珑。

  秦侑回跟世界树做了交易,得到了天道的承认,轻而易举就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他星冕不过也跟世界树做了个交易,付出极大的代价,想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何错之有?

  为什么,凭什么他们要一个接一个地来指责他。

  “废了我。”星冕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肩头蓦的耸动了两下,道:“中州大难,是谁永远冲在前面,捉拿叛族,没日没夜在私狱中提审,逼问,又是谁,在最后的时刻,配合你们那位英明神武的君王,燃烧神魂,将那些泼天而下的血虫尽封己身,供养世界树。”

  “你说废了我,地底下那些因我才死里逃生的老家伙们,能同意吗?”

  星冕又接着咳了几声,直直地望着她,声音轻得令人毛骨悚然:“我跟秦侑回不一样,那些人非我臣民,我绝无可能牺牲自己去救他们,可我依旧这样做了。既然做了,我去求些天道都允准的事,又有什么错?”

  “你简直冥顽不灵。”妖月咬牙切齿:“事到如今,你还毫无悔过之意?”

  “为何要悔?”星冕侧首,破碎的脸庞下,他笑起来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妖月,我比秦侑回,差在哪呢?”

  妖月将人松开,突然道:“你觉得没差是吗?你觉得他只是比你多了一重君王的身份,可为何,皎皎偏向他,淞远偏向他,即使那些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老家伙,在入土之前,也要涕泪横流匍匐在他脚下,念着来世再做君臣。”

  “又为什么,给予了秦侑回君王身份和荣誉的世界树,在他这一世还未走天道之时,也不肯考虑身边现成的你。”

  说到这,妖月自嘲似的闭了下眼,说:“出事时,我并未在中州,那日看到世界树的一颗嫩芽,还以为程翌是你的灵身,跟在玲珑身边是为了保护她。”

  “没想到是你身体里的一块骨。”妖月道:“天道重置,程翌没有前世的记忆,你也看不到前世之景,对吧?”

  “我才从婆娑的领域里走出来,我看到了他们前世发生的事。”

  星冕的眼瞳,在此刻微微缩了一下。

  妖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说不出的复杂,问:“你要看吗?”

  看。

  自然是想看的。

  这是这么多年,撑着他一次次苟活下来的信念。他在中州多撑一时,属于程翌和宋玲珑的时间就又长了一些,因而他坐在枯井边,看着世界树一点点重焕生机的时候,脑海里想的是此时此刻,他们正在做什么。

  宋玲珑喜欢玩,上天入海,程翌便该是推了手头的事,陪她玩,陪她闹。

  或许中州之外,曾经偏远荒凉的地域,如今也繁荣起来。在那里,他们忘却前尘,投生到了普通人家,茶米油盐,时间在袅袅炊烟和日暮黄昏中溜走,他们年少相知,从朝气蓬勃到白发满头,到死的时候,心中牵念的也是彼此。

  或许,他们生在某一届的某个世家,她依旧是天之娇女,高高在上,他才没了家人,低如尘埃,她再将他拉起来一次。这一次,没有什么天道,没有世界树,没有秦侑回,她耐心等一等他,他陪着她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那样的场景,哪怕仅仅是个未成形,捕捉痕迹的念头,都美好得令人心生向往,目眩神驰。

  妖月衣袖翻动,不过顷刻,整座密室便已被朦胧的镜像所笼罩。

  星冕抬头,静静地看下来。看到那个叫宋湫十的姑娘,被他那块骨蛊惑着,为了保护他,离开了自幼生长的地方,离开父母,抛弃了一切,为此,她不得不放弃最喜欢的琴道,转修它法,她很坚强,不论什么时候,哪一世的她都是爱笑的,可自从跟着他之后,她的脸上就很少有笑容了。

  她不开心,这种情绪,饶是此刻作为局外人的星冕都感受到了。

  程翌出身不好,被父亲和族人嫌弃,后期还被妖族通缉了好长一段时间,宋湫十跟着他东躲西藏,再也不是那个主城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她昔日喜欢的东西都不再提,那么爱玩爱闹的一个人,再没有出去听过一场戏,会过一回友,日常便是在屋子里发呆,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在他身边,却也只有人在他身边。

  程翌到底是从星冕身体里分离出去的一块骨,对宋玲珑的喜欢,藏于骨血,根深难移,可人身处底层,腹背受敌的时候,喜欢这种东西,是最廉价也最无用的。

  程翌必须咬着牙往上爬。

  恰在此时,他接触到了天族公主莫软软,而当时,天宫内乱,为废太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莫软软坚决不肯让骆瀛受制天族众长老,莫长恒却穷追不舍,莫软软几次三番出现意外。

  意外的次数多了,又在那种节骨眼上,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莫长恒可以狠下心,不认这个妹妹,可以做得出来,但莫软软不行,她从小被护着长大,没什么出息,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哭包性格,遇到一个骆瀛都要带回来,更何况这么多年,也曾真正疼爱过她的亲兄长。

  她一遍遍跟莫长恒说,皇太女的位置,谁给她,硬塞给她,她都不要,她就要他们回到刚开始,他们四个好好在一起,说说笑笑,她惹了事还可以哭哭啼啼回来找人撑腰。

  可莫长恒失心疯,他不听,也听不进去,他只知道,只要莫软软活着一日,天帝和长老团的念头就一日不会停歇。

  在这样的摇摆中,莫软软处于绝对的被动。

  这直接影响到了骆瀛。

  他一日日提心吊胆,人很快消瘦下去,莫软软走到哪,他便跟到哪,片刻不离身。

  程翌利用了这个大好机会,从中做了文章。

  莫长恒第五次试图对莫软软下杀手的时候,死在失了控的骆瀛手上时。

  恰恰在这个时候,程翌将莫软软引了进去。

  之后的一切,自不用多说。

  莫软软受了这样一场刺激,整个人恍若脱胎换骨,从前的稚气和不成熟,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褪尽,她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清醒过来。

  莫长恒一死,皇太女的身份便落在了她的头上。

  而那段时日,程翌就在天宫陪着她,他长得温柔,说话也和气,很招女子喜欢,更何况早年他还曾救过这位小公主,很快就得到了信任。

  皇太女的寝宫,他随意进出。很快,流言四起,有说骆瀛终于被厌弃了的,有说他这位黑龙族的公子要一飞冲天了的,悠悠众口,堵都堵不住,更何况两位当事人也没想着去堵。

  白日,皇太女莫软软开始学着处理政务,许是身为皇家人,天生对这些东西就敏感些,处理起事情还算得心应手。

  他们两其实也没什么好聊,大多时候,都是莫软软在说些从前的事,说莫长恒从前是真正疼过她的,说起骆瀛,再说起云玄,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位置就这么吸引人,那么多人趋之若鹜要爬上来,就连亲兄长都想要她的命。程翌往往沉默地听着,附和她,安慰她。

  权势确实是个好东西。

  谁不想要呢?谁都想要,而且往往处心积虑,不择手段。

  在此期间,骆瀛一直未曾现身。

  直到皇太女正式册封,天宫重臣入朝,骆瀛才头一次走出自己的院子,进入了天族正殿。

  他少了一条手臂。

  莫软软坐在天帝身侧,看着那条空荡荡的袖子,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用尽了全力忍着,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回去之后哭得不行,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关系,怎么会在一息之间分崩离析,不堪入目。

  莫软软和程翌定亲的时候,后者忍不住,回了一趟江边小屋。宋湫十就在屋子里,哪儿也没去——她也没地方可去了。

  那日夕阳似血,晚霞红眼,湫十站在树荫下,显得很温柔,很干净。

  程翌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宋湫十就像是他的救命稻草,只有抓着她,他才会觉得安心,因为他觉得全世界都可能离他而去,可宋湫十不会,她都愿意为他做到那种份上了,她得有多爱他。

  直到他发现,湫十并不在乎他定亲的事。

  或者说,她满心满眼,全是铺天盖地传来的秦冬霖入魔的消息,她头一次露出了那种难以言说的,慌张又无措的神情。

  她找到他,说她要离开。

  那是第一次,她从主城离开之后,再次提到秦冬霖,提到主城,提到流岐山。

  程翌不准,也坚决忍受不了,他将院子周围设下一层又一层的结界。她早年为他受了很重的伤,后又转修它路,修为滞后他很长一截,他困着她,同时应付着天族派来的探查长老。

  在一个风雨簌动的夜晚,程翌看着宋湫十纤细得像芊草藤蔓一样的身段,从心底滋生起了一团躁怒的无名火。

  他意识到,有些事情,脱离他的掌控了。

  他没忍住,将宋湫十抱上了榻。

  宋湫十不愿意,哪怕他扯碎自己胸膛前的衣襟,露出那块莹白的凸起的锁骨,她尖叫着捂住眼睛,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艰难抵抗着她根本抵抗不了的诱惑之力,也依旧不愿意。

  程翌这才看清了,她哪里是不够爱他。

  她根本一丁点也不喜欢他。

  他最终还是放开了她。

  可从那之后,程翌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在外,在天宫,还是那个翩然如仙的温润公子,可回到那座小屋,他面对那个人,那双眼,口不择言,动辄争锋相对,他疯了似的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而最终,为了成为皇夫,哪怕只是名义上的皇夫,他也得跟外面的一切女子断个干干净净。

  他做出抉择的那一刻,其实也是煎熬的,可煎熬有什么用,这个世道,人走得朝前看,往上走。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就算秦冬霖入了魔,再次相见的时刻,他也还是只能成为拱手行礼的那一个。

  他不甘心。

  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他早晚会将宋湫十接上天宫。

  而在此之前,她得被长久地囚起来。

  他舍弃了她,又不肯放手,让她回原本属于她的地方。

  看到这里,整座密室黑了下去,星冕抬起头,眼里细细密密布着猩红的血色,他看着妖月嘲讽似的神色,黑色的眼珠无神转动了几下,身子像山一样轰然倒下。

  他一只膝盖重重落地,支撑不住身体重量一样,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一声声问自己。

  ——这就是他求的来世?

  ——这就是他所期望的两情相悦?

  当真如黄粱一梦,笑话一场。

  妖月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破碎支离的身体,嘴角动了动:“别再问凭什么这样的蠢话,就凭你自私卑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以为你骨子里有多深情,会如何珍重她爱护她,可事实上,你费尽心力从君主身边偷走她一世,也只是让她到你身边受了一场苦,历了一场劫。”

  “你嘴上说对她好,其实所行之事,每一件都是为了你自己。”妖月话说得狠,“你告诉我,宋玲珑哪一点对不起你?是当初不应该将你从死人堆里救出来,还是不该教你修道,让你能有今日的本事?”

  当初,宋玲珑会放权给他,也是因为他有一身的实力,又有那样的童年经历。她以为,人人从黑暗中起来,见了光明,就会如她一样,想着尽可能地弯腰,凿开地底下腐烂的臭泥,让自己成为一颗炽热的太阳,驱散那些见不得人的黑暗。

  殊不知有人见了光,眼里就只有光,所言所行,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能将那道光占为己有。

  “这不是真的。”良久,星冕艰难出声,他死死地盯着妖月,声音嘶哑:“你为什么没跟着她,你没跟在她身边。”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妖月显然也受到了那段记忆的刺激,有些绷不住地骂了一句脏话,她道:“妖月琴根本认不了主。”

  上一世的记忆,她脑海中完全是空白的,婆娑都知道的事情,她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自己被撇开了,她那些或点头之交的同僚,亦或者交情莫逆的旧友们,在大难来临之前,都守在了故土上,唯她一人远走,数万万年的时光,漂泊在外面,在不同的地方,睡了一觉又一觉。

  哪怕知道这是宋玲珑为了她好,存了私心想保住她,她也仍旧十分不满。

  跟着那片生她养她的土地一起沉眠,跟着尘游宫里的那些人,玲珑,皎皎,婆娑,淞远,还有一惊一乍的芦苇仙,她就算是闭上眼,也是笑着闭上的。她是愿意的。

  当初说好了不管什么情况都要一起走,结果大难临头,宋玲珑直接给她丢了出来,这叫怎么回事。

  妖月委屈得要命。

  所以她打定主意,等宋玲珑转世成功了,再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一定表现得爱答不理,拿足圣物的架子,让宋玲珑围着她团团转,不哄个百八十年,轻易不松口。

  她一定不能那么快认主。

  可当宋湫十功夫停滞不前的时候,她还是做足了姿态,享受了几天被她伺候的日子,就准备认主了。

  结果发现妖月琴根本认不了主。

  妖月当即就傻眼了。

  作为圣物之灵,圣物出了问题,她自身难道察觉不到吗。

  这根本不可能啊。

  在反复确认妖月琴没问题之后,妖月便只能猜到这事跟宋玲珑有关。

  这样一想,又觉得牙根痒痒——宋玲珑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到底瞒了她多少事。

  等入了密室,宋湫十的情况实在等不了了,妖月便只好先让她滴入了血,再加上从前她跟妖月琴就有磨合,宋湫十能在她允准的情况下拨动妖月琴,用以修习琴道。

  这是不得以而为之,暂缓之策。

  照妖月的猜测,得湫十从帝陵里出来,妖月琴才能认主成功。

  思及此,妖月算了算时间,只问了星冕两句话:“玉面是不是你杀的?”

  “你将她的狐尾和你那块骨熔炼在了一起,对吗?”

第77章 孩子

  夜幕降临,淞远留了道灵身看着散去剑冢找机缘的人,自己则赶在暴雨落下来之前回了湖边。

  他回来的时候,皎皎和涑日已经在湖边的小木屋里坐着喝茶了。

  风大雨急,天空中扯满莹白的水线,湖面上是一朵接一朵盛放的涟漪,芦苇丛中荡出霜雪一样的颜色。

  “怎么就你们两个?”他走过去,拉开座椅坐下,侧首问跟涑日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皎皎:“君主呢?”

  “呐。”皎皎嘴一撇,伸手指了指坐落在他们左手侧的木屋,道:“阿兄上来之后,就一直跟阿嫂说话。”

  那叫一个目不斜视,半分视线没分给他们。

  之前,秦冬霖没有前世记忆,即使皎皎口口声声地跟在屁股后面叫阿兄,也很少能得到正儿八经的回应,这下恢复了记忆,却比中州时还不近人情。

  “久别重逢,情难自已,人之常情。”淞远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端着抿了一口,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睫往上稍抬,问:“星冕那边,君主如何处置的?”

  “还能如何处置。”说起这纠成一团的事,皎皎有些头疼,她道:“世界树要留着他慢慢蚕食,阿兄再生气,也不能真将他杀了。”

  前世,她阿兄付出那样惨重的代价,血都抽尽了才催生出新的世界树嫩苗,为此,甚至还失去了自己的帝后。自然不会愿意看到世界树再出现半点闪失。

  这样一想,星冕分明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这才敢肆无忌惮出现在湫十面前。

  真让人膈应。

  涑日往身后的椅子上靠了靠,他一向稳重内敛,此时也觉得事情棘手,“尘封的大阵经历无数世风蚀,随着君主与帝后进入秘境,已经有了碎裂的迹象,帝陵一开,地底的人或早或晚都要醒来。”

  “听那些进来历练的少年说,曾经被君主强行斩开的几州地界经历悠久岁月的底蕴积攒,如今也变得繁盛起来,届时,中州结界解除,这里面和外边,如何相处?是将失地收拢回来,还是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

  “真要说起来,要担忧的又何止这些。”淞远不疾不徐地手中的茶盏放下,他眯着眼,看着小楼外噼里啪啦的雨帘,有条不紊地道:“当年那十条悄无声息爬上世界树,吸走了庞大生命力的血虫,中正十二司倾尽全力,婆娑和妖月亲自出手,将所有世家都强硬搜查了一遍,也才找出了八条。”

  后来那八条,全部被锁进星冕的身体里,一点点将曾经蚕食的力量反吐给新生的世界树嫩苗。

  所有涉及此事的世家,门派,不问情由,全部打成叛族,关押在私狱深处,即使在中州覆灭之前,也被秦侑回的一条剑道狠狠镇压在剑冢之中。

  可还剩两条血虫,至今下落不明。

  这东西邪性深重,狡诈得很,又有从世界树里汲取到的庞大生机,中州结界一开,它们再趁乱跑出去,很容易又掀起一场大风浪。

  “中州结界先不开,整个中州,掘地三尺地查。八条都找到了,剩下两条还真能让它们飞了?”皎皎蹙眉,一掌落在高脚木几上,手掌落下的地方,全是冰屑和霜雪。

  淞远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身子往前倾了倾,而后拉过她的手掌,道:“当年,婆娑剑强行斩开六界,有违天道,牵扯到婆娑身上,因而这些年,他的状态一直不算好,前阵子还被藤鸦和那些瘴气缠上了,现在能发挥出的实力,不过三五成。”

  “还有。”他不紧不慢地吐字,将自己的猜测娓娓道来:“帝后的身上,没有妖月琴本源气息。”

  闻言,皎皎眼睛睁大了些,她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道:“妖月琴没有认主?不会啊,我分明在阿嫂身上感受到了妖月琴的气息。”

  “是有,但不是本源气息。”淞远颔首,伸手揉乱了她的发丝,话语清和:“等晚些时候,我去找君主谈一谈。”

  =====

  夜半,两层小木屋外都点上了灯,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的声音不停,秦冬霖和湫十坐在二层小木屋的小小过廊里,一张不大不小的圆石桌,秦冬霖坐在这边,湫十坐在另一边。

  天很黑,雨很大,风吹起来跟小孩的啼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