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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如蜉蝣,朝生暮死,回望他一生,经历大风大浪,也曾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临死,却回到了最不愿回顾的状态。

  “在等,秦侑回吗?”星冕眼珠子费力地动了动,问世界树。

  那样长久的岁月,世界树从枯败到重焕生机,耳边只有这么一个活人,世界树对他,也还算有两分耐心。

  “是。在你彻底消散之前,他要见你一面。”世界树见他实在挪得费劲,于是弯腰帮了他一把,将他摆得端端正正,这样,等他闭上眼睛时,姿态也不算难看。

  “多谢。”星冕扯了下嘴角,说得很客气,唯一没有破碎的双瞳中,全是灰白的死气,从前时时刻刻藏着的阴翳之色随着生命走到尽头,也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解脱之意。

  自从上次妖月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走了之后,他就是这副样子了。

  唯一支撑着的信念坍塌,面对着痛苦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无边岁月,突然之间,就没有再走下去的心思和想法。

  恰好,这具身体里最后一点灵力,也要被吸干了。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该回到宿命原本的面貌。

  挺好。

  世界树看着他微扬的唇角,想,这人不想活了之后,真是无所畏惧。听到秦侑回要来,都能坦然面对,看不出什么惧怕之意,像是全然忘了上次相见,被打得鼻青脸肿没了半条命的情形一样。

  地底环境不好,那些魂灵的眼神若是能化为刀,早将树灵扎了个对穿。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树灵从慈眉善目,温和无害的笑脸,到背着手来回走动,眉头紧锁,要不是曾有愧于人,现在又有求于人,它早拂袖而去了。

  秦冬霖悄无声息出现在长石阶梯上时,整个地底,狂热的声浪像是被扼住了咽喉般蓦的停歇了一瞬。

  能被大动干戈囚于地底的魂灵,生前大多是威风八面的人物,世家的掌权者,门派的山主,长老,甚至同样有在中州为臣,任官职的人物。他们对突然出现的这个人,这股气息,再熟悉不过,甚至已到了铭心刻骨的程度。

  当年,就是这道颀长的身影,顶着张谪仙般的面孔,手执婆娑剑,无视任何求饶和保证,面无表情将他们肉身钉杀在天祭台下,又将他们因为绑定了血虫而变得格外顽强的神识抽出,投入剑冢,永生永世镇压。

  秦侑回,他竟还活着!

  因为帝陵现世而躁动起来的地底私狱陡然陷入死一样的寂静里。

  树灵起身,有些恼怒似的抬眼,抬手布置了个结界,压低了声音道:“你自己算算,从你点燃线香到现在,多长时间过去了,一个半时辰了!”

  它重重地重复:“我在这种地方,待了一个半时辰!”

  姗姗来迟的男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眉梢眼尾,风情潋滟,清绝无双,一副吃饱餍足的散漫模样,树灵看了两眼,迟疑的止住了话,问:“你做什么去了?我记得这一世,你们尚未成婚吧。”

  秦侑回是怎样清冷守礼的性情,是人都看得出来。婚前破戒这样的事,实在没办法跟他扯上干系。

  “宋湫十犯困,不想来,闹得慌。”

  秦冬霖言简意赅解释了一句,又道:“没成婚,快了。”

  “恭喜恭喜。”树灵干巴巴地道贺了声,又跟他确认了一遍:“是在成亲前承载天命吧?就在这几天了。”

  秦冬霖颔首,视线绕过树灵,落在气若游丝,连眼皮都睁不开的星冕身上。他半蹲下来,伸手捏着星冕的下颚,像是审视物件一样扫了一圈,皱着眉,声音冷淡,语气有些恶劣:“话都说不出了,留着给我做什么?”

  树灵叹息了声,问:“你要听他说什么?恭喜吗?”

  或者说,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还有什么话能说?

  星冕慢慢睁开了眼,他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哪怕被他视为此生最大仇敌的男人以这种屈辱的姿态审视打量,他也只是艰难地皱了下眉。

  他的视线在秦冬霖那张比前世凌厉许多,但依旧挑不出瑕疵的脸上顿了下,又落到他身后,发现什么也没有,眼神有一瞬的落空。

  她没有来。

  想想,她又确实是这个性格。

  不在意的人,她连落井下石都懒得动一下手指。有这时间,还不如去打个盹,睡一觉。

  死亡,得不到任何回应和原谅的死亡,将是他最终归宿。

  很奇怪,有能力的时候,想的是不顾一切,破釜沉舟也要得到她,可看了妖月那段记忆,时至今日灯尽油枯,星冕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只是不拖累她。

  “君,君主。”他嘴唇翕动,脸颊碎成一片一片,看着令人毛骨悚然,声音竭力放大,可依旧低如蚊蝇,他艰难开口:“没,程翌,没碰过殿下。”

  “君主,别,别迁怒殿下。”

  在这一刻,仿佛他曾经那些蠢蠢欲动,无数次妄想取而代之的决心和念头都安安静静,乖顺的平息了下来,眼前的男子为君,为帝,他就称臣,称宋湫十为殿下。

  他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也能咽下一切苦果,但就怕连累宋玲珑。

  秦侑回再喜欢宋玲珑,也是个男人,只要是个男人,面对这样的事,都不会无动于衷。普通男子尚且心存芥蒂,无法释怀,更遑论秦侑回这种高高在上,眼里容不得半点瑕疵,半粒沙子的人。

  身为君主,他有太多选择了。

  迁怒她,冷落她,忽视她。

  秦冬霖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他声音轻得令人下意识感觉到危险:“说完这些,觉得自己能死得稍微安心些?”

  星冕眼睫垂落,像是没有力气说话了,又似乎是在强撑着等一个回答。

  秦冬霖嗤的笑了一声,眼瞳里是一潭幽静的湖,那些话语没能在里面搅动起半点涟漪。

  “你以为我天涯海角追捕你的那块骨,又必须要你死,是无处发泄的恼羞成怒?你死之后,这股怒气会奔着宋湫十去?”

  星冕睁开眼,气死沉沉的黑瞳与他对视,仿佛在无声问:难道不是吗?难道不会吗?

  人心难测,冷落一个人,有无数的理由和借口,就像时间长了,说的人多了,无错的人也有了错。

  秦侑回会不会想,为什么宋玲珑要留个男子在身边做事,又为什么,自己当初要放权给她。

  于是,收了她的权,折了她的翼,不准她在人前现身,不准她出去玩闹。

  秦冬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他半晌没有说话,这时,世界树的枝丫突然垂下来半截,连着星冕的手腕,大肆吸收着他寥寥无几的生机。

  星冕彻彻底底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乌白的唇上也有几道裂痕,嘴唇颤颤,他看着秦冬霖,艰难吐字:“那块,那块骨,生机未绝,心术不正,让殿下当心。”

  在妖月没来之前,他将世界树的叶片给了那块骨,现在没人知道程翌的行踪。

  秦冬霖眼底阴翳一片,他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声线极冷:“虽然没必要跟你保证些什么。”

  “但。”

  他瞳色极深,看着星冕,一字一顿道:“宋湫十是我的道侣。”

  是他的小妖怪,他捧于掌心,纵得无法无天的公主。

  他比任何人都爱她,疼她。

  那日提剑而来,不可否认,胸膛里充斥着冲天而起的怒火,可除此之外,是细细密密,绵绵不绝的刺痛。

  他那么喜欢的宝贝,在被人偷走之后,又被人狠狠摔在了地上。

  星冕看着那双眼,突然明白了他言语中的未尽之意。

  他缓缓闭上了眼,身躯化作一团猩红而杂乱的线。

  世界树意犹未尽地收回了枝干,舒展着身躯,树叶簌簌碰撞,发出金相玉扣的清脆声响。

  一切终于结束了。

  秦冬霖心情像是好了不少,他脸色稍霁

  ,用剑尖挑起那团艳丽得像血的线团,慢悠悠地踱步到长石尽头,看着底下那些或忌惮,或憎恨的眼神,扯动嘴角笑了笑,这一笑,将不少梗着脖子怒目而视的人笑得缩回了头。

  “许久未见。”

  “给你们带了点小礼物。”

  说罢,他将剑尖上的线团抖落下去,迎着空旷的长风,红线洋洋洒洒落下,远远看上去,像下了一场从天而降的血雨。

  察觉到天空中的异样,锁链顿时收紧,漾出一阵一阵的雷弧。

  凄厉的痛呼和惨嚎声此起彼伏。

  树灵看着他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地将那团红线分几次抖下去,有些无语地撇了下嘴角。

  “对了。”秦冬霖丝毫不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有多幼稚,他懒洋洋地开口,看向树灵:“过段时间,我和宋小十成婚,你来不来?”

  世界树活了这么久,看过的人,走过的路不知多少,什么样的事情都见识过,可这被邀请参加婚宴,确实是人生头一次。

  老头明显愣了一下,胡子一翘一翘的,满脸疑惑,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古往今来,有邀请世界树见证爱情的例子吗?这得是多大的脸面,多大的排场啊。

  秦冬霖看向世界树,良久,狭长的眉往下压了一下,不疾不徐地跟它商量:“那这样,走天道的事,等我成了亲回来再提?”

  他一副悠哉悠哉,慢条斯理的样子。

  树灵气得跳脚,它压着声,忍不住提醒:“走天道的事,我们提前商量好的。”

  秦冬霖看着它,懒懒散散地嗯了一声,但那副神情,世界树都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天道早点走晚点走,有什么区别。

  树灵想骂人。

  挤破了头要当这个君主的不知道有多少,随便点一点,全是胆识过人的少年天骄,偏偏他秦冬霖,君主之位捧到他手里,他还推三阻四,各种讲条件不想接。

  就没见过这样的。

  树灵深深吸了一口气,近乎认命般地问:“成亲礼,定在什么时候,哪一天?”

  “还没定。”秦冬霖像是知道它会妥协一样,他道:“我们回去之后,双方父母会商量日子,届时提前通知你。”

  树灵笑着又说了声恭喜之后,肩头耸落下来。

  别人登门备厚礼,它能两手空空腆着脸蹭酒?不认识的人就罢了,淞远,皎皎,妖月婆娑等人出手一个比一个大方,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到时候他们凑一桌,一问,礼官把宾客奉上的单子送上去一看。

  妖月和皎皎凑对,一个说“世界树就这点手笔,请来干嘛的,凑数嘛?”一个说“就这灵宝玉如意,这金光防护衣,我库里堆了没十件都有八件。”

  光是想想那样的情形,树灵都感到一阵窒息。

  活了万万年的脸皮,也没厚到能经历那种风雨的程度。

  ===

  秦冬霖顶着一身风霜雨雪的寒气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屋里还是他出去前的样子,床褥上拱起的一小团睡得无知无觉,他走过去,坐在床沿上,伸手将人揽过来。

  很小的一张脸,巴掌大,鬓发散乱,如云如绸,此刻亲密地落在他的掌心中,无比乖巧的顺从。

  他倾身,冰凉的唇一下一下落在她的鬓角,眉心。

  她缩了两下,想钻回被子里,又被他强硬的摁住肩头,像是证明某种存在一样的去蹭她长长的睫。

  湫十拧着眉,眼睛都没睁开,被他惹得烦了,用了点力卷着被子就将自己滚到了床里侧。

  秦冬霖眼里带着点笑意,他不紧不慢地凑过去,拢了拢她令人怜爱的长发,低声喊她:“宋小十。”

  “秦冬霖,你烦不烦!”她含糊着,一副被惹急了凶巴巴的样子。

  秦冬霖倏而失笑,他想,就这越纵越大,越宠越娇的脾气,竟还会有人担心她受欺负。

  月明珠融合的光线里,他的声线潺潺如流水,格外催人眠:“我去见星冕了。”

  湫十来了点精神,勉强将眼睛睁开了条缝,见他久久没有声响,从喉咙里低低地哼了一声,玉臂横陈,指尖催促似的点了点他的掌心。

  “他让我不要嫌弃你。”秦冬霖缓声道。

  湫十顿时清醒了。

  她噌的一下拥着锦被坐起来,眼里还是雾蒙蒙的睡意,气势却很足,“谁嫌弃谁?”

  秦冬霖敛眉看她,眼中之意不言而喻。

  湫十眉心皱起来,鼻头动了动,问:“他现在……”

  秦冬霖:“死了。”

  湫十点了点头,满意了似的,又从善如流地躺了回去,满头青丝漾动,她凑近他,道:“没关系。”

  “我不跟已死之人论长短。”

  她俨然一副“我很大度,不跟人一般见识”的样子。

  从湫十听到那句话坐起来,倒又躺回去,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全是她下意识的反应。她根本没顺着星冕的话语去想,去怀疑。

  看得出来,她对那些话嗤之以鼻。

  谁都知道,秦冬霖宠着宋湫十。

  其中,最深有体会的,莫过于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妖怪本人。

  “过来。”秦冬霖将外衣褪了,半躺在榻上,眉眼间的冷凝松懈下来,现出一点点终于可以被窥见的疲惫之意。

  湫十慢吞吞地在床榻上滚了几圈,而后滚到他的臂弯里,暖绒绒的一团,被他虚虚地揽着。

  很好闻的松香。

  湫十眯了会,又顶着张未施粉黛的小脸凑过去问他:“那你怎么回的他?”

  好奇的兴冲冲的语气。

  秦冬霖一看她这架势,就懂了。

  说白了,就是想听他夸她,最好,能说几句浓情蜜意的情话。

  秦冬霖点了点自己的下颚,不疾不徐地问:“哄人,会不会?”

  湫十胡乱地凑上去,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亲昵的没有章法,却出乎意料的令人沉迷,一路到哪,就将火点到哪。

  半晌,秦冬霖扼了她款款的腰、肢,鼻息滚热,到底还是如她所愿,一字一字地将那句话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

第89章 天道

  秦冬霖承载天命当天。

  一早,晨曦初露,雾色蒙蒙,天穹上那只雷兽眯着两只小眼睛,懒懒散散地半蹲着,长长的尾巴晃来晃去,晃出一片可怕的鞭影,威风凛凛。昌白虎趴在木屋下的青石板上,时不时盯着雷兽的那根尾巴,再扭过头看看自己的,越看,脸上的神情就越沮丧——前几天它也想上帝陵玩一玩,结果被一尾巴抽了下来。

  湫十起身下楼,目不斜视路过那条小路,又退几步折回来,敷衍般的揉了揉那颗硕大的虎头,笑:“还看?你都看了几天了,有这时间羡慕,还不如跟着涑日学学秘术,他为了你,愁得快秃头了。”

  事实上,这几天,涑日的日子确实十分不好过,但不是因为昌白虎的事。

  琴灵毫无预兆陷入沉睡,帝陵现世都未曾现身,而随着中正十二司的人先醒来,他被轮番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问候。

  当年,婆娑下令,中正十二司捉拿涑日,现在醒来的这些人都在中正司里任不小的官职,关于妖月这段闹得满城风雨的桃花债,都有所耳闻。

  游云看着涑日时,就曾意味深长说了一句:“涑日大人好手段。”

  涑日是最正直不过的秉性,本身话就不多,根本经不起这样明里暗里,或打趣或敬佩的眼神。别人也就算了,几句搪塞糊弄过去,可最令人招架不住的是,宋湫十对他和妖月的往事十分感兴趣,见了总要问几句,她笑吟吟的,身份又摆在那,几次下来,他一见到她,心里就开始忐忑。

  若不是妖月沉睡前,再三嘱咐要寸步不离跟在宋湫十身边,他是真的想跑。

  湫十才出木屋,转身去了隔壁的屋子。

  皎皎开开心心地将她拉了进去。

  “他们人呢?”湫十在屋内扫了一圈,问。

  “剑冢外围的瘴气突然躁乱,伽蓝兄弟两个烦不胜烦,那些人说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就干脆都去帮忙了。”皎皎嬉笑着用手肘撞了撞她的腰,挤眉弄眼地小声说了些荤素无忌的话,闹过之后,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问:“昨夜,星冕的命灯彻底熄了,这事,你知道吧?”

  湫十脸上的笑意淡下来,她颔首,声音没什么波澜:“知道,秦冬霖跟我说了。”

  “哎。”想起这个人,皎皎心中百味杂陈,想骂人,又想叹息,最后安慰似的拍了下湫十的肩,道:“过去了,就不提了。”

  “怪我粗心大意。”湫十找了个把椅子坐下来,道:“他被我带回来的时候,才多大,躲在墙缝里,瘦得跟只猴崽子似的。”

  她把他当弟弟似的养大,跟妖月同职,从未想过,他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他一直藏得很好,很深。

  湫十不想多提这个人,她很快提起正事:“今夜子时,秦冬霖要走天道。在这之前,帝陵会关闭,将所有得到机缘或灵宝的人投送出来,你让游云等人协助淞远,将他们送出中州。”

  “记得,将人送出去之前,先闹出点动静提醒六界宫接人。鹿原与中州相连,千万年下来,瘴气堆了很厚一层,若是没人接,很容易出事。”

  轻而缓的脚步声从下而上传来。

  湫十和皎皎一前一后回头。

  “招摇!”皎皎站起身,裙摆如蝴蝶一样飘向站在楼梯口的红衣女子。

  “皎皎。”赵招摇声音一如既往温柔,她骨子里就透着一种皎月似的柔和,即使穿着一身妍丽惹眼的红,给人的感觉也没有半点侵略性,反而像旧时的古典美人,一颦一笑,皆是流水的柔情。

  她看向湫十,拉着裙摆行了个中州礼节,“殿下。”

  故人相逢,湫十也笑起来,她将赵招摇上下看了一遍,问:“地底的事,都处理好了?”

  “我将红棺留在了禁制内,其余的事,也都安排妥当了。”

  三人喝着茶,窗边有风吹进来,日光暖融融洒落,皎皎咂了下嘴,道:“这样的场合,妖月不在,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说起妖月,这段时日,她到底做什么去了?”

  顶着两人疑惑的目光,湫十将茶盏放下,摇了摇头,道:“她那日只说了句要沉睡,会在帝陵开启前醒来便没声了,这人一向来去无踪影,等要做的事做完了,玩得无聊了,自然就回来了。”

  宋招摇含笑摇了下头,道:“怎么还是老样子,在四洲待了那么久,也还是风风火火,半点没静下来。”

  听到四洲这个字眼,湫十抬了抬眼,有些头疼地捏着眼尾,嘶的笑了一声,道:“气性大着呢,一直记着我当年支她离开的事,我没上帝陵之前,被这丫头换着花样欺负得不行。”

  这话说下来,皎皎没忍住笑了一声,她手里捏着一把雪色的扇子,轻轻摇动的时候,室内的温度总要降下去几分,“我赶来见阿兄那夜,妖月后头去找我干嚎了整晚,将她这些年在四洲的流浪史说了一遍,越说越气,走之前,还顺走了我一袋雪珠。”

  半个上午,湫十都耗在了皎皎这里。

  风一吹,阳光一照,她浑身的骨头都泡软了,懒洋洋地歪在窗边的罗汉榻上,手肘撑着玉枕,任由坐在床沿边和躺椅上的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笑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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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一轮曜日正挂在天穹,那只体型庞大威武的雷兽突然从鼻子里“嗤嗤”两声,喷出几缕闪着雷弧的热气,它站起来,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甩着尾巴欢欢喜喜几步踏上了云层上的宫殿。

  紧接着,数十道柔和的气劲从那座宫殿里投射出来,站在下面的人一看,认出了几张或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

  “是骆瀛和云玄。”有人看着落在天族阵营前的两道光,言语之中,是压低了的惊叹和羡慕。

  旁边有人接话:“天族三位小仙王,历届实力如此,你以为闹着玩的不成?”

  “这三位,妖族流岐山和主城的几个,邺都小鬼王,还有几个顶级世家的圣女圣子,走到哪个秘境都是被人看重的苗子,每次回去就闭关,出来实力又上一层楼。”

  说着说着,他摇头:“可惜这次,天族太子没上去,听人说是因为之前在湖底的遗迹里受了重伤,才不得不遗憾放弃。”

  见他说得头头是道,身边又聚集了好几个看热闹的,其中一个看着看着,突然啧了一声,迟疑地发问:“帝陵筛选严格,许多实力不错的都未能上去,可这妖族……”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又接着道:“这妖族上去的人是不是也太多了一些?”

  年轻一辈的实力,其实大家心里都有一张榜,偶尔确实有那么一两匹黑马蹦出来,那也是极少数。天族那么强势的阵营,除了骆瀛和云玄外,也只有一个上去,而妖族,除了主城少君宋昀诃,伍斐,陆珏,甚至长廷都顺利地上去了。

  还得算上最先上去的秦冬霖和宋湫十。

  这样的占比,对比其他世家大族那么一两个稀稀拉拉的独苗,实在令人羡慕。

  一直侃侃而谈的年轻人显然知道不少事情,他半眯着眼,沉吟片刻,才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道:“婆娑剑,妖月琴,知道不?你们以为流岐山少君和主城那位姑娘是怎么先所有人一步登上帝陵的?”

  其他几人恍然大悟,而后感慨:“先天圣物真是好东西,走到哪都能有优待。”

  等所有的气劲都安然落地之后,一阵清风起,天穹上,仙光灿灿,洋洋洒洒的白色棉絮从四面八方荡出,雪花似的落到仰头探看的人发顶,肩头,很快化作一股精纯而温和的灵力流淌进身体里。

  很快,有人意识到,这是帝陵之上的存在赐予所有人的一场小造化。

  兴奋的道谢和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一幕,落在趴在窗台边屈膝坐着的皎皎眼里,她伸手推了推湫十,提醒:“帝陵要关了。”

  湫十半坐起来,伸手慢吞吞地提了提滑落到肩头的衣裳,往远处一看,果真见那座恢弘的古殿渐渐沉入云层深处,一点点隐去身形,宛若神迹。她盯着看了半晌,眉头皱了下,看向皎皎,问:“还没有动静吗?”

  “没有。”皎皎叹息:“都埋伏好了,可惜不上钩。”

  一直静静看书的赵招摇合上手里的书册,疑惑地嗯了一声。

  皎皎为她解释:“当年那十条吸了世界树本源力量的血虫,只捉到八条,还有两条隐匿在中州暗处,一直没现身。世界树和阿远,婆娑等人联手做局,打造了一座“帝陵”吸引那两条血虫。这几天,中正十二司的人放出灵身清理外围瘴气,真身在湖边埋伏着,可惜从开启到现在,一直没逮到人。”

  “让人看严实点。”湫十看了眼天色,道:“今夜天道现世,不容有失。”

  赵招摇长指微动,作为深受血虫之害的人,听到这两个字眼,还是没办法保持心如止水,她顿了顿,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没事,他们男子干活,我们歇着就好。”皎皎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得到赦令的人没法提前醒来,那两条血虫无人附身,纵使身上有滔天的灵力,可在战力这一块,终究短浅。它们若敢来,被生擒是唯一的结局。”

  两人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曾经或现在的一些事,湫十在榻上翻了一个身,想了想,用留音玉联系上了涑日。

  “殿下。”涑日的声音很快传来。

  湫十问:“帝陵关闭,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开启空间道将人送出去?”

  “淞远大人说,半个时辰之后动手。”

  湫十嗯了一声,拧着眉纠结了半晌,在涑日忍不住发问之前开口:“是这样,我兄长宋昀诃,你认识的吧?”

  “认识。”涑日答得一丝不苟。

  “这样,你们送人出去的时候,将他和伍斐稍微压在后面一些,稍微暗示一下我可能别有身份这件事,让他不要担心,我和秦冬霖最迟明日就出去了。”

  涑日低声应是,表示自己记下了。

  湫十长舒一口气,切断了留音玉。

  其实这件事,应该由她亲自跟宋昀诃说,可各种时机都不对,加之秘境内人多眼杂,她怕出什么岔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去后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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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时分,残阳似血,秦冬霖亲自来提人的时候,脸色十分不好看。

  原本还在笑闹的皎皎顿时老实下来,她和赵招摇同时起身,一个唤阿兄,一个唤君主。

  秦冬霖颔首,眉骨微拢,侧脸刀锋似的锐意,他看着屈膝侧卧在美人榻上的人,微微吸了一口气,凛声问:“还有话没说完?”

  言下之意,你还要在这磨蹭多久。

  皎皎是不敢留她了,一个劲的朝她使眼色。

  湫十起身落地,朝着皎皎和宋招摇招了下手,跟在他身后下了楼梯。

  “你怎么这么快出来了?”湫十东一脚西一脚地踩着他的影子,看了下天色,道:“我还以为得到天黑之后。”

  因为要走天道,秦冬霖一早就被她推进了密室调整灵力,将状态保持在巅峰。

  秦冬霖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语气有些冷,问:“你干什么去了?”

  湫十不明所以,点了点身后皎皎的木屋,咬着字音道:“我来找皎皎,恰好招摇从地底出来了,就多聊了会。”

  秦冬霖闻言,想着方才进屋时,她如鱼得水,花一样的笑靥,突然就生出些抑制不住的烦躁。

  他没办法告诉她,从早到现在,他从密室里退出来三次。

  第一次出来,是觉得自身状态已经很不错,强行入定,反而可能发生意外,又怕她担心,干脆退出了密室,想着陪她说会话,让她不要紧张。

  结果,环视四周,找遍了整间屋子,发现没人。

  一感应,原来在隔壁木屋里。

  秦冬霖对着满室寂静,沉默了半晌,又转头进了密室。

  修炼是修炼不进去了。

  盘膝坐着,闭目冥思的时候,他想,湫十什么时候会回来,回来会说什么,想来想去,满脑子都成了宋湫十。

  他拧着眉又出了密室。

  隔壁的欢声笑语隔着一层结界,挡不住似的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行。

  玩得还挺愉快。

  等他忍不住来捉人的时候,已经又是三个时辰过去。

  这样稀里糊涂一天下来,饶是秦冬霖自身,都觉得自己这阵情绪来得毫无道理,甚至可以说无理取闹。

  一天而已。

  对于他们来说,随便闭个关都得用个一年半载,一天的时间,眨眼就过了。

  难不成以后,他闭关,处理政事,能时时刻刻将宋湫十栓在身上不成?

  至此,秦冬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太黏着宋湫十了。

  而除此之外,他还会时不时生出一些从前从未有过的幼稚较真,暗中比较,患得患失。

  她的洒脱不在意,她对谁都一视同仁的好脾气,都能成为一根导火线,让他整个人从里到外烦躁起来。

  可秦冬霖这样的性格,饶是历经三世,三十世,面对宋湫十,他都说不出口那句听起来甚至有些委屈的“你今天为什么不陪着我,不关心我。”这样的话。

  因此,秦冬霖看着眼前明媚的面容,只是眼尾微微往上挑了下,伸手重重地揉乱了她满头青丝。

  “走了。”他道:“天要黑了。”

  时间一点一点逼近子时。

  在天道现世的前一刻钟,世界树树灵也出来晃荡了,它翘着长长的胡子,叮嘱:“你这是第二次走天道,别的我不多说,神识和天道规则交融的过程会有点难捱,这个你自己也感受过,熬过这个,后面就轻松了。”

  湫十原本还一直笑着的,直至现在,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将空间戒一个个翻出来,把能有点用的防护法宝都取出来,一样一样套到他身上,看了看变得流光溢彩,神情不太好看的男人,又撇了下嘴,又一件件取回来,也知道这些东西根本扛不了天道规则之力。

  “我不紧张,你也别紧张。没什么,这都是第二次了。”

  她煞有其事地道:“一回生二回熟。”

  直到这个时候,秦冬霖才从她身上看到一点强压着的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