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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俯身,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耳朵,很轻地笑了一下,如同冬日落在枝头的第一捧雪。

  就在此时,树灵低喝:“秦冬霖,时间到了!”

  秦冬霖嗯了一声,俯身贴了贴她的额心,声线低而缓:“等我回来,嗯?”

  湫十点了下头。

  他无声哑笑,气息倏而远去。

  湫十突然提着裙摆跑到窗口,双手拢在唇边,大声喊他:“秦冬霖。”

  飞速掠至天穹的人影微不可见地顿了下,她伸手指了指敞开的楹窗,无声做口型:“我在这。”

  她在这里,看着他,等着他。

  秦冬霖清冷的眉眼一点点柔和下来。

  从子时到晨光乍现,整整三个多时辰,湫十趴在窗台边,仰头看着那轮不断变换,挪移位置的圆月,出了满手心的汗。

  放眼望去,游云等人的脸上全是激动,崇敬,还有一种见证奇迹诞生的欣喜。

  这条路上,盛开的全是繁花,她却知道,皇权之下,满手带血的荆棘。

  终于,东方破晓,晨光乍现。

  第一缕日光洒落,天穹之上,绚烂的光雨纷纷扬扬飘下,伴有一阵阵仙乐。

  雨落下的地方,尘封的土地上,一棵接一棵嫩芽从土壤深处钻出,干涸已久的泉眼,时隔多年,流出了第一缕清凉。

  秦冬霖倚着剑,出现在云层之上。

  湫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窗台边跃出去,又是怎么跌跌撞撞落到他身边的。

  他的脸色很白,偏偏唇色如血,于是白的更白,红的更红,现出一点点难以言喻的危险和妖异来。

  秦冬霖原本闭着眼睛平复呼吸,听到了动静,睁开眼,看着那么小小的一只逆着风往他这边奔,看着她想伸手,想像从前一样扎进他怀里,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于是愣愣的,屏住呼吸小声地问他:“秦冬霖,你还好吧?”

  声音带着点故作坚强的哽咽。

  说实话,不怎么好。

  折筋断骨的痛,那种绵长的余韵留在了四肢百骸每一处,他现在呼吸都是破碎的。

  秦冬霖看着那双圆圆的眼,漆黑的眼瞳动了动,半晌,他瘦削的长指落在她眼睫下,声音沙哑:“哭了。”

  湫十吸了吸鼻子。

  秦冬霖稍稍动一下身体,就是伤筋动骨的痛,他倾声,将下颚轻轻嗑在她的发顶上,问:“哭什么。”

  湫十将脑袋埋到他颈窝一侧,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几乎要融到他的血液里。

  他不由得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笑起来那么好看,哭起来又能让人心都软成一片。

  秦冬霖慢慢抬手,捏了下她藏在发丝里的脸颊,视线里是急急奔过来,或带着喜悦,或带着激动神情的淞远,皎皎等人,他低声开口,几乎是在哄她:“人都来了,帝后哭成这样,不怕被笑话?”

  她不吭声。

  小妖怪很少有哭的时候,她一直将那句“人鱼公主的眼泪比宝石还珍贵”的话奉为真理,从小到大,秦冬霖见她正儿八经掉眼泪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显然,被那句话洗脑的不只宋湫十,还有他。

  他不喜欢见她掉眼泪,从前那种假哼哼都不是很受得住,以至于让她次次得逞,更别提这样无声无息动真格的。

  半晌,秦冬霖稍微有了些力气,抬手揉了下她的发,薄唇微动:“宋小十,别哭了成不成?”

  “你走天道,还是我走天道?”他有些好笑地用下巴摩挲她的发顶,问。

第90章 好看

  清晨,日月交迭,曦光如春风般从剑冢向四面八方拂过。放眼望去,整片中州大地,如同一张巨大的尘封已久的古时画卷,历久弥新,终于等来了焕发生机的契机。

  远处,铅灰色的天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撕开了一角,露出里面绵柔的蓝与白,群山之上,坚硬的凝土崩碎,一点点绿色探头探脑地爬出土壤,在光秃秃的山体招摇成连绵的一片。

  更远处,古老的城池,曾经繁华热闹的酒肆,人来人往的街巷,也沾染上星星点点的活力,慢慢从沉睡中苏醒。

  皎皎等人站在几座木屋前,无声看着这一幕,心绪难言。

  这世上的人大多普通,生活就是一日一日重复昨日,即使身居高位如他们,身上也或多或少被枷锁捆绑,有不得已要做的事,不得已要见的人,而今时今日,他们都知道,为了留住这份平凡和普通,有些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劫后余生的喜悦,来之不易的鲜活。

  男人那边已经开了一桌,就连一向不爱闹腾的淞远和秦冬霖也都一前一后落座,酒过三巡,中正十二司那群人将桌子拍得震天响,一个比一个来劲。

  湫十和皎皎,还有赵招摇则在另一件木屋的隔间,围着一张不大不小的木桌坐着,为了配合今日的气氛,皎皎从芥子袋里翻出了一坛用白玉坛封着的好酒,举着摇了摇,神秘兮兮地道:“这坛酒还是中州未尘封前埋下的,酿酒时加了一块冰原山脉里的雪穗,松针里还混着牡丹花露,这么多年过去,味道肯定独特。”

  湫十神情蔫蔫,从夜里到早上都不大开心,听皎皎这么一说,倒也十分给面子地推了推跟前的酒盏,道:“这么多年过去,中州尘封前埋下的酒,现在挖出来,拿出去卖也能卖个好价格。”

  “是啊,那些酒肆茶馆……”皎皎才开了个头,就拖长了语调叹息了一声,问:“平衡市价这样的事,不会又要落在我头上吧?”

  赵招摇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话语温柔:“中州苏醒,君主和湫湫暂时又不能留在都城,可想而知接下来中正十二司和长老院会忙到何种境地,这些事之前就归你管,如今再换人,未免手忙脚乱,你且再忍一段日子吧。”

  湫十顿时将脑袋靠在赵招摇的肩头,模样亲昵,附和了声之后,问:“招摇,你要不要进朝堂任职?”

  皎皎给她们都倒上一杯,酒香顿时漫出来,听了这话,也说:“以你的实力和能力,三品以下,绰绰有余了。”

  赵招摇思索片刻,摇了下头,道:“赵家发生了那样的事,我若进朝堂任职,言官只怕会立刻上奏。”

  “赵家本就背负污名,彻底没落,不必再因我承受更多。”

  世事总是如此,一个人身上,只要有了一个污点,便成了别人可以肆意攻击的豁口,从谷底而起的人,想要重回高处,总会经历比寻常人更多的曲折和刁难。

  而赵招摇是一个再温柔不过的性子,不争不抢,淡泊宁静,对权力和地位没有太大的追求,自然也不愿再淌这么一趟浑水。

  湫十和皎皎想想曾经的赵家,也都没说话了。

  皎皎带来的那坛酒是好东西,入喉丝滑,并不很烈,前头微涩,后有回甘,既有雪一样的清冽,又有淡淡的松香,果酒一样绵密香甜的口感。

  “不瞒你们说,这个帝后,当得久了,也无趣。”两墙之隔,湫十抿了口酒,倒也真敢说:“要管的事太多了,我有自知之明,吃喝玩乐最在行,若让管事,一日两日都还好,长此以往,实在没这个耐心。”

  赵招摇才想接话,就看到皎皎不断冲她使眼色,后者忍着笑偏头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阿兄就在另一座屋里坐着呢,这话湫湫自己说还好,我们若是附和,以我阿兄的性子,别说平衡市价了,怕是得让我扛着扫帚出去扫大街。”

  赵招摇一愣,旋即笑起来,当真听了她的,没有多接话。

  “诶。”湫十去瞅皎皎,“我人还在这呢,当我听不见?”

  “阿嫂。”皎皎一边抿酒一边道:“嫁给我阿兄当帝后,不想管事,便让底下的人去管,真有推脱不开的,就去我阿兄那撒撒娇,哼两声,保准都替你解决了。”

  说罢,她挤眉弄眼地用手边的雪扇拍了拍湫十的手背,道:“真不想嫁?那先前阿兄走天道的时候,你还红眼,抱着我阿兄许久不撒手?”

  湫十顿时无话可说,伸手抚了抚秀气的鼻脊。

  赵招摇也难得跟着打趣她,声音含笑:“湫湫你是没瞧见,我被皎皎拉着上前恭贺君主的时候,君主才从天道走下来,脸都煞白了,还一边伸手去接你的眼泪,一边笑着哄你,世界树看了都啧啧称叹。”

  两个人一起拿话堵她,湫十顿时有点遭不住了,她将手里的酒盏往前一推,道:“来喝酒,明日我和秦冬霖要出中州,今日不醉不归。”

  皎皎和赵招摇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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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此同时,两墙之隔的木屋,草坪外,一张大圆桌,围坐着十几人,秦冬霖居主位,淞远陪坐,中正十二司那群人有机会跟君主饮酒,拿出的都是压箱底的好东西。

  席间,他们一个接一个举杯,敬秦冬霖,敬淞远。

  确实难得有如此放纵的时候。

  秦冬霖这个人,说他高傲,他也高傲,冷着脸的时候,可谓极其不近人情,可偏偏有的场合,他拿捏得很准,比如这酒,他并不沉溺其中滋味,可若要喝,他也能喝。

  酒过一轮,秦冬霖放下了手中的酒盏。

  这就意味着这一轮结束,他不再饮酒了。

  “君主,我敬您,感谢您为中州百姓,为我等的付出。”坐在涑日旁边的人举着酒盏站起身,敬秦冬霖。

  高坐主位的男子长指敲在桌沿边,半张清隽侧脸暴露在晨光中,脸色尚白,精神却好了不少。他举了下杯示意,却没再饮,音线低醇:“常年不饮酒,不胜酒力,再喝,明日要耽搁正事了。”

  放在往常,中正十二司那群人清醒的时候,敬酒这事,便该到此为止了。

  秦冬霖顶着那张脸,即使是笑着说话,都给人一种不疾不徐的压迫感。

  可这酒一坛一坛的灌下去,脑子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松了,所谓酒壮怂人胆,这以前不敢做的事,不敢说的话,今日这样的场合,也敢尝试一二。

  游云就属于其中最胆大的一个。

  他胆子大,脑子也灵活,端着酒盏起身时,还笑着撞了下那个敬酒被拒的同僚,大声道:“你这样不行,得说些君主喜欢听的。”

  中正十二司作为帝王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这些人平时都正儿八经的,少有这样肆意闹腾的时候。因而淞远见此情形,也只是看着,并不阻拦。

  秦冬霖也似被挑起了兴趣似的,抬眼看明显喝多了的游云。

  “君主,这一杯,敬您与帝后两世情缘,伉俪情深。”游云一鼓作气道。

  这一下,淞远也挑了下眉,脊背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身边端坐如松的男子,眼神里带着揶揄的笑,仿佛在问,这酒,喝还是不喝。

  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秦冬霖沉默半晌,而后似是认命般举起酒盏,微微晃动了下,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他一字未发,无声,却似有声。

  而这头一个人开口,说了话,后面的人自然有样学样,什么话都开口往外说,闹到最后,就连早生贵子这样的话都有人抢着说。

  那些词语,一个比一个好听,秦冬霖从善如流的纵着眼前这些人敬酒,几乎是来者不拒。

  最后还是淞远看不下去,出声道:“行了,君主才走了天道,明日还得回四洲处理正事,今日便到这里吧。”

  醉成酒鬼的众人搀扶着散去。

  秦冬霖重重地碾了下隐隐作痛的眉心,少顷,起身,慢悠悠地跟在淞远身后转去隔壁屋子接人。

  淞远好笑地看着他,道:“他们拿出的酒可都不是什么米酒果酒,后劲大得很,你不想喝,不喝便罢,怎么还跟着他们一起闹了后半场。”

  末了,他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这么好说话,可不是你的性格。”

  秦冬霖拍了下他的肩头,力道不轻不重,没有说什么。

  走在清晨的风里,秦冬霖想。

  他哪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不过是那因为那些词将他和宋湫十联系在一起,每一个都好听得让人无从拒绝。

  秦冬霖到的时候,皎皎和赵招摇已经趴下了。那张小圆桌前,只有湫十还像模像样的坐着,手里还捏着一个小巧的酒盏,小口小口地抿,脸颊泛出玫瑰一样的红,眼神软下来,与人对视时,显得无辜又乖巧。

  一眼,秦冬霖就知道,这人醉了。

  淞远认命般的招来了中正十二司里唯一的女子,让她将赵招摇带到自己屋里安置照顾,而后弯腰,将一喝酒就变回小姑娘模样的皎皎轻手轻脚抱到床榻上。

  “宋小十。”秦冬霖开口,问:“自己能走吗?”

  湫十喝醉后脾气特别好,说什么应什么,秦冬霖问,她就乖乖从椅子上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噔噔噔地下楼了。

  才下楼,就站在原地不走了。

  晨光照耀下,鸟雀啾鸣中,秦冬霖才察觉到她的动静,默了默,折返回她跟前,就见她睁着圆圆的眼,格外无辜且纯真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一下接一下晃动。

  宋湫十典型的撒娇动作。

  一般这个动作出来,后面紧跟着的,就是她那些或容易满足,或不那么容易满足的要求。

  “嗯?”秦冬霖垂首,声线有些低,呼吸间带着挥之不去的酒香,格外勾人。

  果然,哪怕是喝醉了的宋湫十也精准的遵循了这个定律,她娇气地哼哼:“我走不动,秦冬霖你背我。”

  秦冬霖三个字,到她嘴里,是真能被使唤出花样来。

  秦冬霖看了她一会,又想到这人早些时候揪着他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这挺得笔直的腰,还是在不知不觉间弯了下去。

  小妖怪这时候手脚利索,动作奇快,几下就爬了上去,两条细长的胳膊虚虚地揽着他的颈,呼吸浅浅的,一下一下落在他的后颈。

  温热的,香甜的。

  不过一百多步的距离,秦冬霖愣是走出了煎熬的意味。

  宋湫十喝醉了有两点,一,她认人,只认秦冬霖,恨不得时时刻刻黏着,二,她不记事,醒酒之后,前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记得。

  秦冬霖第三次将她垂下来的小腿捞上去的时候,认命般地重重地闭了下眼。

  “宋小十。”日光正好,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如流水般倾泻,“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喜欢你。”

  湫十听了,趴在他后背上笑,她稚气十足地咬着绵绵字音重复:“秦冬霖怎么那么喜欢我呢?”

  她想了半晌,煞有其事地回:“因为我长得特别好看。”

  秦冬霖顿了顿,半晌,忍耐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91章 大人

  ——“因为我长得特别好看。”

  这话一说出来,什么旖旎的氛围都散尽了。

  一路上了木制楼梯,脚步声一声一声落在两人耳里,湫十安安静静搂着他,两条嫩生生的小腿一下一下地晃,白瓷一样,颜色腻人。

  秦冬霖将醉醺醺咿呀咿呀哼着某种不知名调子的小妖怪放到过廊里的躺椅上,手往边上一够,捞了张薄绒毯给她盖上,自己则顺势扯过一张竹凳坐下。

  湫十喝醉了并不嗜睡,相反,她很精神,特别是秦冬霖在身边的情况下。

  她也不闹腾,脑袋老老实实歪在躺椅上,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秦冬霖脸上。

  她的眼神干净,面容又太无害,被她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让人生不出半分计较的心思,反而只觉得有趣。

  秦冬霖任由她看了半晌,修长的手指懒散地抚了抚脸颊,好笑似地问:“好看?”

  “好看。”宋湫十如实回答。

  她挪了挪身子,没骨头似的侧卧着,朝他勾了勾手指,招小狗一样的,“你过来。”

  因为同样喝了不少酒,秦冬霖身上那股气势化开了,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眉目清绝,气质高华,跟方才在酒局之上游刃有余掌控全局的样子判若两人。

  清晨的风微凉,秦冬霖顺从地俯身,凑近一身玫瑰酒气的小妖怪。

  她伸手,软哒哒地勾他的衣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还疼不疼?”

  天正亮,酒微醺,软玉温香,轻声细语,一向清冷守礼的男人也止不住被这样的氛围迷惑,他凌厉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声音压低了,将平时不会轻易宣之于口的脆弱说得格外勾人:“有点。”

  他凑近了些,冰凉的指尖缓缓摩挲着她的眼尾,两人呼吸交缠,他问:“心疼了?”

  湫十抵着鼻尖,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坦诚得令人动容。

  秦冬霖沉黑的瞳孔里渐渐泛开星点的笑意,他亲了亲小妖怪长长的睫毛,似喟叹般地道:“真乖。”

  没等她说话,他清凉的唇瓣又蜻蜓点水般落到她的眼睑上,道:“看来,没白被灌那么多酒。”

  “我们宋小十,还算有点良心。”

  ====

  皎皎的那坛松雪酿,让宋湫十醉了整整半日,后来秦冬霖给她喂了醒酒茶,才慢慢清醒过来。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暮色四合,虫喃不绝。

  飘荡的芦苇荡边,几根白色的穗倒下来,仿佛在夜色中化为了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女子。

  湫十坐在过廊的小桌边,手里捏着一柄瓷勺,在琉璃杯盏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搅动,秦冬霖坐在对面,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沉沉夜色中。

  肉眼可见,整个中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剑冢是专门用来镇压叛族的一个巨大囚笼,距离都城有些距离,临近十二主城中的凤回城。之前中州尘封,天一黑,瘴气就出来作乱,飞禽走兽都躲回窝里,就连鸟叫都只寥寥几声,短促又无力,俨然是一座巨大的死城。

  而现在,他们眼前,极远处的地方,出现了几点橘色灯火,因为距离太远,那几团亮色更像天边闪烁的星,一晃一晃的动着,泛着暖色的人间烟火气。

  有人,这片土地就有了生气。

  湫十盯着那几点光团看了半晌,有些心不在焉地往椅背上一靠,手里的勺子松开,自然沉到杯底,两者相撞时发出一声细碎的轻响。

  心情有些复杂。

  这是宋玲珑和秦侑回耗尽自身也要保住的山河,这片土地上,每一个或已经苏醒,或即将苏醒的人都是他们的臣民。

  两世更迭,权力置换,如今,责任再一次重重落在了他们肩头。

  秦冬霖看了一会,也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目光,他问:“头疼不疼?”

  湫十蔫蔫地摇了摇头,鬼使神差般的,她扭头又看了一眼远处的灯火,双手捧着脸颊,小声抱怨:“好愁人。”

  秦冬霖一听,便懂了。

  宋湫十这是又要闹出点事来跟他作对了。

  他没顺着她的话往下问,而是抬了抬眼,有条不紊地陈述接下来的行程:“明日一早,我们上通天桥离开中州,回鹿原之后,整顿队伍,我回流岐山,你跟宋昀诃回主城。”

  “两家父母商量之后,流岐山会先放出两家定亲的消息。”

  “这段时间,你好好待在主城,别乱跑。”

  月色似水,一惯强势的男人声音也显得柔和下来。

  “秦冬霖。”宋湫十打断他,她像是突然来了精神,青葱一样的手指在他落在桌面的手背上跳舞,“当帝后要管的事好多,好麻烦。”

  “我不想。”

  这人,知道怎么哄人,更知道怎么气人。

  秦冬霖看着那几根作乱的手指,眼睑微落,眉梢一拢,走过天道之后那股无法言说的气势便不由分说显露出来,沉甸甸的压人。

  “嗯?”宋湫十才不怕他,指尖再次去点了下他的手背,声音里含着点点虚张声势的笑意。

  秦冬霖手掌一翻,那几根好动的手指就稳稳被他扣在了掌心中。

  “不能不想。”

  “这个君主,谁哄着我当的,忘了?”

  湫十像是专门等着他这话似的,借机开始提要求:“那你每月得抽出时间来陪我。”

  “若是我们吵架,你得先来哄我。”湫十特意将这条的字眼咬得很重,对每次两人闹矛盾都是她低头这件事十分不满。

  “还有,你得对我好。“

  她说完,手指头在他掌心里乖巧地蹭着,仰着一张艳若芙蕖的脸去看他。

  秦冬霖凝了她片刻,眸色极沉,并没有在这上面说些什么,而是开口说起回去之后的事:“中州这边的消息,暂时瞒着,等修为跟上来,再提其他。”

  “中州这边的事,淞远先管着,等妖月带着婆娑解决完身上缠绕的藤鸦瘴气回来,让他们继续接手中正十二司和长老院,给淞远当帮手,实在重要的事,他们会传信给我们。”

  湫十顿时被带偏:“妖月带着婆娑去解决瘴气了?去哪解决?你怎么知道的?”

  “承载天道,会查看到先天圣物之灵的下落。”秦冬霖言简意赅地解释:“圣物之灵不同于人身,解决瘴气纠缠,自有他们的一套方法。”

  湫十这才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落月屋梁,月明似水。

  秦冬霖起身,行至她座椅边,少顷,他伸手,捏了捏她温热的耳朵尖,语气格外引人沉醉:“宋小十。”

  “说说看。”

  “还要怎么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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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冬霖和湫十出中州的时候,荒沙漫天的鹿原里,六界宫的十几名长老个个面色凝重,见他们安然无恙出来,面色才稍微柔和一些。

  其中两个是出自妖族流岐山和主城的长老,他们将秦冬霖和湫十招到跟前,细细问过几个问题之后,问起了此行的收获。

  他们两个在出来之前就对好了词。

  秦冬霖言简意赅,条理清晰,宋湫十回答起问题来脸不红心不跳,很快就搪塞了过去。

  有六界宫的从侍上前引着他们回了进中州之前住着的驿站。

  宋昀诃和伍斐早已经等着了。

  每回秘境都是三年为期,千百万年来皆是如此,唯独这一次,从他们进去之前,就频频有意外情况发生。先是秘境开启时间提前,又是算出有帝陵现世,结果进去之后一通忙活,不到半年就被传送了出来。

  六界宫的长老们不知算出了什么,个个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阵势,导致整座驿站的气氛都紧张起来。

  让宋昀诃和伍斐心烦意乱的却另有原因。

  前日,中州空间裂缝出现的时候,不论是剑冢内的人,还是中州其他地方的队伍,全部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引着卷入了裂缝中,唯独宋昀诃和伍斐两人站在原地,被那股来历不明的力量排除在外,像是刻意被绕开了。

  那位一直跟在湫十身边的涑日前辈领着几位生面孔的男子走上来,他们感应了一下,每个都至少是破碎境大成的修为。

  这放在六界宫中,都是拥有不轻话语权的存在。

  可这几位前辈,面对他们时,格外的和蔼可亲。

  宋昀诃一看当时的情形,就知道中州之行只怕是要结束了,他当即问稍微熟一些的涑日:“前辈,冬霖和湫十现下在何处?”

  他们才出帝陵,宋昀诃和伍斐就进去了,当日所有进帝陵的人被弹出来后,他们左右张望,看到了不少熟面孔,唯独没见着秦冬霖和宋湫十。

  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出去。

  涑日皱眉想了想,像是在斟酌措辞,半晌,开口道:“两位大人吩咐,让两位带着队伍先出去,他们尚有正事在身,需晚一日出去。”

  宋昀诃和伍斐对视,脑袋同时嗡嗡闹起来。

  “什么、大人。”宋昀诃顿了下,有些艰难地发问。

  诚然,有些事,只需要明示一点,心思敏锐的人就能顺藤摸瓜,回忆出许多不合常理的细节。

  宋昀诃和伍斐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一点即通。

  因而这一天一夜,他们枯坐着大眼瞪小眼,从彼此苦笑到嘴角都提不动,内心煎熬得无以复加。

  秦冬霖和宋湫十被从侍引着重回住过的院子时,宋昀诃和伍斐几乎同时站起了身。

  见此情形,从侍识趣地退下。

  “怎么回事你们?”宋昀诃先是将湫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见她没有受伤,问起了困扰他已久的正事。

  “是啊。”伍斐用扇子点了点自己眼下的乌青,道:“说说吧,两位大人。”

第92章 亲为

  六界宫诸位长老用大神通打造出的驿站枕山襟海,目光所至,一片春风融融,阳光灿灿。

  庭院里,草木葳蕤,浮翠流丹。

  四人坐在水亭中,各自跟前都放在一盏热气腾腾的茶,可此时此刻,几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在这上面。

  “当年中州的……”

  “……前因后果,就是这样。”

  湫十说完,水亭中,顿时陷入一片针落可闻的寂静中。

  前日,中正十二司出手将人送出来之前,湫十曾联系涑日,让他稍微在宋昀诃和伍斐跟前透露一些关于她和秦冬霖身份的端倪。他们在秘境中的特殊之处实在不少,随便抓住一个豁口,以这两人的推断能力,一天一夜的时间,能理出个七七八八来。

  湫十吩咐涑日那样做的时候,就想到了今时今日,这副无言的场景。

  她偷偷去瞥宋昀诃的神情。

  一向温润清隽的男子皱眉,脸色不算好看,神情难辨,流露出的眼神十分复杂。

  伍斐嘶的倒抽一口凉气,伸手捂住了额,从前最是话多爱起哄的人也老老实实安静了半晌。

  湫十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拧着手腕转了转。

  “难怪。”伍斐率先开口,牵强地扯了下嘴角,道:“难怪这次秘境之行,妖族处处获利,就连门槛要求那样高的帝陵,我们都有六个人踏了上去。”

  说罢,他看向陷入沉思的宋昀诃,“我就说那头雷兽,摆明了在对我们放水,别人被它一尾巴抽飞,我们几个倒好,直接被它一尾巴送上了那条通往帝陵的阶梯。”

  当时伍斐甚至懵了好一会,想,这世上竟有这样好的事。

  事实证明,天下根本没有白掉的馅饼。

  这种一看就有猫腻的好事,果然其中就有猫腻。

  湫十想了想,道:“帝陵虽是个幌子,可确实也是世界树给予年轻一辈的造化,它看过的形形色色的天骄太多,能入眼的自然是少数,即使看在我和秦冬霖的面子上稍微放一放水,那也得自身十分优秀才能进去。”

  宋昀诃抬眸,目光落在湫十那张脸上。他们是兄妹,细看之下,眉宇间其实有一两分相似。从小到大,她就是顶着这张脸,跟在他们几个屁股后头跑,高兴了喊他哥哥,不高兴了就宋昀诃宋昀诃的喊,没大没小,偏偏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在她身上倾注了十成十的温柔和耐心。

  现在告诉他,自己娇气得不行的妹妹其实是某个远古大能转世,他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并不纠结于宋湫十身上挂着多么了不得的身份,转世重生这样的事虽然十分罕见,可古往今来,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对他而言,最令人不确定的一点,是她有了前世的记忆。

  有了前世的记忆,那坐在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宋湫十吗?

  或者说,她还愿意做宋湫十吗?

  宋昀诃久久不说话,湫十有些沉不住气了,她挪着凳子,一点点蹭到他身边,小声问:“哥,你想什么呢?”

  宋昀诃伸手抚了抚额心,勉强笑了一下,道:“没事。”

  “你这样,可不像没事的样子。”湫十撇了下嘴,小声说了句。她看了看宋昀诃,又看了看伍斐,正色道:“如今中州才醒,四洲也不是曾经的四洲,两地局势不稳,关系难说,我和秦冬霖的身份,先不对外言说,你们记得帮着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