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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少见她这副模样。

  秦冬霖看了一会,没忍住,低头揉了揉她藏在发丝间热乎乎的小耳朵。

  “你……”湫十缓了一会,闷声闷气地为自己辩解:“我哪里有冷落你。”

  “明明是你每天摆着一张脸,看什么都不顺眼。”

  “倒打一耙。”她嘀咕,“恶人先告状。”

  末了,她极不自在地揉了下眼睛,含糊地应了声。声音有点小,但足够被捕捉到。

  ——“成。”

  湫十小声哼唧,看了他一眼后又飞快地低了头,道:“你好好说话。”

  “别撒娇。”

  秦冬霖失笑。

  万万没想到,对付小妖怪最有效的,会是这一招。

  吃软不吃硬,果真是。

  不愧是他亲手纵出来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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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流岐山的人到了地方,雪耘城距离流岐山距离不远,伍斐想了想,决定带着自家队伍跟着秦冬霖一起下。

  飞天殿在一座荒山脚下停了下来。

  自从湫十从世界树那得了前世的感悟,琴意飙升,天天犯困,几乎是睡一觉,醒来就发现修为又增长了一点,把知道内情的伍斐羡慕得只拍牙关。

  道别的时候,她才醒来,睡眼惺忪,素面朝天,长长的头发顺从地落在肩头,垂到腰侧,韶颜稚齿,乖得不行。

  大家的目光不由得在她身上停了一瞬。

  宋昀诃拍了下秦冬霖和伍斐的肩,道:“多的话就不说了,六界盛会上见。”

  湫十没说什么,她躲在宋昀诃身后,掩着唇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眼睛都睁不开。

  她这样的状态,走着路都可能睡着,怕是等不到六界盛会就要闭关了。

  她毕竟没走天道,情况跟秦冬霖不一样。

  “少君,队伍都整顿好了,一切顺利的话,正午就能到都城。”长廷一板一眼地禀报情况,试图拉回自家少君的视线。

  流夏心情复杂地抿了下唇。

  “你们先走,我晚点来。”秦冬霖面部表情地道。

  长廷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神情,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扭头跟伍斐对视一眼,带着身后乌压压的人群先走了。

  主城的人看了看自家哈欠连天的小公主,又看了看侧脸清绝的未来姑爷,都凑热闹似的起哄。

  宋昀诃皱眉:“闹什么,都没自己的事?六界盛会一个个胸有成竹了?”

  他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端方君子的样,即使是斥责的话,也说得不疾不徐,听不出几分愠怒。

  等人都散了,宋昀诃皱着的眉也没松下,他抬眸,以一种挑剔的目光看向秦冬霖。

  玉树临风,惊才风逸。

  即使再不舍得,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秦冬霖不行,其他人更不行。

  宋昀诃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难得有些躁:“有什么话就说,说完了赶紧把人送回来,我们急着赶路。”

  “多谢。”秦冬霖颔首,当着他的面,朝着泪眼朦胧的湫十道:“宋小十,有些事跟你说。”

  说得正儿八经,借口冠冕堂皇。

  湫十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跳下了飞天殿。

  没过多久,宋昀诃就眼睁睁看着那个前一刻还表现得道貌岸然的流岐山少君,中州君主牵了他妹妹的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样自然。

  宋昀诃咬牙,默念着眼不见心不烦这句话转头就走。

  察觉到身后火热视线的离去,秦冬霖不动声色扯了下嘴角。

  他捏了捏湫十的指骨,问:“这么困?”

  湫十点了点头,很小声地嘟囔,说话间又打了两个哈欠,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吸收了世界树给的琴意后,脑子里晕乎乎的,一天想不了几件事。”

  她小声道:“一天比一天困,特别是从中州出来后,感觉跟人说着话都要倒下去一样。”

  其实很正常,前世宋玲珑到达那一步耗费的时间不短,她年龄还小,即使有这么一条捷径,也不可能在嘻嘻哈哈的打闹中轻而易举就吸收了。

  这么一看,闭关不可避免。

  秦冬霖侧首,看了一下她,小小的脸不施粉黛,眼尾有些红,瞳孔里蓄着一层水蒙蒙的雾,看上去格外惑人。

  他用指腹不轻不重地碾了下她纤细的指骨,沉默片刻后,几乎认命般的开口:“你这是,又准备让我等多久。”

  这次时间可能真不短。

  湫十自知理亏,有心想哄哄他,才张嘴,又是一个哈欠,这下,连路都不想走了,干脆将带着清晨温度的小脸埋在他胸膛里,脸颊顺着热源一路蹭,最终落到了他温热的颈窝里。

  她低而满足地喟叹一声,猫儿一样,没过多久,又化身黏人精,一下一下地在他下巴上乱蹭,湿漉漉的唇点到哪,哪就蹿起一片细微的痒意。

  又来这招。

  秦冬霖往后仰了下头,湫十蹭了个空,她微微睁眼,入目就是男人轻微滚动的喉结和凌厉的下颚线条,以及他微微垂着的眼,黑色的瞳孔里,满当当的全是自己。

  他扯了下嘴角,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问:“宋小十,你是小狗吗?”

  湫十懒洋洋地眯着眼,一副不想跟他论长短的样子。

  秋天的荒山林,枫红满天,层林尽染,颜色热烈得足以和姹紫嫣红的夏季媲美。

  秦冬霖说话的时候,胸膛轻轻震颤:“说吧,闭关要多久。”

  湫十看了看他的脸色,揪了一下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确认:“那你先保证,不带翻脸,不带骂人。”

  秦冬霖气得笑了一声,肩头微动,反问:“我什么时候骂过你?”

  “你是没骂,你只是背后无声附和伍斐,我想想,麻烦精,烦人怪,越帮越忙宋湫十,伍斐说这些的时候,你都没否认吧,也没替我说过一句话。”这些八百年没人提的陈年旧事,湫十如数家珍。

  麻烦精还挺记仇。

  秦冬霖颔首,并不否认:“伍斐咬牙切齿骂你麻烦精,烦人怪的时候,才被他爹揍得下不了床,宋昀诃也才被罚着扫完祠堂,三个被拖累的人还被勒令要去哄某个罪魁祸首,伍斐只骂你几句,没跳起来跟你拼命已经算好了。”

  以前干的混蛋事太多,导致这会旧事重提的时候湫十罕见的有些心虚,她抿了下唇,又摸了摸鼻梁骨。

  秦冬霖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场闭关的时间不会短。

  他沉沉吸了一口气,问:“多久?”

  “十年?”

  湫十目光躲闪,不坑声。

  秦冬霖竭力控制,声音还是冷了下来:“百年?”

  半晌,在湫十心虚转动的视线中,秦冬霖顿了顿,长指捏着她下巴抬起来,压低了声线,近乎一字一顿问:“宋湫十,打算晾我多久?上千年?嗯?”

  湫十在那双几乎把人里外看透的黑瞳下放弃挣扎,艰难坦白:“照这个架势,怎么也得大几百年。”她顿了一下:“朝上走。”

  说完,她不敢去看秦冬霖那双被霜雪覆盖的眼眸,踮着脚去亲他的下巴,勾着他的手指软绵绵地说好话。

  那双眼睛,撒起娇来,要多勾人,有多勾人,每一个眼神,都带着令人心软的意味。

  秦冬霖看着被她揉皱的衣襟袖口,耳边是她哼哼唧唧似耍赖又似哄人的语调,心在一片灿灿晨光中持续沉了下去。

  他的手掌落在她的腰身,她怕痒,瑟缩着躲了一下,完完全全缩进他怀里。

  秦冬霖闭了下眼,想,如果不是世界树提前跟他说了有闭关这么一回事,他甚至都以为宋湫十是要故意躲着他。

  “一千年。”秦冬霖的下颚磕在她的发顶,语气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天都不会多,我给你算着。”

  语气再恶劣,脸色再难看,也还是低了头。

  这就是秦冬霖。

  湫十唇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含糊地应了一声之后,将脸埋回他的颈侧,没多久,她问:“秦冬霖,你是不是很生气啊?”

  她暖乎乎的指尖摁在他白瓷一样的肌肤上,顿了片刻,陈述着道:“跳得好快。”

  秦冬霖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

  在荒山中待了片刻,湫十哈欠连天,泪眼蒙蒙,恨不得挂在他身上睡过去才好,秦冬霖被一千年这个字眼刺激到,满腔柔情烧成了火,半晌,他揽了下她的腰,道:“起来,要掉下去了。”

  “送你回去。”

  湫十是真的有点困,她走不动,缠着秦冬霖要他背。

  两者对视,一个目光沉冷,一个满眼无辜。

  半晌,秦冬霖眉心突突的胀痛,他重重地闭了下眼,几乎是认命般的弯了下腰。

  从这到飞天殿上,用空间挪移,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两个修为高得离谱的人就跟不知道似的,一个嚷着非要背,一个臭着脸面无表情妥协。

  一段崎岖不平的山路,秦冬霖走得平稳。

  湫十趴到他背上就没声音了,环着他脖颈的力道渐渐松下来。

  “宋湫十。”拐个弯,再走一段路,飞天殿的轮廓在天穹上清晰可见,秦冬霖不高不低地喊了她一声,不知道是说给背后睡过去的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那句不冷落,才说了几天?”

  无人应答。

  秦冬霖嗤的笑了一声,声音低哑:“小骗子。”

  湫十两条细长的胳膊慢慢使了些力道,她困得恨不得用指尖将沉着往下落的眼皮戳上去,以至于感受到身下微僵的身躯,声音都软得不成样子:“没忘……”

  她话语含糊:“不骗人,我肯定疼你。”

  秦冬霖皱了小半个时辰的眉,随着这屈指可数的几个字眼,倏的舒展开。

  “嗯。”

  过了片刻,他将软绵绵睡过去的人送上飞天殿之前,还是没忍住,俯身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的唇,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些气急败坏之意:“开口就是千年,宋湫十你真是。”

  从来没等过人的秦冬霖咬咬牙,接道:“厉害。”

  他想,宋湫十确实有本事将他吃得死死的,只是一句,仅此一句。

  就能将他哄得毫无脾气。

  ===

  湫十最近精神越来越不好,直到入了主城,她不想在父母面前露馅,在下飞天殿之前咽了颗提神丹。

  提神丹的效力能维持三四天,过了这几天,她将事情安排妥当了,就进密室闭关。

  “原本帝陵现世的事闹得风风雨雨,各方势力都在关心有没有谁获得妖帝的传承,特别是秦冬霖和你,已经来了不少人在父亲耳边试探,说你们是头个进帝陵又完好无损出来的,秦冬霖天赋极其出众,你们又都是妖族顶尖血脉,得了先天圣物认主,身后又有两个前辈时时跟着。这么一想,确实很有可能。”宋昀诃捏着留音玉,才切断跟圭坉那边的联系,对站在云边吹风的湫十道。

  “谁能想到……”提起这个,宋昀诃就觉得唏嘘:“谁能想到你们两个会有这样一重身份。”

  “说起来,父亲还是妖帝的追随者。就记载的那些古籍,但凡描述了妖帝风姿的都堆在书房里,不知翻过多少遍了,你小的时候,父亲就常说,他的女儿,只有这等英雄才配得上。”说到这,宋昀诃笑了一声:“这下好了,他的愿望实现了,就是不知道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接不接受得来。”

  湫十怕他提前说漏嘴,急忙提醒:“这件事我来说,我当面跟父母亲说,你别给我前面捅出去了。”

  “行。”宋昀诃看了她一眼,道:“这么大的人了,也是该学着自己处理事情了。”

  湫十抿了下唇,不置可否。

  主城内,宋呈殊和唐筎见他们平安无事回来,眉宇间的担忧之色总算落了下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晚膳,聊起这次秘境之行发生的各种事。

  晚膳后,宋呈殊将宋昀诃叫进了书房,湫十则腻着跟唐筎撒娇。

  翌日一早,白棠院里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天外天的嘉年,宋湫十的好姐妹,闯祸二人组的成员。

  她来的时候,湫十正懒散地拎着花洒给一丛油绿的芭蕉浇水,嘉年兴冲冲地进来,朝着伸手招手,伺候在身边的从侍便无奈地退了下去。

  “他们早早都到了,就你回得晚。”自从发生了整支队伍在秘境中被一锅端的惨况,天外天学谨慎了,严格控制每届进去的人数,因此这次嘉年并没有进去,“我才从人间上来,路过临安城,歇了歇脚,方才听人说你回了,马不停蹄就来了。”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湫十将花洒放到一边,接过明月手中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笑着看向来人。

  嘉年长得好看,是那张热烈而张扬的美,一袭长裙落在她身上,像五月绽放枝头的石榴花。

  “跟你说件好玩的事。”嘉年是个憋不住话的人,湫十才问,她就迫不及待地说了:“跟那个狗眼看人低的莫长恒有关。”

  湫十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来了些兴趣。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莫长恒私下作风变得令人十分不喜,特别是看到女子,那种溢于言表的轻慢和厌恶就差写在脑门上。别人忌惮他的身份敢怒不敢言,像湫十和嘉年这种同样出身世家望族的姑娘却一点也不虚他,除了不在重大的场合怒目相视,私下争锋相对没有百次也有十次了。

  但莫长恒身份摆着,作为天族太子,能让人拿来当笑柄的事并不多。

  湫十给嘉年倒了杯水,示意她坐下来慢慢说。

  “这一届六界盛会不是由天族做东,让天外天从旁协助么,眼看着你们提前回来,我父亲便亲自去天族走了一趟,商量其中事宜,结果你猜怎么着。”嘉年兴冲冲地看了湫十一眼,见她也满脸好奇,便接着说:“莫长恒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从秘境里回来,闭关两日,一出来简直换了个人,说出来你不信,他跪在天帝和那些长老团的老头面前,十分冷静地说自己错了,恳请天帝给他一次改过重来的机会。”

  “同一时间,莫软软也朝天帝请愿,十分明确的表示自己不做皇太女,对着一群长老怒声斥责,让他们别打骆瀛的注意。”

  “我太久不关心这人,竟才知他要从天族太子之位上跌下去了。”

  嘉年说完,嘿了一声,道:“没想到,以他那自负得不可一世的脾性,被逼急了,也如此能屈能伸。”

  湫十蹙眉,问:“你知道天族因为什么,一定要下定决心废除莫长恒的太子之位?”

  这一切,总得有个原因吧?

  嘉年凑近,说:“这个我是听我弟弟胡说来的,只是个猜测,我们听听就过了。”

  湫十点头,道:“你说。”

  嘉年压低了声线道:“听说莫长恒在千年前,被人陷害,偷练了魔族秘笈,这么多年,一直在堕魔边缘徘徊。”

  “将他秘笈偷换掉的人还是天族给他定下的太子妃,舒家的嫡姑娘。”

  “当年天族雷霆之怒,舒家从此除名,这事你还记得吧,后来还是莫长恒出面,将那个嫡姑娘保了下来,我当时还说他算是有点良心,这事要是真的……”嘉年摇了摇头。

第95章 闭关

  妖族与天外天之中,天族天宫所在之地。

  高大巍峨的宫殿群如群山般绵延屹立,仙光灿灿,瑞气缭绕,放眼望去,招摇的琉璃瓦在云层中绽放七彩光泽,热烈得招眼。

  天族一向自诩世家望族之首,名门正派之巅,十分讲规矩,重礼数,就连往来端茶送水的仙侍,都穿着统一的繁复轻纱长裙,踩着白底足靴,动作轻缓,脚步细碎无声。

  来凌霄殿上奉茶的是天帝身边的大天女,品阶最高,也最知分寸,该说的她一字不落,不该说的她一声不吭。

  可饶是她当值千年,也从未见过如今日这样的凝滞气氛。

  往日站满群臣的大殿空空荡荡,一向高傲的太子掀起衣袍跪在地上,而天帝稳居上位,透过冰凉的冕旒俯视从小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嫡子,眼神淡漠,面无表情。

  世家望族的掌权者多高高在上,薄情寡性,可相比之下,天帝尚且还存了那么一丝人情味。

  他膝下只有一子一女,皆为正妻所出,天妃倒是不少,可每一个都灌了落子药。天后在时,任他再怎么宠爱那些娇媚多情的莺莺燕燕,也绝不容许有半个人以下犯上,给天后半分难堪。

  倒不是因为有多爱,只是因为在他心中,这明媒正娶的妻,跟外面的女子终归不一样。

  子嗣方面,亦是如此。

  若所出不是嫡子嫡女,那他宁可不要。

  因而,莫长恒一出生就是天族嫡系一脉的太子,这个孩子,他当做继承人来培养,花费了无数心血。从小优秀,到遭人陷害横生波折,再眼睁睁看着他心性大变,处事偏激,毫无容人之量,终于失望,将目光转到了心性并不成熟的小女儿身上。

  “你说你有错。”莫长恒不知跪了多久,才终于听到天帝开口,每一字都带着浑然天成的威严肃穆:“我问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这句话,从莫长恒被人陷害,练了魔功开始,天帝已问过不知多少遍。

  往日他的回答,无外乎是那两样。要么,是说自己还不够优秀,无法从六界天骄中脱颖而出,要么,是说自己近期进步得不够快。

  这么多年下来,他说腻了,天帝也听腻了。

  莫长恒身体微不可见地颤栗一下,脑海里有个声音歇斯底里的嘶吼,让他承认错误,让他保证自己往后会勤加修炼,为天族,为嫡系一脉争光,可嘴巴完全不听使唤——这具身体,早已被他人掌控。

  此时此刻,程翌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和煦若春风的意味,两个字,轻而缓:“闭嘴。”

  他对脑海中那个恨不得将他生撕活剥的神识道:“你若是想丢掉这个太子之位,就尽管嚷。”

  脑海中终于安静了片刻。

  换了个内芯的莫长恒直起身,迎着天帝似失望,似审视的目光,沉着气一字一句开口:“儿臣目光短浅,一意孤行,无容人之量,一味自怨自艾,实难担太子之位。”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一刹那,脑子里就炸开了锅。

  他头痛欲裂,面上表情却没有半分破绽。

  天帝终于正眼看他。

  两相对视,天帝眼神如同一座大山,蓦的压在莫长恒的肩头和脊背上,让人止不住弯腰低头。

  上位者的威压,恐怖如斯。

  在这样让人无处遁形的目光中,如果他不是死死地掐着自己掌心中那片嵌入肌底的绿叶标识,只怕也会露馅。

  良久,天帝挪了下身子,天子冕旒跟着晃动,落出冰冷的玉珠碰撞之声,他似有所觉地开口,言语耐人寻味:“这趟秘境,你有所觉悟。”

  脑海里,莫长恒终于没有再说话。

  因为每一次,他的那些保证,天帝听了,没过多久便起身离座,心情尚好时还叹息几声,心情不好时,一个字,一个眼神都不带给。

  他身为天族太子的自信,就是被天帝和那群喜欢长吁短叹的长老们一点一点磨掉的。

  “长恒。”天帝即使叫他的名字,也并不显得亲昵,反而透出一股冷冰冰的意味:“你要知道,天族分支庞大,这凌霄殿也并不是嫡系一派的一言堂,若想坐稳太子、天帝这个位置,修为和悟性非首要条件,父君希望你戒骄戒躁,砥砺前行。”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言毕,天君起身,离座。

  一番话下来,像是说了什么,细细一想,又什么都没说。

  莫长恒低头应是,在天帝走后,才慢慢地撑着手掌,从地上站起身来。

  回到东宫,他挥退伺候的从侍,反手将自己关进里屋。

  桌边一角,倒扣着一块菱形镜,莫长恒在原地静默片刻,提步上前,举过铜镜,看着镜面里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眼神在柔和与阴翳中切换自如。

  “程翌,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脑海中,莫长恒咬牙切齿地问。

  “我是什么东西你不需要知道。”程翌好脾气地回答他:“你只需要知道两点,一,你现在处境堪忧,若是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几日,废太子的文书就会摆在你的案头。二,你怎么吵闹也无济于事,这具身体现在是我管着,你我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好似天生有种魔力,说服人时三言两语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莫长恒冷嗤一声,道:“你的时间不多,十年而已,我如何等不起?”

  如今他们两人共享一具身体,一如程翌能看见他的部分记忆一样,他自然也能从中窥出一些对自己有利的消息。

  程翌垂下眸。

  莫长恒说得没错,他只有十年,世界树的叶片一旦失效,他将再无庇护,届时,不论是已经取了剑道的秦冬霖,还是察觉出异样的天帝,谁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要他的命。

  但前方并非全然是死路,四面埋伏中,仍有一线生机。

  程翌张开手掌,世界树叶片的形状深入肉里,青翠欲滴的绿中缠着丝丝缕缕的红线,察觉到他的催动,不肖片刻,便呈铺天盖地之势,以手掌为中心辐射着蠕动,以一种强势的蚕食姿态侵占血肉之躯。

  他的身上,有一条血虫,一条曾经吸食过海量世界树灵力之源的血虫。

  若是能全部吸收,晋入破碎境圆满,不是问题。

  破碎境圆满,不论放眼中州还是现世,都是顶级存在。

  破碎境之上的,只有一个曾经的秦侑回。

  而秦冬霖再是天赋异禀,再如何仰仗前世之道,能在十年之内重回巅峰,突破到灵主境吗?

  不能。

  绝对不可能。

  “我在殿内,跟你父君说的那些话,你觉得,他满意吗?”程翌不答反问,一句话就将莫长恒逼得失声。

  “你说得不错,十年而已,十年之后,我自然会脱离你的身躯,重寻肉身。”

  “用区区十年,保住你心心念念的太子之位,难道不值?”

  莫长恒没再说话。

  一场各有心思的谈判在双方的沉默之中暂时落下帷幕。

  =====

  提神丹只能维持三四天的效力,那股劲过得差不多的时候,湫十又开始哈欠连天。

  她开始着手闭关事宜。

  与此同时,妖月终于回来了。

  她似是知道湫十已经走过帝陵,忆起前世,回来的时候直接走的正门,没有再用原来那副滑稽的面目示人,反而恢复了真身。长发曳地,丝袍漾动,风韵天成,将伺候在湫十左右的明月看得楞了半晌。

  “好了,你先下去吧,端点栗子糕上来。”湫十见妖月目不斜视的样子,开口打断明月的欲言又止和不间断的打量。

  等人都退下去,白棠院里只剩下枝头鸟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舍得回来了?”湫十才开口,就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声调又懒又软。

  妖月抚了抚流水般的长发,抬头摁了摁喉咙,声线沙哑:“原本以为用不了多长时间,结果一去才知道,藤鸦一族的诅咒基本上都丢到婆娑身上了,这些东西难缠,花费了挺长时间才解开,回来的时候又遇到了点小状况,耽误了日程。”

  等她说完,湫十似笑非笑地将腰间的留音玉解下来,不轻不重地拍到她的掌心里,道:“你那边才出小状况,告状的消息就已经传到我这里了。”

  妖月捏了下鼻尖,像是早就料到这种情况似的,道:“真有意思,才醒来就有精力管着管那,一个个闲得发慌没事干了。”

  湫十叹了一口气,道:“我不知你怎么想的,非得拉着婆娑去垣安城逛一圈。当年十二主城票选结束,垣安连上十封奏疏,联合周边大小城池弹劾你,要求撤下你长老院的属职,这件事,你没忘吧?”

  “本来关系就紧张,你再这么耀武扬威一现身,可不就打起来了?”

  说完,她看了看妖月,又问:“打赢了没?”

  妖月笑了一下:“她能是我的对手?”

  “打过之后,我将那个叫伍叡的小崽子也拎回来了,放在她那教,别被教歪了。”

  “你好歹也悠着些惹事,长老院干的本就是跟世家作对的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但凡有个小差小错,上奏到我手里的折子飘雪似的,压都压不住。”湫十虽是这样说,却没带什么指责的意思:“有个事,跟你说一声。”

  “我偏袒你,那些老的都知道,告状告到我这没结果,他们上奏到秦冬霖那了。”

  妖月皱眉。

  像是知道妖月在想什么,湫十道:“长老院的事,他确实一向不管,可你想想,婆娑还在中正十二司任职呢。”

  妖月:“这事跟婆娑没关系,架是我要打的,跟他半点边都沾不上。”

  “身为中正十二司统帅,看着一城之主和长老院首领打架无动于衷,这事还不够他们借题发挥?”

  妖月头疼地捏了捏额角,嚣张气焰顿时偃旗息鼓。

  “这样。”湫十早就在这等着呢,她指尖点了点自己书房的方向,道:“看到桌上那块留音玉没,需要处理的中州事宜都会汇报过来,我明日就得闭关,闭关这段时间,你先帮我处理着。”

  “还有一件事,天族太子莫长恒,你派长老院的人盯着。”

  妖月顿时警惕起来:“你要闭关?大概多长时间?你让我东跑西跑单挑世家还行,坐在屋里处理……”

  “婆娑的事,我帮你解决。”湫十循循善诱,笑得无害:“婆娑是出了名的公私分明难说话,当年为了你随口一句,中正十二司甚至违抗了帝命,再被无端波及一次,你说他还会不会再理你。”

  一击毙命,妖月无声妥协。

  第二日一早,湫十闭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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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倥偬,时光荏苒,时间如同指间漏下的沙,每一颗沙粒落地,便是晨起曜日,西边黄昏。

  春去秋来,四季转换,一眨眼,就是十个轮回。

  这十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随着中州结界解除,曾经繁盛至极的土地逐渐显露出其强大的底蕴,六界宫这边时时刻刻绷着神经,那边沉睡了无数年,闲得险些啃土的老怪物们已经大摇大摆进了六界的地域。

  他们得了帝令,不敢放肆,没有刻意闹事,但因为文化底蕴不同,出来的人多了,总有摩擦和纷争的时候。

  六界的人有六界宫管辖,可那些不服天不服地的中州狂徒,仗着辈分高,修为强,基本无人能管。

  有几次事情闹大了,淞远传音,让秦冬霖处置。

  一来二去的,这身份根本瞒不住。

  湫十闭关第五年,秦冬霖身份曝光,引发六界震荡,自从,他两边辗转,紧接着以雷霆手段处置了那些刻意挑起事端的人。

  死在秋水剑下的破碎境大能多了,他的威望也慢慢攀上了至高点。

  时间一长,察觉到他并不偏袒四洲,也不偏袒中州的态度,两边都消停下来。

  十年期间,天族太子莫长恒脱胎换骨,愣是扭转了天族嫡系一派废太子的想法,将原本岌岌可危的太子之位彻底坐稳。

  而近几个月,各界各族突然刮起一阵天帝即将禅位于太子的言论,传播源头不明,但偏偏传得煞有其事,旁人听后,联想起天帝诸多放权于莫长恒的行径,一时不辨真假。

  谁知,就在他风头正盛之时,莫长恒的身上,闹出了一件惊天大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