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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少君。”她指尖点了点他绷着细细筋络的手背,小声道:“我回来了。”

  无人应声。

  “给你带了东西。”她凑过去,亲了亲他如初雪般沁凉的唇角,如往常似的哼哼:“千金会都没结束,我就回来了呀。”

  “还生气啊?”

  秦冬霖侧首,不为所动。

  半晌,湫十好话说尽,琉璃似的瞳孔转了下,伸手抢了他手里的竹简,啪的摁在案几上,整张小脸凑到他眼前,呼吸都交缠在一起,她声音又横起来,带着一声声指责的意味:“秦冬霖,你不理人就过分了。”

  秦冬霖这才终于看向她,好看的眉宇间凝着一层霜雪,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没生气。”

  “也没不理你。”

  这人,这张脸,这副语调,说没生气,就跟我不是剑修一样,毫无可信度。

  湫十视线在他那张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上扫了两圈,须臾,唇角动了动,将信将疑地问:“真不生气?”

  秦冬霖从喉咙里嗯的一声,语调要多冷淡有多冷淡,还颇有些惜字如金的意味:“事多,忙。”

  “这样。”湫十看了看堆得高高的案头,煞有其事地点头,长长的发辫随着她的动作落在桌边,她道:“那你先忙。”

  “我这次出去有所感悟,便先去密室闭关了。”她勾着绵绵的调子,纤指点了点他的胸膛,道:“我走了啊。”

  “我真走了啊。”

  说着,她半撑着桌边站起身,裙摆漾动间,人已消失在眼前。

  秦冬霖手里握着那卷竹简,盯着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片刻后,他将竹简丢到桌面上,起身,走向殿外。

  小妖怪蹲在殿外的长廊下,身边站着想劝又不知如何劝的芦苇仙,她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出来一样,在见到人的时候,灿灿的眼眸亮了起来,红唇忍不住往上翘了翘,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秦冬霖似乎都能听到她说,你看吧,我就说你口是心非。

  得逞了的小妖怪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她朝他伸出一只手,一副俨然心安理得要他扶起来的样子。

  一时之间,秦冬霖这样的脾气也被她这一套软硬兼施磨得无声咬牙。

  他木着脸,将人拉起来。

  湫十就势拽着他宽大的袖边,东一脚西一脚地踩着他陈铺在地上的无声黑影,像是拽着一朵绵柔的云,晃晃荡荡的又回了内殿。

  “还说不生气。”她笑着,得意洋洋地闹着:“口是心非秦冬霖。”

  近一月未见,此刻夜深,合欢香暖,即使男人从始至终冷着脸,在清冷的唇落在她雪白后颈时,也渐渐的带上了不可言说的旖旎意味,湫十怕痒,侧着身子去躲,被他从身后拥住。

  “不是不理人?”湫十殷红的唇湿漉漉的,清茶舒缓的香缓缓散开,勾得浅尝辄止的人一再沉迷。

  秦冬霖不得不承认,他在小妖怪身上,毫无自制力可言。

  从窗牖边架着的小几边闹到床榻上,流苏帐垂下,珠帘簌动,女子晃着一头青丝,腰肢在男人的掌控中款动,她蹙着眉嘶的一声,连声哼:“你轻点呀——。”

  “秦冬霖。”她推了下他,声音里都似乎含着潮湿的媚态,“你能不能轻点?”

  这两句话下来,与其说是推拒,不如说是蓄意的勾引,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全是欲说还休的娇气。

  秦冬霖在无声的紧,窒和逼人的浪潮中寸步难行,终于绷不住抬了下下颌,他俯身,用冰凉的唇角碰了碰她水光朦胧的眼,终于举手投降了似的,开口说了今夜的第三句话:“我轻点。”

  “别哼。”

  夜色撩人,秋月似水。

  秦冬霖拢了拢小妖怪海藻般散开的发,男人眉目清绝,声色似霜雪:“宋小十,西海龙宫为龙女准备的招婿会,你去做什么?”

  “也打算招个婿带回来?”

  湫十呼吸都轻了下来。

  她彻底明白这人突然的反常,整夜的沉默是因为什么了。

  “秦冬霖。”她看了他半晌,突然煞有其事地道:“我们都成亲多少年了,你怎么还学会吃飞醋了。”

  她缠着去勾他的小指,弯着眼笑。

  秦冬霖无声凝着她侬丽眉眼,半晌,缓声道:“宋小十。”

  “二十四日。”

  “我等了很久。”

  谁也无法想象到,中州大殿上说一不二的君王,会有这样几近委屈的声线。

  湫十驾轻就熟地去哄他,声音低低的,似乎还氤氲着某种水汽:“我去的时候,也不知道那是个招婿会,后面见情况不对,就跟皎皎在西海龙宫周边玩。”

  “我哪能看他们啊。”她长指落在秦冬霖高挺的鼻脊上,一双圆溜溜的眼凑到他跟前,睫毛动了两下,“我眼睛里都是谁,看见没?”

  两人离得近,秦冬霖垂眼,便能看到她瞳孔中小小的人影,两边,全是自己。

  这人。

  秦冬霖侧首,揉了揉她的发,道:“睡吧。”

  小妖怪很快睡过去。

  秦冬霖也合衣躺下,没过多久,她就无意识挪了过来,小小的一团,动作极其不老实。

  昏黄的烛光中,男人抬了下手,她便自发自动地蹭到他臂弯中,紧接着,呼吸平稳下来。

  夜色无声,秦冬霖毫无睡意,良久,他侧身,很轻地咬了下小妖怪熏得热乎乎的耳朵,低声吐出几个字:“气人精。”

  第二日,湫十赖了床。

  秦冬霖上完朝,练完剑回来时,榻上的人正撑着手肘,趴在锦缎上,雪白的脚尖一点一点晃动,长长的发如流水般顺着她的脊背淌到窈窕的腰身,手边放着一块灵光氤氲的留音玉。

  她不知在跟谁说话,声音轻松而自在。

  “……我不去了,真不去了,你们自己玩就是了。”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湫十听着,连着笑了好几声,才道:“对,你给我带件流云飞天羽衣回来……钱找你阿兄要,对,要那件月白色的。”

  “没货的话,要那件黛色的也行。”

  听着那句“阿兄”,秦冬霖便明白留音玉对面到底是谁了。

  “不行啊,我去不了。你不知道,我昨日回来,你阿兄鼻子都气歪了。”

  闻言,秦冬霖隐忍地皱了皱眉。

  这回,他隐隐能听出留音玉中皎皎的声音:“……你偷偷溜出来也行,我阿兄对你一向是脸上冷,心里热,不舍得真罚你。”

  一字一句,完美的跟昨夜他的所作所为重叠。

  就在秦冬霖几乎以为她会顺水推舟嘻嘻哈哈应下来的时候,小妖怪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发,慢吞吞地道:“你阿兄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嘛,什么也不说,闷葫芦一样,就自己跟自己较劲。”

  皎皎不知又说了句什么,湫十笑起来:“我就是心疼,怎么了,还不许我心疼了?”

  笑过之后,她正色:“我真不去了。”

  “我让芦苇仙炖灵露汤去,你阿兄瘦了一圈,我盯着他补回来。”说着,她翻身坐起来,看了眼外面亮堂堂的天色,道:“不跟你说了。成,你们玩得开心就成。”

  她切断留音玉,晃着满头长发起身。

  才掀开珠帘,便一愣,十六扇山水屏风边,男人敛着气息,倚着身子斜靠在立柜一角,眉眼含笑,不知听了多久。

第105章 喜脉

  韶光淑气,秋月春花。

  冬日冰原的雪融化,中州嫩柳开始吐露春日第一抹绿意,枯木逢春,一阳复始,眨眼,便是兜兜转转又一场四季轮回。

  湫十风调雨顺,事事顺心的生活终结在跟秦冬霖成婚千年后,一个阳春三月的太阳天。

  当年,秦侑回父母早亡,才懂些事就被送到了无妄峰上,成为无妄峰峰主座下的首席弟子。

  他天赋极高,年少成名,“少年第一剑”这个称号,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压在当时年轻一代头顶的大山,无妄峰峰主既当他师尊,又当父亲,教他功法,关心他冷暖,最后死在极大世家联手的狙杀中,秦侑回盛怒,顶着天罚亲自出手。

  当年一役,尸山血海,白骨成堆。

  秦侑回的师父,宋湫十曾见过,老人道骨仙风,十分和善,可惜是个独行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时常也就喝一盏茶,并不久待,总的来说,两人接触不算多,所以宋湫十在听到他膝下还有两个女儿的时候,十分吃惊。

  这份吃惊在得知那两个女儿要上门时,达到了顶峰。

  听着芦苇仙的禀报,皎皎如临大敌,一时间连打花牌的兴致都没了,她顺势将手里差得不行的牌推出去,侧首对湫十道:“老头的道侣过世得早,留下两个女儿,老头痴情,一直没有再找,尽量给她们父亲的关爱,从小到大,各种要求都竭力满足,一宠,就宠坏了。”

  “她们随母族那边的习性和功法,在阿兄承载天命前就开始闭关,一直到现在……算算时间,也确实该醒了。”

  说到这,一向好脾气的皎皎不由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用一种十分罕见的不待见语气道:“想都不用想,她们出关,发现老头没了,阿兄又成了君主,肯定哭天抢地卖乖装可怜。”说完,她见湫十心不在焉,如临大敌地坐直了身体,道:“湫十,你真别掉以轻心,两姐妹中大的那个喜欢我阿兄许久了。老头对阿兄没话说,又为阿兄而死,阿兄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对她们算不得多好,但肯定不会差。”

  这话一说,妖月和招摇都开始笑,就连湫十也忍不住莞尔。

  皎皎目不斜视,强撑着道:“本来就是,诶,你们别这么看我。”

  “行啦,你那点事,大家都知道。”妖月一条条抚平衣袖上的褶皱,抬了抬眼,戏谑道:“不就是当年跟你抢了阿远嘛,你瞧瞧你这小心眼的,记到现在。”

  皎皎伸手去拍她:“是那回事嘛?”

  “你当年跟在君主和老头身边,短手短脚,天天抱着肉丝啃的时候,还是个雪娃娃呢,谁能想到你那时候就打上淞远的主意了。”妖月毫不留情地揭她的老底,末了,眉心也皱了一下,看向湫十,道:“旁人没机会接近君主,但那个大的,你真得防一防。”

  “你当年在北域,可能不知道,当年有一句话在南疆盛行,说的就是君主和无妄峰峰主的大女儿。”

  皎皎很快地接:“说他们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湫十脸上的笑容顿时变戏法一样垮了下去。

  日暮西山,外面淅淅沥沥下起小雨,秦冬霖回尘游宫的时候,身上尚带着一身稍显寒凉的风雨气。

  殿内暖和得很,小妖怪是个爱折腾的性子,每次心血来潮,殿里的东西都要大变样,她私库里的东西千奇百怪,有美得令人啧啧赞叹的,也有丑得千奇百怪令人不忍直视的,这样新奇的组合效果,往往叫人大跌眼镜。

  秦冬霖在踏进内殿的一刹那,脚步微不可见顿了下。

  呈现在眼前的珠帘已经大变了样子,上面硕大的珍珠全部变成了绿油油的晶石,大小参差,色泽也不尽相同。

  丑得十分有特色。

  珠帘后的屏风变成了一幅山水图画,画上是一棵直耸入云的桃树。时值春日,一树嫣红,风过无声,半空中却纷纷扬扬下起一阵桃花雨,树下站着一男一女,男子着白衣,收剑而立,女子素手扬琴,抬头远眺,两人也没有靠得多近,可画面就是特别温馨,笔触十分温柔。

  这是当年他们成婚,淞远送的贺礼。

  淞远做得一手好画,但很少亲自出手,这画生了灵智,已经被制成了灵器,里面自成空间。他们成婚,收的礼太多,这画需要养护,便也跟着在私库里落了锁,没想她今日会突然翻出来。

  小妖怪的反常往往有迹可循,从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秦冬霖垂眼,想,这不是又想去哪玩了,就是又做什么错事了。

  他提步踏进了内殿。

  湫十最近喜欢捣鼓西域北疆的女子妆容,长长的发编成发辫,一条条缠上彩绳,两条远山眉被精心描过,额心用正红的灵露颜料勾出一朵小小的牡丹,朱唇上口脂的颜色也是极具气场的浓烈。她身上的那股干净和张牙舞爪的灵气于是摇身一变,成了一种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美艳,眼与唇皆是杀人不见血的武器。

  听着动静,湫十转身,红唇微扬。

  秦冬霖看着她金灿灿只有半截,露出腰腹的上衣,以及长裙之下,她雪白伶仃的脚踝上套着的金镯,很轻地皱了下眉。

  “回来了?”与这身装扮不同的是,她一开口,就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秦冬霖嗯的一声,伸手迎住了主动投怀送抱的小妖怪,他冰凉的唇触了下湫十的发顶,却触到了她金灿灿的发饰,他在心里低叹一声,手掌落在她白玉般露在空气中的腰腹处,问:“今日在外面,也穿成这样?”

  话语里带着点不动声色的愠意。

  成婚这么多年,秦冬霖其实并不拘着她,她整日快乐地蹿来蹿去,今日到了北边,次日人又去了西边,喜欢人间的曲,天族的衣,妖族的各样首饰和香粉。若是她高兴,一日换三件衣裳是常有的事,秦冬霖不懂这些,也不管这些,随她开心,可男人骨子里的占有欲作祟,这样的衣裳,他并不喜欢她穿着出去。

  他嘴上不说,可每回只要见了这样或露肩,或露脐的衣裳,总会在意乱情迷之时不经意撕成无法复原的碎布,哪怕是刀枪不入的鲛纱,羽衣,到了他手中,无一幸免。

  久而久之,屡教不改,一向左耳进右耳出的小妖怪心疼坏了,也终于老实了。

  湫十乖乖地任他揽着,殷红的唇一撇,逼人的妆容给人带来的压迫感顿时荡然无存,她却丝毫不知。

  因为怕痒,她腰、肢扭着往他怀里缩了缩,才要说话,鼻尖却贴在他衣袖边嗅了嗅,小狗一样,再抬头时,眼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指责意味,语气凶巴巴的:“你去看谁了?”

  “一股山茶花的味。”

  秦冬霖垂着眼细望她的神情,半晌,捏了捏她挺俏鼻尖,不疾不徐地道:“鼻子还挺灵。”

  湫十顿时嗖的一下挣开他,声音不满地低了下来:“外面说的果然是真的。”

  她委屈时,整张小脸都皱成一团,语气再凶,都没丁点该有的气势。

  秦冬霖顿时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看了眼外面挂着的那副桃花图,又向明显闹脾气不开心的小妖怪,下颌微抬,朝她伸出的手掌骨节分明,意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湫十兀自垂着头不搭理人,她坐到窗牖下的雕花美人榻上,一双玉足一搭没一搭的晃荡,白生生的惹眼。

  君王威仪,在她眼前,形同虚设。

  她眉心皱得很紧,想了想,还是问:“秦冬霖,你是不是去见你师尊的女儿了?”

  男人依旧坦荡,无声颔首。

  湫十嘴角翕动了下,一时之间,竟不知问些什么,问多了,显得自己小肚鸡肠,无理取闹,不问,心里又堵了棉花似的。

  须臾,她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揉了下眼睛,又看了看外面的月色,提着裙摆往外走,裙角漾动时,她闷闷道:“我去找妖月说说话。”

  下一刻,她纤细的手腕被一只手掌不轻不重扼住,男人的嗓音依旧如年少时那样迷人:“白天说,晚上还说?”

  湫十是属于那种典型的得寸进尺脾气,这个时候若是不理她还好,越理,越来劲。

  特别是他一靠近,身上馥郁的山茶花味几乎见缝插针的往她鼻间钻。

  她一下子炸开了。

  “你别管我。”湫十挣了挣手掌,圆溜溜的杏眼里似乎蓄着星星点点的水光,声线是被惹急了的无理取闹:“我就要说。”

  秦冬霖也跟着皱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脊背稍倾,轻轻松松将人打横抱起来,稳稳当当放到柔软的床褥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闹腾得不行的小妖怪,声线如常:“又闹什么?”

  湫十曲着膝,脸颊粉嫩,提高了声音指责他:“秦冬霖,你还觉得自己没错!”

  被点名道姓的男人一撩衣袍,从容不迫地坐到床沿,眼皮往上抬了抬,好似在问,他错在哪了。

  “你去见别的女人。”湫十用衣袖捂住鼻子,一副十分嫌弃的模样,“染了一身的怪味。”

  “你还有理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你去见她们,你还不告诉我。”

  秦冬霖一句句听着,清绝的眉眼反而随之舒展下来,他肩头稍动,将气急败坏的小妖怪连人带被揽过来,困在臂弯中,声音清徐:“她们才苏醒,不知师尊的碑立在哪,我和淞远带她们前去祭拜。花是师母生前喜欢的山茶,师尊爱屋及乌,也喜欢这个。”

  他条理清晰,三句两句就将整件事情顺了下来。

  “还有什么要问的?”秦冬霖问。

  湫十抿着唇角,不说话。

  秦冬霖清冷的唇瓣凑近她修长的脖颈,气音极低:“我见她们,闹这么大的脾气?”

  湫十拽着他的衣袖,嘟囔着说了句听不清的话语。

  当夜,秦冬霖十分温柔,将莫名其妙生了一场大气的小妖怪伺候得舒舒服服,整个人蜿蜒成了一滩水,男人总是喜欢亲她长长的睫,将眼尾的那一小块肌肤碾成桃花样的粉色,她婉转入骨地哼哼,娇气得不行,像是刻意勾着人撒娇。

  雨打窗疾,夜风声声。

  湫十小小的脸裹在被子里,困得眼睛只睁开一条缝,偏偏秦冬霖左捏一下她的手,右抚一下她散乱的青丝,她烦不胜烦,终于来了脾气,脚尖踢了他一下,嘟囔着问:“秦冬霖,你烦不烦?”

  “宋小十。”秦冬霖在她耳边低语:“不喜欢我跟她们接触?”

  湫十困得不行了,领土意识却尤其清晰,她青葱似的指尖点了点外面那幅图,位置也没指对,含糊地道:“不喜欢,讨厌,讨厌死了。”

  “你看那幅图,就我们两个,再多半个,半个指甲盖都不成。”

  她翻了个身,将小腿搭在他身上,眼皮动了动,手指自顾自寻了他的手,小小的手掌攒成拳头,示威般地道:“你师尊的女儿不行,别人也不行。”

  “反正,怎么都不行。”

  秦冬霖低低地笑了一声,他伸手捏了捏小妖怪的指骨,一下一下,兴致高涨,不知疲倦。

  湫十啪的一声打在他的手背上,又开始嚷着嫌他吵:“秦冬霖,你还睡不睡了?”

  半晌,小妖怪的气息趋于平稳。

  秦冬霖倾身,亲了亲她的眼尾,无声哑笑:“睡不着。”

  “被你说得有些高兴,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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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妄峰峰主的一对女儿出关,君主和她们前去祭拜了两次恩师,昔日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顿时又盛行起来。即使那两位峰主千金很快就回无妄峰继承父业去了,这件事也还是被有心之人大肆宣扬了一番,大街小巷的消息雪花一样不间断传开。

  湫十对秦冬霖无比放心,闹了一次之后,第二日一早得了数个保证,乐滋滋的又出门玩去了。

  她是个心大的,唐筎却思来想去觉得不对,专门抽出了时间来逮她。

  这日午后,湫十头一次听到关于“子嗣”这方面的话题。

  “为了应对她们,生个孩子?”湫十不以为意地晃了晃自己白白净净的拳头,道:“不用孩子,她们加在一块都打不过我。”

  唐筎扶额,轻声细语地劝:“这个是次要的,冬霖对你如何,我们看在眼里,母亲和你父亲都不担心他找外边的人。”

  “主要还是,你们成婚也数千年了,是时候考虑要个孩子了。”

  湫十不以为意,但也没跟唐筎争辩些什么,敷衍着应付了过去。

  她自己觉得要个孩子没什么,可秦冬霖好似不太喜欢,他特别怕吵,勉强承受她一个人便已到了极限,若是再来个像她的孩子,只怕会当场黑脸。

  她习惯了一个人霸占着独一份的耐心,日子过得滋润又舒服,再来一个小的争,还得分出去一半。

  想一想,还是算了。

  湫十觉得自己身体不太对的时候,已经又是五百个春秋过去。

  深秋,黄叶落尽,山水萧瑟。

  秦冬霖几人难得凑到一起,聚在宋昀诃都城的宅子里喝酒。婆娑和长廷都才下值,身上还穿着官服,淞远还是老样子,清隽俊逸,笑起来如清风朗月,就连喝酒的样子,都格外令人赏心悦目。

  “难得君主有空。”伍斐揶揄着举杯,跟满目懒散的男人碰了碰,“真是稀奇,难得小十在尘游宫待着,你还舍得出来陪我们。”

  秦冬霖勾唇笑了下,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道:“母亲来了,两人说着话呢。”

  “听听这话。”伍斐啧啧叹了一声,又跟淞远隔空碰了一下,道:“成了亲的男人,果真就是不一样。”

  宋昀诃笑着瞥了他一样,说:“他们成婚多少年,你这话就说了多少年,能不能换一句?”

  “你们都加把劲的,落后是落后了,可别落后太多。”伍斐充耳不闻,只看向了身边的宋昀诃,以及宋昀诃左右两侧的婆娑和陆珏。

  这话说完没多久,芦苇仙便架着一朵东摇西晃的云来找人,落地的时候甚至还一个踉跄,看得宋昀诃讶然侧首,问神情自若的秦冬霖:“他这是怎么了?”

  秦冬霖摇了下头,私下里并没有在朝堂上那样不近人情,不好说话,他举着酒盏晃了下杯中澄澈的酒液,敛眉看向跌跌撞撞跑过来的芦苇仙,问:“出什么事了?”

  芦苇仙的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喜气,他朝秦冬霖行了个礼,又抱拳朝在座格外作揖,道:“君主,今日殿下身子不适,夫人让请医官来瞧一瞧。”

  “医官去尘游宫看过之后,诊出了喜脉。”

  秦冬霖眯了下眼,觉得眼前有些眩晕,他不动声色将手里的酒盏放回石桌上,却没控制好力道,哐当一声,澄亮的酒液撒了小半出来,又溅了些到手背上。

  一向爱洁的男人恍若未觉。

  半晌,他似是没听清似的,反问了一声:“什么?”

  芦苇仙这两句话,像是两朵烟花,同时炸晕了伍斐左边和右边坐着的人,他飞快反应过来,手肘撞了下秦冬霖,道:“没听清啊,你要当父亲了!”说完,他又去拍同样呆滞了的宋昀诃的肩头:“还有你,要当舅舅了。”

  淞远摇了下头,跟婆娑小碰一杯,道:“才说不落后太多呢,转头人家就要当爹了。”

  秦冬霖回尘游宫的时候,殿里殿外都围着人,他脚下生风,直到见到帷帐后,背后垫着软枕坐起来的小妖怪,脚步才蓦的停了下来。

  她还是从前的样子,一张小小的脸不施粉黛,脸色有些白,不知是难受,还是受了惊,眼里水汪汪的。

  察觉到动静,湫十嘴一撇,用她一惯撒娇似的语调哼哼道:“秦冬霖,我难受。”

第106章

  第二世番外1

  湫十是被伍斐带着人从设了重重禁制的庭院中救出来的。那个时候,程翌已经将莫软软取而代之,成为了新一任天帝。

  那几日,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气温急转直下,午后常常飘起一场接一场陆续的小雪,地面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衣,院子里的花草枝叶上,都覆盖了一层汪汪雪色。

  年少打打闹闹,无话不说的玩伴,数千年之后再见,两两相望,彼此都成了对方眼中陌生的模样。

  伍斐玉扇横空,将奉命守着湫十的青枫等人重重扫开,无声气浪荡动,皎月色的光辉从扇尖一闪而过,下一刻,青枫如同折翅的鸟儿般捂着胸膛咳着血重重飞出去,真正落地时,整块胸骨都塌陷下去。

  他手掌撑在地面上,努力咽下喉间不断上涌的血,眼神震惊,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痛意:“咳——伍斐,你胆敢!”

  伍斐敛眉,他是清润的长相,小时候就是几人中典型的和事佬,性格好,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很少有真正下狠手得罪人的时候。

  这次,算是例外。

  随着程翌的上位,天族和妖族、魔族之间,已经是争锋相对,不死不休的局面。

  青枫挣动着咬牙,欲点燃符纸通风报信,结果发现自己已身处结界,一言一行,皆在敌人掌控之内。不论他怎么催动灵力,都点不燃手中的澄黄符纸。

  伍斐收了手里的扇子,翩翩如玉,风姿迷人,他顶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地不起的青枫,声音依旧算得上和煦:“我有什么不敢的?”

  “没想到,一个早就被主城抛下的弃子,还能让伍斐少君亲自跑一趟。”青枫沉着脸“嗬”的笑了一声,面无表情用手掌重重抹去唇边血迹,道:“是我失算了。”

  伍斐懒得跟这种在程翌手下狐假虎威的小啰啰说些什么,他颔首,轻飘飘地道:“既然知道,就别想着给你主子通风报信了,安心闭眼吧。”

  青枫的血成为泱泱素色中刺眼的污痕。

  料理完庄子里的守卫,伍斐衣尘不染地行至湫十身侧,神情淡淡,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走吧。”

  湫十垂着眸,很轻地点了下头。

  没问他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伍斐以为依她的性格,不出半个时辰,必然会提出一些疑问,比如他为什么要来,谁让他来的。

  她从前就是很闲不住,能一直叽叽喳喳说说笑笑的性子。

  可出人意料的,湫十什么也没问,她像一朵安静的凌霄花,不言不语,缩在方寸之地。

  最终,还是伍斐先开了口,他看着飞舟边迅速掠过的流云,不紧不慢地道:“程翌上位,现在六界不太平,我们先回魔宫,宋昀诃和你父母都在那。”

  湫十咳了一声,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低低的好。

  风吹起两人的衣角,顿时又是一阵无言以对。

  这一刻,两人几乎同时意识到,时间真的将他们改变了。

  即使再相见,即使还是记忆中那张熟悉的脸,有些东西,却怎么也回不去了。

  那段肆意笑与闹,无所顾忌,无话不说的时光,终于彻底的,永远的停留在了昨日的回忆中,鲜活依旧,无法重来。

  不多时,飞舟落地,巨大的魔窟中心,一座座黑色的宫殿无声耸立,嚣张的魔焰冲天而起,火蛇似的盘旋着,将魔宫护在腰腹之下,威风凛凛,声势颇大。

  伍斐从云舟跳下来,湫十迟疑了下,也跟着轻飘飘落地。

  魔宫是魔域最中心,魔焰守护着这里,但凡有陌生气息闯入,轻则被灼伤,重则神魂俱灭。伍斐是这里的老常客,进出没有受到丝毫排斥,许是湫十身上带着天族的仙气,在跟着伍斐进魔宫内城门的时候,突然遭到了魔焰的进攻。

  猝不及防之下,湫十嘶的一声,连着退了好几步,飞快甩了甩左手,在伍斐看过来的时候,又迅速地抿唇,垂眸,一声不吭。

  “沛遗,收火。”沛遗是魔焰生出的灵识,听伍斐放话,窜窜往上升的火苗慢吞吞地缩了回去,同时不忘示威般的朝湫吐了吐火舌。伍斐回过头,神情复杂地问湫十:“没受伤吧?”

  湫十连忙摇头,唇角动了下,囫囵地回:“没事……没受伤,我躲开了。”

  即使她身上带着天族的味道,可到底是跟在伍斐身后进来的人,沛遗不会真下死手攻击,方才那一下,顶多五成力道,以湫十的修为,应该是能躲过去。

  思及此,伍斐没有再多问什么。

  一路畅通。

  伍斐引着人七弯八拐,最后停在一处偏僻的小院前,下颚抬了抬,对湫十道:“稍微让人收拾了下,你先住着,院里有两个伺候的女使,要什么缺什么,知会她们就行。”

  “我还有事,先走了。”

  湫十点了下头,在伍斐转身的时候,手掌微不可见虚虚拢了拢,低声道:“谢谢。”

  伍斐恍若未闻,只是在某一瞬,脚步很短促的顿了下。

  说来也讽刺。

  这还是他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听到来自宋湫十的道谢。

  昔日骄阳般的主城公主,要什么有什么,会撒娇,会哄人,将他们几个使唤得团团转,宝石,灵物,丹药,天材地宝,样样捧到她跟前,不求她道谢,只求她安分守己,别再惹祸。

  去接她之前,伍斐其实是不愿意的。他想着,既然走了,既然当年头也不回,毅然决然,将秦冬霖害成那副鬼样子,那就永远也别回头,自己选择的路,苦果自己尝。后来顶不住压力,还是带着人去了,去的路上,他想,真要见到人了,他一定使出毕生毒舌功力,明嘲暗讽,将她贬得一无是处。

  可真见到了,见到那张瘦得不行的脸,风一吹就要倒的身体,还有根本不该出现在宋湫十身上的怯弱,沉默,那些刀子般的话语,便通通咽回了肚子里。

  这一声谢谢出口,伍斐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个鲜活的,吵闹的妹妹,那颗昔日的六界明珠,不会再发光了。

  伍斐进议事殿的时候,陆珏正在凛声分析天族动向,“程翌用从长老团中得来的噬心丹和秋风蛊的解除方法,跟莫软软换来了天帝之位,骆瀛一走,手下的灵将全部落到程翌手中,这股势力不可小觑。长老团的动荡能掀起一阵风浪,可依我所见,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莫长恒已死,莫软软带着骆瀛游走六界,天族嫡系彻底凋零……”

  见到中途出现的伍斐,陆珏话语不可避免的歇了下来。

  议政殿内都是熟悉的面孔,宋昀诃,长廷,陆珏,流夏,伍叡,以及坐在上首,一身黑绸,神情淡漠不耐的秦冬霖。

  大家的目光或多或少落到伍斐身上——他们皆知他缺席今日商议,是做什么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