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这军官进穆府的时候,展伯承只看见他的背影,如今正面相对,这才认出原来就是从前在魏博道上和他交过手的尉迟俊。

  尉迟俊本是羽林军副统领尉迟北的侄儿,他见朝廷势弱,而魏博节度使则是藩镇之雄,故此他宁愿放弃了羽林军的军职,投到田承嗣的帐下,充当一名将领。那次展伯承与铁铮等人押运宝车经过魏博,就是由他统率魏博的牙兵,拦途截劫的。

  魏博与蒲邑相隔千里,何以尉迟俊会特地赶来给穆安拜寿呢?这不是为了讨好穆安,而是其中有个缘故。

  刘芒的父亲刘振和绿林豪杰夏侯英八拜之交,夏侯英在绿林中独树一帜,有他自己的一套特殊做法。他这股绿林好汉没有固定的山寨,专内在各个藩镇的领域交界处活动,宫府称为“流寇”,提起夏侯英的名字就感到头痛。由于藩镇割据,利害纷争,对夏侯英的这种活动方式很是有利。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想当藩镇的盟王,夏侯英常常在他的领域之内“流窜”,他早已想把这股“流寇”剿灭的了。因此就由他出面,约相邻的几个藩镇,订下了会剿的办法。蒲邑属于青州节度使辖区,尉迟俊就是奉了田承嗣之命,来与青州节度使联络的。

  除此之外,尉迟俊还负有一个使命:侦察这股“流寇”的动向。刘振父子、夏侯英、穆家这三者之间的关系,他们已经调查清楚,穆家与夏侯英虽无来往,与刘家却是中表之亲,故而尉迟俊就藉着给穆安拜寿的机会,前来探查刘芒的踪迹,倘若能够在穆家擒获刘芒,那就更妙。他们也看准了穆家的弱点,穆家是富豪人家,谅他不敢与官府作对,包庇刘芒。无须兴师动众,只由尉迟俊带领四个得力的手下同来,便已足够。

  穆安老于世故,对尉迟俊的来意自是心照不宣。尉迟俊几次旁敲侧击的向他打听刘芒的消息,都给他巧妙的避过去了。尉迟俊探听不到刘芒的消息,却意外的发觉展伯承正在穆家。因为展、褚二人刚才在那大门一闹,已经有人给他通风报讯。

  尉迟俊碍于穆安的情面,先不点破,佯作退席,便带了手下闯到内院搜查,果然碰上了他们。

  且说展伯承给他拦住了去路,又惊又怒,喝道:“这里可不是魏博,你在穆老爷的府上,也敢仗势欺人吗?”

  尉迟俊哈哈笑道:“你们冒充贺客,偷入穆府,我正要替穆老爷子拿你们这两个小贼!”尉迟俊将他们说成与穆家毫无关系,撇清穆家的干连,这番话乃是说给穆康与龙成香听的。

  穆康夫妇面面相觑,龙成香一咬银牙,说道:“大哥,咱们不能……”底下“不能让他们在咱们家里捕人。”的话还未曾说出,尉迟俊已又接着说道:“说是小贼也是大贼!嘿,嘿,论年纪你们是小贼,论关系你们是大贼!你们一个是绿林大盗褚遂的孙女,一个是绿林盟主铁摩勒的世侄,谁敢庇护你们?你们也休想意图侥幸,借助于江湖规矩,连累穆家的人!”这番话仍然是说给穆康夫妇听的。

  若照江湖规矩,在有威望的武林前辈家中,莫说捕人,即使是私人间的斗殴,那也是对主人的藐视,故而尉迟俊要双管齐下,一方面给穆家摆脱关系;一方面又对他的家人施以恫吓。

  褚葆龄满肚闷气正是无处发泄,她向展伯承瞪了一眼,立即冷笑说道:“谁要仰仗穆家的庇护?哼,谅你这几个倚仗官势的奴才也未必就能为所欲为!好吧!你们要捉人就来捉吧!”

  尉迟俊磔磔笑道:“好,倒底是褚姑娘爽快。但你却未免太小觑我们了,我且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褚葆龄一剑刺去,尉迟俊的水磨钢鞭“呼”的打出,鞭梢抖得笔直。武学有云:“枪怕圆,鞭怕直。”能把钢鞭抖得笔直当作大枪来使,这份内力,已是非同小可。

  只听得“当”的一声,褚葆龄的青钢剑给他钢鞭荡开,虎口隐隐发热;尉迟俊是唐朝开国元勋尉迟恭的子孙,他们家传的“尉迟鞭法”乃是武学一绝。尉迟俊得理不饶人,一招荡开了褚葆龄的青钢剑,紧接着又是一招神鞭绝技,“回风扫柳”向褚葆龄的下三路霍霍扫来。

  展伯承道:“龄姐,让我来!”剑光一闪,身形疾起,势如鹰隼,一招“俊鹘摩云”,向着尉迟俊凌空刺下。尉迟俊攻褚葆龄的下三路,他就攻尉迟俊的上三路。

  这是“五禽剑法”中的一招杀手,尉迟俊识得厉害,鞭梢“唰”的似蛇头昂起,解了展伯承这招。展伯承不待他长鞭卷到,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脚尖已经着地,一个“搂膝拗步”,反圈到尉迟俊背后,又是一招“李广射石”的杀手剑招。

  尉迟俊鞭法也端的神奇,就似背后长着眼睛似的,反手一鞭,恰恰又把他这一招解了,但褚葆龄可没有袖手旁观,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她也接连刺出了三剑。尉迟俊背腹受敌,手忙脚乱,喝道:“蠢材,你们还等什么?”

  其实他这样的骂他的手下,可是冤枉他们了。他这四名随从武士,素来知道长官的脾气,尉迟俊自恃武艺高强,向来是十分自负的。他一出手,除非是有他的命令,否则他的手下决不敢与他争功。

  这四名武士本领略次于尉迟俊,但在官军之中,也差不多算得是一流的好手了。四名武士一齐上来,登时就把展、褚二人围在核心,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混战。

  龙成香颇有相助之意,但她是穆家庄少夫人的身份,此事关系太大,她不敢作主,心慌意乱的忙与丈夫咬耳朵道:“你,你还是快点去把老爷子请出来吧!”

  园子里厮杀之声,早已惊动了大厅的宾客。穆家庄的主人穆安无须待他儿子来请,已经出来。

  穆安不认得展伯承与褚葆龄,但早已从家人的口中,知道他们的身份。此时见是尉迟俊和他们动手,自是不必再问缘由,心中叫苦不迭。

  尉迟俊稳操胜券,好整以暇,哈哈笑道:“对不住,惊动穆老爷子了。这两个小贼一个是褚遂的孙女儿。一个是展元修的儿子,和金鸡岭的铁摩勒是一股的,他们也都是我们的大帅所要缉捕的贼人。不知怎的,这两个小贼偷入贵府,我到来拜寿,理当为主人效劳,请恕我来不及向穆庄主禀报了。穆老爷子,你是意欲亲自捉拿私人贵府的贼人呢?还是许我仍然给你效劳呢?”

  尉迟俊口口声声说这两个“小贼”是“私入”穆府,开脱穆安的关系。穆安当然不能搅到自己身上,可是他若置之不理,他以后在武林之中,还有何威望可言?穆安一生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但却从没碰过像今日这样的一件为难之事。

  穆安心里想道:“尉迟俊与这两个小辈算不了什么,但他们背后的靠山,我可是哪一边都得罪不起的。铁摩勒是绿林盟主,他的世交子侄在我家中被捕,他若得知,前来问罪,叫我如何应付?可是我若庇护他们,就要担上‘贼党’,的罪名了。魏博的节度使加上本州的节度使,这压力我更是不能抵挡!俗语说:‘破家县令’,一个小小的县令已经可以令得老百姓家破人亡,何况是两州的节度使?”

  龙成芳惯常行走江湖,在穆家的身份乃是“寄居”,不比她的姐姐有许多顾虑。她虽然对褚葆龄殊无好感,但却是一个直性子的人,见此不平,不由得激起一股义愤之气。她姐姐不敢上前说话,她不顾一切,却跑去和穆安说了。

  穆安眉头一皱,说道:“你这小丫头多管什么闲事?”

  龙成芳眉毛一扬,说道:“老爷子,这两人是给你拜寿来的,你老爷子在武林中有这么大的声名,客人在你家中给人捉去,这样的事,传出去岂不叫天下英雄耻笑!”

  穆安满面通红,霎时间心中乱成一片,不知如何是好。

  尉迟俊哈哈笑道:“这位姑娘是谁?此言可是差矣!金鸡岭的强盗闯入贵府,若然给他们逃脱,那才是有损穆老爷子的威名呢!铁摩勒在伏牛山的山寨早已给官军攻破,如今是困处一隅,眼看指日就擒。穆老爷子岂能害怕残寇,不敢得罪这两个小贼!”尉迟俊似是知道穆安的心思,先给他解开一重顾虑。

  龙成芳怒道:“他们是否强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是来拜寿的客人!”

  尉迟俊又笑道:“不对吧!若是客人,何以我在客厅里一直没有看见他们前来给穆老爷子拜寿?一定是偷偷进来,意欲挑拨穆家与官府闹事的。嘿,嘿,你们可不能上他们的当呀!他们可以一走了之,穆家家大业大,可是搬不去的!”

  尉迟俊仍然是运用双管齐下的策略,一面给穆安开脱,一面施以恫吓。

  穆安看一看他花园中的亭台楼阁,想起这份家业,“挣来”实是不易,不由得骨头软了几分,心里叹了口气,暗自想道:“我是迫于情势,不能庇护他们,但我也没有助官府动手。铁摩勒是明白事理的人,纵然知道,他也应该原谅我。除非我舍弃了这份家业,否则两州的节度使是万万得罪不得的!我年已花甲,难道我还能弃了这份家业,跟他们年轻人在江湖浪荡,飘泊无依,临老不得善终?”穆安思念及此,心意立决。

  龙成芳不知穆安心意已决,还在呶呶不休。穆安眉头一皱,说道:“你少给我惹事,尉迟大人专差办案,有你说话的么?你给我回房去吧。”蓦地把龙成芳一推,顺势点了她的穴道,穆安是怕她说出更不中听的话来,连累他,故而点了她的麻穴与哑穴。龙成芳做梦也想不到穆安会点她的穴道,气得双眼翻白,要骂又骂不出来,几乎晕了过去。

  穆安招一招手,说道:“少奶奶,送你妹子回房去吧。以后好好的管教她,你嫁到穆家,应该知道咱家的门风是黑道自道两不沾惹的。叫你的妹子以后少和不明来历的江湖人物厮混!”穆安藉着“告诫”龙氏姐妹的机会,轻轻将责任推卸到龙成芳,身上。暗示招待展、穆二人的是龙成芳,与穆安无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