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忽地又望向我,一脸严肃地问:“是真的吗,宝珠,你说的是真的?”

我用力点头:“真的,我看你做噩梦刚还想叫醒你来着,你却自己醒了。”

“哦……”她再次长出一口气,然后钻进被子将自己裹了裹严实:“好冷啊……宝珠……我好像烧又高上去了……”

“那我给你倒点热开水。”我道。一边迅速朝周围看了眼,没发现有任何异常,才转身出门小心翼翼将房门关上。

到门外心跳仍是飞快,心事重重走回厨房正要倒水,却一眼望见厨房的窗户外,那老鬼黑糊糊的影子贴在窗口处朝我望着。

见到我脸上的神色,似早有预料般咧嘴冲我笑了笑:“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谈了,小姑娘……”

“谈什么。”我机械地问。

他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在窗口处轻轻划了一道线:“一个条件而已,你帮我救我孙子,而我,则会在那之后告诉你,你那朋友即将死到临头的秘密……”

第115章 完美六

回到店里时,天仍淅沥沥下着雨,杰杰在空落落的店堂里打着盹,狐狸则在它一旁的柜台里坐着,低头翻着账本。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进门的声音。我把依旧潮湿的外套挂到衣架上,想直接进厨房,但看了眼手里的东西不由迟疑了下。却在此时突兀听见狐狸道:“在外头过夜怎么电话也不打来一个。”

“你也没打我手机啊。”虽然被惊了下,但我仍迅速回道。

狐狸挑了挑眉:“这么说我的短信是白发了。”

“哦。”

“什么哦?”

“我应该抽空看下短信的。”

我这生硬的口吻令狐狸放下手里的账本,并抬头看了我一眼:“你最近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是以为我看不出你近来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么?”

我沉默着将脸别到一边。

脸红了,不是因为害羞或者生气,似乎他一开口一看我,就会令我不由自主地脸红。而想来他必然已看到了我脸上涨出的血色,这颜色随着他目光停留在我脸上的时间而逐渐递增,完全不受我控制,让我为之羞恼。所以一度想离开这里径自进厨房,但转了个身朝那方向走了几步,我仍是退了回来,折到他身边站定,将手里的塑料袋摆到他面前。

“是什么?”他看了看袋子问我。

“路上看到打折,买的。”

“买给我的?”

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令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含糊应了声:“唔。”

“哦呀……”他低头望向袋内,用力朝袋子里的白盒子嗅了两下,随后用一种让我恨不能立刻钻进洞里去的神情笑嘻嘻道:“红宝石的奶油小方,啧啧,铁母鸡拔毛,这么说,你是在讨好我是么,小白?”

我脸不由再次涨红。但没等出声否认,他将袋子轻轻推到一边,随后身子朝后仰了仰,上上下下扫了我一眼:“嗯,显然是有求于我。”

“有求于你才见鬼!”

虽然我的确是有求于他,为了林绢的事。但被他这样一说,我哪里还说得出口,当下涨红了的脸用力朝他吼了一声,随即匆匆便要往厨房里跑,不期然狐狸原本坐在柜台后的身影倏地一动,已然在厨房门前倚靠着墙朝我笑笑:“好吧,是什么事?”

我急急站定脚步,以免一头撞到他身上:“我求谁都不会来求你啊,死狐狸!”

“死狐狸求了是没什么用,不如求求活狐狸咯?”他莞尔,死不会跟人认真计较的一副臭德行。

不由让我用力叹了口气。

他见状收敛住笑容侧头打量了我几眼,随后突地伸出手,在我头发上揉了揉:“扫墓碰上什么了,小白,一副鬼上身的样子。”

我垂下头。

有他手指的温度,方觉自己身上是冰冷的,也难怪感觉不出潮湿衣服粘在身上的不适,此时乍一感觉到暖意自头顶落下,不由激灵灵一阵冷战。

“没什么。”随后我听见自己这么道。狐狸的手指由此在我发丝间微微一滞,我感到头发被他扯得有些痛,便挣脱了,避开他快步走进厨房内,依稀似乎听见他的脚步声从身后跟来,便用更快的速度朝厨房外跑了出去。

一口气穿过走廊,迎头却几乎撞到刚从楼上下来的铘。

他斜了斜身体避了开来,待到我从他面前跑过,却突然伸手一把将我胳膊抓出,微一用力拖到了他面前,随后蹙眉看着我,冷声道:“身上这么重的秽气,你去哪儿了。”

“我……”我想说哪里也没去,但脱口而出的却是:“你管不着。”然后胳膊用力甩了下,我将他手甩开径自朝客厅里走去。

但走到客厅,却一眼见到他已在客厅中间看着我,我不由苦笑。看来对着妖怪无论生气还是逃避都是没用的,除非他们不想见你,否则你想跑到什么地方,他们早已先你一步预先在那里等着你。人和妖的较量,这是多么不公平的一件事。

“是否要谈谈。”无可奈何在原地呆站着的时候,我听见铘又道。他似乎并不习惯用这样商洽的口吻同别人说话,因而口气仍是生硬的,如我之前同狐狸交谈时那样不自觉的表现。

“谈什么。”于是我也用这种口吻来问他。

他因而沉默了阵,随后道:“你在躲避我,是么。”

“……那不是很自然?我怕你,自然要躲避你。”

“你怕我什么。”

“怕你总有一天会因为我不是你的神主大人,而如你过去所说的那样,杀了我。”

他闻言目光微闪,随后低低一声冷哼:“你并不是因为这个才躲避我。”

“那是为了什么。”

“这问题不如问问你自己。”

问我自己?

我望向面前这男人那双暗紫色的眼睛。真漂亮,也真的冷如一块坚硬的水晶。

他那天就是用这样一双美丽而冰冷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冰冷地吻了我。在那之前,我还从未知道世上有一种如此用力的吻,会是如此冰冷的。冷到能将人冻伤,所以,他今天问我躲避他的原因,却为什么不去好好问一问他自己。

因而低下头,我不愿再同他有任何交谈,只沉默着往自己房间处走去。

却在同他擦肩而过那瞬忽然将脚步停了下来,因为手腕上那根锁麒麟不知怎的牢牢缠住了我,然后倏地朝铘站立的方向动了动。

随后重新垂落下来,喀拉拉一阵轻响。而他目光亦由此再次望向我,道:“你还没回答我,你身上那么重的秽气,是去过哪里了。”

“这不关你的事。”

“但这也许是关乎你性命的事。”

“是么?”光听这句话几乎要以为他是在关心我。是么?

但没有一个人在关心别人的时候会有如他那般的眼神和口吻。他说这话更像是一种胁迫,迫我出于恐惧,而将他所想知道的东西一五一十透露给他听。

所以我反问:“那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这条命是我的。”

“哈!”听到这句话我不禁冷笑。

他说这种话总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我一辈子就是他手心里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蚊子一样。所以几步朝他走了过去,我拍了拍自己对他大声道:“那好啊,把这条命拿去啊!”

他眉头再次蹙起,如同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人般看着我:“你这么气恼做什么?”

看,多可笑,他用他的话激怒了我,却还问我这么气恼是做什么。但不知怎的,意识到这点,心里头的火气却反而没有之前那瞬间这样炙烈了,我吸了口气令自己慢慢平静下来,看着一眼不发望着我的这个男人,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不说了。”

“是么。”他的神情似乎不置可否。

却也不再继续追问,只站在原地静静看了我一阵,随即,就在我试图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忽地走近我身边伸手一把扯住了我的衣领!

这举动突兀得让我一下子惊跳起来。

想要挣脱,他的手却已在我后背上轻轻一抓,随后很快收了回来。与此同时我感到一阵冰冷沿着他手动的轨迹从我背上移至脖子,又从脖子处被他轻轻一扯,噗地下脱离了我的皮肤。

然后我看到他那只手的掌心中抓着团青色的东西,似是活物一般,在他的抓握下慢慢扭动着,这令我不由将目光从它身上移到铘脸上,看着他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睛,不安地问他:“这是什么……”

“聻,还是雏形,所以未能对你有致命的伤害。”

“聻?!”

“它是鬼死之后所化之物,通常依附在一些极其凶煞的东西之上,所以我才会问你,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把这种东西招惹了来。”

“我……”我不由一阵语塞。

原来如此,他倒真的是看出了我身上的问题,所以才会这样追问我。我却凭白地将在林绢这里所遭遇的惊恐,以及回来后对狐狸所生的酸涩情绪,全都揉在一起,然后一股脑地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于是在一阵内疚后,我便将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跟他说了一遍,当然,省略了那老鬼的出现和他同我做的交易。

末了,试探道:“也许你跟我一起到那里看一下比较好……”

本不指望他能答应,因为他同狐狸一样,总是个我行我素之人。但没想到他沉默片刻后,却竟答应了下来。这不禁令我雀跃,当下脱口而出:“铘,你最好了!”

他闻言一怔。

继而神色复杂地望向我,似乎有什么话想说,而我则一颗心已迅速飞到了林绢家,当即飞奔去房间换衣服,铘彼时的神色只在我心里如昙花一现般闪了下,很快便忘得干干净净。

第116章 完美七

一小时后,铘同我一起到了林绢家里。回想起来,这似乎是他第一次陪伴,而不是跟随我来到一个地方。

林绢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寺院烧香,我看到她精神尚可就没有拦她,显然她仍是在为昨晚她所看到的以及所感觉到的东西而担心着,所以我想,她到庙里去待一阵总是没有坏处的。

此时房间里维持着她离开前时的样子,出门前挑剩下的衣服丢了一地,床上被子揉成一团。我指着那张床对铘道:“就是这里,我看到了那个东西。”

铘没有进屋,也没有看那张床,只靠在门边朝屋内环视了一圈。屋内光线很暗,窗帘半遮半掩挡着外头阴沉沉的天,二十多年的老公寓湿气很重,碰上这样的阴雨天更是透着股霉味,隐隐掺杂在夏奈尔香水的气味里,以前从未留意过这些,但此时也不知是因为林绢不在家,还是昨晚所见,我发觉我对这阴郁的气味似乎变得尤其敏感起来。

“这里没有任何异样。”半晌铘道,并朝屋内走了进来,走到靠西窗口处站定,伸手在那道窗框上慢慢摸了摸:“但没有异样并不意味着什么是件好事,比如这东西。”话音落,他将面前这道窗推了开来。

这是西墙靠近角落处的一扇偏窗,面向天井,平时很少开启,是为采光而设的。此时随着铘手里的动作,它发出吱扭一阵轻响,随后一点冷风从外头吹了进来,带进外头天井内青苔淡淡的腥臭,还有各家油烟排放后散发不去的味道。

我不由蹙眉。正想问他‘比如’是指什么?却见他身子稍稍朝外倾了倾,随后手一提将一条锈迹斑斑的铁丝从外头扯了进来,铁丝末头缠着黑糊糊一团东西,砰的声由外跌落到房间内柔软高级的地毯上,而当我跟上前一眼看清那东西的样子,不由立时倒退回去,全身一阵恶寒。

地毯上那团被铁丝所缠绕着的东西,原来是只死去至少有个把月的野猫。也不知是怎么被悬挂在窗外这根铁丝给缠住的,我猜想,也许它是要从对面的窗口跳到这个窗口,结果却不慎坠落,好巧不巧,又被这根铁丝给缠住了脖子。

铁丝几乎将它整个脖子给勒断,只留一指宽的部分尚且同身体连接着,身体重度腐烂,皮毛同血肉几乎粘连在一起,因而一眼看去,就是黑糊糊的一团。一双眼已经烂掉大半,模糊不清的瞳孔直愣愣朝上瞪着,似乎自它死去那刻起,它便这样由下而上绝望地注视着林绢家这道窗台,却日复一日,始终没有人将这扇窗打开,并由此发现惨死在窗下的它。

那样匆匆看了两眼后,我再看不下去,几步退到床边僵硬地坐下,我听见铘道:“这东西便是凶相。猫有九命,却被铁丝完全束缚,同一时间连死九次,因而怨气不得发泄,而猫本身又是属阴之物,连同那怨气便有如一支催化剂,将这一角地方完全化成极阴之地。所以,也难怪会出现聻那种东西。”

“那能化解么?”既然铘似乎对此了如指掌,那么想必也应有化解这种凶相的方式了。我看向他,岂料却见他摇了摇头,道:“这猫不是凶相的本源,它也是因此而死,化成了被那东西利用的傀儡,除非能找到凶相的源头,否则即便在这里设上结界,用上护咒,也治不了根本。”

“……这么严重??”听他这一番说,我感到相当费解。林绢怎么会招惹上那么厉害的一样凶物,难道就因为她走过阴阳道,于是能见到那些东西的缘故?可是那种东西是断不可能平白无故缠上人的,正如以前姥姥常说,万物万事皆有根源,若非发生了什么会引它追随而来的事,轻易是不可能被这种东西所纠缠的。

那么,是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会让林绢被那种给东西缠住呢……

思忖间,见铘重新踱到那扇西窗边,朝外头看了看,随后似自言自语般道:“这地方原本风水就不太好,主室朝南,但背阴处却建成这种环状,久了,即便不出这种东西,也容易聚集阴秽之气。似从清末之后,这些人建造房屋,便实在是已经随便惯了。”随后将目光转向我,道:“你将那床下的毯子掀开看看。”

我怔了怔,迟疑了一下便在他视线下低头寻了处地毯的接口线,小心拨弄了一下,随后将其中一角朝上掀了起来。

而没等我将它彻底掀开,就被里头骤然出现的东西恶心得一阵干呕。

那竟是密密麻麻一片虫子,蚜虫以及蟑螂,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虫子……都已死去很久,躯壳已是空了,被地毯扁扁地压在那下面不知已有多久,不过说也奇怪,它们似乎是全都商量好了般集中在林绢床底下这片地毯内而死,再远些便什么都没有了,除了灰尘。

“这地方被阴气已是侵入骨髓,你这朋友最近同以往有什么特别不同的区别么?”这时听见铘又道。

我丢开那块地毯站起身,到尽可能离那床远的地方站定:“她自从易园回来后就很容易生病,这两天还发高烧了。”

铘低低一声哼:“那便不用再去管她了。”

“为什么?!”我惊。他竟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正如病入膏肓之人,再治疗已没有太大意义。”

“什么病入膏肓之人?!她现在好好的啊,只要将那缠着她的东西设法阻止了,她不就没事了??”

“那东西与寻常不同,你找不到根源,便无法确认它究竟是什么,要如何才能解决它。这东西甚至能自己制造极阴之气,成为自己坚固的堡垒,类似的东西几百年前你遇见过,那时我恰好不在你身边,你几乎无法全身而退。因而,有那一次教训,当是该记得避开了。”

“……你又将不属于我的记忆强加给我了,铘。”

他眉梢轻挑,似是不屑与我再就此争辩。

“但,既然你曾遇见过类似的,总该也应该知道找到它的方法吧?”

“那之后呢?”他望向我:“她能再活多少年,五十年?百年?人的性命何其短促,有必要为这样匆促的生命而引火烧身么。”

我呆了呆。

他这话似乎包含了很多东西,一些他对于林绢目前状况的直白定论,以及他对人的蔑视。以致一度令我哑口失言,好一阵,我才呐呐道:“我也是人,若我遇到同样的事,是不是也该这样的下场?”

他点头:“没错。”

我再度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咬着嘴唇看着西窗下那只被铁丝勒死的猫,它鼓胀的腐眼正对着我的方向,似在嘲弄般咧着它大大的嘴。于是不由用力吸了口气,我苦笑道:“现在我真心希望自己是你的神主大人了,铘。那样我就能命令你去做任何我希望你做的事了吧……或者,也许不用你插手,我也可以靠自己帮到我朋友。”

他望着我的目光微微闪了闪,嘴角似轻扬了一瞬,在我试图看清他神情的时候,他低头将铁丝从地上拾起,轻轻一甩朝窗外丢了出去。“那么,回去吧。”然后他对我道。

“你回去吧,我会自己想办法。”我答。

第117章 完美八

“找谁。”

“……我找沈子琨。”

“预约了么?”

“……”

其实,嘴硬是人人都会做的一件事,事实是在铘甩手不管后,我确实已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先履行同老鬼的交易,看最后能从老鬼口中得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只是到了环宇大厦后,事情并未如我想的那般容易,先不说怎样去履行那老鬼嘱托我办的事,单是他希望我替他去取得联系的那个人,我便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近,并取得对方的信任。因为,那可是赫赫有名的环宇集团的执行董事。

环宇集团的子公司遍布整个东南亚,同万盛集团的实力几乎不分伯仲,一个坐南一个朝北,只是万盛集团的老大殷先生极其低调,几乎从不见人提起,而环宇的沈子琨却经常在媒体高调亮相,不是慈善业便是绯闻,想不知道他这个人都难。

我完全没想到那个从墓地里一路跟到林绢家,即便我用了各种方式都无法阻止其缠着我的那个老鬼,居然就是当年在香港时便一手创建了环宇公司、并将它发展到现今规模的沈老板沈东辰。这名字我也是熟知的,因为沈子琨在媒体上发表演说时总会提起这个名字,显见他对于这位在他还未成年时便去世的祖父,所抱有的崇拜之心要远胜于对他的父亲。

这是自然的,一代王朝的始创者,总是如神一般的存在,何况沈子琨的父亲不仅在活着时碌碌无为地生活在沈东辰的阴影下,连死,也并不怎么光彩。他是在欧洲出席会议时被绑匪绑架,之后索取赎金未果,而被撕票。据说他尸体的部分碎块至今还在太平洋某个岛屿上,因为当时警方收到的那些绑匪所寄来的遗骸箱内,只有他的一颗头颅。

沈东辰说,其实当年那些绑匪是冲着他来的,因为他扩张自己势力的方式太过急进,导致影响了整个东南亚的金融,许多小公司被迫破产关门,于是给他自己树立了越来越多的仇敌。

但他没想到那些绑匪会将复仇的手伸向他儿子。他儿子沈微一贯低调仁慈,致力于慈善和医学,同沈东辰的心性完全相反。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儿子就是上天派来救赎他过去所犯那些罪孽的,所以,也就有意的让他儿子涉及同他完全不一样的工作领域,比如国际红十字会。

可就在三十年前,他这个宅心仁厚的儿子,却被那些当年因他自己所犯下的罪,而走到穷途末路的给绑架了,并提出二十亿美元的赎金。二十亿对环宇集团并非出不起,但短时间内这样大一笔金额的周转,却并不容易。所以交付赎金的那天他们还是迟了,也就是迟了三个小时,结果那些绑匪将沈微的一颗头颅寄到了警局。

这件惨剧发生后不久,沈东辰便郁郁而终,此后整个集团便交由沈微的寡妻刘文清打理,直到沈子琨成年。

但是没想到是,沈东辰当年给自己招来的仇恨,并未因他儿子的被杀而已消去,相反,它仍在暗处郁积着,等待再度爆发的一天。而那一天便是他孙子沈子琨三十五岁生日的当天。

同沈微被杀的时间是同一天。

他们要在这一天杀了沈东辰唯一的儿子,现在即将要在那一天杀了他唯一的孙子。

于是一个由他亲手而建的帝国便将转手于他人,这对于沈东辰——死去的沈东辰来说,无异于一个致命中的致命打击。

所以他托我无论怎样,要在元旦那天说服沈子琨不要走他通常走的那条路回家,无论如何,只要不走那条路就可以了。

当时我听着,觉得要做到也并非很困难。

但真的到了环宇大厦后,却发觉这做起来远比我想象中要艰难。首先,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单独同沈子琨会面。其次,会面后我到底应该怎么样跟他说,才能说服他不按一贯而走的路回家,而改走其它的路?

况且我这么一个陌生的女人贸然跟他这样说,勿论他会否相信,他不将我当成神经病才怪。

所以在前台这里碰了壁后,我一个人在大厅的沙发上呆坐了很久,试图想个周全的法子,无奈琢磨半天脑子里仍空空如也。直到专用电梯处叮的声响,门开,我见到沈子琨在一干人的跟随下自电梯内走了出来。

那张脸在新闻上看得已是很熟悉了,不过真人要比电视上看来更清秀些,眉目里依稀有那老鬼的影子,薄薄的嘴唇让他看起来比老鬼严厉,所以一度我想径直过去找他,但又迟疑了,只走到靠近他的地方装作发短信的样子,一边听他站在电梯边对跟随者道:“等会儿的会我就不去了,六点后帮我订一盒黑巧克力到花园路。对了,跟老王说不用跟着我,今天我自己开车,现在你跟我过去把那东西取一下,然后你便可先去开会。”

跟随者仔细听着,我也听得很仔细。

在听到他说要自己开车时,立即转身便走,一口气奔到停车场处找了个能几乎将所有地方看见的位置待着,过不多会儿,便见沈子琨从大厦内推门出来,低头似在沉思,我扫了眼周围没有旁人便立即朝他走了过去:“沈先生,沈先生!”

他似并不习惯别人这样称呼他,在又低头走了一阵后到了自己的车前,方才觉察到了一路朝他走来的我,目光微一疑惑,他将手搭在打开的车门上,默不作声看了看我。

“沈子琨先生是么,请问我能耽搁你一会儿时间么?”我努力让自己在这看来居高临下的男人面前不要太过紧张,但忍是无法阻止这男人身上先天而来的压迫感带给我的不安。“请问我能耽搁你一会儿时间么?”于是我再问了一遍。

“有什么事找前台。”而这就是他给我的答复。

显然我这副样子在他眼里是连助理都不值得打扰的,不禁想转身便走,但想到林绢,还是用力吸了口气,然后朝他笑了笑:“您能不能先听我说,我……”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已自顾着钻进了车内。紧跟着车门砰的声关上,那辆极其奢华,又似乎同他一身妥帖的西装不怎么搭调的宝蓝色迈巴赫发出低低一声轰鸣,在我眼前如闪电般扬长而去。

“靠,装什么大爷,一把年纪了还玩跑车。”忍不住瞪着那车离去的轨迹轻轻咒了句,这时忽听身后有人轻轻笑了声,随后道:“沈子琨甩了你么?”

我一惊。

迅速回头,便见身后那辆漆黑色宾利旁站着个男人。

一身西装笔挺妥帖得没有一丝皱褶,却有着张得几乎同狐狸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因而看起来是如此诡异,就仿佛在斯祁外婆的宴会上第一次见到狐狸穿着西装时,那瞬给我的感觉。而就在我为此怔怔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关上车门朝我走了过来,细长的眸子望着我,朝我再次笑了笑:“朗骞,那天扫墓时见过,还记得我么?”

“……哦,记……记得。”

他礼貌的笑不像狐狸,因为狐狸没有这么稳重的笑容。这令我微微松了口气,从刚才瞬间的混乱中稍稍平复了情绪。

“你同子琨怎么了?”这时他又问。

听他这样称呼沈子琨,不禁让我联想到他刚才提及沈子琨时的神情,似乎这名自称朗骞的男人同沈子琨是熟识的,当下,我试探地道:“没什么。你……同他相熟?”

“也不算很熟,有商务上的往来。”

“哦……”原来如此,我不禁暗自庆幸。这能说是巧合么?老鬼要求我救的孙子,同这名在老鬼待的陵园中扫墓的男人,竟是有商务往来的。

“是不是又想到那个和我很像的人了?”思忖间突兀听见朗骞这样问我。

我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想得入神,竟一直在那么专注地盯着他的脸看,不由尴尬起来,搓了下潮湿的手指正不知该怎样回答,见他抬腕看了眼手表,道:“五点了。”

“是啊,我该走了。”我当即顺势道。

边说边要转身离开,却很快发现自己正被阻在他同车之间,而他似乎亦并没有让我离开的意思,只是用他那双酷似狐狸的眼睛看着我,问:“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什么?”

“如果没什么急事的话,那么,我希望那个长得很像我的男人不要介意。”

“……什么??”

“因为我想请你喝杯茶,可以么。”

“我……”我没想到他会突兀提出这样的邀请。

呆站间,见他再次微微一笑。

此时的笑却似已全无之前的礼貌和稳妥。那是只在狐狸脸上见到过的笑,一时令我心脏猛地跳了下,耳边也因此嗡嗡作响,模模糊糊的,似听他再次问我道:“可以么?”

第118章 完美九

天香馆是间仅能容纳十来余人的小小茶室,布置极其精致,所有木制家什的材料均是自意大利进口,瓷器来自景德镇,最诱人当属临窗那一片小小花园,主人亲手培植和布置,好似世外桃源般。

它坐落在襄阳路上一处幽静地带的小洋房内,想来,租金和收入应该是不成比例的。但朗骞说,茶室老板是个德籍华人,这间房子本是祖上的产业,四代富商,因而开这间茶室并非为了谋生,只是为了有个能自娱自乐的喝茶地方而已。

为自己一个小小的嗜好便在最黄金的地段开设了一间看来最不赚钱的店面,这怕也只有有钱人才能玩得起,当然,也同样会吸引跟他一样的有钱人寻到此地,觅一方静逸,喝一杯好茶。

离开环宇后,朗骞便将我带到了这间茶室。

天香馆专供各类好茶,其中最得老板心头所好,也最爱向客人推荐的,便是铁观音。天香馆的铁观音皆是在每个冬季由老板亲自跑到福建安溪取来的御品天香天字头,我虽不懂什么天字地字,但一进室内后那股扑面而来的茶香,却是我从未在任何茶室里闻到过的。纯净剔透,好像水一样绵软的感觉,让人顿生好感。

老板说那是用上好的铁观音晒干研碎成粉末,装在茶袋里放在特质的熏炉上烘烤,而渐渐溢出的气味。安溪的铁观音素有‘七道过后有余香’的说法,香质如兰,因而,是做这种熏香囊的首选。说着他便望向我,柳叶般的眼廓内目光似有所想,随后问朗骞道:“这孩子有些面熟的样子,以前是否来买过茶。”

“第一次来。”朗骞答。

老板再次看了我一眼,儒雅的脸上不见有什么表情,只自言自语般又轻声说了句:“总觉着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说罢便起身离开,将一套茶具同四色点心留在了桌上。

点心带着奶的香和蜜糖的甜,我因着一整天在环宇大厦转悠,没有好好吃过什么东西,因而此时闻到胃里不由一阵蠕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想是这小动作被对面的朗骞看到了,他低头将沸水徐徐冲入装着茶叶的瓷杯中,一边随口对我道:“趁茶水刚泡,先吃些点心吧,空腹饮茶最是伤身。”

我自然是不会跟他假客套,当即夹了一块白糕大大咬了一口,又松又软的甜味入口即化,让我饥肠辘辘的感觉少许平复了一些。此时才将注意力转到朗骞的手上,见他倒茶手势颇为专业的样子,便问他:“你常来这里么?”

“以前同美夕常来。”他答。此时两只杯子的水已斟满,一层浅绿由杯底浮起,将两只白到透明的茶杯映得仿佛翡翠。

他将其中一杯移至我面前:“等到茶水呈金赤色,你就可以喝了。”

“好香。”我闻了闻杯中的气味由衷道。狐狸在家也饮茶,不过他那是牛饮,无论什么样的茶用开水随便一泡,咕噜噜就喝了,从不见有这样那样的优雅。所谓人比人气死人,这句话果真是不错的,如果狐狸有朗骞的半分优雅,只怕不是妖,得成仙了。

“美夕常说,饮茶八道功,但自她走后,我发觉原来我连其中的四五分都做不到。”此时,我又听见朗骞道。

美夕是朗骞死去的妻子。我想起墓地中所见的那张照片,真漂亮的一个女人,可惜在花样的年纪就死去了。非常可惜,但却又因此,想必已在这绝色的男子心中留下了再也无法磨灭的印记。

“那天真是打扰到你们了。”于是我歉然道。

他笑笑。

茶馆内正似有若无放着支忧伤的曲子,也不知是否因为此,令他微笑着的神情看来也似是忧伤的,好像在墓地初见他时的样子,美丽,却带着带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这令我将原本试图引向沈子琨的话题慢慢咽回了喉咙,放下手里的筷子坐了坐正,我转口对他道:“谢谢你带我到这里喝茶。”

“这有什么好谢。”他再笑。

“因为家里开着家小点心店,这里的茶比我以往喝的任何茶都香,我可以买一些回去替换原先的存货。”

“你也开点心店的么?”听我这么说,他似乎微微露出一丝惊讶,随后低头慢慢啜了口茶,道:“美夕也开着家点心店,就在平远路上,如果你去过那条路,应该曾见过。”

“……那边太远,只坐车时曾路过。”我不好意思地道。接着问:“她点心手艺一定很好吧?”

他笑笑:“美夕开点心店,但自己手艺并不好,总得靠师傅们打点着。美夕只在品茶上极有天分,所以我常说,她该开个纯粹的茶室才好。”

原来她同我一样,都是只开店却做不好点心的么。想着,不由对她的感觉又多了几分亲近。连对面前这男人也不似最初那样戒备地防范,低头看着杯中的水慢慢由绿泛出一层金红色,我凑近杯子轻轻喝了一口。

水里果真有兰香的味道,带着微甜,随着舌尖滑进喉咙的感觉舒服得让人微微有些发晕。情绪不由如晴天般好了一起来,再用力喝了两口,我朝朗骞举了举杯子道:“真好喝。”

“好喝么?”他靠在椅背看着我,眼里的阴郁似乎褪了些:“知不知道喝这茶还有道比较特别的工序么?”

“特别的工序?”我放下杯子望着他。

有那么一瞬我几乎又将他错看成了狐狸,也许是因为茶里咖啡碱的成分。所以在他将手伸来将我手握住的时候,我并没有抗拒,甚至都没有觉察到他握住了我的手。

然后见他将我食指从中挑出,放到茶具的托盘处,在一叠蜂蜜中沾了沾。

于是我食指裹上了一层清香而丰厚的蜜糖,如同一层柔软的玻璃。“这是做什么?”见状我笑问。冰凉的蜜糖弄得我手指很痒,所以我目光寻到桌面上,想找块纸巾将它擦去,停止这男人突兀的作弄。

却不料他忽然将那根手指塞进了我嘴里。

一缕冰冷的清甜随之进入我口中,我下意识将自己手指含住,并有些呆滞地透过热茶冉冉的白雾望着对面男人平静无波的目光。

“朗骞……”刚开口想要他停止这举动,他却已将我略带僵硬的手松了开来,随即把茶杯送到我嘴边,微笑道:“喝喝看。”

我有些迟疑。

但仍是在他那酷似狐狸的目光下张开嘴,将在我鼻尖处散发着浓香的茶一口喝进了嘴里。

登时蜂蜜的甜和茶的香融合在了一起,这奇妙的滋味令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人说食也是欲。

那瞬间我有一种欲望喷张的感觉。这感觉沿着喉咙慢慢进入胃里,再被胃肠送入了身体的每个部分……多么奇特的感觉。我不由睁大了眼睛望着对面的朗骞,他脸上仍带着之前的微笑,静静看着我,似在观察我脸上的神情。

“现在这茶的味道如何?”然后他问我。

“很甜。”又喝了口茶,我道。

“可惜少了一味王浆,总不在季节上。不然,这味道更妙。”他说。一边伸出自己的无名指在蜂蜜上轻轻一勾,径自塞入自己的嘴里:“那必然是你一吃便无法忘记的味道,所谓铁观音,便成了秋雨寒露中所调酿的霜糖……”

后面他还说了些什么,我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口中那甜美熏香的味道似乎有那么一阵令我其它的感觉都变得有些迟钝了,我甚至连面前朗骞那张脸都有些看不清楚。

只隐约见他抬腕看了看表,然后问我:“十点了,要不要送你回去?”

“好啊……”我听自己答道。

直到周遭的一切随着身体的感觉重新清晰起来,我发觉自己已站在了狸宝专卖的店门外。朗骞什么时候送我下的车,又是什么时候离开,我竟似乎有些想不起来。

只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朝店里走去,店里亮着灯,一眼看去似乎空无一人。

看来又是生意冷清的一天……

我推门而入,门铃声咔啷一响,边上随即有身影一闪,将我挡在门口处。

“林绢刚打电话过来,你去哪里了?”问的人有张和朗骞一样的脸,话音却是不同的。

“狐狸!”于是我举高了手大声叫了他一声。

他似乎被我这突兀的动作给怔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我。

“狐狸!”我又叫了他一声,然后一头朝他身上扑了过去,在他还未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便如同只癞蛤蟆一样蹦跳到了他的身上。

“你喝酒了??”狐狸在我两条胳膊的缠绕下闷声问我。

我以为他会把我从他身上扯下来,因为他的话音听来便像是如此的。但他只是用手将我托了托牢。于是我闻到了他发间那丝同铁观音的兰香和蜂蜜的甜混合而成的味道……极其相似的气味。这气味令我舌尖再次隐隐泛出了甜味,仿佛之前喝的那杯茶,并未彻底被我的唾液完全瓦解掉,于是我抓了抓狐狸的头发,对他道:“喂,今天我吃到了一样很好吃的东西,给你也尝尝。”

说着,我接着做了一件在那之后,在仅仅几秒钟之后,就会令我懊恼一辈子的事情。

我低头吻住了狐狸。在他听完我说的话之后,带着一丝微微的愕然,将那双碧绿色的眸子望向我的时候。

随后我听见自己嘴里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尖叫。

腿一蹬一下子从狐狸身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便朝店外直冲出去,那瞬似乎听见狐狸叫了我一声,而我立刻以更响的声音胡乱叫道:“我去林绢家!我这几天住在林绢家!除非店烧了不然别来找我!啊!!狐狸!我恨死你了!!!”

第119章 完美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