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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涣一抹嘴角的血。

  “谁同你说,偷袭你青州的是我幽州的人?”

  “我军中人见那些人放火后往西跑了!”王之遥也是鼻青脸肿。

  “那你怎不说是冀州的?”

  “借华尚乐一百个胆子,他敢吗?他除了钱还有什么?”

  “那你怎不说是卫澧的人,为的就是挑拨离间你我?”

  “放屁,人可不是从北边儿来的!”

  刘涣与王之遥面对面坐着,两个人的联盟,现如今危如累卵。

  “今日我打了头阵,明日就该你了!”王之遥恶狠狠看着他。

  刘涣深吸一口气,王之遥今天这仗打的,一个人都没死,这叫什么打仗?明日轮到他,还不知道什么光景呢,但忍一时风平浪静,说不定他们一起内讧,便宜的就是卫澧。

  他咬牙点头,“好,明日换我。”

  卫澧叼了根枯草,站在墙头上,一身银色的甲胄,照得人亮堂俊秀,愈发显得他威武挺拔,器宇轩昂。

  发攒了几缕小辫子,紧紧的将剩余发丝牢固捆起,绷得眼角眉梢更为上扬,本就是单眼皮,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现在看起来更凶邪的厉害。宋将军与他拱手一拜,“主公,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千年王八万年龟,平州真是块好地方,谁都稀罕,王之遥为了平州还真能忍。”卫澧将口中的枯草取下,神色淡漠,用指节捋了捋。

  刘涣谨慎阴损,王之遥脾气暴烈,却都对彼此怀有戒心,能为利益暂时合作,却极容易分崩瓦解。

  “不知道哪个子曾经曰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预先取之,必先予之。他们要平州,那就给他们。柴堆得差不多了,就点火,然后……”

  他一摊手,“砰!炸了。”

  宋将军被他神神叨叨的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半步,卫澧歪头看向他,忍不住笑了,笑得极为张扬肆意,整个人诡秘的像是萨满神祟。

  赵羲姮看着瘦,但能吃能喝,身体健壮的很,能轻而易举把同龄的小娘子摁在地上打。

  医师每隔三天来给她诊一次脉,侍女紧张的问,“要不要喝安胎药或者食补?”

  “药不用,是药三分毒,但吃的方面营养得跟上。夫人身体康健,会生出个健壮的小娃娃的。”医师摆摆手,叮嘱道,“夫人可以多走走,对身体好。”

  赵羲姮点点头,刚开始有了这个小东西的时候她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伤到,或者没了,后来逐渐适应适应,发现这小家伙倒是很皮实,她就算蹦蹦跳跳都没有关系,这孩子肯定随她,省心。

  虽然孩子爹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孩子赵羲姮却从来没想过要打掉。

  因为这孩子不但是卫澧的,也是赵羲姮自己的,她耶娘去世好多年了,她没有兄弟姊妹,没有血脉相连的亲人,等这个小家伙一出生,就是她最亲的亲人了。

  卫澧细看看还是挺好看的,就算孩子将来多半随了他,也不会丑。

  十二月中旬,刘涣攻下丹东,城中百姓大半早已迁移,其余俯首,因而并无伤亡。

  赵羲姮初闻此事时,心中大为惊骇,但尚且稳得住,只是暗暗吩咐人去收拾府上值钱的东西,给府中侍人结算月钱,以防不测放他们出府。

  刘涣等人是奉天子召令诛杀逆贼,早早宣告不伤百姓,因而城中百姓并不慌乱,倒是不需安抚。

  隔日,消息传来,刘涣又攻下集安郡。

  赵羲姮结算银钱,将府中大半人都放了出去。

  再日,王之遥与刘涣军队兵临天罡城城下,天罡城岌岌可危,将要攻破。

  刘涣可谓春风得意,前两座城皆是归他所有,王之遥则阴沉沉的,面色并不好看。

  这一遭,是什么坏处都他占了,好处却都是刘涣的。

  最后一次消息,卫澧与刘涣王之遥等人交战过程中不幸中流矢,如今下落不明,刘涣已经将幽州的旗帜插在了天罡城城头上。

  赵羲姮这次将府上所有能放的人几乎都放出去了,天罡城被破,卫澧显然大势已去,刘涣他们转下头来攻的,就是不咸城了。

  几个忠心的侍女不愿离去,赵羲姮劝慰,“我好歹是天子的堂妹,他们不会杀我,但你们确实卫澧府中的人,他们难保不会对你们进行屠戮。”

  几番劝慰,她们这才算肯离去。

  赵羲姮自然不愿意落到刘涣等人手中,等他们把自己交给赵明瑾,但守在行宫外的兵卒却铁了心不让她出去,是奉卫澧的命令来保护她。

  她心想,不过这点儿人,怎么抵得过人家大军压境?保护?是给她树靶子还差不多。

  赵羲姮不再磨叽,绕着府走了一圈儿,选定了一处矮墙。

第69章 一更

  华尚乐搓着手,在房里走来走去,每隔两刻钟,就要询问一次情况。

  “平州那边如何了?”

  他现在估摸着比卫澧本人都要着急。

  也是,他能不着急吗?

  烧青州粮仓的人是他,跟着卫澧给刘涣和王之遥下套的也是他。

  他老早就受够了夹在青州和幽州之间生存了,王之遥和刘涣两个人简直都没把他当人看,每次两个人打仗,都要波及他的冀州。关键地方还不是俩人的,俩人压根儿也不心疼,可劲儿的糟践嚯嚯,可怜他冀州百姓日日提心吊胆。

  他也是个人,有脾气的人,不是面团捏的。

  虽然卫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事儿少不闹腾,他跟卫澧设套,此番若能削弱青州与幽州的实力,那他便可永享安宁。

  富贵险中求,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整个冀州百姓,他也愿意铤而走险。

  “报!刘涣连得平州三城,现如今两方人马停滞不前,似是起了争执。”

  华尚乐呼吸急促,开始激动了,太好了太好了。

  打起来打起来!

  若卫澧并没有中箭不知去向,想必两个人心存忌惮,还不会现在就撕破脸皮。但卫澧现在下落不明,加之连克三城,他们自然不由自主的放松警惕。

  三座城池,都归了刘涣,王之遥一口肉汤没喝上就算了,现在还倒搭了六座粮仓,换个人都忍耐不了。

  半个时辰后,又有人来报,“刘涣与王之遥操戈相向了!”

  刘涣攻克平州第一座城池的时候,谢青郁收到消息,便率人往平州赶去。

  小桃思念赵羲姮心切,请求一同前往。

  上次谢青郁出使平州的时候,她在院子外跪了一天,就是想让谢青郁将她带上,但谢青郁劝阻她,“阿妉将你送出来,就是为了让你过的好一些,你难道还要再辜负她的期望,重新入虎口吗?那她的愿望不就落空了吗?”

  小桃被这么一劝,到底是打消了念头。

  但这次不一样,她铁了心要跟谢青郁一起,将赵羲姮接回来。谢青郁实在犟不过她,只能带她一起随行。

  小桃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不管一路上为了赶路多艰苦,她也一声抱怨没有,硬生生咬着牙撑到了丹东。

  赵羲姮选中的府中西侧的一处破败院子,那地方太阴,春夏秋冬都照不进阳光,是用来腌酸菜和放咸菜的。此处外头守备并不森严,她若是从这儿翻,应该能顺利逃出去。

  一进去就一股咸菜的酸臭味儿,赵羲姮舔了舔嘴唇,想起昨晚吃的酸菜排骨汤了。

  赵羲姮尝试着丈量了一下,这种高度,换作她以前的话,压根儿不成什么问题,翻下去的话就算不能安安稳稳落地,顶多摔一下。

  她摸摸肚子,但现在似乎不行了,肚子里揣了一个,月份又太小,她要是翻来翻去,把小家伙伤着了可怎么办?

  失算,早知道就让人在外头接应她了。

  若是能从门正大光明的出去,还是从门出去来得稳妥,赵羲姮打算最后挣扎一次。

  她蒙了个斗笠,“我想上街,你们总该让我出去了吧?”

  “夫人,现在外面并不安全,还请您留在府中。”

  “你们跟着我也不行吗?”赵羲姮试图硬闯,“你们若是有本事,就将我绑着送回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既不敢同她呛声,也不敢真正对她动手,于是将门一关,把赵羲姮隔绝在里头,任由她怎么敲门,他们愣是不开。

  赵羲姮敲一声门,他们喊道一句歉。

  深知从门走是无望了,赵羲姮从花圃里找了一架旧的推车,在车上头铺满了棉被,然后顺着矮墙,将棉被一床一床的扔过去。

  她若是顺顺利利不摔着还好,若是摔着了,还能用这些被子垫一下。

  一共二三十床被子,换作正常时候,她能一次扔三两床出去,但现如今情况特殊,她不敢提重物,也不敢使劲儿抻胳膊,一次只扔一床,然后扔个两三次,就要停下来歇会儿。

  从上午一直忙到下午,累得胳膊酸,然后对着墙叹了口气。

  赵羲姮心里有点儿难受,眼眶也酸酸的。

  人家家小娘子怀孕了,都当宝贝一样供着,她有了小孩,怎么还得累死累活逃命。

  卫澧就是个大畜生,以前话说得可好听了,承诺什么的张嘴就吐露出来了,上次遇见刺客,他还说,“我在呢,能让你有事儿?”

  现在他人呢?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走前还说临死前要回来掐死她把她带上呢,你能耐的,倒是回来啊!有本事回来掐死她。

  将来孩子问父亲是谁,她能说是个大牲口?让人给杀了?

  赵羲姮越想越心酸,蹲在地上抹了把眼泪。

  光想也没用,她得出去啊。

  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遇见卫澧,赵羲姮一边骂,一边踩着墙往上爬。

  好在墙面并不光滑,她爬的还算顺利,感叹自己宝刀未老,小时候爬树的本事还没忘。

  待骑到墙头上的时候,往下一望,登时傻眼了。

  她没出过府,万万没想到府外头的墙是这样结构的,里头浅,外头深,里头奠的土和砖格外多。

  里头的人想要爬上墙倒是容易,下去却不怎么简单。

  赵羲姮扔了二十几床被子下去,现在外头被褥离她的高度,正与墙里头她离地面的高度一样,关键每床被子也不是整整齐齐都摞在一起的,参差不齐,有地方摞的厚,有地方摞的薄,万一掉下去指不定落在哪儿。

  再翻回去是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外跳,但愿能稳稳落在被褥上,别磕了碰了。

  她皮实,磕两下没事,但身上还带着个金贵的。

  外头的墙面砌的格外光滑,她试探了许久,才找下第一个落脚点,牢牢扒着墙沿儿,每一步都格外小心。

  “夫人!”突然有人嘶声力竭冲她大喊一声,“夫人你在做什么?”

  赵羲姮做贼心虚,手一个哆嗦,没抓住墙,一下子仰倒掉了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她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下意识将肚子捂好。

  脑袋砸在地上剧痛的一瞬间,她骂出了声,“艹,老子垫了那么多,就没一个中用的。”

  真他妈邪门了,她往外扔了快一天的被子,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怎么偏偏道她翻墙的时候,就出现人了呢?你早干啥去了?

  随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再没什么意识。

  接着是一群人的叫喊声,请医师的请医师,喊她的喊她。

  所有人都冷汗津津,生怕赵羲姮出了什么事。

  卫澧进门的时候,医女端着一盆血水,正往外走,见他行了一礼。

  他腿软的站不住,好歹扶住了门框,将头上的黑纱斗笠一把掀开,眼睛里满是猩红,然后挥开侍卫的手,踉跄着跑进去。

  谁都没想到,传说中那个中箭不知去向的卫澧,竟然回来了。

  卫澧在天罡城落马后,见刘涣与王之遥两方内讧,打了起来,便知道这场仗是稳了。

  他想着在家里的赵羲姮,所以提前脱身,回来看看她。

  她胆子小,得知自己失踪,指不定现在在家里吃不下喝不下泪眼汪汪的呢,没出息。

  青州与幽州好东西不少,这次如果顺利,用王之遥和刘涣能换来许多,到时候库房满了,她得了钥匙,估摸着就高兴了。

  但他千算万算,是没算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赵羲姮昏倒在床上,头上缠着纱布,安详苍白,脆弱的像是个瓷娃娃,又感觉下一刻就会断气。

  卫澧心脏一抽一抽的疼,眼前一片眩晕,几乎喘不上气。

  侍卫说她是爬墙时候摔下来磕了脑袋,好端端你个小傻子爬什么墙?

  伺候的人呢?怎么都不知道看着点儿?

  他要是早回来一点就好了,还能看着她,她就不会出事了,怪他的。

  他什么都没跟她说,她那么小,又惜命,整日都待在府里,消息也只能听外头传来的,以为平州真的沦陷了,所以才会想翻、墙出去的。

  都是他的错,他如果告诉她完整的计划,不吓唬她就好了。

  赵羲姮,你别有事,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吓唬你了。

  卫澧手抖的十分厉害,好不容易才牵上赵羲姮的手,她的手冰冰凉凉的。

  卫澧眼泪一下子就掉出来了,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试图搓热,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落在赵羲姮脸上。

  他手忙脚乱给她擦去。

  “主公……”侍卫想说话,但看卫澧那样难过,决定再组织一下语言。

  卫澧吻着她的指尖,年纪轻轻的一个小伙子,哭得几乎说不出来话。

  “滚!滚出去!”卫澧歇斯底里的骂道,他现在谁的话也不想听。

  侍卫战战兢兢的躺下,在地上把自己团成个圆球,然后真的滚了出去。

  卫澧原本还强撑着能站住,房里现在只剩下了他和赵羲姮,他眼眶红红的,铁骨铮铮的男儿腿肚子一软,一下子跪在了床前。

  他捧着赵羲姮的手,一下子泣不成声。

第70章 二更

  赵羲姮的额头上绷着纱布,影影绰绰印出血来,看起来伤的不轻,也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卫澧想碰一碰,手却颤颤巍巍的一直没敢往上落,最后只能轻轻的摸摸她的头发。

  他语气颤抖着,“阿妉,阿妉,你醒醒,我以后……以后再也不吓唬你了。”

  他越说,原本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阿妉,我以后对你特别特别好,你别出事。”

  “对不起,我错了,你想听多少遍我都说。”此情此景,他“对不起”三个字宛如泄洪的江水,说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疲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卫澧活到这么大,最鲜亮最耻辱的记忆都在初次见到赵羲姮那次。

  他是某个权贵豢养的斗兽奴,与野兽养在一起,只有在需要表演的时候,会被拉出去与兽搏斗,供人取乐。

  一个骄纵的小姑娘,自称是公主,让人打开山洞的栅栏。

  那些圈养他的人拗不过,栅栏轰隆一声被打开,但他被人用锁链缚住,踩在脚底下,那些人怕他发起疯来伤了贵人。

  赵羲姮进来,用小马鞭挑起他的下巴,身上是亮红色的衣裙,灿灿的首饰,小小年纪却贵气逼人,令人自惭形秽。

  她将冰凉的马鞭移开卫澧的下巴处,对那些人皱眉,“这是一个人,你们踩他做什么?陈侯敢违背父皇的命令,偷偷养斗兽奴草菅人命,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卫澧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一个畜生,是不该被别人踩在脚下的。

  卫澧眼睛里,脑海里,被打下了她灼灼身影的烙印,他想多看一眼,但却感到自己肮脏卑贱,不敢再看。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尊是什么,羞愧是什么。

  是不想让一个人看到自己的狼狈。

  赵羲姮将他带了出去,收入宫中洗马,但他那时野性未驯,常常伤人,连话也说不明白。有人说那个小公主住在朝华宫,他偷偷闯进朝华宫,想看看她,但是险些被人打死丢出去。

  然后有人给了他一些钱,把他放出宫了,说是小公主吩咐的,小公主说他不适合在宫里。

  卫澧拿着钱被推搡出去,他不懂,为什么那个小公主要他,又不要他了。

  在皇宫附近一直徘徊了三个月。

  每次宫门打开的时候,他都努力凑过去,看看是不是小公主想把他接回去了。

  最后确定,他真的被抛弃了,小公主真的不要他了。

  后来,他知道了小公主是皇帝唯一的女儿,叫赵羲姮。

  她身份高贵,耀若星辰,连陈侯那样的权贵都要看她脸色。他在她心里,估计就是随手救下的一条野狗,怎么会留下太多的印象呢?

  卫澧这些年辗转流落,最后到了平州,他夜夜睡不着的时候,对赵羲姮的恨意翻江倒海,他做梦都想掐着赵羲姮的喉咙问她,为什么救了他又不要他。

  他设想过千千万与赵羲姮重新相遇的场面,他必定要将人踩在脚下,将她一身的骄纵和傲气都折断,才能平自己多年之恨。

  他听说赵羲姮到了平州,连夜带人去了丹东,他本可以直接将人围住,但他偏偏要故弄玄虚,要令她战栗害怕,觉得自己很厉害。

  但一见她的脸,卫澧甚至莫名的,都不敢说自己就是当年她救下的那个人,那个肮脏的斗兽奴。

  卫澧现在回想,他对赵羲姮所有的感情都不是恨,是怨,是爱而不得的怨。

  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才会刻意隐瞒不堪的历史不让她知道吧。

  陈若江说他当日见赵羲姮穿的那身衣裳,真好看,显得人精神,头发也梳的工整。因为头发是他梳了很久才梳好的,衣服是最贵的一件。

  临走前,他还对着镜子看了好久,还告诉自己:卫澧,你要去报仇了。

  可是报仇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功夫吗?

  “赵羲姮,我爱你,我真的爱了你好久,我一直都爱你。”卫澧许久以前,已经知道自己爱着她,但他搞不懂,他是什么时候爱上的,为什么会爱上。

  当那被刻意掩埋的不堪往事再次摊开在眼前的时候,他都明白了,一开始就喜欢的卑微,爱是在这种卑微的喜欢基础上奠基出来的,他怎么敢宣之于口?

  卫澧与赵羲姮,从来都是天上月与地上泥,哪怕月亮掉进他怀里了,她也是月亮。

  他所有的羞耻心和自尊,都用在这一段不正大光明的爱情里了,他自怨自艾比不过谢青郁,战战兢兢怕赵羲姮得知他的心意后笑话他。

  卫澧哭得不能自己,所有的情绪积压在一起一并爆发,他慌不择言,什么都往外说,抽抽噎噎的,“阿妉,我错了,我道歉,我做的……做的不对,我以后都改,你别再不要我了。我以后,以后再也不吓唬你了,再也不凶你了。对不起,我以后,以后也不跟谢青郁吃醋了,你要喜欢他,你就跟他走,呜呜呜。”

  敷在伤口的药粉上有麻药,赵羲姮能听见,但是动有些动不了,身体僵硬没有知觉。她刚才敷药时候叫的鬼哭狼嚎,这才睡着,就被卫澧给哭醒了。

  卫澧一开始哭得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抓着她的手开始搓。赵羲姮表示活该,谁让他天天拽的二五八万似的,道歉也不道,丢下娘俩音信全无的,现在跑出来了。

  然后卫澧继续哭,说他以后再也不吓唬她了。

  赵羲姮要不是动不了,估计笑都憋不住了。

  大可不必,她真没被吓到。

  但是卫澧好像还真以为他吓唬着她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平常是装的太成功了吗?所以在卫澧心里还是挺娇柔的形象。

  但他哭着哭着就不对劲儿了,开始忏悔开始表白,赵羲姮听着,心里还有点儿不是滋味,道歉表白可以,但他怎么这么卑微不自信?平常也没见他这样啊?别啊,男子汉大丈夫,拿出平常跟她刚的劲头。

  我的娘,哭得太可怜了,他是不是以为她要死了,所以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跟谢青郁不对付是因为吃醋,他平常口口声声说不喜欢她原来都是假的,实际上爱她爱的不行,赵羲姮略有点吃惊。

  小伙子平常嘴真硬。

  “阿妉,阿妉,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如果你以后……以后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一定好好对你,我再也不吓唬你了。我,我以前说的狠话都是骗人的,只有会保护你是真的。”

  赵羲姮被他哭得心酸之余,还有点儿感动,别哭了别哭了,她真没事儿,都快当父亲了哭得这么丢人,对孩子影响不好。

  赵羲姮想劝劝他,但有点没力气,张不开嘴。

  医师呢?快点过来跟他说她没事儿,别让他哭了。

  但医师也听不见赵羲姮心里的声音,他甚至觉得卫澧现在哭得太惨了,万一他进去了,见着卫澧这样惨状,回头人家觉得丢脸,秋后算账怎么办?

  卫澧一边道歉,一边紧握着赵羲姮的手,跪坐在床边,头贴在胸口上去听她的心跳。

  还是跳动的,他眼角的泪水滴在赵羲姮胸口,湿湿烫烫的,不多一会儿变得冰冷。

  赵羲姮想让他滚开,他这个动作差点儿碰着她肚子了,令她十分没有安全感。

  期间医女进来查看过一次,见赵羲姮没醒,就悄悄出去了,见卫澧这样,忍不住叮嘱,“主公,夫人很快就会醒来的。”

  卫澧将赵羲姮的手握得更紧了,他知道知道,知道赵羲姮会醒过来,但是他还是害怕,害怕自己一错开眼睛,赵羲姮忽然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赵羲姮可以不要他一次,也可以不要他第二次,但她不能死,她一定要好好活着。

  赵羲姮精神不济,没一会儿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卫澧还没睡,跪坐在床边儿,像个夜猫子似的眼睛发亮,见到她醒来,手激动的都在颤抖。

  他站起来,但因为跪的时间太久了,腿麻的没了知觉,砰一声又跪下去了。

  赵羲姮不忍直视的闭上眼睛,蠢死了。

  医女们和医师听到里头的动静,赶忙进来,医女前来查看伤口,“夫人,还疼吗?”

  卫澧此番是悄悄潜回来的,不能走漏风声,以防刘涣与王之遥知道,因此府中被赵羲姮遣退的那些人还未得到消息重新回来,赵羲姮暂时只能由这些侍卫从山下找来的医女照顾。

  赵羲姮轻轻点头,真的,谁脑袋嚯个大窟窿,都疼。

  那位年纪很大的医女怜爱的摸摸赵羲姮的脸,柔声道,“夫人您只能忍忍了,麻药不能用太多,刚才上药那点儿都已经是极限了,再多对孩子不好。还有尽量不能喝药,不然对孩子也不好。”

  赵羲姮自然明白,她就是运气太差了,摔都没摔对地方,好在小家伙没事儿,她也没事儿。

  卫澧刚缓过来腿麻的那股劲儿,才扶着床架站起来,听见医女的话,手脚一软,又噗通一声跪下去了。

  他原本细长的眼睛瞪圆,不可置信的看着两个人。

第71章 一更

  医女哪敢受他这一拜,连忙寻了个由头跑出去了,房里又只留下两个人。

  卫澧脑袋里一根弦儿“泵”的一声断了。

  她怀孕了?

  什么时候怀的?

  她怀孕了带着孩子翻墙?

  翻墙还摔了?

  万一一尸两命怎么办?

  许许多多的问题挤在一起,他不知道先问哪一个,首先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疼,是真的,没做梦。

  赵羲姮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从床上弹起来,“你干什么?”

  “嘶。”动作大了,晃的头有点疼。

  卫澧赶紧上去,护住她的身体。他那一巴掌打的可不轻,原本就惨白的皮肤上现在一片殷红,他轻轻抿了抿干涩的唇瓣,满眼的震惊一点儿没消减,“怎么,怎么会有了?”

  “你说怎么会有的?”赵羲姮瞪他。

  卫澧问出这话的时候,耳朵根也蓦然一红,“我每次都没有……弄进去……”他越说越小声。

  “谁告诉你不弄进去就不会有?”两个人为这个问题而争吵,赵羲姮觉得羞耻,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手背贴在脸上降温,怕外面的人听见。

  “所……所以,真的?”卫澧的手还扣着她的手,赵羲姮能感觉他一向火热的掌心冰凉黏腻,略有颤抖,似乎很紧张。

  “多久了?那怎么办?”

  孩子来得很突然,他没想过要这么早,赵羲姮还小,她又不喜欢自己,也会不喜欢这个孩子的。

  “一个月多一点,你说怎么办?”赵羲姮听他在说废话,于是冷淡的将问题抛回去。

  卫澧算算日子,正是他临走的那一次,才一个月多一点点,赵羲姮又从墙上摔下来了,孩子能留住,真是福大命大不幸中的万幸。

  赵羲姮问他怎么办,他当然想留下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赵羲姮和他的第一个孩子。

  “留下吧。”卫澧扣住她手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是一种暗暗的紧张,看到她神情冷淡,紧张她会不要这个孩子。

  “你不是不喜欢小孩子吗?你亲口跟我说的,自己的小孩也不喜欢,我现在打了,不是正合你意?”赵羲姮把手抽出来,有意刺激他。

  上次他回来的时候,问他喜不喜欢小孩,他随口说不喜欢。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悔不当初,那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了吧,所以才这么问的。

  万一当时她听了之后一气之下将孩子打掉了,这么一想,简直后怕。

  卫澧又去抓她的手,力道更重了些,失声喊道,“我喜欢的,你留下吧。”

  生怕赵羲姮真的不肯要这个小家伙。

  “憨批。”她轻轻骂了一声,“我说不要了吗?”

  卫澧太过激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赵羲姮在骂他,上前要将她拥住,却被赵羲姮一把推开,他一时不备,腿还麻着,被推了个踉跄。

  “你别过来,你先告诉我你怎么回来的?他们不是说天罡城失守,你中箭失踪了吗?”赵羲姮直直盯着他,卫澧能安然无恙的在天罡城和不咸城往返,怎么看都不像是传说的那样。

  “我是听人说天罡城陷落,他们马上就要攻破不咸城了才翻、墙跑的,你那些侍卫死心眼儿,说什么保护我,打死都不肯让我出门,等人家大军进城,保护个屁他们保护?”

  卫澧一阵心虚,甚至再一次忽略了赵羲姮骂人,忍不住抿了抿唇,“就……就没事了……”

  前方战事他半点儿底儿没跟赵羲姮透露过,反而一直吓唬她取乐,惹的她带着孩子翻墙,好在没什么事儿,他就是个畜生,他们娘俩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他要平州有什么用?

  但是现在他说实话的话,赵羲姮估计得生气,特别生气。

  赵羲姮一看他就是没有说实话,深吸一口气,干脆捂着脑袋开始装作梨花带雨的掉眼泪,“卫澧我就是上辈子造孽了,才嫁给你提心吊胆的,没有一天安心时候。”

  卫澧忍不住慌了神,上前,抬起袖子给她擦眼泪,被赵羲姮避开了,“你还管我们娘俩做什么?嘴里半点儿实话都没有,摆明了没将我放在心上,害得我提心吊胆。改明儿我就带孩子往城头上一站然后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