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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那陈设,何家大小姐的玉石盆景都是佛手、石榴、仙桃之类的,全是整块整块的玉石雕琢而成,有些还带着颜色,远远望去,那些颜色就像天生的似的,让那玉石盆景也变得栩栩如生,犹如活的。可你们看高家大小姐的,都是些花啊草啊的,看着花团锦簇的一堆,实际上都是些碎玉雕成的。要论价值,可就差远了。”

周边来观看高妙容嫁妆的有笑话这妇人多事的:“你倒什么都知道?何家的喜盒,难道你用手去插了?还插不进去,我看是你随口说的吧?至于玉石,应该看成色而不是看大小吧?”

也有看戏不怕台高的,道:“嫂子是最能干不过的了,这么说也有些道理。”

众人嘻嘻哈哈的,却谁也不能否定何瞳娘的陪嫁不仅比高妙容丰厚,而且何家连扫床用的马鬃帚子、洗手用的澡豆都准备了,而高家却只准备了两套二百八十头的餐具,非常的敷衍。

大家虽然嘻嘻地笑,心里却觉得高家不敦厚,行事做派浮于表面。

李累听着这些议论,不由暗中摇头。

李麟选的这个媳妇,正如李长青担心的那样,不仅不能给他带来好的影响,还坏了李家人对他的印象。

如果李谦无意担任李家的族长,那李麟就是不二的人选。

可现在…就算是李长青支持李麟做族长,那也要看李家的族人服不服他了。

他娶的这个媳妇,可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累摇着头回了汾阳。

可关于嫁妆的事没几天就传到了高妙容的耳朵里。

她气得咬牙切齿,想来想去,决定把自己从高家带过来的三百册书单独摆在一个暖阁里,然后有事没事的时候邀了李家的那些三姑六眷来家里做客,然后不时地请朱家大小姐或是牛家大小姐过来喝喝茶,读读书,让这些长舌妇们也长长见识。

正巧家里种的几株桂花都提前开了,高妙容想趁机办个茶会或是赏花宴。

第506章 羞愤

这也是高妙容成为李家长房长媳之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

不仅高妙容重视,就是高伏玉,也派人来说了一声。

高妙容就寻思着,这件事还得得到李家的支持,就跟李麟说了一声,想以李家的名义给太原城的官宦人家下请帖。

李麟和高妙容正值新婚燕尔,高妙容又对他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体贴,李麟哪里还说得出个“不”字,自然是连夜就去拜见李长青。

李长青很爽快地答应了。

在他看来,李麟不仅是他嫡亲的侄儿,还在他的身边长大,不知情的人,常常把李麟认成他的长子,李麟现在甚至还跟在他身边做事,李谦已有了自己的前程,李驹年少,能顶事最少也要十年,等到十年过后,李谦早已经能够照顾李驹,至于李驹,他并不想让李驹出头跟李谦争,他甚至想让李驹以后靠李谦生活,他因而准备把自己的恩荫给李麟。这样一来,李麟就算是分了出去,在别人的眼里,他对李麟也是恩重如山,两家于情于理都不能断了关系。可若是李麟有一天做了对不起李谦的事,他什么话也不说,只让自己家里的人不登李麟的门,不忠不孝、忘恩负义的帽子就能让李麟从此在这个世上没有了立足之地。

他现在答应李麟以李府的名义下请帖,给李麟壮壮声威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麟并不傻。

他年纪轻,虽然看不透李长青的用意,但李长青不再像对待儿子一样亲近他,他是能感受到的。可这样的距离需要拿他和高妙容的婚姻来弥补,他又是不愿意的。所以他答应的痛快,来求李长青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的。

李长青亲切爽快的态度不由让他心中大喜。

他真诚向李长青道谢,并委婉地服了个软:“高氏之前也是太担心妙华了,她已经知道错了。所以想趁这个机会请亲戚朋友到家里来聚一聚。”

李长青才懒得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他的主意已定,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是不会去管那些内宅的娘们怎样折腾的。

“行啊!”李长青笑道,“到时候别忘了请你姐姐和冬至过去。冬至过了中秋节就准备回西安了。”

李麟笑着应“是”,回了西街。

高妙容知道结果后,心情舒爽,亲自下厨做了道油泼茄条给李麟。

这才是李麟心目中家的样子。

他笑眯了眼睛,第二天下衙回来,给高妙容带了一对南珠珠花回来。

收到礼物,没有谁不高兴的。

高妙容坐在镜台前,不停地把珠花插在发间,看怎样佩戴最漂亮,香苜满脸欣喜地走了进来,一面行礼嘴里一边嚷着“恭喜大少奶奶”,道:“大舅爷过来给大爷报信,说是高先生说的,今天下午,老爷让柳师爷给礼部写了一份折子,要把从前给李大人的差事给大爷呢!”

“你说什么?”高妙容震惊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道,“你再说一遍。”

她的心却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起来。

香苜忙匀了匀气息,道:“高先生说,今天下午老爷让柳师傅给礼部写折子了,让大爷继承他老人家名下的那个四品的游击将军衔。”

这可真是谢天谢地!

高妙容忍不住双手合十,朝着西边揖了揖。

真是没有想到,李长青待这个侄儿这样好。

居然把他名下这个恩荫的名额给了李麟。

能不能认为,李麟在李长青心目中还是有点地位的。

当然,这也与李谦有了能耐,李家不再希罕这点恩荫有关系——可她没有想到,李家还有个李驹。

李长青并没有隐瞒这件事。

等到何夫人知道的时候,把李麟吃了的心都有了。

李谦的东西她不敢宵想,可李麟凭什么和她的李驹争?

她想也没想就冲到了李长青的面前,和李长青吵了起来。

还是李冬至急急忙忙地去给何大舅报信,何大舅带着何大舅太太及时赶过来把何夫人拉走了,柳篱又一直守在门口,才没有让总兵府的人瞧热闹。尽管如此,高伏玉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他不由叹气,揉着阵痛的额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清官难断家务事。要说李长青这么做有坏心,他是半信半疑的,他觉得李长青没有这样的心机。可若说李长青完全没有错,事实上他的这番举动不仅伤害了何氏母子,还让李麟和何夫人母子产生了不可磨灭的罅隙。

家和万事兴。他觉得以李长青的性子,这肯定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这件事,应该是无心之举?

高伏玉皱眉。

李长青却早就不以为意地出门喝酒去了。

他的一个属下添了儿子,请了他去热闹热闹。

何夫人则气得躺在了床上,李冬至在床边侍疾。

李驹绷着张小脸坐在床边的绣墩上生着气。

内室的气氛压抑而又伤感。

何夫人流着眼泪对安抚她的何大舅太太道着:“你们今天劝我什么也没有用,我对李长青算是死了心。我是外人,难道阿驹也是!李谦是长子,家业由他继承,我不和他争,也不应该和他争,可我们家阿驹呢?就因为托生在我的肚子里,所以连个侄子都不如吗…”

何大舅太太无奈地在心里叹气。

有些情景是子凭母贵,有些情景是母凭子贵。

李驹走到今天这一步,何不与何夫人遇事糊涂,没有心计有关?

只是何夫人正是伤心的时候,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还是李冬至听了不悦地道:“娘,哥哥在这里,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不是父亲亲生的,父亲不想着为我们好?您看大哥,没有靠父亲,不也成就了自己的一番事业吗?古有岳母刺字,有孟母三迁,母亲怎么就不为哥哥想想,总是让哥哥去争父亲留下来的东西有什么意思。我觉得这件事爹爹虽然没有提前和您商量,有些不对,可爹爹的做法却是为了哥哥好,怕哥哥年纪小,有了这恩荫就不求上进,反而把哥哥养成了个纨绔子弟,反而害了哥哥!何况爹和大哥都年轻,若是哥哥是个可造之材,就算是爹爹忽略了,不是还有大哥吗?大哥一时想不到的,还有大嫂啊!我在西安的这大半年,就多亏了大嫂照顾我…”

一个两个都这样没心没肺。

何夫人愤然而起,抓起旁边茶几的茶盅就朝李冬至扔去。

第507章 罅隙

李冬至身体一扭,本能地避开何夫人甩过来的茶盅。

茶盅“叭啦”一声,在地上开了花,绿色的茶叶贱在了她白色的挑线裙子上。

不要说李冬至了,就是屋里的其他人也吓了一大跳。李驹更是“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直奔李冬至而来,一把李冬至拉到了旁边,紧张地道:“你怎么样了?有没有被烫着?”

“没有!”李冬至摇了摇头,心里却委屈得不得了。

小的时候,明明她是最小的孩子,可母亲的目光却总是落在自己的哥哥李驹的身上,如今,她的母亲更是为了她一句不中听的话砸她。

她有什么地方比哥哥差?

李冬至的眼泪就止不住地簌簌落了下来来:“我没事,娘没有砸到我。”

李驹见李冬至哭了起来,不由一阵恼火,他冲着何夫人就是一顿吼:“您这是要干什么?斗不过我大哥,斗不过李麟,就拿小妹出气!小妹说得有错吗?东西是爹的,爹想给谁就给谁,就算我以后一分钱也分不到,大哥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难道在你的心里,我就那么不堪,连大哥的一根汗毛也比不上?没有了爹的庇护,我就什么事也干不成了?”

儿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样大声地跟她说话。

何夫人一下子就哭了起来:“我这是为了谁?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领我的情。不敢去你爹那里说,就冲着我嚷嚷,是看我好欺负吧?”

李冬至听了,也跟着哭了起来:“娘,我和哥哥都没有嫌弃过您。您从小对我们的爱护,我们也都看在眼里。只不过家业是大事,一不小心就会让兄弟阋墙,姐妹反目,让旁人看笑话。我们也不过是不想让您惹了是非,被人嘲笑而已。”

李驹看母亲这样,则有些后悔。

他的声音顿时低了下来,喃喃地道:“娘,我,我不该那样跟您说话。可您刚才也太过份了…”

何夫人听了又是一阵气。

何大舅太太只好坐在一旁给她顺着气。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西街那边的少奶奶过来了。”

西街那边的少奶奶,是李家对高妙容的称呼。

何夫人心里正烦着,听说高妙容过来了,想到正是高妙容的丈夫抢走了自己儿子的东西,她顿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想也没想地高声道着:“不见!”

昨天还看高妙容像亲闺女似的,今天就看高妙容像仇人似的,这脸也翻得太快了吧!

屋里的人都看着何夫人。

何夫人不免有些心虚,小声道:“她既然要过来,怎么不提前送个信来。你去跟西街的少奶奶说,我这边正忙着,今天没空见她。她若是有事拜访,就明天递了帖子过来,让人安排时间。”

就算是一品大员家的女眷,最要紧的还是主持家中的中馈,而不是每天串门。可是像何夫人这样连家中中馈都交给了别人主持的人,又怎么会忙呢?有什么可忙的呢?还要提前一天下帖子…她们是一家人,用得着这样吗?

高妙容站在李家大门旁的轿厅里,忍受着众人路过时悄悄投来的目光,恨不得此时地上突然裂开一道缝让她跳进去…

她恨恨地踩了踩脚,阴沉着脸就上了轿。

随行的婆子忙朝着轿夫说了一声“走”,轿夫抬起轿子,晃晃悠悠地往西街去。

何夫人把李长青关在正房外面。

李长青也不理她,直接去了书房,晚上更是邀了柳篱过来喝酒。

何夫人知道了气得胸口疼痛难忍。

高妙容却和李麟吵了起来:“…你不是说叔父已经答应你帮着我们请客的事吗,婶婶怎么对我避而不见!”

李麟有些意外,但他又很快就清楚地认识到了这其中的缘故。

他继承了李长青的荫恩,那就意味着没李驹什么事了,何夫人还怎么可能对高妙容和颜悦色。

李麟不由苦笑,道:“妙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难道就没有仔细地考虑过吗?”

高妙容神色微变,低头沉默了半晌,这才轻轻地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何夫人会为了这件事和我生分起来…”

利益面前,很少有人能保持本心吧?

李麟想着,道:“以后,你做什么事,还是多个心眼吧?”

高妙容点了点头,进了内室,并没有像之前何夫人所说的那样第二天去李家递帖子,而是去见了施家三小姐。

原来总在一起玩耍的几个人,袁家三小姐出了阁,陆家两位小姐去了西安,庄小姐现在被母亲拘在家里,每天抄四个时辰的《女诫》,已经不出来走动了,算来算去,也就只有施家三小姐和从前一样了。

“三妹帮我给丁家大小姐和袁家三小姐递张贴子吧?”高妙容求施家三小姐,“我想办个赏花会,除了想请你们,还准备请些我叔父从前属下的女眷,大家一起玩耍。”

施家三小姐还挺瞧得起高妙容的,不然也不会事事处处都帮着高妙容了。

她笑道:“行啊!你只管把请帖给我,袁姐姐和丁小姐那里,我去就行了。你只管请你平时玩得好的朋友。”

高妙容很是感激。

施家三小姐就和她说着悄悄话:“听说城西家吴秀才家的女儿明天就及笄了,所以想找个好点的人家,你要不要问问你大哥?”

高妙容心中一动,可想起之前受到的教训,她的心情又慢慢地平静下来。

“还是算了!”她叹气道,“我叔父估计也不喜欢我插手我哥哥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操心去吧!”

“也好!”施家三小姐见状笑道,“那你把名单给我,我帮你把帖子递过去。”

像丁挽那样的人,如果不是施家三小姐帮着送贴子过去,她肯定不会参加高妙容所谓的赏花会的。

高妙容真诚地向施家三小姐道了谢,回去之后就开始准备赏花会的事。

布置景点,确定菜单,开箱挑选待客用的碗碟茶皿,她忙了两、三天才有些眉目。

结果施家三小姐派了人过来跟她说:“丁家老安人过来了,丁家大小姐要陪着老安人,这个月月底才能轻闲一些。”袁家小姐的回答就更干脆了:“家里没人,我要看铺子!”包括施家三小姐,也因为“受了风寒,全身无力”而没办法参加她主办的赏花会了。

第508章 不去

施三妹也瞧不起她吗?

那干嘛答应帮她请客?

高妙容自认不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可也忍不住跳了起,吩咐备轿,直接往施家去。但走到半路的时候,她渐渐地冷静下来。

这个时候去找施三小姐有什么用?

就像她去找何夫人,何夫人一句话,平时对她来说如走平地的李家就对她关上了大门。

现在不是去找施家三小姐理论的时候,而是应该想清楚以后怎么办才是。

她淡然地吩咐随轿的婆子:“转头!我们回去!”

随轿的婆子犹豫了片刻,见轿帘静垂,轿子里没有一点声响,忙吩咐轿夫转头。

坐在轿子里的高妙容撩着轿帘,冷漠地望着轿外人头攒动的街道,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思。

陆家大小姐真是个马蜂窝!

早知如此,她就应该逼着陆家大小姐嫁给她哥哥的,看这些人还会不会为陆家大小姐出头!

施家三小姐那里,是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的。不仅要去,而且还要得到施夫人的支持,让施夫人为自己说话。

至于何夫人那里…不如等李长青的恩荫确定下来了再说。

如果一切顺利,反正该得的已经得了,没办法还回去了,何夫人肯定会不满意,她自然要在何夫人面前伏低做小。她可不是那些没有见识的妇人,得了些许李长青的好处就以为自己得了天下,再也不用求李家了。

如果最后李长青的恩荫没有落在李麟的身上,那就更要去见何夫人了。怎么也要在何夫人面前哭诉哭诉李麟没有和李驹争夺的意思,从何夫人那里讨点好过处来才是。

端看事态怎样发展,她才能决定说什么话。

不过,眼前最重要的却是赏花会。

大家都知道她在准备在这件事,若是突然不开了,丁小姐等人也没有来参加赏花会的意思,在别人眼里,她估计就成了“剃头的挑子,一头热了”,还不得被人笑一辈子。

她得想个折中的办法。

高妙容皱了皱眉。

只能让牛小姐、朱小姐等人来凑个热闹了。对外说只请通家之好…既保留了体面,又和李长青的那些旧部交好,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高妙容越想越觉得只能用这个办法挽救一下自己的颜面了。

她回到家先是给施家三小姐写了一封信,谢谢施家三小姐帮自己送信,然后关心地问了问施家三小姐的的身体,嘱咐施家三小姐多休息,等她忙完了赏花会再去探望施家三小姐。

接着她让人去李府递了贴子,给牛家小姐、朱家小姐等送去了请帖。

李家旧部的家眷收到请帖都非常的高兴,打首饰、做新衣,准备在高妙容的赏花会上露露脸面。

何夫人这边却拒绝了高妙容的邀请。

她连着三天找到了李长青闹腾,要求李长青收回成命,李长青不仅没有搭理她,还讽刺说她“不是把高妙容当亲生女儿看的吗?既然如此,我把恩荫给了女婿,也不算为过吧”,当场就把她气得掀了茶几上的器皿。

李长青变了脸,喊了李冬至过来,让她送了何夫人回房。

自那天起,何夫人就“卧病在床”了。

接到高妙容的请帖,何夫人只觉得自己荒谬。

自己在这里受罪,高妙容还在那边歌舞升平,不是自己生的就不是自己生的,那些所谓的孝顺和心意,也不过表面上的东西。

何夫人生平第一次后悔对高妙容太好了。

因而她不仅赏花会那天没去,在高妙容举办赏花会那天,她还在家里设宴,为即将和婆婆一起去京城探望怀孕的小姑金媛的何瞳娘送行。

虽说是庶子的姻缘,可何瞳娘既然嫁进了金家,那金家和李家就成了姻亲。金夫人可以不给金城面子,却不能不给何夫人面子。

何夫人请客的那天,不仅何瞳娘到了,金夫人也到了。

为表重视,何夫人亲自带着李冬至在门口迎接金夫人婆媳。

既然决定交好,金夫人和蔼起来那也是能让人如沐春风的,何夫人、何大舅太太又有意巴结,加上李冬至在姜宪身边跟着熏陶了些日子,何瞳娘又是个温柔驯从的性子,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让何大舅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等到用了午膳,大家去花厅听女先生说书的时候,何大舅太太不顾身份,亲自给金夫人端茶倒水,热情得不得了。

金夫人看了不由心生感触。

这些年来,金家一心一意要和邵家联姻,她可没因为这件事少看邵家的脸色。

如今说了个市井之家的亲家,可心里畅快,不会给她添堵啊!

她想到了金宵的婚事,忍不住和何大舅太太说起体己话来:“瞳娘的性子可真好,可见亲家也是个会教孩子的。只可惜之前大爷的婚事定不下来,他们的婚事也跟着一改再改。好在亲家心胸宽广,要是别人家,只怕两家的婚事又要再生波澜。”

金夫人说的“大爷”,是指金宵。

何大舅太太是极会说话的人,闻言忙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家不是先收大麦再割小麦?要怪,只能怪你们家大爷人品太好了,这家那家的姑娘都嚷着要嫁,花中选花,不知道选谁好了!”

金夫人被逗得笑了起来,心里却苦涩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金媛的缘故,邵瑞把金家怪上了,两姓结秦晋之好,只要是两家的子女就行了,金海涛为了诚意,甚至把长子金宵的婚事拿了出来,想娶个邵家女回来,结果邵瑞却生硬地拒绝了金家。

本来这与她无关。

反正金宵又不是她儿子,她这个后妈掺和这些事只会让人厌烦,可这求亲的事金海涛却交给了她,她在邵家的人面前赔小心,看脸色…比那些管事的婆子还没有脸,想想她就想丢手不管。

金夫人暗自叹气。

“只是委屈了我们瞳娘!”她轻轻地拍了拍站在她身边服侍的何瞳娘,道,“你难得回来一趟,和你表妹们玩去吧!别在我们跟前服侍了,免得拘谨。”

何大舅太太也是这么想的。

可如今女儿已经嫁了人,轮不到她说话了,她就是再心疼,也只能忍着。金夫人能如此地体贴女儿,何大舅太太很是感激金夫人。

第509章 忧心

可是尽管如此,金夫人让何瞳娘去找自己表妹玩的时候,何大舅太太依旧不敢附和。

她不了解金夫人,谁知道金夫人此时说的是客气话还是真心话?

不仅如此,她还要笑盈盈地道着:“夫人也别惯着她了,她难得陪你出来走走,自己跑出去玩去了,那算是怎么一回事?”说着,还嗔怪般地看了何瞳娘一眼,示意她不要自主作张。

何瞳娘未出嫁前何大舅太太就已经耳提面令过,她自然不会婆婆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她矜持地站在那里,温暖地微笑着。

金夫人也是从新媳妇,还是续弦的新媳妇一步步熬到今天的,哪里不知道何氏母女的想法,她从来说不上喜欢何瞳娘,可也不讨厌,今天却因为那么一点点的感触对何瞳娘心生柔软之意。她笑道:“亲家太太也别严于律己,宽于待人,我也不是那心口不一的婆婆,既然让瞳娘去和表妹玩耍,瞳娘只管去就是了。正好留了我和你娘、你姑母说说话儿。”

何大舅太太这才飞快地朝着女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听命行事。

何瞳娘微笑着给金夫人、何大舅太太、何夫人屈膝行礼,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和冬至一起出了花厅,去了花厅旁不远处的暖阁。

天气虽然转凉,却还不至于要烧地龙的地步,暖阁糊了软罗,秋日正午的阳光照进来,明亮又温暖。

何瞳娘一下子像没有了骨头,瘫仰在了临窗的大炕上,笑着叹气道:“冬至,你以后可要比我嫁得更晚一些才好。成了亲,好多规矩的!”

李冬至倒比何瞳娘显得更稳重,她不急不慢地走了过去,坐到了炕边,由小丫鬟服侍着脱了鞋,上了炕,盘腿坐下,等上了茶果点心,遣了屋里服侍的,端起茶盅来小小地呷了一口,这才笑道:“表姐夫不向着你吗?”

何瞳娘脸色顿时绯红,支支吾吾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冬至笑道:“不是你要和我说这些吗?”

“哎呀!”何瞳娘的脸更红了。

可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没有第二个可以倾诉的人。

她爬起来喝了几口茶,吃了块点心,还是忍不住道:“你表姐夫对我很好。虽说他是庶子,在家里说不上话,婆婆要我干什么的时候他总是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可回到屋里,却会体贴地帮我洗脚…”她说着,眼里冒出梦幻般的迷茫之色,“别看他什么也不说,可事情都在他心里,总是默默地帮我…他也可怜,从小就没了生母…难怪他的人温和又体贴…”

李冬至听着“扑哧”地笑。

何瞳娘又恼又羞,扑过去挠她的痒痒。

李冬至忙低声救饶。

何瞳娘不敢多闹,怕乱了鬓角花了妆,给婆婆留下来轻浮的印象,对金城不好。也就顺势放开了李冬至,叫了贴身的丫鬟进来看她妆容有没有乱。

小丫鬟重新帮她梳整了一番,笑着退了下去。

何瞳娘这才重新坐下和李冬至喝茶。

李冬至不由道:“我以后想像大嫂那样的嫁人。”

“咦!”何瞳娘睁大了眼睛。

李冬至就皱着鼻子道:“我大哥难得回来一趟,我大嫂就敢用桃木簪子绾个纂儿就跑出去迎接我大哥,我大哥也不以为意,有一次,我还看到我大哥背着我大嫂回屋,我大嫂就在在我大哥的背上揪着我大哥的头发玩,我大哥哭笑不得,可那眼神,却像春天的湖水一般的深邃…我从来没看见过我大哥露出那样的表情来…也没有在别人的脸上看见过…情客姐姐还怕我弄出动静来,忙捂了我的嘴…”

何瞳娘一愣,随后嘻嘻地笑了起来,和李冬至耳语:“大表哥肯定很喜欢大表嫂。他们都说大表哥是为了前程才娶得大表嫂,大表哥肯定不是…”

李冬至听了很生气,竖着眉道:“是谁说的这话?太过份了?你就没有反驳回去吗?”

何瞳娘从前遇到这种事的时候都是忍让,可自从上次出了庄家的事她知道了,原来忍让并不能换来别人的住嘴,所以她就再也不怕为了维护自己的家人而和别人去争吵、去辩驳了。

“如果是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当然会反驳啊!”何瞳娘掩了嘴笑,道,“可那天我大伯也在。没等邵家的人把话说话,就被我大伯一脚踹了出去…我没有机会辩解啊!”

李冬至很是意外,觉得自己错怪了何瞳娘,不好意思地沉默了片刻,讪然地道:“那金宵,金宵也是个好人!”

何瞳娘听了笑眯眯地点着头,肯定地道:“我大伯的确是个好人。就是婚事有点困难。”

她就把这些日子在金家发现的事告诉了李冬至:“…我婆婆哪里是想去探望我小姑,她是想避开我大伯的婚事。这些日子为了我大伯的婚事,我婆婆可没少看邵家的脸色。照我说,邵家也太过分了些。他们还以为他们是原来的那个一手庶天的邵家呢!你在西安,肯定没有听说,我有一次无意间听我三叔和我婆婆说,邵家不是在抽那些过往商贾的税吗?结果那些抽来的税在运往总兵府的时候,被人抢了!”

“啊!”李冬至睁大了眼睛,“还有这种事?”

“谁说不是!”何瞳娘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据说是光天化日之下抢的。抢了人就往城外跑,城里都吹起了号角,还是让那帮子人抢了。不仅如此,还有商队强行冲破了榆林关。而且还不是一支商队,是好几支商队。邵总兵没有办法,听说还亲自出了一趟关,去和关外的那些马匪去讲和了,以后榆林关的商税,也算那些马匪一份。”说到这里,她困惑地道,“你说,那些马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邵总兵这样,岂不是官匪勾结!万一有人弹劾他,他岂不是死路一条?”

李冬至也不明白,她猜测道:“也许是因为他想抓住那些抢税银的人吧?”

何瞳娘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只是和李冬至八卦家里的事。

她闻言点了点头,道:“反正吧,我三叔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挺高兴的,还说什么邵家要是继续这样,还得出大乱子,金家要是真的和邵家联了姻,说不定还会被牵连,让我婆婆去京城里避一避,我大伯的婚事谁愿意管谁去管去。”

第510章 临近

李冬至听着这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道:“那这件事表姐夫知道吗?”

何瞳娘听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虚道:“我在家里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更不敢乱说话,所以你表姐夫回来之后,我总喜欢和他东拉西扯的…”

言下之意就是说过这样的话。

李冬至忙道:“那表姐夫怎么说?”

何瞳娘赧然地小声道:“你表姐夫让我以后再遇到我婆婆和我三叔说话就离得远一点,免得被他们发现对我印象不好…”

李冬至莫名就松了口气。

她好怕金城让何瞳娘探听金夫人和金家三爷的动向。

金家三爷明明知道金宵娶了邵家女会落得怎样一个下场,却不愿意提醒金宵,可见金夫人未必就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的心如淡水。何瞳娘不是过金家一个庶子的妻子,金夫人和金宵之间的矛盾于何瞳娘犹如神仙打架,万一被波及,何瞳娘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还好金城能爱护何瞳娘,没有让她去干那么危险的事。

“表姐夫待表姐真好!”李冬至不由表扬金城。

何瞳娘面红如霞,继续低声和李冬至说着金城:“我走了之后,他也要去商行主事了。我听你表姐夫说,李累表哥求大表哥给他谋个差事,大表哥让他暂时跟着你表姐夫干一段时间。你表姐夫还跟我说,让我去京城的时候最好去拜访一下镇国公府的房夫人,我们的婚事,多亏了郡主,我好歹是郡主婆家的小姑子,应该去镇国公府给房夫人请个安才是。不过,我有些担心房夫人不会见我,但你表姐夫也说了,我们尽我的心好了,房夫人每天那么忙,没空见我也是很正常的,让不要在意那些事…”

李冬至“嗯”地点头,思绪却飘到高妙容那里。

不知道高妙容的赏花会办得怎样了?

她把李家旧部的适龄的女孩子全都请去了,不知道有什么用意?

李冬至想到自己小的时候,那样的仰慕高妙容,结果高妙容却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算计她…或者也不是算计,只是太过精明,太过势力了…她不想把高妙容想得那样的卑劣,毕竟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把高妙容当姐姐。

而此时在西街李府主持着赏花会的高妙容面带着亲切得体的笑容,心里却烦得不得了。

没有了丁小姐、施家三小姐,赏花会果然失色了不少。

这些李家旧属的小姐,只知道争奇斗艳,既没办法欣赏自己那满满一屋子的书画,说起话来也极为粗俗,不是嫌弃自己家乡下的亲戚常来打秋风,就是说自家的小妾如何恃宠欺人,根本不知道这样的场合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

朱家大小姐冷眼旁观,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和高妙容离得远一点的好。

牛家大小姐则恰恰相反。她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因为她家既没有姨娘也没有穷亲戚,众人都羡慕她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因而当高妙容提出女人应该识字才能好好地主持家里中馈的时候,她索性提议大家组织成一个帮学会,她可以告诉大家读书写字,帮大家看懂契书上都写了些什么,免得像睁眼瞎似的,上当受骗。

她的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家的响应。

高妙容这才松了口气,觉得这位牛大小姐娇纵归娇纵,关键的时候却能成事,不由对她更多了两份亲昵。

之后两人交往的密切起来,高妙容还带她去拜访了施家三小姐。

两人矢口不提赏花会施家三小姐失约之事,大家说说笑笑,施夫人留了高妙容和朱家大小姐用了午膳,俩人才打道回道。可等她们俩人一走,施夫人就不由交待施家三小姐:“你们小孩子家家,不知道厉害。像高氏这样的女子,为了一己私利就能陷身边的朋友于不义,心肠丈歹毒了。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故计重施,你也要和她渐渐开始疏远才是。你看丁家大小姐,不就不和她来往了吗?”

施家三小姐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有传言说丁挽要嫁到京城去了,夫家是丁大人的同年,在翰林院任职,所以她不想得罪嘉南郡主…可不管怎样,有一点她娘说对了,她要是继续和高妙容这样的亲近,她恐怕会被这个圈子排斥了,为了一个高妙容,不值得!

施家三小姐寻思着怎样不动声色地和高妙容淡下来,姜宪那边却有些坐立不安。

白愫的贴身丫鬟柳眉悄悄地给她来信,说白愫小产了。

没有人推搡她,没有人惹她生气,更没有人怠慢她,可她就是小产了。

据说曹宣的眼睛红了好几天,白夫人更是哭得不能自己。

前世,白愫在她之后出嫁。

她是三月,白愫是五月。

然后也是在这个季节,白愫小产了。

她以为,那是因为蔡霜和家里的小丫鬟偷欢,给白愫气受,晋安侯夫人还说是因为白愫没有管好自己的丈夫,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这一世,明明不同了,白愫还是没能留下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难道这是天意?!

姜宪很害怕。

太皇太后是在她及笄之后的第二天昏迷,第三天去世的。

大家都没有想到。

她当时在坤宁宫,得到消息的时候,太皇太后再也没清醒过来。她的外祖母,甚至没有给她留下一句话。

十一月初四,是她的生辰。

也是她及笄的日子。

这一世,她在西安。

离太皇太后更远。

姜宪捏着柳眉的信,心里像长满了杂草似的,坐立不安。

情客是最知道她心事的,悄声问她:“郡主,要不要我替你回京探望清蕙乡君?”

姜宪摇了摇头,突然站了起来,道:“我要回京探望太皇太后!”

“啊!”满屋子服侍的人面面相觑。

心中所想所念被宣之于口,就像洪流找到了泄口,一发不可收拾,什么事也拦不住。

“我要回去守在太皇太后身边。”姜宪说着,眉宇间露出坚毅之色。

如果太皇太后注定在这个时候去世,那就让她守在太皇太后身边,让她陪着太皇太后度过最后的时光。

她吩咐情客:“我要写奏折。”

送到礼部去。

光明正大的进京去探望太皇太后,守在太皇太后的身边,陪太皇太后度过最后的时光,让前世的那些遗憾不再来一次。

“这…”情客额头上冒出汗来,“要不要和镇国夫人说一声?”

第511章 执意

“当然。”姜宪道。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做决定之前会考虑很多,但一旦做了决定,就会义无反顾、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回京的话已经说了口,会遇到怎样的事也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她现在要考虑的,是怎样让礼部同意她回京,怎样光明正大地进宫服侍太皇太后。

“礼部恐怕不会同意我直接住进宫里。”她沉吟道,“刚回去的时候说不定要住镇国公府。如今韩同心做了皇后,宫里有什么变化我们一律不知,这还得请大伯母帮着打探,而且我们若是进了宫,有些琐事还得请大伯母帮着打点。”

宫里的人都有一副捧高踩低的作派。女人出嫁之前看娘家,女人出嫁之后看夫家。姜宪没有出嫁之前是被太皇太后捧在手心里的郡主,出嫁之后却只是个无爵无位、依靠郡主的周旋才擢了正二品武将家的夫人,若是说从前别人怕姜宪做了皇后,姜宪在宫里一呼百应,现在姜宪已如那尘埃落地,做皇后的还是和她少年时不太和睦的韩同心,谁知道宫里的那些人会不会作践姜宪。而且宫里自有一套生存法则,不懂的人,连口茶水都讨不到。

这才是情客犹豫的主要原因。

她觉得姜宪不是那种能忍气吞声的人。

而且,她也舍不得让姜宪去看别人的脸色。

“我去给房夫人写封信吧?”情客越僭地主动请缨,她希望房夫人能说服姜宪放弃回京的事,“郡主马上要及笄了,前两天大人还写了信回来,问是您是想请韩夫人插笄还是请康太太或是郑太太帮插笄…”

按照之前和姜家的约定,及笄之后姜宪和李谦就应该圆房了。

圆了房,就会诞生子嗣。

有了流着李、姜两家血脉的孩子,两家才是名正言顺的姻亲。

李长青非常的重视这件事,去五台山的时候,还专程给姜宪和李谦请了一卦,据说是上上签,李长青高兴得不得了,派了人把那签文快马加鞭地送到了甘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