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青遥脑门冒出冷汗来,缩在被子里,假装用力地咳嗽了两声,含含糊糊道:“没,我没事,就是大概夜里受了些凉,脑袋有点晕,你帮我跟叶少傅说一声吧……”

“受凉?”辛鹤微微皱眉,嘀咕道,“夜里那么热,你居然还会受凉,也真是奇了怪……行吧,你好好休息,我帮你同叶少傅说一声。”

骆青遥又在被里含糊地应了声,辛鹤帮他把被子掖紧,又叮嘱了几句后,才终于出了门。

等到人一走,骆青遥立马爬了起来,后背已经全部湿透了。

他一把抱起床上的“罪证”,直奔浣衣院!

真是疯了,要是被小鸟看见这些痕迹,他就不用活了,直接就地挖个坑把自个儿埋了吧!

水井边,骆青遥一边洗着床单,一边咬牙切齿道:“该死,怎么会做这种梦,骆青遥,你八辈子没见过女人吗,居然连自己兄弟都不放过!”

他麻溜地把床单洗了,晾晒在院里,却不敢离开,硬是顶着大太阳,守到了中午,再把差不多干了的床单抱回了房中。

一路偷偷摸摸,简直完美诠释了“做贼心虚”四个字。

这一上午,骆青遥可谓是过得惊心动魄,等到辛鹤回来时,他已经在床上躺好了,戏子上身,依旧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辛鹤手里提着食盒,贴心地打了热腾腾的饭菜来,坐到床边上,关切问道:“青瓜,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辛鹤似乎真的有些担心:“要让剪夏师姐过来看看吗?”

“不,不用了!”骆青遥一激灵,连忙道,又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这才从被里钻出,有气无力地坐了起来。

“来,你快吃点东西,下午再好好睡一觉,我已经帮你向叶少傅请了一天的假,如果还是不舒服,你可一定要说出来,千万不要逞强,我立刻就去请剪夏师姐……”

辛鹤一边说着,一边将热腾腾的饭菜递到骆青遥面前,骆青遥却抬起头,目光闪烁,抿了抿唇,对着辛鹤“虚弱”道:“小鸟,我,我双手没力气,要不……要不你喂我吃吧?”

话一出口,骆青遥都想抽自己个大耳光子了,真是太无耻了!

辛鹤却笑了起来,脱了鞋,双腿盘坐到了床上,当真准备端起饭菜来喂骆青遥,“你还真是身骄肉贵,少爷命呢!没办法,看在你生病的份上,就让我这辛小厮来‘伺候’你吧!”

她压根没想太多,只是嘴上一贯地调侃着,骆青遥却在她喂饭时,盯着她一截白皙的脖颈,走神了。

他们相隔极近,骆青遥呼吸颤动着,一边吃着不知味道的饭菜,一边偷眼看着辛鹤。

他怎么从前没发现,这家伙竟然,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隐隐约约间,又跟他梦里那道俏丽灵秀的少女身影,重叠在了一起……有什么腾地冒了出来,骆青遥心跳加快,控制不住地遐想着,却明显察觉到下身一阵燥热,那熟悉的感觉又要来了。

不!

他一激灵,猛地一抬手,“啪”地给自己扇了一耳光!

辛鹤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饭菜都差点洒掉,她瞪眼看着骆青遥:“青瓜,你干吗呀?你病糊涂了吧!”

骆青遥呼吸急促,抬眼看着辛鹤,一张俊逸的脸上红白不定,他简直是欲哭无泪,一声“哀嚎”道——

“我是病了,还病得不轻呢,天哪,谁来救救我啊!”

第36章 妙花娘子

骆青遥的“病”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晚饭也是辛鹤喂的,她担忧不已:“要不,要不还是请剪夏师姐过来瞧瞧吧?”

“不,不用了……”骆青遥“虚弱”道,“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不要麻烦喻师姐了。”

待到洗漱完,就寝入睡时,骆青遥又开始“病恹恹”地喊着了:“脖子酸疼,肩膀也疼,小鸟,不如你给我捏捏吧?”

辛鹤才洗完澡,身上还有些沁凉的湿意,几缕秀发垂下,抱着那沓画像,正在灯下仔细研究着,闻言扭过头,看向一脸“渴望”的骆青遥,终于觉得哪里隐隐不对劲了。

“你还使唤上瘾了?”她放下画像,故意捏了捏两个拳头,一记“阴恻恻”的眼风扫去,“青瓜,你不会是在装病,耍我玩吧?”

“没,没有!”骆青遥一激灵,陡然坐起了身,顶着辛鹤的目光,甩动起了胳膊,惊声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忽然觉得,这肩膀也不是很酸疼了,不用你来捏捏了,你继续看画,继续看画……”

辛鹤哼了声,这才扭过头,继续研究那画像,骆青遥见状,也厚脸皮地挪了过去,同辛鹤一块看了起来。

辛鹤才沐浴完,身上有股清新的香气,一丝一缕地直往骆青遥心里钻,他明面上在看那画像,实际上眼睛早不知往哪里瞥去了。

灯火摇曳下,辛鹤的侧颜白皙俊秀,那微带湿意的发梢,饱满小巧的耳垂,白嫩扎眼的一截脖颈……骆青遥一时望得入神了,越看喉头越是发紧,只觉身上有股邪火不停往上蹿着,压都压不住。

却就在这时,辛鹤忽然一声叫道:“我,我想起来了!”

骆青遥吓得身子一软,整个人差点栽倒下去,他呼吸急促间,连忙掩饰着慌乱道:“想,想起什么了?”

“青瓜你快看!”辛鹤兴奋不已,指着那画像上的场景,两眼放光,“你看,这上面画着的,是不是就是昨天面具夜宴上,我们在戏台上看到的那些傩舞表演?”

那些舞者戴着各式面具,随着锣鼓之乐在月下起舞,旁边也围了几个衣裙飘飘的妙龄女子,同辛鹤昨夜见到的情景一模一样,手里也都纷纷捧着银盘,上面洒满了花瓣,她们一边围着那些舞者转圈,一边将银盘中的花瓣洒向他们,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一般。

其中站在中间的一个,在画像上格外显眼,正是章怀太子画了无数张,在他笔下不尽温婉美好的那个女子。

“难道,难道章怀太子心爱的姑娘,其实是傩班的人?”骆青遥听辛鹤这么一说,仔细望着那画像,也发现了这一点,不由猜测道。

却才一说完,又微微皱眉,摇了摇头:“可是不对啊,看章怀太子画了那么多张,一直都是在宫学里面,难道……这姑娘那次随傩班来表演后,与章怀太子相遇相识,互生情愫后,就留在了宫学里?”

这猜想不无道理,辛鹤点点头,又道:“或者,还有种可能,这姑娘本身就是宫学里面的人,只是参与了这场傩舞表演。”

她盯着那画像,若有所思道:“要想知道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得先弄清楚这群撒花的姑娘是何来头才行,从这里入手,许多谜团或许就能一一解开了……”

“不知道宫学的藏书楼里,有没有一些过去的记载,历年的纪事,记录着这场傩舞的相关,那样就可以查阅……”

辛鹤自言自语着,却是说到一半,陡然间想起什么般,抬头欣喜道:“怎么忘了卢大哥,他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宫学纪事》啊,可以去找他打听一下啊!”

“谁?”骆青遥一时没听清。

“卢华吉,卢大哥呀!”

“……他?那只芦花鸡?”骆青遥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来,“干吗又要找他?”

“他是‘宫学百晓生’啊,宫学上上下下都给他摸了个遍,他知道的东西可多了,之前章怀太子的住所,就是他告诉我的呢!这些傩舞仪式,他没准也知道点什么,我明日就带上画像去找他问一问!”

辛鹤计划得兴致勃然,刚好从明日起,就是宫学的休沐日了,弟子们可以有几天的假期,各自回家休息,惊蛰楼的人也可以乘舟渡河,离开书院。

原本辛鹤无处可去,骆青遥一早就替她想好了,让她跟他回侯府小住几日,他带着她在皇城里多逛一逛,好吃好喝地玩上几天。

辛鹤却摇头拒绝了,她想留在宫学里调查那些画像的谜团,寻找那本《茶经》的线索,既然她执意如此,骆青遥也不再强求,只表示自己既然答应过要帮忙,那么就会帮到底,辛鹤留下,他便也留下。

但如今骆青遥身子却不大舒服,辛鹤担心他吃不消,不由关切道:“青瓜,你明天回家吧,不用留下来陪我了,你身子还不大舒服呢,回府好好休养一下,我明日一个人去找卢大哥就行了。”

“怎么行?”骆青遥反应奇大,“我必须要陪你一起去找才行,都说好了,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

辛鹤道:“可,可你不是生病了吗?”

“我,我……”骆青遥松了松周身筋骨,语气轻松道,“这点小小的头疼脑热算什么,小爷睡一晚啥事都没了!”

“真的吗?”辛鹤狐疑地盯着他,“你这家伙,我看你根本就是在装病吧?”

“哪有?”

骆青遥心虚地一口否认,辛鹤却冷不丁朝他出手,他下意识地向后避过,身体本能地出招应对,几招之间竟反将辛鹤扑倒在了床上。

“果然,你这混蛋,就是在装病,哄骗我伺候你!”辛鹤又好气又好笑,在骆青遥身下用力挣扎着,“真是太无赖了!”

骆青遥对她的“控诉”置若罔闻,只是将她死死压着,双眸直直望着她,一言未发,呼吸灼热。

他又闻到了那股清冽的香气,还有她肌肤上散发的丝丝凉意,紧紧相贴间,他心跳加快,竟越发觉得,“她”像一个女人,一个好看勾魂的女人,跟他梦中那道俏丽灵秀的身影重叠起来了……

“你,你盯着我做什么?”辛鹤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望着骆青遥出神的双眸,愣住了,“青瓜,你,你怎么了?”

房里烛火摇曳,气氛无端地微妙起来,骆青遥却是一激灵,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松开了辛鹤,坐起身来大口喘着气。

他背对着她,拍了拍自己发热的脸颊,含糊道:“别闹了别闹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去找那芦花鸡呢……”

闹了这莫名的一出,辛鹤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骆青遥却已经翻身卷进了被中,嘴里还不住念叨着:“我一定会陪你去的,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找他,绝不能……”

“你真病了吧?”辛鹤一头雾水,只觉骆青遥一整天都奇奇怪怪的,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摇摇头,继续看起了那些画像。

骆青遥却在这时,冷不丁回过头,冲她道:“你,你晚上睡觉离我远点儿,可别挪到我这头来,天怪热的,挨在一起睡不舒服!”

“谁想挨着你睡了,脸皮太厚了吧?”辛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手拎起枕头砸了过去,“真的中邪了吧你,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快睡吧!”

微风徐徐,天色晴好,湖面荡起阵阵涟漪,骆青遥与辛鹤一早就乘舟渡河,找到了卢华吉。

不得不说,芦花鸡还是担得起“宫学百晓生”的名头,他见了那画像一怔,直接问道:“这画像你们哪里弄来的呀?”

辛鹤与骆青遥对望了一眼,没吭声。

芦花鸡仔细察看着画像,接着道:“如果没猜错,这画像绝对有些年头了,因为宫学上一次举办面具夜宴,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了,自从那一次舞者里混进了杀手,行刺章怀太子没得逞,事情闹大后……诶我说,这,这不会是章怀太子留下的遗物吧?”

芦花鸡霍然抬起头,瞪圆了一双眼,辛鹤来不及多想,赶紧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卢大哥,你小点声!”

她拼命给他使眼色,声音从齿缝间溢出:“有些东西不能乱猜的,会出事的,懂吗?”

芦花鸡到底是个聪明识趣的人,立刻瞪圆着眼,点头如捣蒜,倒是一旁的骆青遥,脸色陡然一沉,忽地走上前,一把拉开了辛鹤,皱眉冲卢华吉道:

“甭管这画像怎么来的了,啰嗦一大堆,快点进入正题吧,这些撒花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是傩班的人吗?”

“不,不是的。”卢华吉定了定心神,擦了下汗,埋头指向那画像,低声道,“这种仪式叫作‘送花福’,在以往宫学里举办的面具夜宴上都有,这些捧着银盘,不断撒花的姑娘,不是傩班的人,据我所知,她们都是宫学里的‘妙花娘子’。”

“妙花娘子?”辛鹤微微惊奇。

“对,就是在宫学里专门打理花圃,栽种各种奇花异草的人,一般选进来的都是些心灵手巧的妙龄女子,因身处宫学这等书香之地,她们便得了个‘妙花娘子’的雅号。”

宫学里有一座洛水园,栽满了百花香草,远远走近,都会有一阵清风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骆青遥与辛鹤来到洛水园时,正见到几个清秀的少女在浇花,她们身上统一穿着素雅如兰的轻纱长裙,跟章怀太子画像中的装束一模一样——

果然,章怀太子笔下的那位姑娘,曾经正是这洛水园里的一名妙花娘子!

骆青遥与辛鹤找到线索,喜不自禁,立刻在一位妙花娘子的带领下,找到了这里的主事人,想要查个究竟。

“二位公子是想看看这洛水园里,历年来的妙花娘子名册?”

这座花园的女主事有些上了岁数,是一位气质极温雅的老妇人,这儿的妙花娘子们都尊称她一声“石倩姑姑”。

她几乎是将一生都献在了这片花海里,明明已年过半百,却保养得极好,脸上都难得看见一丝皱纹,只有鬓边多了一些白发。许是长年累月地浸润在这片花海之中,心境平和安宁,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她听说了骆青遥与辛鹤的来意后,点点头,徐徐将他们带到了一处阁楼前——

花神阁。

骆青遥与辛鹤抬起头,念出了那匾额上三个古雅的大字。

“这还是宫学创建之初,第一任院首题下的字呢,里面放着二位公子想看的名册,我们这里叫作《花神册》。”

《花神册》里,记载着所有选入宫学的妙花娘子,自然也会包括章怀太子的那位“爱人”。

一切简直令骆青遥与辛鹤喜出望外,顺利得他们都不敢相信,本来只是试探性地问一下,却没想到这里竟然当真存放着名册。

而更让两人惊喜的是,打开《花神册》,每一位妙花娘子的记载旁,竟还单独附有一张画像!

对,画像,这才是今日最大的惊喜与收获。

骆青遥与辛鹤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一路翻去,终于,他们停在了其中一页——

灵晴。

是了,就是这个女子,章怀太子心心念念的画中人,终于找到她了!

原来她的名字叫作,灵晴。

那幅有些泛黄的画像上,少女站在花海中,眉目楚楚,衣裙随风摇曳,不胜温婉。

但是,她的五官其实只算得上清秀而已,远没有章怀太子笔下那般耀眼夺目,动人心扉。

可以说,正是因为章怀太子动情的笔触,才为她增添了太多丽色与让人遐想的地方,真正的她,其实只算得上小家碧玉,清秀可人。

可是,今日在这《花神册》里,终于得见“真颜”的辛鹤,却没有失望,而是一份难以言喻的感慨。

“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这个样子的……”她凝视着那画像,喃喃自语着。

“啊?”骆青遥有些没听懂。

辛鹤抬起头,望着骆青遥,无限感慨,一字一句道:“你说,章怀太子该有多么爱着这位灵晴姑娘啊?

“所以才会将她画得那样美好,那样动人,这就是真正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吧,即便世上繁花万千,他却只对她情有独钟。

“因为在他的眼中,她的的确确,就是这世上最美好,最让人动心的姑娘啊。”

辛鹤说这番话的时候,正好有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下,和风微微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她一张脸白皙如玉,眼神清透得似一汪泉水。

骆青遥看着她,一时愣住了,久久的,才从唇齿间呢喃出一句——

“是啊,的确是世上最美好,最让人动心的……姑娘。”

第37章 太子的故人

花神阁里,辛鹤的视线久久停留在“灵晴”那张画像上,目光却无意一瞥,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石倩。

她心念一动,望向骆青遥,微微有些吃惊:“原来这位石倩姑姑,是跟灵晴同一年进的洛水园呢,实在太巧了。”

仿佛老天眷顾,线索一个串一个,越扯越多了。

气质温雅的老妇人又被请了进来,辛鹤捧着那《花神册》,问道:“石倩姑姑,这位名唤‘灵晴’的妙花娘子,是跟您同一年来到洛水园的吗?”

老妇人看向辛鹤所指的地方,微眯了双眸,唇边露出笑意:“你是说,小晴儿啊?”

她眼中闪烁出动人的光芒,在骆青遥与辛鹤的注视下,点了点头,似乎又回忆起了昔年旧梦。

“是啊,我们是同一年进来的呢,她是我们几个妙花娘子中,年纪最小的,大家都叫她‘小晴儿’,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照顾。

“她性子有些腼腆,容易脸红,胆子也特别小,那时宫学里老有些男弟子跑来逗她,她又羞又怕,总是躲着不敢出来,多亏有左霜在,她性子泼辣,冷冰冰的谁都不敢惹,每次都护着小晴儿,替她出头,赶跑了不少孟浪的宫学子弟呢……”

“左霜?”辛鹤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左霜又是谁?”

“她啊……”石倩姑姑笑了起来,语气里饱含怀念,“我们的霜姑娘,她可是我们中间最厉害的呢,还会一些拳脚功夫,常常把那些偷偷跑来摘花,逗弄妙花娘子的人,打得落荒而逃,再也不敢踏足洛水园。”

说到这,老妇人翻过一页,指向画像的一道身影,唏嘘道:“你们看,这就是左霜,她跟灵晴是家乡人,一同进来的,两人平日形影不离,有灵晴的地方就有左霜,有左霜的地方就有灵晴,人人都说她们比亲姐妹还要亲呢。”

骆青遥与辛鹤顺着石倩姑姑所指的方向望去,都不由一怔——

画中的少女同样站在花海中,却与莞尔一笑的灵晴截然不同,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从头冷到了脚,像一把寒光森森的刀。

但是,她却极美,五官每一处都美得令人心惊,明丽不可方物,即使面无表情,也难掩那绝美的风华姿容,真真正正是个艳光四射,让人挪不开眼的的大美人!

骆青遥与辛鹤一时间都看呆了。

“怎么样,霜姑娘很美吧,我活了一辈子,还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人呢……”石倩姑姑笑着,指尖轻轻抚摸着那画像,语气里带着些说不出的自豪。

“霜姑娘是我们当中最漂亮的,跟园里的玫瑰花一样,但她太烈了,也带着花上的尖刺,那些男弟子都不敢招惹她,她对男人也从来都没有好脸色,只对我们洛水园里的姑娘亲近,对灵晴更是好得无微不至,就算灵晴想要天上的月亮,只怕霜姑娘都会摘下来给她。”

辛鹤听到这,眼前似乎都能浮现出那些曾经洛水园里,姐妹依偎,栽花弄草,快活无忧的画面了。

忽然间,她又是心念一动,望向沉浸在往事中的石倩姑姑,试探着问道:“那当年,那位来到大梁为质子,在宫学中读书的章怀太子,他有没有来过洛水园?有没有摘过花,逗过妙花娘子?”

听到“章怀太子”四个字时,石倩姑姑指尖一颤,抬头间,眼眶明显湿润了些许:“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章怀太子,有多少年没听人提过这个名字了,久得我以为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颤巍巍地望向虚空,眼中波光闪烁,仿佛又看到了那道颀长温雅的身影。

“章怀太子啊,那真是一个谦谦君子,我这一生,还从未见过有人,能比他更温文尔雅,他那样的君子,又怎么会跟那些纨绔孟浪的少年一样,来洛水园里摘花,逗妙花娘子呢?”

章怀太子喜好茶道,也爱奇花异草,但他来洛水园,从来都只是赏花,而不会采摘糟蹋那些美丽的花朵,更不会去调笑逗弄妙花娘子,他是个真正的君子。

偶尔闲暇时,他还会自己栽种一些珍稀的花草,每当那时,园里的妙花娘子就会偷偷跑去看他,个个心生爱慕。

“他生得真是好看啊,芝兰玉树,为人又温和有礼,见到我们每个妙花娘子,都会点头微笑,那笑就像三月里的春风,让人舒服极了。

“每回他离开时,都会有姑娘大着胆子上前,送他一篮子的新鲜花瓣,但他从不会收下,而是将那些花瓣洒向风中,让花瓣落满天地间。

“他说,这才是百花该去的地方,而不是囚于一方小小屋中,渐渐枯萎,美丽的东西都是有灵性的,不应该被占有,而应该被欣赏,自在存于天地间,大家都说章怀太子,他真的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啊。”

听到这,辛鹤长睫微颤,忍不住问道:“那灵晴呢,灵晴有送过章怀太子花篮吗?”

“小晴儿?”石倩姑姑扬起唇角,又笑了起来,“她怎么敢啊,她胆子最小了,只敢远远地望着章怀太子,那个时候,章怀太子来了那么多回,她都从没上前跟他说过一句话,只是私底下悄悄跟我们说,太子笑起来很好看,比她亲手栽种的鸢尾花还要好看。”

章怀太子每次将花瓣洒向天地间时,灵晴就站在远处,仰头望着这一幕。

或许,心弦就是从那时被悄然拨动,有些什么深深印在了她眼底,刻在了她心头。

她每次都说,下次,等到下次,下次章怀太子再来洛水园时,她一定要上去告诉他,她叫灵晴,种了一片很美的鸢尾花,她想请太子去她的花圃看一看,那些鸢尾花真的很美。

可是,始终没有下次,她是那样胆怯羞赧,永远都只敢远远望着章怀太子,一步也不敢靠近。

“那时我们都笑话小晴儿胆小,一句话也不敢和章怀太子说,恐怕那个时候的章怀太子,都还不知道洛水园里有她这么个人呢。”

这走向倒和辛鹤想的完全不同,她怔了怔,问道:“那,那难道他们之间一直就是这样?后来也没有过任何交集吗?”

“有啊,怎么会没有?”石倩姑姑抬起双眸,满含回忆地叹了一声,“那还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呢!”

或许那一夜,是灵晴这一生,最勇敢的一次吧。

宫学之中举办面具夜宴,请来了民间的傩班来表演,却没想到表演到一半时,其中一个戴着面具的舞者,忽然从袖中探出一把尖刀,直直刺向了台下的章怀太子!

“有刺客!”

那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人群大惊失色,台下一片混乱。

却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台上参与傩舞仪式的灵晴忽然扔了手中的银盘,奋不顾身地飞扑了上去,替章怀太子挡下了一刀——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灵晴倒在章怀太子怀中,那刺客一击未中,趁乱而逃,其他台上的妙花娘子纷纷围到了灵晴身旁,脸色煞白,难以置信,万万没想到平日胆小的灵晴竟会为了章怀太子,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但那一刻,谁都比不上章怀太子的震惊,他看着倒在他怀中,满脸血污的少女。

星月下,她望着他的眼睛,似乎怕自己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声音颤抖得厉害:“我,我叫灵晴,是洛水园里的妙花娘子……我有好多次都想跟殿下说……我,我种了一片很美的鸢尾花……我想请殿下去我的花圃看一看……那些花真的很美……”

“后来呢?”花神阁里,辛鹤听得入迷了,急切追问道,“灵晴怎么样了?她一定没有事的对不对?”

石倩姑姑笑着点了点头,望向前方,回忆仿佛如潮水般涌来,“人们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来啊,小晴儿的福气,就真的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