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原来,那当真是她的同胞,她的家国啊!

她的爷爷,风尘仆仆而来,将羊皮鼓置于佛座之下,浸染佛气与香火,祈祷的正是童鹿的一方安宁,但现实多么残酷,童鹿到底还是……没能度过那场浩劫。

她一直坐在台下,看着童鹿这出悲惨的亡国之戏,牵出越来越多的人与事,唏嘘感叹,为之难过,却原来,自己根本也是这戏中人!

泪水滑过脸颊,夜风迎面而来,拂过辛鹤的发梢,她被湖风这样一吹,整个人像是清醒了许多,只是眼底那抹化不开的哀伤愈发浓重了。

童鹿是她的故国,她跟小越有着同样的“家乡”,那本《妙姝茶经》也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一路追寻真相,迷雾却越来越多,她被卷入其中,越陷越深。

一切像是做梦一般,太多的冲击纷沓而来,不可思议,又令她茫然无措,痛彻心扉,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

小越哥哥当时让她离开琅岐岛,去寻找这本《妙姝茶经》,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在“骗”她吧?

“你若能带回这本《妙姝茶经》,我可以为你一试,让你姑姑冰封在棺中的那位爱人复活过来,你愿意吗?”

《妙姝茶经》里哪有什么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秘术呢?分明是越探寻下去,便越扑朔迷离的疑团,越令人心惊的真相,抽丝剥茧间,她似乎已离那个终点越来越近,只是一颗心,也越来越往下沉去。

最初单纯的目的变得出人意料,错综复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间,那个坐在石室里,苍白瘦削的少年,似乎也离她越来越远,熟悉的面目越发看不真切,模糊难辨。

他就像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渊,令她捉摸不透,他的身份,他的企图,他的心机,他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辛鹤不傻,隐隐之中已经猜到了许多东西,却不愿意去相信,不愿意相信小越哥哥,其实从一开始……就“利用”了她。

夜风猎猎,拂过辛鹤泛红的眼眶,她一双手冰冷至极,在月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旁边的少年却忽然将她的手紧紧一按。

“小鸟,别再去想了,等明日那羊皮鼓取来了,我们说不定又会在里面发现新的线索,最终的谜团一定能解开,你想知道的一切都会有答案……总之,不管前方是什么,有多少凶险难料的东西,我都会跟你一起去面对,陪在你身边,永不离弃。”

灼热的呼吸萦绕在耳畔,辛鹤一点点回过头,水雾弥漫的视线中,少年的面目在月光之下,却不知为何,看得异常清晰,令她呼吸一颤,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或许他的脸庞,早就……深深刻在了她的心底。

这个赤诚明朗的少年,如一团温暖的火光,永远照耀着她,陪在她身旁,没有欺骗,没有利用,风雨前行,生死与共,不知不觉就已融入她的生命之中,再不能分割出去。

辛鹤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衣袂飞扬间,少年却在风中,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目光定定,一字一句——

“小鸟,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我想跟你一起好好活下去,活得很久很久,看遍四时风景,走遍万里山河,吃遍天下美食,永远,永远也不要分离……其实,其实这不是一句玩笑话。”

这是我毫不作伪,尽数捧在你眼前,全部全部的……真心。

天地浩大,繁花万千,我却只要一人为伴,策马扬鞭,情意深笃,不负此生。

老方丈没有骗人,那面跨过了浮沉岁月,意义非凡的羊皮鼓,在第二日傍晚时,便到了辛鹤他们手中。

月照庭院,房门紧闭,几个少年少女围在桌前,端详着那面依然雪白如初的羊皮鼓,看了好半天,也没找到任何玄机。

灯下,那面花纹古朴,造型奇特的羊皮鼓,仿佛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魔力般,令人越是捉摸不透,就越想要去探究。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得上是辛鹤爷爷留下来的“遗物”了,她轻轻摩挲上那光滑的鼓面,一时心潮起伏,胸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受。

桌前,上上下下瞅了老半天,眼睛都酸掉的姬宛禾,却是忍不住道:“你们说,会不会,会不会这就是一面普通的鼓,什么玄机都没有呢?”

“不会,一定藏了什么玄机与秘密,不然小鸟的爷爷干嘛要风尘仆仆,大费周章地将它送来?还说‘偏僻一点好,那样才没人找得到’这种话,而且这地址是记载在了《妙姝茶经》上的,一定是对章怀太子,甚至对整个童鹿,都至关重要的东西!”

骆青遥斩钉截铁地道,辛鹤望向他,心中不知怎么,莫名涌起一阵暖流,那种被人坚信不疑,再荒谬也会支持到底的感觉,实在是……难以形容的好。

桌前的陶泠西却在这时,忽然目光一亮,惊喜道:“我知道了,你们快看!”

几人齐齐望去,陶泠西将灯盏又挪近了些,指向那雪白的羊皮鼓面,欣喜道:“你们看,这羊皮鼓里面,是不是画了些什么东西?”

辛鹤他们一愣,定睛望去,果不其然,那面雪白的鼓皮之下,似乎浮现出一片蜿蜒的纹路,在灯下若隐若现,极难瞧见,若不是陶泠西心细如尘,寻常人根本不会发觉的。

“难道,难道玄机藏在这鼓皮的背面?”

桌前,几人又惊又喜间,却又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面面相觑,最终看向了灯下的辛鹤——

若要知道鼓皮背面到底画了些什么,就必须将这张鼓皮完整地分割下来,可这样,这面羊皮鼓就会被彻底毁掉了,但这到底,到底是辛鹤祖辈留下来的东西,难道好不容易才一拿到手里,就要将其毁掉吗?

灯火摇曳下,辛鹤抚摸上那雪白光滑的鼓皮,呼吸微急,似乎犹豫挣扎了一番,却终是咬了咬牙,坚定道:“顾不上那么多了,我这便将这羊皮鼓割开看一看,无论如何,我都要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她当机立断,掏出了一把匕首,寒光毕现间,沿着那鼓面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将鼓皮一点点割开。

众人屏气凝神,围在桌前,目不转睛地望着辛鹤割开那鼓面,一颗心都不由提了起来。

夜风轻轻拍打着窗棂,房里一时安静之极,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那张光滑雪白的鼓皮,终是被完整地割裂了下来!

辛鹤手心都出了不少汗,微微颤抖着指尖,捏住那鼓皮,只要将它翻过来,就能知道背面到底画了些什么了。

她一时之间,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怯意,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骆青遥,少年看出她心中所惧,向她点点头,眼神中传递出无声的鼓励,仿佛让她耳边又响起那句:“不管前方是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去面对,陪在你身边,永不离弃。”

辛鹤深吸口气,按捺下紧张的情绪,终是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缓缓地翻开了那张柔软光滑的鼓皮。

灯火映照下,那“纹路”彻底显现出来,几个少年少女忙将脑袋凑了上来,紧张忐忑地望去,屋里很快响起一阵惊叹之声,每个人都不可置信,脸上露出激动无比的神情——

“背面果然有东西,玄机原来真的就藏在这里!”

他们喜出望外,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屋外夜风之中,一道身影站在窗下,衣袂飞扬,月光洒在那张俊逸的脸庞上,若有所思。

第68章 分道扬镳

“这看起来好像,好像是一张地图?”

屋里烛火摇曳,映亮了每个人的脸庞,陶泠西仔细盯着那张雪白的鼓皮,只见上面线路蜿蜒,纵横交错,看起来分明是一张地图,却又有哪里带着说不出来的怪异。

“你们瞧,这地图是不是……不完整?”

骆青遥自小熟读兵书,各种作战图也见过不少,当下望着那张柔滑的鼓皮,也瞧出不对了。

旁边的辛鹤目光紧锁,屏气凝神间,忽地福至心灵,霍然发现了什么,一声兴奋道:“我知道了,十分之一,这是十分之一!”

“什么十分之一?”灯下其他人扭头望向她,俱是一愣。

辛鹤激动得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按住那张雪白的鼓皮,呼吸急促道:“这的确,的确是一张残缺的地图,确切地说,只是十分之一张地图!”

万千思绪在辛鹤脑中飞速转动着,她眼前又浮现出当时《妙姝茶经》上,那十处庙宇的记载——

白清砚,栎阳襄城,昭和庙。

吕启德,荆州太白顶,六银庙。

杜凤年,豫州千石峰,东鸣寺。

蓝西亭,武都汀州镇,金沙寺。

辛玄笛,云梦泽璃仙镇,长生庙。

……

章怀太子在《妙姝茶经》上,一共记载了十个人,十处地方,十座庙宇,原本辛鹤对这些记载不明所以,如同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般,只是奔着她爷爷的名字,来到了云梦泽这里查个究竟。

但如今,她看到这张割裂下来的鼓皮,隐藏在背面的那份残缺“地图”后,终于恍然大悟,彻底明白了过来!

“如果我没猜错,在章怀太子手中,原本有一张完整的地图,却被切割成了十份,做成了十面这样的羊皮鼓,由茶经上记载的十个人,分别送往了天南地北,十个地方的十处庙宇中。

“那其他九个人,也应该都像我爷爷一样,一路风尘仆仆,把羊皮鼓送到了其他九座寺庙中。那些羊皮鼓的背面,也一定都隐藏着这样一份残缺的地图,只要集齐了这十面羊皮鼓,把鼓皮都割裂下来,就能拼出一张完整的地图来了!

“而这张地图,才是真正的‘童鹿秘宝’,才是传闻中人人都想争夺的,那股强大而又神秘的……力量!

“这就是《妙姝茶经》的真正玄机了,意义不在于茶经本身,而在于它所指引的这十处地方,十面羊皮鼓,十张隐藏的残缺地图——最终能够拼凑出来的那张完整地图!”

辛鹤的一番猜测在屋里久久回响着,桌前的几个少年少女都听得震惊不已,就连窗外的那身白衣,也是神情一愣,眸光变幻不定。

“我觉得,小鸟猜得没错,这或许当真就是《妙姝茶经》的真相了……”骆青遥凝视着桌上那张雪白的鼓皮,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桌前的陶泠西也点头道:“若想验证这‘十分之一’说是真的,只要再多去一个地方,多拿到一面羊皮鼓就行——倘若那里真有这样一面羊皮鼓的话。”

“我们还要离开璃仙镇,继续去下一个地方吗?”灯下,姬宛禾抬起眼眸,却是想到了什么,咬了咬唇,忽然道,“但隽姨已经说了,等配制分发完解药,将璃仙镇百姓身上的余毒全部肃清后,就要将我们带回盛都,重新回到宫学里念书,不能再在什么江湖上乱跑了,这可怎么办呢?”

姬宛禾这话一出来,屋里瞬间沉默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眉眼间皆露出了难色。

闻人隽将他们看管得很严,只等璃仙镇上的事情一了,就会立刻返程,将他们带回宫学,难道他们要在闻人隽与骆秋迟眼皮子底下,偷偷逃跑吗?

并且事实上,闻人隽担忧的也没有错,江湖凶险难料,他们在前方还会遇到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她实在是放心不下他们,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危着想。

很显然,辛鹤立马想到了这一层,她望向屋中众人,深吸了口气,倏然道:“剩下九面羊皮鼓,我自己去找吧,你们不用去了。”

“不是,小鸟,我不是这个意思……”姬宛禾目光一变,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在想,我们应该怎样说服隽姨,或者干脆直接偷偷离开……”

“不,我是这个意思,我不想再让你们跟着我一道,卷入前方未知的危险中了。”辛鹤仿佛下定了决心,在屋里扫过众人的面孔,眸中波光闪烁,一字一句道,“你们已经帮了我太多,能够遇上你们,实在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们了。

“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一路同行,到这里也该结束了,你们没必要再卷进这场冒险了,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我继续上路,而你们,跟着伯父伯母回到宫学里,好好念书,过回从前平静安然的生活。

“谢谢你们出现在我的生命中,陪我走过这一路,我从小到大,其实都没什么朋友,能够结识你们,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这一路同甘共苦,生死与共,我必定铭刻在心,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你们回盛都吧,好好珍重,山水有相逢,如果我能顺利找到真相,还能活着回来,一定会去宫学里看你们的。”

“小鸟,你在胡说些什么?”骆青遥忽然开口道,少年的眼眶骤然泛红,在灯下情绪有些激动,“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吗?不管前方是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去面对,陪在你身边,永不离弃的,你现在是要将我们所有人都扔下吗?”

“不是将你们扔下,而是因为在乎你们,才不想看着你们跟我一同涉险……我已经想清楚了,剩下的路,我自己一个人来走!”

月光洒在庭院里,草木摇曳生姿,窗下的白衣似乎轻叹了声,一拂袖,来去无声,长发飞扬间,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夜风之中。

辛鹤心意已决,无论骆青遥几人怎样劝说,她也不为所动,只是悄悄开始了她的“逃跑”计划。

这世上真心难得,一生能得几个至交好友?她被欺骗利用过,才更明白这份“真心”的可贵,心底只愿她所在意的人都能平安顺遂,而她,也该独自出发,踏上她该走的路了。

辛鹤选中奔赴的下一处地方,是离云梦泽最近的,豫州千石峰,东鸣寺,那里据说有着奇石风光,景致独特瑰丽。

当年去往东鸣寺之人,乃是杜凤年,也是琅岐岛上,曾经十长老会中的一员,他如今虽已不在人世,但家中小辈却还在她爹身旁做护法,与她也多少有些交情。

她爹曾经还想过让她与杜家的小儿子定亲,只是她那时心中,早已被石室里那个苍白瘦削的少年所牢牢占据,断然拒绝了她爹的提议……而如今,更加是不可能了。

辛鹤暗中做下决定,就去这千石峰,东鸣寺,只要再找到一面羊皮鼓,就能完全证实她的猜测了。

尽管再如何不舍,也终是到了分别的时刻,辛鹤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暗中准备着离去,而她也在这时,迎来了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璃仙镇上的毒终于全部肃清,困扰百姓们十多年的阴霾一朝散尽,镇里举办了一场庆典,庆贺所有人“重获新生”。

而这一夜,却正是辛鹤的“告别之夜”。

烟花漫天绽放,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每个人都笑逐颜开,处处欢喜热闹。

不少人聚集到了那仙人湖边,放起了花灯,许下一个个美好的愿望,看着那点粲然的光芒,带着他们的愿景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越漂越远。

骆秋迟与闻人隽也一早上了街。原本闻人隽想带着几个孩子一道,却被骆秋迟不由分说地拉走了,他玩笑调侃道:“才不想让那几个家伙来打扰我们,他们玩他们的去,我只想跟你一同上街看热闹,放花灯,这般美好的夜晚,不就应该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度过吗?”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肉麻”,简直让骆青遥他们都起一身鸡皮疙瘩了,却正给了辛鹤难得的机会。

两边人分头离开了长生庙,辛鹤同骆青遥他们走在热闹的长街上,面上虽掩饰得极好,却一想到即将离去,心中就有万般不舍萦绕着。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长生庙的马厩里,她也已经挑好了一匹骏马,喂好了水草,只要在这热闹拥挤的长街上,找个时机偷偷溜走,再折回长生庙,就能取了行李,策马离开云梦泽了。

一路相伴,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今夜过后,她就要一人,独自前行了……辛鹤正心神恍惚间,耳边忽然响起姬宛禾的笑声,“我们也去放花灯吧?”

一行人来到一个卖花灯的小摊前,各自选好了灯,拿起了笔,纷纷在灿烂的烟花下,写下自己的心愿。

“阿宛,别用手挡着了,我都瞧见了……你写的是,希望我的腿快点好起来,对不对?”

“去去去,呆木头,不许偷看!”

同伴们的笑闹声在夜风中传来,辛鹤站在自己选好的那盏花灯前,拿着笔,鼻头却莫名一酸,一时难过到写下不一个字。

夜风掠过她的衣袂发梢,她看向身旁清逸俊秀的少年,忽然轻轻道:“青瓜,你的心愿是什么?”

“你知道的。”少年扭过头,唇角一扬,“我始终没有变过……你呢?”

“我,我还要再挑选一下呢,我的心愿可太多了,这盏花灯太小了,写不下呢……”

嘴上慌忙玩笑道,辛鹤却将身子一侧,连忙掩住眸中升起的水雾。

她装作在那些各式各样的花灯里挑选着,余光却向旁边一瞥,看向月下那一道道鲜活的身影,百般不舍——

青瓜、夏夏、阿朔、宛姐、小陶子……再见了,相逢自有来日,我要走了,你们多保重。

一记烟花当空绽放,众人仰头望去,便趁这时,辛鹤借手中花灯一挡,一转身,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身子颤抖间,眼眶瞬间红了一片,泪水再也忍不住,滚滚掉落下来。

挤在人群中,她回眸最后望了一眼,那道俊逸的身影站在夜风中,仰头望着漫天绽放的烟花,脸上光芒流转,画面定格在这一刹那,美好得如同一个梦境。

“再见了,青遥,其实我的心愿……同你一样。”

夜风猎猎,辛鹤走得极为顺利,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璃仙镇。

月光笼罩在她身上,她牵着马匹,步子却沉重无比,望着身后那片璀璨的烟花,几乎是一步三回头。

真的走到这一步,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难过,有多么……放不下。

前方就是那片来时穿过的树林了,只是那时她身边伙伴众多,大家打打闹闹,每日欢声笑语不断,一眨眼,到了这离开之际,却只有她一个人了。?

辛鹤吸了吸鼻子,将眸中泪水忍了回去,在夜风中对自己道:“离开了就莫再回头了,不要拖累他们,你不是小鸟吗?难道离开了同伴,就飞不起来了?”

“不是飞不起来,而是飞得形单影只,累了都不知道去哪儿落脚,你说对不对?”

四野之中,忽然响起一个熟悉万分的声音,辛鹤一惊,转头望去,一棵茂密的大树下,清逸俊秀的少年牵着马,缓缓走出,一抬头,与她四目相对,挑眉一笑:

“小鸟,你不声不响的,究竟想飞到哪里去呢?”

“青,青瓜……”辛鹤身子一颤,瞪大了双眼,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正难以置信间,那树后却又接连走出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肩头背着药箱的喻剪夏,在月下莞尔一笑,裙角飞扬,目光温柔如水。

一头白发的裴云朔,虽然仍旧面色冷峻,唇角却不易察觉地上扬着,将他那冰冷的轮廓都柔和了几分。

红衣潋滟,明丽秀美的姬宛禾,也是推着陶泠西的轮椅,出现在月光之下,对着辛鹤俏生生一笑:“对啊,还真想甩掉我们吗?”

辛鹤望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几道身影,胸膛起伏着,骤然握紧了手心,不敢置信,眸中水雾陡然升起。

骆青遥隔着夜风,望向心潮起伏的她,扬唇笑道:“行李都收拾好了,还偷偷跑到马厩里,给马喂好水草,一晚上也心不在焉,你真以为我们傻,看不出你的意图吗?”

辛鹤红着眼眶,身子颤抖着,望向月下那一张张含笑的脸庞,心中激荡得难以自持,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却一时间哽咽了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你们竟……”

辛鹤正哽咽难言时,树上枝叶拂动,一身白衣随风扬起,从天而降,携着漫天星光,一个不羁的笑声传入了众人耳中。

“你们果真要逃了,也不跟我告个别吗?”

众人一惊,脸色一变,齐齐扭头望去,骆青遥看向那道乍然出现的白衣,震惊得不敢相信:“爹!”

第69章 红衣眉娘

豫州有片千石峰,奇石林立,景致独特,千姿百态,旖旎秀丽,数千年来吸引了无数人前来探寻,更有诗文云——

石林和月俯清流,一点红尘不许留。青鸟岂传金母信,彩鸾应返玉皇楼。

这千石峰之所以如此出名,不仅在于这奇石风光,更在于一座古刹扎根于此,引得许多香客前来烧香拜佛,那便是豫州最“独树一帜”的庙宇,东鸣寺。

这东鸣寺最为“奇特”的地方就在于,它每个月只对外开放两天,那便是初一、十五这两个日子,过了这两天,神仙敲门也不开。

但尽管这规矩放了出去,却仍有不少香客慕名而来,络绎不绝,东鸣寺长久以来,不堪其扰,不胜其烦。

终于,在几百年前,寺里有一群高僧想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借助千石峰得天独厚的优势,在东鸣寺前的那片石林里,摆上石头阵,困住前来的香客们,外头也将之传为——

千石迷阵。

这可不是一般的阵法,据说利用了奇门遁甲之术,寻常人根本走不出来,如同层层绕绕的迷宫一般,更有传得玄乎其玄的说法,说是那些“怪石”下面都长了脚,自己会移动,人在阵法里走,石头也聪明得,会不断移动阻断出路,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当那些妄图闯千石迷阵的人,被困在其中一整天后,饥肠辘辘,疲累不堪,得到了所谓的一番“教训”之后,寺里就会有高僧施施然前来,解开阵法,放那些人离去。

从头到尾,那些人吃尽了苦头,却依然无法踏足东鸣寺一步,只能等到下个月的初一十五,才能有机会进庙烧香,瞻仰佛光。

东鸣寺就像一个隐居世外,倨傲无比,又特立独行的“寡言高人”般,才不管那些凡夫俗子如何在外头苦求闹腾,他连一眼都懒得瞥去,只清清静静地藏在石林后。

坐看八方人间景,听松睡觉满天秋,潇洒恣意得简直不像个佛门之地。

渐渐的,这千石迷阵的“威名”传开了,除了普通来拜佛的香客外,也吸引了一些江湖侠士,他们在好奇心与胜负欲的趋势下,或独自前来,或与人赌上彩头,或作为出师之考验,总之都将闯这千石迷阵,当作了一项兴致盎然的“挑战”。

但几百年来,多少人信心满满而来,又灰头土脸而去,几乎没有几个“挑战者”能够成功破解阵法,从千石迷阵中走出来,最后都只能灰溜溜地困在阵中,等待庙里的高僧大发慈悲地前来“放人”。

照理说,这么多人在这千石迷阵里吃瘪碰壁,应当能让不少好奇之人打消这份心思了,可惜这世上总有人不信这个邪,偏要来闯一闯,譬如此刻这千石迷阵中——

一袭明艳红衣随风飞扬,长眉入鬓,人如其名的老夫人,明明该是做奶奶的岁数了,脸上却不见一丝皱纹,头上也不见一丝白发,反而瞧起来神采奕奕,双眸明亮,许是常年习武的缘故,身子骨竟比不少年轻人看起来还要健朗。

她旁边是一位青衫长袍,儒雅俊秀的老先生,虽不及自家夫人那般“明艳”,却也是看不出年纪,只觉相貌温雅,长身玉立,气度不凡,同身旁那袭红衣一静一动,一雅一艳,般配至极。

两人被困在这乱如苍云的石阵中,头上脸上俱滑下不少汗水,那老先生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似乎在心里飞速运算着什么,旁边的夫人是个急性子,站在炙热长阳下,不时催促道:

“怎么样,算出来没?”

那老先生眉心紧皱,在被自家夫人接连催了好几遍后,终是忍不住道:“都让你给搅乱了,别问了,没见我正在算吗?”

他揉了揉眉心,一副万般无奈的样子:“眉娘啊眉娘,你这争强好胜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都说了让你不要瞎闹,跑进这什么鬼石头阵里,现在好了,进来了就出不去了,还得老老实实等上一天,叫那些寺里的活菩萨过来放人,你说咱们两个这么大岁数了,丢不丢人?”

“你就想着丢人了,一点江湖儿女的斗志豪情都没有,万一真叫咱们闯出这石阵来了呢?不觉得很厉害威风吗?想当年,我一对斩月双刀,风风火火,天底下哪里没有闯过,还会怕一个小小的石头阵不成?”

那袭红衣在风中烈烈飞扬,振振有词地辩解着,听得那老先生都想发笑了,俊雅的脸上满带着“不愿计较”的神情。

“行行行,你威风,你厉害,你是大侠女,刀山火海都不怕,永远活在二十八,我是糟老头子,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总行了吧?”

“你!”那身红衣一恼,却也情知是自己将人拉了进来,多少理亏,只能按捺住怒火,一声喝道:“闻人靖,别给我在这里耍嘴皮子了,进都进来了,还能怎么办,倒是快点想办法出去啊?!”

这一对困在石阵里,争执不休,还像“小儿女”一般赌气斗嘴的老夫妻,不是别人,正是骆青遥的外公与外婆,奉国公闻人靖与他的夫人阮小眉。

他们本是随着骆秋迟与闻人隽一道游历江湖,踏遍山水,却因队伍里多了一个鹿行云,老奉国公成天见他对眉娘关怀备至,心中暗自不爽,吃些干醋,便索性拉着眉娘在那云梦泽,同骆秋迟三人分开了,单独上了官道,来到了这豫州的千石峰,看一看奇石风光。

他们本是四处观赏,惬意自在,哪知阮小眉听说了这千石迷阵的“威名”,非要拉着奉国公闻人靖来闯一闯。

这一闯,可不就被困在了里面,大眼瞪小眼吗?

还好这闻人靖头脑聪慧,一生不仅饱读“圣贤书”,其他“旁门左道”的闲书看得也不少,博闻强识,见多识广,他被困在石阵里不久,冷静观察了一番后,就发现了这石阵的“玄机”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