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说千石迷阵里的石头都长了脚,是诡异的“活物”,可以移动呢,奥秘全在于这些巨石底部的‘石轮’上!

这里的石头虽千奇百态,或如夸父逐日,或如牛蹲兽伏,静卧林间,但无一例外,都是经过人工打磨的,底部被磨成了“车轮”的形状,在用力推动下,就如棋盘上的棋子般,可以挪到四面八方,各个地方。

闻人靖在里面转了几圈后,还惊喜地发现,这千石迷阵,竟是依照“奇门遁甲之术”所布下的,难怪层层绕绕,高深莫测,如同迷宫一般,叫寻常人难以出去!

他先前一番苦思冥想,在脑中飞速运算的,就是这奇门遁甲之术的“解法”,只要将这些石头挪到一一对应的正确位置,出路自然就会显现出来。

“怎么样,闻人靖,你算出来没?先挪动哪一块石头?”

长空下,一袭红衣的阮小眉,将袖子高高挽起,掌心贯注内力,双目炯炯放光,一副打算“大干一场”的架势。

他们两人这边困在石阵里,正一个算,一个挪着,那边又有一批人,进了这千石迷阵,在太阳底下转晕了方向。

正是马不停蹄赶到这豫州千石峰,准备踏入东鸣寺,找寻羊皮鼓的骆青遥与辛鹤几人。

当时月夜之下,骆秋迟忽然现身,还吓了他们一跳,以为骆老大是来“抓”他们回去的。

怎知那身白衣却在月下摇头一笑,望向一脸紧张的骆青遥,一字一句道:“雏鹰长大了,总是要飞出去的,还能一直守在父母身边不成?更何况,谁无年少时,谁无轻狂日?天大地大,江湖那么广阔精彩,闯一闯又有何妨?”

这番话响荡在林间月下,简直叫骆青遥与辛鹤几人都惊呆了,万般不可置信间,那身白衣却走到骆青遥身前,饱含感慨地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脑袋。

“我家瑶瑶……长大了,好像才一眨眼,明明我记忆中的你还在牙牙学语,骑在我脖子上兴奋地玩竹剑,现在却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有一帮肝胆相照,不离不弃的伙伴,意气飞扬,热血正义,锄强扶弱,说句实话,还真比你爹这个岁数的时候强,爹想了一辈子的女儿,到头来发现,其实生个皮糙肉厚,能摔能打的臭小子,也不赖嘛?”

骆青遥胸膛起伏着,眼眶泛红,听得又想哭又想笑,那身白衣却是深吸了口气,双眸也微微湿润,扬起唇角:“走吧,瑶瑶,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你不是总喜欢听爹跟你说年轻时的经历吗?羡慕爹身上有那么多故事,那么多传奇,可现在,属于你自己的路也摆在眼前了,你有什么好怕的?”

“去吧,迈开步子,无所顾忌地去闯一闯,爹不会拦着你,爹等着你回来,把你的一番‘传奇’也讲给爹听,好不好?”

“爹,我,我……”骆青遥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庞,鼻头一酸,心潮起伏间,终是再也忍不住,一头扎入了那身白衣怀中,泪如雨下。

父子俩在月光中久久相拥,终是到了分别的时刻,骆青遥几人驾马而去,在风中扭头回望,那身白衣站在月下挥手告别,眸中波光闪烁,却是忽然间想起什么,一激灵,紧忙追出几步,在风里大声喊道:

“对了,不要出卖你爹,回来时你娘问起,就说你们自己逃了,不关你老子的事啊!”

骆青遥本以为爹追上几步,还要叮嘱他些什么东西,却没想到听到的是这样一句话,猝不及防间,差点从马上跌了下来。

不过总算一番峰回路转,他们六个少年少女,又携手结伴,斗志昂扬地重新上路了!

只是他们一行人马不停蹄,才一赶到这豫州千石峰,却发现,他们来的时间实在不凑巧。

这初一、十五两个日子都过了,若是守着东鸣寺的规矩来,须得等到下个月的初一十五才能进寺,可他们风尘仆仆赶来,哪里还有耐心等得了?

姬宛禾的性子是里面最果决的,望着那片千石迷阵,当机立断道:“别想了,就闯一闯这石头阵吧,大不了被困在里面,叫那些僧人给放了,总也不会少块肉吧?再说了,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咱们这里有六个人,可足足顶得上两个呢,还就不信真拿这堆石头没办法了?”

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群少年少女就这样抛下顾忌,毅然决然地踏入了这千石迷阵。

这一踏才发现,千石迷阵果真是“名不虚传”,他们在里面绕了好几圈,脑袋都晕了。

奇石如云,天穹开阔,层层绕绕,就像棋盘上散落的棋子,看似随意,却是悄然成北斗七星之势,将他们团团包围其中。

陶泠西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转了几圈后,目光一亮,忽地指向一方巨石:“你们瞧,这石头底下是不是有轮子,可以挪动的?”

他常年浸淫在偃甲机关之中,对这些门门道道最为清楚,当下领着众人围到奇石间,啧啧惊叹:“好厉害的手艺,竟能磨出这样精妙的石轮来,这东鸣寺里实在是藏龙卧虎啊!”

他钦佩万分间,目光又在石阵里扫了一圈,皱眉思索下,忽地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这是,这是奇门遁甲之术!”

“奇门遁甲之术?”姬宛禾推着陶泠西的轮椅,疑惑问道。

陶泠西迎向众人好奇的目光,兴奋点头:“对,学会奇门遁,不必问天公。

“这奇门遁甲,可是高深莫测,大有讲究。‘奇’是指三奇,即乙、丙、丁,‘门’是指八门,即开、休、生、伤、杜、景、死、惊,遁甲则指六甲旬首遁入六仪,即戊、己、庚、辛、壬、癸……”

“行了行了,别掉书袋了,说了我也听不懂,你就简单一点告诉我们,这什么奇门遁甲能够破解吗?咱们怎么出去?”

姬宛禾不耐地一挥手,打断了陶泠西,陶泠西也不恼,只是望向众人期盼的目光,点点头,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能够破解,但算法复杂,需要一些时间,我每算好一处方位后,就告诉你们,你们去将石头挪到对应的位置,只要全部挪对了,咱们就能出去了。”

长空下烈日灼灼,奇石如云,阮小眉满头大汗,衣袖卷得高高的,一身红衣已经沾了不少泥土,靠在一块巨石旁大口喘着气:“怎么样,算出下一处方位没?我接下来要挪动哪块石头?”

闻人靖冥思苦想着,却越想越觉不对,皱紧眉头,几步走到石林偏僻处,一块形如牛首的巨石旁,阮小眉也连忙跟了上去。

“是不是算出来了,挪动这一块?”

“挪什么挪啊,这些石头还真长了脚不成,你难道没发现吗?”

阮小眉一愣,看向那块巨石,满眼疑惑:“发现什么?”

“糊涂啊你!”闻人靖伸手一点阮小眉的额头,急声道,“这块石头明明是最开始你挪动的那一块,我不是叫你挪到了西南方向吗?怎么又跑到了这里来?”

阮小眉一惊,定睛望去,果不其然,这形如牛首的巨石,不就是她挪动的第一块石头吗?

霎时间,一股寒气从她脚底蹿起,她天南地北,闯荡江湖那么多年,还真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事情!

一时间,看着那块牛首巨石,阮小眉都有些结巴了:“怎,怎么会呢?难道,难道这些石头还真成了精,自己会跑不成?”

“不应该,或许有别的玄机,先别挪了,让我想一想。”闻人靖站在巨石前,眉头紧锁,暗自思量着。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不是“白日撞鬼”,而是一番阴差阳错,啼笑皆非的“人为”巧合!

千石迷阵里的另一帮人,此刻也是满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呢!

辛鹤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脸都被晒得通红了,望着眼前的巨石,皱紧眉头,不可思议道:“不对啊,这块石头我们先前不是明明挪到了那一边的吗?怎么又跑到这来了?”

“莫非传闻是真的,这千石迷阵里的石头当真长了脚,自己会跑?”姬宛禾也是难以置信,推着陶泠西的轮椅,望着眼前那方巨石惊愕万分。

“或许……”骆青遥叉着腰,俊逸的脸上汗水涔涔,仿佛有着某种心灵感应般,他忽然抬起头,望向众人沉声道,“或许不是石头自己会跑,而是还有一个可能,你们想过没?”

“什么可能?”

“这千石迷阵里,还困了另一帮人,他们也知道奇门遁甲之术,此时此刻,也在跟我们一样,挪动着这些石头!”

两帮人都困在石阵里,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只是按照各自的解法,都埋头卖力地在挪动着石头,却阴差阳错间,动了对方挪过的石头,这才会出现石头自己长腿,到处乱“跑”的诡异之景!

当下,骆青遥与辛鹤一行人也不挪石头了,只是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穿梭过石阵,开始找起另一帮人的踪影。

裴云朔白发飞扬,忽然眼尖地瞥见了什么,抬手一指:“那边有人影,他们在那里!”

一行人风一般地飞奔而去,那边的人影也听到动静,拔腿往这边奔来,奇石如云间,两帮人就这样在一方巨石前迎面碰上。

骆青遥远远的,只见到一身红衣随风飞扬,明艳无比,耳边响起一个熟悉万分,喜不自胜的声音,又叫出了那两个他万般不想听到的字——

“瑶瑶!”

第70章 无朽塔

“外,外婆?”

望着那身奔来的红衣,骆青遥傻眼了,旁边的辛鹤也是一愣,扭过头,难以置信:“这,这是你外公外婆?”

姬宛禾与陶泠西看清那两道奔来的身影,也是又惊又喜,对辛鹤点头道:“对啊,这是奉国公和眉夫人,老遥的外公外婆,不知道他们怎么也会在这千石峰?”

霎时间,辛鹤望向那两道奔来的身影,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既莫名忐忑紧张,又有些哭笑不得,脑袋里只腾地冒出一个念头——

怎么哪里都能遇上青瓜的家人,他到底还有几个亲人散落在江湖上?

想当初,在一线天的冰室里,她还调侃过他,七大姑八大姨实在多,跟葫芦藤似的,一串串结得又多又密,不曾想,今日总算见识到了!

长空下,那两道身影已经奔近,兴奋地揽过骆青遥,喜出望外:“瑶瑶,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宫学里念书吗?”

骆秋迟曾与骆青遥相遇时的一问一答,又原样不动地上演了一遍,骆青遥将辛鹤几人简单介绍了一番后,末了,对着奉国公与阮小眉道:“总之一切说来话长,外公外婆,咱们还是先想办法破了这千石迷阵,出去再说吧!”

长阳炙热地照着大地,奇石林立,有了奉国公与陶泠西的一同配合运算,破解这奇门遁甲之术就快了许多。

一群人大汗淋漓,顶着烈日,埋头奋力挪动着巨石,时间一点点过去,当最后一块石头也成功“归位”后,众人耳边只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嚓”声,整个石阵“活”了过来般——

机关开启,一条出路赫然显现眼前!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激动无比的声音响彻长空,几个少年少女欣喜若狂,轮椅上的陶泠西擦了把额上的细汗,暗暗松了口气,也露出了清浅的笑意。

姬宛禾在他身边蹲下,一边将水壶递给他,一边笑道:“呆木头,还真有你的,这奇门遁甲什么的,回去你也好好教教我!”

一帮人欢欢喜喜,正准备沿着出路,离开这石头阵时,天边却骤然袭来一阵烈烈劲风,一道颀长身影在半空中踏日而来,一记厉喝道:“何人闯我千石迷阵?”

那人长须冷眼,衣袍飞扬,气度威仪,头上几点戒疤在阳光下殷红夺目,显然正是东鸣寺中的高僧!

骆青遥几人齐齐一惊,那高僧拂袖落地,冷冰冰的目光扫过他们身后的石阵,神色一变,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可思议:“没想到,你们竟能破了这千石迷阵?”

他在阳光下微眯了双眸,似乎想起了什么,如叹如喃:“上一次破阵,已然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道威严的身影仿佛陷入了陈年往事中,面上神情有了几分松动,辛鹤赶紧趁这机会,道:“大师,我们既已将阵法破解,是不是,是不是就可以进入东鸣寺了?”

“谁说的?”那高僧一激灵,脸上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神情,厉声喝道,“今日既非初一,也非十五,即便你们一时侥幸,破了这千石迷阵,也不能进入东鸣寺,你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不,大师,我们千里迢迢,诚心而来,当真是有要紧之事才会……”

“每年想到东鸣寺求佛上香的人那么多,哪个没有要紧之事?求天求地求菩萨,怎不想着多求求自个儿?”

那高僧毫不客气地喝道,骆青遥与辛鹤他们一愣,万万没想到竟能从一个出家人嘴中听到这样“别开生面”的话,难道他不是佛门中人吗?都不怕冲撞了菩萨吗?

“快走吧,若再纠缠不休,休怪老衲不客气,叫你们吃更多苦头!”

这高僧一脸的“凶相”,看起来不像个慈悲为怀的和尚,倒像江湖上哪个帮派的帮主,同长生庙那位方丈简直是天差地别!

“不,大师,我们不是来求佛上香的,我们是来……”

“管你们来做什么,滚滚滚,这天气热死了,快些滚蛋,老衲还要回去打坐呢!”

那高僧不耐地一拂袖,强劲的掌风将辛鹤几人震得都退后几步,所有人脸色都一变,这高僧的内力之深厚,简直深不可测!

辛鹤急了,汗水涔涔下,满脸通红,眼看那高僧就要蛮横地将他们赶走,她顾不上许多,在长阳下扯着嗓子喊道:“大师,几十年前,有没有一个叫作杜凤年的人,带着一面羊皮鼓,来过这东鸣寺?”

“杜凤年?”

那高僧瞳孔骤缩,神情倏然一变,猛地收回了手,又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杜凤年?”

他冷冰冰的面容上,似乎终有了一丝裂缝,反应比辛鹤他们想象的还要激烈许多。

“是杜凤年让你们来的?”他目光变幻不定,似惊似疑,似喜似怒,还似乎有些压抑不住的翻涌情绪,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响彻石林上空——

“他自己为何没出现,他可还记得几十年前的那个承诺?可还记得无朽塔中,有一个人等了他一辈子?”

琅岐岛上,月色朦胧,海浪拍打着礁石,天地间一片清光流淌,平静中却又隐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态势,莫名地令人有些惴惴不安。

近段时日以来,琅岐岛上是暗流涌动,几笔海上的生意都被人“搞鬼”,不仅没能做成,还损失惨重。十长老会也是异动频繁,岛上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岛主辛启啸几乎是焦头烂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咬牙撑着一口气在勉力维持着。

局面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一定是有“幕后推手”在掀起波澜,可这人究竟是谁呢?

辛如月还是没有打消自己的怀疑,一想到石室里那个苍白瘦削的少年,她就莫名不安,索性对辛启啸道:“大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那个人彻底消失吧!”

她眸中精光迸射,恶狠狠地道:“让他活了这么多年,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不行,绝对不行!”辛启啸断然喝道,目视着辛如月,压低了声道,“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的……你忘了爹留下来的遗言吗?”

“就是因为记得,这些年我才没有动过他,还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每回见他还得下跪磕头,他算老几?”

辛如月越想越忿忿不平,咬牙道:“其实都已经亡国那么多年了,他就算有个龙子龙孙的身份,又有什么了不起的?琅岐岛早已不是他钟离……”

“闭嘴!”辛启啸忽地一声怒喝道,脸上的神情都变了,隐隐还带了几分慌乱之色,“阿月,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以后都不要再说了,总之,总之……哪怕我死了,也不能动他一根汗毛!”

辛如月望着自家大哥激动的反应,久久地,才勾起唇角,嘲讽地一笑:“都已经把人囚了这么多年,做尽了大逆不道的事,嘴上却还不能说,自欺欺人很有意思吗?大哥,你这辈子,活得累不累?”

她霍然站起身,唇边那一抹冷笑更甚,“这些事情,我敢做,也敢说,我辛如月,从来就不是一个怀有慈悲心的好人!”

她望着呼吸急促、脸色大变的辛启啸,冷冷笑道:“这辈子,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我没做过?在我心里,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反正她已经死了,我活在世上,不过捱一日算一日。

“担什么恶名我都无惧,如今只有你跟辛鹤,才是我最亲最近,心底最重要的人,为了你们,哪怕我手上沾满鲜血,死后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我也在所不惜!”

后海的树林里,几只飞鸟掠过夜空,一片清幽寂静。

乱石遮掩的洞口下,深不见底,夜明珠的柔光照亮了偌大的石室,少年苍白如雪,眉眼低垂,几缕乌发拂过脸颊,秀美昳丽,却又诡魅异常,如一簇鬼火般,静静地坐在桌前。

茶香缭绕间,他手里拿着几张羊皮地图,轻轻摩挲着,目光冰冷,却又暗暗隐藏着一丝灼热的光芒。

那正同辛鹤他们从羊皮鼓上,割裂下来的地图一样,如今在小越手中,已有三张。

老者伏跪在地,恭恭敬敬道:“主子放心,依据风哨子传回的密信,派出去的人已经摸到他们的行踪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将人连同《茶经》一起带回来了!”

苏萤的密信一早就传回了琅岐岛,恐怕付远之做梦也想不到,他对她的一番信任,却泄露了骆青遥他们的行踪,日后更导致他们历经了一场莫大的劫难。

石室里,少年摩挲着那柔滑的羊皮地图,幽幽问道:“他们手里,如今是不是已经拿到一张地图了?”

白翁在地上顿了顿,不甘道:“是。”

说完一抬头,赶紧道:“但不要紧,反正他们连同手里的地图,都会很快被带回来,重新回到主子手中!”

明珠光芒流转,映照着少年苍白的眉眼,他面无表情,忽然话锋一转,冷不丁道:“辛家兄妹是不是有所察觉了?”

白翁愣了愣,低声道:“近来我们暗中动作频繁,确实有点操之过急了,他们或许……”

“不。”少年冷冷打断他,眸底那簇光芒愈发燃起,话语中带了几丝狠厉之色,“动作再大一点,察觉便察觉吧,先下手为强,辛如月那样的性子,你以为还能给我们多少时间?

“本来也就走到了棋盘上最后的几步,都忍了这么多年,不用再等下去了,他们欠下的债,要叫他们一一奉还!”

东鸣寺里,一轮明月挂在树梢,寺中上下静悄悄的,只有夜风轻轻拂过庭院,蛐蛐儿在草丛里叫着。

房里灯火摇曳,那长须高僧听完辛鹤他们的来意后,只冷冷说了一句:“你们要找的东西,在无朽塔上,最高的一层里——但是,只凭你们几个毛头小孩,也想闯无朽塔,是在痴人说梦吗?”

“无朽塔?”骆青遥与辛鹤他们面面相觑,俱是一愣。

这无朽塔相当于东鸣寺的藏经阁,十分有名,里面藏书不计其数,浩如烟海,既有各种佛经古籍,也有江湖上人人趋之若鹜、梦寐以求的武功秘籍,还有涉及机关偃术、天文地理、医药金石的各种珍稀书籍古文,可谓是应有尽有,一座巨大的“宝库”。

这无朽塔共有五层,每层都有一位高僧负责守护,外来的人若想进入无朽塔,要么得到方丈的允许,要么就得按照东鸣寺里的规矩,一层一层地闯去,通过了那些守塔高僧的考验后,方能登上塔顶。

而辛鹤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塔顶,由一个叫作“颜臣”的人守护着。

“颜臣?”乍然听到这个名字,陶泠西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偃师颜臣?”

“正是。”那高僧冷冷点头。

陶泠西愣了好半天后,忽地伸手按住桌子,将轮椅又挪近了些,望着灯下的高僧,浑身颤抖着不能自持,激动万分道:“真的是他?他竟然隐居在这东鸣寺里?难怪这么些年,杳无音讯,只是不时有他的作品流传出来……”

骆青遥与辛鹤他们一怔,见到陶泠西这般激动的反应,皆不明所以,面面相觑间,唯独姬宛禾在旁边莞尔一笑,望向陶泠西的目光中满是柔情。

“遇到这呆木头的‘祖师爷’了,这偃师颜臣,可是他最崇拜的人了,我都听他跟我念叨过无数遍了,也真是巧了,居然藏身在这里……”

这颜臣已经消失许多年了,名头却一直响当当的,素有“天下第一偃师”之称,据说一双神手奇妙无比。

他做出来的木牛能耕地,木马能奔跑,木鸟还能飞上天空,总之传闻里,他简直不像一个凡人,更像一个“神”了。

这些传闻或许皆有夸大的成分在,但有一点不可否认,就是这颜臣的确天赋极高,心思聪慧,擅长机关偃甲之术,当得上“天上第一偃师”之名。

难怪那千石迷阵里,石轮巧夺天工,机关精巧绝妙,想来这颜臣在里面出了不少力。?

只是——他怎么会到东鸣寺来,还成了什么守塔人?

那高僧听着陶泠西他们的疑问,冷冷一哼,握紧了手心,那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又被勾起,他咬牙切齿道:“就是颜臣,等了那杜凤年一辈子!”

“什,什么?”陶泠西霍然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颜先生怎么会……怎么会跟杜凤年扯上关系呢?”

饶是他向来沉稳冷静,此刻也完全糊涂了:“颜先生……不是个男人吗?为何会等那杜凤年一辈子?”

“什么男人?谁跟你说他是个男人了?”那高僧怒声喝道,一拍桌子,声音响彻屋中,“颜臣是个女人!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老衲当年就是为了她遁入空门的!”

第71章 天下第一偃师

颜臣来到千石峰那一年,尚未满二十,一袭湖蓝长裙随风摇曳,衬得皮肤白皙如雪,腰身纤细,不盈一握,远远望去,再清逸灵秀不过的一个小姑娘,就如水面上的一株清荷,一颦一笑都带着夏日湛蓝清新的气息。

恐怕任是谁也瞧不出来,这样明眸皓齿,灵动清丽的小姑娘,会是那个江湖上声名鹊起,一双“神手”点石成金,作品巧夺天工,令人叹为观止的偃术大师——颜先生。

“颜先生”身份神秘,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他做出的机关偃甲精妙绝伦,千金难求,不管是江湖人士,还是达官贵族,都以收藏一份“偃师颜臣”的作品为傲。

“其实那时候,与买主交易时,抛头露面的全都是我,师姐只负责一心一意地做偃甲机关,她不喜欢见人,我也不喜欢让她多见人,毕竟她生得美貌,难保不会有人起觊觎之心……”

“你,你们是师姐弟?”屋里,骆青遥与辛鹤几人一时听愣了,陶泠西却是将那高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颇有些恍然大悟道:“难怪传言中的颜先生,是个剑眉星目,高高大大,丰神俊朗的男人,原来他们竟是,竟是将大师您当作了颜先生?”

“没错,算你小子还有几分眼光。”那高僧被陶泠西这么一夸,抚上自己的长须,眉眼间颇有几分自得之色,“别看老衲现在白胡一把,头发半根也无,年轻时可是英俊得很,不输给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

他这番“王婆卖瓜”的话才一出来,屋里的骆青遥几人何等机灵,立刻点头附和道:“是是是,大师现在也是英武不凡,威风凛凛,全然不减当年风采!”

那高僧哼了哼,似乎不屑被几个小辈拍马屁,脸上却是流露出几丝笑意,点头道:“其实在遁入空门前,我叫赫连岚,与师姐同时拜在隐居的偃术大师,沅舟老人座下,但说起来,其实我还比她大上两岁,可入门有先后,她悟性也比我高,手艺比我好,处处都强过我,总喜欢叫我小师弟,捉弄打趣我……”

说到这里,高僧微眯了一双眼眸,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他抬起头,望向虚空,感慨一叹,仿佛前尘往事纷纷涌来,他一时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一年,我随师姐来到千石峰,携手闯了那石头阵,本是想进入东鸣寺,看一眼那无朽塔里,收藏的一本《偃术天书》,却没想到,会在那千石迷阵里,遇上了杜凤年……”

那时迷阵里的石轮机关,做得还没有如今这般精妙,却也是以奇门遁甲之术,布下层层绕绕的阻碍,寻常人进了里头,压根摸不着头脑,只觉踏入了迷宫之中,四处转晕了方向,越陷越深。

当时颜臣与赫连岚两人也是困在其中,转了好几圈后,才摸清了石阵大致的布局,也同今日的陶泠西他们一般,依照奇门遁甲之术来运算破解,挪动起了那些千奇百态的巨石。

但说来更巧的是,当时他们挪动着石头,也出现了石头长脚,自己会跑的“怪事”,他们越挪反而越乱,望着那一堆奇石傻了眼。

“一定是杜凤年对不对?他当时也进了千石迷阵,也在挪动石头,与你们同时在破解那奇门遁甲之术,对不对?”辛鹤目光一亮,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他是否风尘仆仆,特意来到东鸣寺,想捐一笔香火钱?身上有没有带着一面羊皮鼓?”

“你这女娃娃,问题怎么恁多,懂不懂礼貌,别人回忆往事时插什么嘴?”那高僧被辛鹤这么一打断,老不高兴了,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她,辛鹤脸上一红,知道自己太过于急切了,却望着高僧的模样,又有些忍俊不禁,忙道:“大师您接着说,我不插嘴了。”

那高僧哼了哼,这才接着道:“石阵里的确还有一人在破解那奇门遁甲之术,也的确是杜凤年那厮,他不仅身上带了一面羊皮鼓,身后还有一帮黑衣人追着……现在说起来,老衲当真悔得肠子都青了,当时为什么不让他被那些黑衣人砍死算了,为何要把他救下,惹得我师姐白白等了他那么多年,他这个混账东西!”

高僧的这番话才在屋中一响起,骆青遥与辛鹤他们便脸色一变,没想到当日杜凤年竟还被人追杀,但转念一想,辛鹤的爷爷当时出现在长生庙里时,据方丈所说,也是衣裳上染了鲜血,难道他们都被人追杀了?都是因为手里的那面羊皮鼓吗?

太多疑问充斥在辛鹤他们脑海中,但他们却不敢再轻易打断那高僧了,只听他接着道:“我师姐第一眼见到杜凤年时,他半边手臂都被血染红了,嘴里咬着一把短剑,另一只手还在奋力推着石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当时的情况说起来,远比辛鹤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惊险,千石迷阵里,确切来说,是有三批人——

颜臣与赫连岚、杜凤年、追杀他的一群黑衣人。

那些黑衣人不懂什么奇门遁甲之术,只是在石头阵里转晕了方向,这便给了杜凤年一线生机,他一边在脑中飞速运算着,一边用完好的一只手推动着石头,想要折腾出一条生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