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石头越推越乱,他血染衣襟下,脸色也越来越白,还以为是那帮黑衣人搞的鬼,直到颜臣与赫连岚出现在他眼前。

一袭湖蓝长裙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那里,衣袂发丝飞扬着,与杜凤年四目相对,长空下的那一眼,仿佛老天爷种下了蛊一般,从此心魂坠入一场梦中,再也醒不过来了。

“也不知道我师姐是不是男人见少了,削木头削傻了,当时那家伙的情形,明明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我师姐却悄悄跟我说,这人模样生得好俊,那石阵里怕是有鬼魅,把她一双眼睛都糊住了吧!”

时至今日,忆起过往,高僧仍是愤愤不平,也不知自己的模样哪点输给了那杜凤年?

屋里灯火摇曳,辛鹤坐在桌前欲言又止,却偷偷望了一眼高僧,到底不敢反驳他。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那杜凤年应当是生得极为俊美的,虽然她没有见过他,但她见过他的孙子,杜聿寒。

他们自小在琅岐岛上一起长大,他爹当年还想让他们定亲,因为这杜聿寒,是琅岐岛上年轻一代弟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

别的不说,单单皮相而言,放眼整个琅岐岛,都没人能够超过他,当时岛上还流传着一句笑言——

杜家好儿郎,个个美如玉。

这杜聿寒据说,同他爷爷杜凤年生得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可比潘安的美男子,所以不难想象,即便当日的杜凤年被人追杀,是在那样狼狈的情况下,一张脸应当也是惊艳绝伦,颜臣就算有“偃术大师”之名,也毕竟是个小姑娘,还正值韶华,会对他一见动心也不足为奇。

“我们将他救了下来,那帮黑衣人皆不是我的对手,我削木头不行,打架倒是很厉害的,只可惜,师姐反倒嫌我粗蛮,不如那杜凤年文雅秀气,想起来老子就……老衲就一肚子的火!

“师姐救下他后,给他包扎伤口,用我从没听过的温柔语气,问他为何会闯入这千石迷阵?又为何会被一帮黑衣人追杀?身边又为何带了一面羊皮鼓?

“师姐的问题也是恁多,其实就是想跟人家多说说话,我还看不出来吗?那杜凤年也是个色胚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师姐不放,说了一通废话,却一个问题也没回答出来,只是隐隐约约告诉我们,他好像要完成什么任务,须将手中的这面羊皮鼓,送到东鸣寺的无朽塔中,让庙中高僧代为保存。

“我师姐一听就乐坏了,说我们也要去无朽塔,正好可以一道,先破了千石迷阵,再一同去闯那无朽塔!杜凤年身受重伤,跟我们结伴,自然占尽了便宜,更别说他对我师姐还有几分意思,当下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冥冥之中,缘分奇妙不可言,杜凤年是为了送一样东西,颜臣是为了取一样东西,他们天南地北,素不相识,却因同样的一个地点目标,因缘巧合下,在那一年相遇相爱。

是的,情意如同星火燎原般,来势汹汹,不可抵挡,对于漫长的生命而言,或许只是短短一瞬的光芒,却足够照亮一个女人的一辈子了。

在最后闯塔的过程中,赫连岚跟塔中一个高僧动手受伤了,最后一层便没能上去,只有杜凤年与颜臣两人并肩而战。

也不知在塔上发生了些什么,总之当赫连岚知晓时,颜臣已经答应了塔中高僧的条件。

“他们想将我师姐留在寺中三年,精化那千石迷阵的石轮机关,再顺便做些木头椅子,密门暗道什么的,反正天下第一偃师都自个儿跑来了,不用白不用嘛。

“若我师姐答应了,无朽塔中的那本《偃术天书》便归她了,东鸣寺还可以替杜凤年保管他那面羊皮鼓,绝不会让任何人夺去,这对我师姐和那杜凤年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诱惑,他们都动心了。

“但我却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只让我师姐一个人付出代价?杜凤年就捡现成的便宜?怎么着他也该留下来三年,在寺里做点苦力什么的才对,可他却说,自己不能留下来,他身负重任,必须马上离开了,等那些事情一了,就会立马回来找我师姐,再也不跟她分开了。

“说起来简直讽刺,我师姐居然相信了那厮,答应留在东鸣寺三年,杜凤年就这样走了,那面羊皮鼓也被放入了无朽塔的顶层,不用再担心任何人会将它夺去……师姐说,杜凤年一定会回来的,她相信他,可她这一等,不是三年,而是一辈子。”

漫长斑驳的时光里,灵秀的少女守在佛塔之上,头上生出了白发,一双巧手长满了皱纹,明亮的眼眸也日渐枯萎,她等了一辈子,杜凤年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师姐不走,我也不走,他们要赶我,我便索性剃了头发,做了他们这里的和尚,平日还替他们守着那千石迷阵,叫他们省了不少心,这群庙里的王八蛋,精打细算的,可是赚大发了!

“只可怜我师姐,等了这么多年,人都等得有些疯癫了,神智时而正常,时而混乱,脑中的记忆总是停留在与杜凤年相遇的那一年,沉浸在里面不愿出来,我日日去见她,她还是像从前那样,叫我小师弟,还问我为什么头发都掉光了?

“我又觉好笑,心里又难受得慌,谁也不知道我这么多年,过得有多么痛苦,有多么心疼我师姐,我想尽了办法,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拉回来,解铃还须系铃人,恐怕这一生,只有杜凤年才能解开她这个心结了……我本以为这辈子都再也听不到杜凤年的消息了,却没有想到,你们来了。”

烛火摇曳,桌前那高僧握紧手心,想起自己师姐这许多年来饱受的凄苦煎熬,眼眶不由泛红了一片。

他看向骆青遥与辛鹤他们,喉头有些嘶哑,道:“说吧,为什么杜凤年那厮自己不来,而让你们这群小娃娃过来取那羊皮鼓?”

辛鹤心头一颤,屋里的几人面面相觑,好半晌,辛鹤才看向那高僧,小心翼翼道:“大师,实不相瞒,杜凤年与我是家乡人,他……他早就过世了。”

“什么?”那高僧瞳孔骤缩,脸色陡然一变,“杜凤年死了?那我师姐怎么办?”

辛鹤看着他激烈的反应,喉头有些发紧,只觉嘴里满满的苦涩,却还是不想欺瞒,要将实话全部说出来。

“是的,早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过世了,并且……他也一早就娶妻生子,如今,如今孙儿都有我这般大了。”

第72章 杜家小儿

琅岐岛上,月色朦胧,夜风轻拂,浪花拍打着礁石,海面波光粼粼,天地间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杜聿寒踏入辛启啸闭关打坐的石室中时,辛启啸正好在石床上运完一轮功,长出了一口气,额上冷汗涔涔,面色有些苍白,身子似乎还是十分虚弱。

“伯父,都这么久了,您的伤还没养好吗?”

杜聿寒关切的声音在石室中响起,辛启啸睁开眼,望向那道颀长俊挺,面如冠玉的身影,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聿寒,你来了。”

杜家是十长老会中的一员,也是琅岐岛上的“名门望族”,杜聿寒的父亲原本还是辛启啸身边的护法,与辛启啸一同长大,感情深厚,却在上一回的海上交易中,琅岐岛的船只遇到不明刺客袭击,他为了保护辛启啸,拼死而战,不幸殒命。

辛启啸悲痛欲绝,自己的身子也经过那一次后,大伤元气,久久都无法恢复过来,岛上的形势也是越发严峻,暗流涌动间,不知何人在推波助澜,总之一番变动下来,真正效忠辛启啸,对他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人已寥寥无几了。

而这杜家,算是其中最为坚定的一股势力,这杜聿寒更是隔三岔五就会来看望辛启啸,私下无人时也不叫他岛主,只唤他伯父。

他是杜家这一代最小的儿子,辛启啸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无论才华武功,相貌气质,还是为人处世,品性风度,他皆是岛上这年轻一代弟子中的翘楚,正所谓气宇轩昂,杜家儿郎,他真真当得上“霞姿玉韵,光风霁月”八个字。

辛启啸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还曾想过要让辛鹤与他定亲,让他成为自己的乘龙快婿,叫杜家与辛家“亲上加亲”,岛中地位愈发稳固如磐石。

只可惜,辛鹤那丫头倔得很,不知是难为情,还是没有“开窍”,怎么也不肯松口答应,气得辛启啸曾经还想把辛鹤关起来,好好教训她一番,让她别整天再骑个小豹子,到处乱跑,不肯收心了,这其中还是杜聿寒极力劝说阻止,辛鹤才“逃过一劫”。

杜聿寒对辛鹤是真的好,也是当真喜欢,他与她自小在岛上一起长大,算起来也能称得上“青梅竹马”了,只是辛鹤似乎一直没有“长大”,从未对他表露出过男女之意,他告诉自己,不要太过着急,他可以慢慢守着她,总有一天,等她“开窍”。

但却没想到,辛鹤说不见就不见,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来。

在她不知所踪后,杜聿寒来找过辛启啸许多次,忧心忡忡地打听辛鹤的情况,还曾冲动地表示过,要出海去寻辛鹤,却都被辛启啸拦了下来。

辛启啸心中跟块明镜似的,杜聿寒为辛鹤做的这点点滴滴,他都看在眼中,也感动万分,唏嘘不已,他都恨不能将辛鹤绑回来,直接按着头跟杜聿寒拜堂成亲了。

不说别的,单论相貌,杜家人都生得俊,这杜聿寒更是同他爷爷杜凤年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实属岛中一等一的美男子,辛启啸横看竖看,也不知辛鹤对他哪点不满意?

其实他哪里会知道,辛鹤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后海那片树林里。

她在年幼懵懂的时候,同杜聿寒一起长大,却是在情窦初开的时候,正正好遇上了石室里那个苍白俊秀的少年。

有时候,出现得早,或许真不如——出现得巧。

杜聿寒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总以为哪里还不够优秀,没能赢得佳人芳心,却不知,从一开始,他就输给了一个自己根本不知晓的人。

如今辛鹤不知所踪,岛上又是风雨飘摇,内忧外患,辛启啸日夜焦心,不知自己还能撑到哪一刻去,有些真心话,他怕再不跟杜聿寒交代,就没有机会了。

“冥冥之中,因果循环,走到今天这一步,或许都是报应吧,我只盼一切在我这里停止,不要牵累到你们。”

他这话来得没头没脑,杜聿寒都听糊涂了:“伯父,您,您在说些什么?”

“你别管我说些什么,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只告诉你一句,倘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也不要去螳臂当车,杜家也是,你们都挽回不了什么的……能逃出琅岐岛,就尽早逃了吧。

“我这张石床下,有条密道,通往琅岐岛外的一片海域,你不要同任何人说,这原本是我给辛家人留的一条后路,但我现在也将它告诉你,我没有别的心愿,只有一个请求……

“你若逃出了琅岐岛,请务必在外面找到辛鹤那丫头,照顾她、保护她、跟她好好活下去,这辈子都再也不要回来了,不管岛上发生了任何事情,你们都不要再卷进来了,找个小地方隐姓埋名,忘记一切才是最好的结果……这世上就是因为有些人放不下,执念太深,才会入了魔障,一生不得解脱。”

——

东鸣寺里,清柔的月光笼罩着庭院,树影婆娑,万籁俱静。

灯火摇曳的房里,那高僧却将桌子一拍,怒火冲天,吼得震天响:“杜凤年这个乌龟王八蛋,当初老子就该把他一刀捅死在那石头阵里,他这个狗娘养的畜生,卑鄙无耻的负心汉,居然还娶妻成家,儿孙满堂,别让老子见到他杜家人,老子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

“大师,您,您先别急,冷静点!”屋里众人听得心惊胆战,唯恐这高僧突然“发疯”,直接拔刀大开杀戒。

“他奶奶的,祸害了我师姐一辈子不说,如今人死了连个交代都没有,留下我师姐怎么办,难道守在无朽塔上,为他等到棺材里吗?”那高僧气得胸膛起伏,眸欲滴血,双拳捏得喀嚓响。

辛鹤在听到“杜家人”几个字时,脑中就有什么一闪而过,如今终是心弦一动,在高僧的盛怒之下,霍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大师,我,我或许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那高僧仍是怒不可遏,扭头瞪着辛鹤,咬牙切齿道,“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法子?难道凭空变出一个杜凤年不成?”

“没错,就是再变出一个杜凤年来!”辛鹤双目放光,一字一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颜臣前辈在无朽塔上,苦苦等了一辈子,若见不到杜凤年,她到死都不会安心的,对不对?”

“废话!”

“您之前说过,颜臣前辈等得太久,人都有些疯癫了,头脑时而清醒,时而混乱,记忆还总是停留在与杜凤年相遇的那一年,对不对?”

“对对对,一堆子废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大师您还记得杜凤年的模样吗?”

这问题一出来,那高僧终是一愣,在灯下有些语塞了:“那,那龟孙子的模样?”

他眉头一皱,似乎想了老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耐烦地一拍桌子,“都过去大半辈子了,就记得是个小白脸,最讨小姑娘喜欢的那种,其余的老子怎么还记得清楚呢?又不是老子喜欢他!”

“大师稍安勿躁,您记不得没关系,我清楚他的模样就行了。”辛鹤唇角微微一扬。

“你?”

“没错,我虽然没有见过杜凤年本人,但我认识他的孙儿,还与他自小一起长大,我家乡人都说,他同杜凤年生得几乎一模一样,我相信如今的颜臣前辈,是一定不会将他们分出来的。”

“你,你莫非是想让那杜凤年的孙子扮作他,去哄骗我师姐?”

“不是,那杜凤年的孙儿远在千里之外,路途遥远,也不知颜臣前辈是否还能等那么久,更不知那杜家孙儿,是否愿意来这东鸣寺走一趟。”

可千万别来,这大师发疯了会砍人的。辛鹤在心中暗自道,她毕竟跟杜聿寒有些交情,可不想害了他。

“我只是想借他一张脸罢了,他的模样我记得清清楚楚,现在就可以画下来,只要依照画像,将我们当中与他外形最为相似的一个人,乔装打扮一番,就能变作当年的‘杜凤年’。

“然后再登上那无朽塔,去见颜臣前辈,不管是让她别等了也好,还是编出其他的理由也成,总之给她一个交代,解开她大半生的心结,让她不再被深深的执念所困,大师以为如何?”

辛鹤这番话一说出来,屋里的骆青遥几人便目光一动,直觉这法子可行,隐隐兴奋起来。

那高僧也是神情复杂,最后望向辛鹤,言语间有些犹豫道:“乔装打扮?你确定能扮得那么像?不会露出破绽来?”

辛鹤还来不及回答时,骆青遥已在一旁道:“我,我外婆会易容术,她早年间闯荡江湖,用易容术变换过不少身份!不说十足十地像,八九成的程度还是可以达到的,再加上颜臣前辈神志不清,记忆颠倒混乱,以假乱真并不难的!”

“对,如今也只有这法子可以一试了,因为这世上早已经没有一个杜凤年了,不变出一个来还能怎么办?难道大师想看着颜臣前辈到死都无法放下,痛苦而不得解脱吗?”

这话倒是戳中那高僧心中最为在乎的地方,他呼吸急促间,喃喃道:“如果,如果你们真能易容得八九成像,倒是的确可以一试……”

辛鹤目光一亮,赶紧趁热打铁道:“我们一定能变出一个活生生的‘杜凤年’来,但人变出来了,闯这无朽塔,却还得需大师助我们一臂之力,否则以我们之力,很难登上塔顶,见到颜臣前辈的。”

羊皮鼓就放在塔顶,由颜臣守护了大半辈子,除非见到杜凤年本人,她不会将羊皮鼓交给任何人的,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辛鹤他们其实与这大师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想解开颜臣的心结,叫她放下一切。

那高僧显然也清楚这一点,皱眉沉思了半天后,终是开口道:“若你们明日能让我再看到一个活生生的‘杜凤年’,我就答应你们,能够助你们登上塔顶,也让你们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如何?”

“行!一言为定!”辛鹤按捺住满心激动,望着高僧笃定道,“我们现在就回去准备,明日再来见大师,一定让大师再看到一个活生生的杜凤年!”

时间刻不容缓,辛鹤几人这便离开房间,想回去找骆青遥的外婆眉娘商量这“易容”之事。

几人却在出门时,走在最后面的喻剪夏,忽然悄悄拉了拉辛鹤的衣袖,在她耳边低声道:“小鸟,这大师瞧出你的女儿身了,你快去跟他说一说,让他别声张……”

“怎么,怎么会?”辛鹤一惊,脸色陡然一变。

喻剪夏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之前大师回忆往事,让你别插嘴时,说了一句‘女娃娃’,你都没注意到吗?”

辛鹤呼吸一窒,耳边霍然回响起那大师雄厚的声音:“你这女娃娃,问题怎么恁多,懂不懂礼貌,别人回忆往事时插什么嘴?”

果然!辛鹤脸色更加发白了:“还真是!我光顾着听那故事去了,根本没注意到这里!”

“别慌,瑶瑶他们也没有发现呢,大家都听得太入神了,应该只有我注意到了,你赶快去房里跟大师说一声,别再让他乱说了……”

“好!”辛鹤心头狂跳,对着喻剪夏点了点头,“夏夏,多亏了有你!”

她这便准备再折回房中,跟那高僧叮嘱一番,走在前头的骆青遥却一回首,发现她与喻剪夏在门边拉拉扯扯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小鸟,你们在说些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没,没什么,在商量闯塔的细节呢……”辛鹤慌忙道,“对了,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地方,要去跟大师确认一下,你们,你们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她急急忙忙地将话一说完,把门一关,那屋里的高僧见她又回来了,不由眉头一皱:“女娃娃,你做啥子呢?烦不烦人?”

“嘘!”

辛鹤吓得都想扑上去捂住他的嘴了,“大师,不,爷爷!我都叫您爷爷还不成吗?爷爷您可别再乱说话了!”

长廊上,骆青遥皱了皱眉,不知辛鹤在搞什么鬼,到底心念一动,转身折了回去。

他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窗下,夜风拂过他的衣袂发梢,他屏气凝神间,正听到那高僧对辛鹤不耐烦地道:

“好好好,不说就是了,尤其不会让那姓骆的小子知道,真是够啰嗦的……不过见你这么紧张兮兮的,莫非你喜欢那姓骆的小子不成?”

第73章 情敌

骆青遥几乎一夜无眠。

耳边不断回荡着高僧的那番话:“好好好,不说就是了,尤其不会让那姓骆的小子知道,真是够啰嗦的……不过见你这么紧张兮兮的,莫非你喜欢那姓骆的小子不成?”

知道什么?高僧发现了小鸟的什么秘密?为何不让他知道,还说小鸟……喜欢他?

整整一晚上,各种念头充斥在骆青遥脑海里,在天蒙蒙亮起时,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在他心里冒出——

莫非小鸟,也是个断袖?

他心惊之下,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心跳加快间,竟不由升起一丝隐秘的……欢喜。

以至于,一大早起来,眼下虽有一圈淡淡的乌色,见到辛鹤时,脸上却有几分掩不住的傻乐,辛鹤被骆青遥盯得一阵心虚,唯恐被他发现了什么,连忙转头去跟姬宛禾说话:

“宛姐,那杜聿寒的画像出来了吗?”

她们两个昨夜就折腾到极晚,辛鹤回忆那杜聿寒的模样,画了好几张像,却都不太满意,她于丹青之上算不得多好,勉强能认个人样子出来罢了。

姬宛禾瞧不过去了,抢过她手里的画笔,一屁股坐在了桌前,“你来描述,我来画!”

姬家人似乎生来在笔墨丹青上就有极高的天赋,虽然姬宛禾平日里风风火火,不怎么耐得住性子跟她爹学画技,却生来悟性奇高,灵气四溢,笔下的画栩栩如生,令人赞不绝口。

果然,在辛鹤详实的描述下,姬宛禾提笔一画,雪白的宣纸上赫然浮现出一位翩翩公子的模样。

喻剪夏在一旁见了,都忍不住打趣道:“这才是能让颜臣前辈等了一辈子的人,若是原先小鸟画的那副‘尊容’,颜臣前辈恐怕一天也不会等下去吧?”

调笑归调笑,倒也当真多亏了姬宛禾的画技,她自己却还不满意,按照辛鹤的描述,拿回去又多画了几遍,力求达到最精准的程度。

那边阮小眉也听说了此事,虽不知骆青遥他们为何想方设法,要去塔上拿那面羊皮鼓,却也二话不说地答应帮忙,连夜就拉着闻人靖与那高僧,去找易容所需的“材料”了。

众人分头行动,各自忙活了一夜,却都不觉疲累,反而冲劲十足,心中兴奋异常,第二日又起了个大早。

寺里的清晨凉风习习,鸟雀鸣叫,山间白雾缭绕,一缕阳光透过枝叶照在庙宇之上,只有一种与世隔绝,岁月静好的感觉。

一群人按捺住激动,围在那“杜凤年”的画像前一看,最后目光转了一圈,落在了骆青遥身上。

“都,都看我干什么?”

“看你生得俊俏啊!”姬宛禾挑眉笑道,“老遥,你不觉得,你跟这杜家儿郎长得最像吗?无论是身形,还是模样,都最为接近,由你来扮‘杜凤年’再适合不过了,怎么样?”

“对,遥哥的外形最贴近,也有一股少侠的感觉,再配一把杜凤年当年的短剑就更好了。”陶泠西坐在轮椅上,也笑着点头道。

的确,骆青遥身姿俊挺,丰神秀逸,同画像上的“杜凤年”有几分相似,最重要的是,他身上那股意气飞扬的少侠气质,格外耀眼,难怪能叫当年的颜臣一见动心。

众人一致认定下,阮小眉这便关起房门,开始替骆青遥乔装易容了。

其余人等在外面,既忐忑紧张,又暗暗期盼不已,尤其是辛鹤,她一颗心莫名跳动不止,握紧的双手都出了不少汗。

从早上一直等到晌午,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了,“出来了!”

所有人心中一喜,转身望去,那道俊挺的身影踏出房门,一缕阳光恰照在他脸上,乌发随风扬起,剑眉星目,清逸俊秀,美如冠玉,又有一身英挺不凡的少侠之气。

辛鹤屏住呼吸,目光一亮,心头不知怎么,猛烈地跳动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道俊挺身影,几乎都挪不开了!

“喂,小鸟,你至于吗?”风掠长空,骆青遥不知何时走到她跟前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这杜家小子都看呆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脑中又隐隐冒出了小鸟“断袖”的那个念头,语气不由有些泛酸,“这姓杜的有那么好看吗?叫你一个大男人的,居然都看成了这个样子?”

“不,不是的……”辛鹤一激灵,脸上透出一层红晕,急着道,“我又不是在看他,你,你懂什么啊!”

她与杜聿寒自小一起长大,他那张脸还没看够吗?她日日夜夜地瞧着,从来就一丁点感觉都没有,可今天不知怎么,这张脸“换”在了骆青遥身上,立刻就大不一样了,竟叫她一颗心不住跳动起来,升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滋味实在奇妙,虽然是杜聿寒的脸,但她一抬头望见的,却是骆青遥那双藏在“人皮面具”之后的眼眸——

原来不管外貌如何变幻,衣饰怎样乔装,她总还是能透过层层易容,将他一眼认出。

因为他就是他,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骆青遥,他身上的气息早已侵入她心扉,无论怎样“面目全非”,他的痕迹也在她心间抹不去了,她永不会将他忘却认错。

长风掠过庭院,阳光下,众人围着易容后的骆青遥,正啧啧感叹间,一道身影却倏然从天而降,衣袍猎猎扬起,怒不可遏地一掌就朝骆青遥击去。

“你这个龟孙子,老子看见你这张脸就来气,知道师姐等了你多少年吗?老子恨不能掐死你!”

那陡然现身,抑制不住满腔怒火,一掌朝骆青遥袭去的,正是那赫连高僧。

阔别几十年,他再一次见到“杜凤年”,自然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怎能压得住胸中怒意呢?

“喂,大师,你冷静点!我不是杜凤年啊!”骆青遥猝不及防,向后一躲,避开那一掌,几乎是哭笑不得,“大师你好好分清楚啊,你未必真拿我当杜凤年了啊?”

“老子分得清,老子知道你不是杜凤年,但我见到这张脸就是来气,就是忍不住!”

那高僧在院中落定,收回自己的一掌,恶狠狠地瞪着骆青遥,虽然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杜凤年”,却仍是咬牙切齿道:“小子,你能顶着这张脸,让我揍一顿,出出火吗?”

“不能!”骆青遥一激灵,拔腿就跑,两道身影在院里绕起了圈,玩起了鹰抓兔子的把戏。

院中其他人看得啼笑皆非,只道这“易容术”果然神奇,阮小眉更是得意地冲身边的闻人靖一扬眉,“怎么样,我这手艺不赖吧?”

大家忍俊不禁间,心中也更添信心——就连这赫连高僧一见之下,都能被假的“杜凤年”激起这般大的反应,那效果不用多说了,“骗”过无朽塔上,神志不清,记忆混乱的颜臣前辈自然不成问题了!

琅岐岛上,海浪呼啸,风掠长空,阳光耀眼照下,水面波光粼粼,天地间笼罩在一片金色的粲然光芒中。

却无论外面有多大的阳光,多么温暖明媚,后海那片树林里,被乱石遮掩在地下的那间密室里,却永远是阴暗冰冷的。

苍白瘦削的少年坐在桌前,一缕乌发垂下,骨节分明的一只手静静执笔,这一回,却不是在抄写佛经,而是在画像。

画中的少女一袭长裙,雪肤乌发,明眸皓齿,灵秀动人,唇边的笑容美丽极了,就像石室之外的那缕阳光般,粲然地照入人心底,能够驱散心间所有的阴霾。

只是,如今这不见天日的石室里,哪还有什么阳光?

少年苍白的脸在明珠的幽光下,冷若冰霜,仿佛暗夜里的一簇鬼火,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中笔一顿,忽然将那画像一扯——

少女脸上明丽的笑容陡然裂开,那道苍白瘦削的身影颤抖着,将画像毫不留情地撕碎在了指间,纷纷扬扬地撒在了石室中。

“若不能永远陪伴,从一开始,就不要给我希望……”

少年眉心紧皱,压抑着唇齿间的声音,全身蜷缩在案前,似乎无比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