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湔微笑点头:“正是如此。”

  江南四老与苍雪长老对望一眼,目中露出惊喜之色,苍雪长老道:“此事并非儿戏,铁先生可是当真么?”

  铁湔傲然道:“老夫一言九鼎,岂会口出逛语?”台下群雄中大多未听说“六十四经堂”这个古怪名称,见江南四老与苍雪长老神情如此郑重,皆是惑然不解。

  看到此情景,苏探晴心中更无怀疑,铁湔必是以六十四经堂的武林秘籍相诱,方才令苍雪长老对他敬若上宾。他虽有把握令明镜先生瞧不出自己的武功,但这六十四本武林秘籍皆是中原武林千年遗留的宝典,又岂能一直流落在塞外蒙古人之手,自己是否应该故意露出濯泉指让明镜先生赢得这一场赌约呢?可那样一来,只怕又会横生波折,一时心中摇摆拿不定主意。

  俞千山虽不知六十四经堂之事,却看出苏探晴的心意波动,上前握住苏探晴的手,低声道:“此人诡计多端,极善利用对方的心理弱点,二弟可须得谨慎。”

  苏探晴心头一凛清醒过来。铁湔此举正是要自己患得患失,自己岂可中他奸计。微微一笑:“铁先生不用出言相激,中原武林必会用堂堂正正的法子夺回那六十四本秘籍,晚辈亦绝不会袖手旁观。”听他如此说,江南四老、苍雪长老与铁湔皆是一呆,六十四经堂之事极为机密,想不到苏探晴竟也知道,不由对他刮目相看,知他必有非常来历。

  铁湔大笑:“原来秦少侠亦有把握让明镜先生走眼么?”

  苏探晴道:“正好前几日明镜先生约晚辈去江南一叙,届时倒可与铁先生同行而往。”言下之意料定明镜先生赢不了这场赌约。

  明镜先生本看到铁湔胸有成竹的模样还有些犹豫,但他听铁湔与苏探晴如此说,好胜之心大起,决然道:“好,老夫便与铁先生赌这一把。”苏探晴只得暗暗摇头苦笑,他本想提醒明镜先生提防,不料这老人虽是一大把年纪,却是性格纯朴毫无机心,反而激起了倔强的性子,当真是始料不及。

  铁湔凝视苏探晴,捻须笑而不语,心中亦生出了一丝感叹。其实他此次来中原诸事缠身,如何有空去江南一行,刚才这般说仅为了绕乱苏探晴的心神,不料竟被苏探晴反是邀请他同往江南,显是已看破了他的计策。两人到了此刻表面上虽还未正面冲突,但言谈中针锋相对斗智斗勇,却是一时瑜亮,谁也占不了上风。

  苏探晴打定主意隐瞒武功,缓缓抽出玉笛,面对梅红袖欠身一礼:“请梅女侠多多指点。”他这套玉笛剑法一半是杯承丈从失传已久的剑法悟来,一半是自己所创,出道以来从未正式用过,这一场赌斗明镜先生必输无疑。

  苏探晴与明镜先生、铁湔对话时,梅红袖只是静立一边,微蹙眉头,似是对什么事犹豫难决,此刻见苏探晴谈笑自若,不敢怠慢,抽出长剑:“秦少侠请出招。”

  苏探晴面露微笑,淡然道:“莲花九剑名动江湖,小弟何敢僭越,还请梅女侠先亮招。”

  梅红袖看苏探晴原本略显漠然的面孔因这一笑而破云见日,怔了一下,抬头苏探晴四目相对,脸上莫名生起一朵红晕,微微一点头,忽然挺剑左右各刺出一剑。剑光疾闪,刹那间已刺到苏探晴面门半寸之处。而苏探晴面露诧异之色,竟是气定神闲纹丝不动,对这划面而来的两剑视若不见。群雄都不禁失声惊呼,他们看不出铁湔与苏探晴似友似敌的关系,甚至以为苏探晴为了让铁湔赢得赌约,不惜以身犯险。

  谁知梅红袖这两剑看似势道凶猛,却都是恰恰从苏探晴鬓边贴面削过,几根头发随剑而断,在空中轻轻飞舞,当真是险到毫厘。

  原来梅红袖这两剑并非真要刺伤苏探晴,皆是使得虚招。但宝剑速度如此之快,仅断发而不错手伤人谈何容易?显然梅红袖剑底已有相当火候,而苏探晴瞧破虚招宁任对方宝剑近距离划面而过,这份镇定的功夫,更是惊人。

  梅红袖一抖手,长剑中分而断:“秦少侠武功惊人,小妹自知不敌,就此认输。”她掌中的长剑虽薄,但能在抖手间震断长剑,这份功夫绝非一流好手不能做到。

  苏探晴怎料到梅红袖会如此,目中射出尊敬之色:“姑娘盛情,小弟铭记于心。”

  梅红袖低低一笑:“请鉴微意,愿效驱驰。”转头朗声道:“第三阵亦不用比了,我淡莲谷全力支持俞少侠登上振武大会盟主之位!”对着四面一抱拳,转身跳下高台。

  台下先是寂静了片刻,旋即发出轰然掌声。淡莲谷这一手漂亮至极,既卖个人情,又显示了有足有一战的实力。苏探晴心头雪亮,铁湔或是拿住了柳淡莲的把柄,所以才能令勃哈台假扮淡莲谷手下争夺盟主,又挑动柳淡莲出手除去钱楚秀,但柳淡莲重伤之下,淡莲谷手下岂肯甘心为铁湔所用,所以方有梅红袖让招之举。

  明镜先生哈哈大笑:“想不到秦少侠竟是用如此方法令老夫赌输了,不过能看到武林中有这等推贤禅位的雅事,老夫输得心甘情愿!”又对梅红袖的离去背影深掬一躬:“淡莲谷此举必是日后江湖美谈,如此大智大勇方是侠之正道,请受老夫一礼。”

  群雄虽未见到比武夺魁的连台好戏,但已被明镜先生的话激起心头的热血豪情,有人忍不住放声大叫道:“请俞少侠就位盟主……”顿时引起无数和应。俞千山出面争夺盟主本是苏探晴定下的权宜之计,想不到事情发展至此,几乎已成定局,当真令人始料不及。

  铁湔怎料到梅红袖如此,眼看事态顿时急转而下,纵是涵养再好亦按捺不住,翟然起身,一声长啸压住全场吼叫,一字一句道:“铁某领教秦少侠高招。”

  苏探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目光锁住铁湔似是突然高大起来的身影,只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请!”

  铁湔心中怒极,只想一掌将苏探晴毙于掌下,也不多说场面话,昂然跨出一步。这一步看似并不费力,一晃身间却已跨过双方七八步宽的距离,提起右掌往苏探晴当头拍下。

  明镜先生脸露悸容:“铁先生此步法缩地成寸,瞬息而至,应该是武林失传已久的‘划沙步’,而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力重如山,乃是少林绝学‘大须弥掌法’,这两种绝学皆非朝夕可成,铁先生如何可以……”他的话虽未说完,众人都知道铁湔这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是旁人穷极一生亦难练成的两种不世武学。想不到铁湔声名不著,竟是这等可怕的绝顶高手。

  苏探晴处变不乱,眼见铁湔掌击至头顶三寸,方才脚下一滑,斜斜从铁湔掌底跃出。铁湔看似力道已然用老的一掌竟仍有变招余地,微一拧身,右掌划道弧线紧追苏探晴后心;苏探晴虽是背对铁湔,却似脑后生目般将他的一举一动了然于胸,斜退开的身形蓦然一顿,右脚尖点地,左足反踢,身体如一个陀螺般旋转起来,恰好将铁湔这一招化于无形。铁湔轻喝一声,左掌忽从右肘底反穿而出,拍向苏探晴胁下,这一招出手极为隐蔽,苏探晴身体旋转重心不稳,眼看已是避无可避,刹那间苏探晴右手忽然一沉,玉笛垂至腰侧,笛尖朝外正对着铁湔袭来的左掌,铁湔若不收掌,便会将自己将掌心的劳宫大穴凑在玉笛上去,掌风纵能击中苏探晴,但劳宫要穴被刺,左手必废……

  铁湔左掌堪堪碰到苏探晴腰间衣衫,兀然收掌屈指一弹,使得竟是峨眉正宗“飞花指法”,这一指正弹在玉笛上,发出一记“叮咚”脆响。两人一触即分,各自退开几步,暗暗调息化开对方的内劲。

  这一下交手不过眨眼时光,其中变化却难以用笔墨形容,铁湔的出招纵然是迅若星火,苏探晴的防御亦是无懈可击,只不过苏探晴比铁湔多退出四步,显是内力比起对方稍逊一筹。铁湔本可借此良机占得上风,但他毕竟是一代宗师,自重身份,刚才含忿出手实与偷袭无异,心气稍平后已然恢复了高手的磊落风范,站稳身形,目光锁住苏探晴。

  苏探晴心神震惊,铁湔出手浑若天成,仓促间发招亦不露半分破绽,若非他早对铁湔的出手有所预防,只怕已然中掌。

  铁湔出手实是迅捷至极,苍雪长老这才惊呼出声:“铁先生何故如此?”群雄本要跟着起哄,但被铁湔凌厉的眼神在全场一逼,均觉心口一窒,诸般言语皆堵在喉头讲不出来。

  铁湔淡淡道:“老夫既然与明镜先生订下赌约,又岂能胜之不武?之所以要突然出手相试,无非只是盼明镜先生能借此瞧出秦少侠的武功来历。”也亏得他反应敏捷,刹那间竟想到这个天衣无缝的借口,倒显得自己光明正大,不愿取巧赢得赌约。

  苍雪长老一时语塞。林纯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好不要脸,偷偷摸摸出手算什么好汉?”

  听林纯如此指责,铁湔纵是早就练至喜怒不形于色的心境,脸上亦不由微微泛红,故作镇定道:“老夫刚才仅是试试秦少侠的应变能力,又岂会真的伤了他?”

  林纯啐道:“若是我二哥应变能力稍差伤在你手下,就顺理成章了么?”

  铁湔虽能言善辨,又怎可与林纯这样一个小姑娘做口齿之争,一笑转头问道:“明镜先生从秦少侠的出手中可瞧出什么名目么?”

  明镜先生眼露沉思之色:“秦少侠这一招以静制动,深得武学妙谛,虽以无锋之玉笛迎敌,却似暗含点刺之剑诀……咳,恕老夫眼拙,仅从此一招实未能看出是何门派。”

  苏探晴朗然一笑:“这一套以笛代剑的武功乃是晚辈自创,唤做‘一曲梅落吹裂云’,还请明镜先生指点。”

  明镜先生回想两人过招的情景,喃喃道:“刚才秦少侠看似已陷绝路,却能仗着绝妙身法从铁先生的刚猛掌力中脱身而出,淋漓洒脱,临机而动,似有种鸟翔天空鱼游大海悠然自得的意境,却不知这一招叫什么名字?”

  苏探晴恭敬道:“晚辈自己起个名字唤做:‘万里蓬莱归无路,一醉瑶台风露轻’。”原来他自幼喜读书,这套笛中藏剑又是他十分得意的自创武功,所以特地将四十九招的名称皆以诗句联成。不过刚才旋身发招仅是此招的前半式‘万里蓬莱归无路’,后一式‘一醉瑶台风露轻’本应趁势追击敌人,但与铁湔硬碰一招后胸口血气翻涌,竟无力使出后着,这原因却是不便说出口了。

  明镜先生低声念了几遍,欣然大笑道:“此招姿态逍遥,秀拙相生,果有浅醉扶风之意,招式固然精妙,名字更有新意。只听这一招的名目,已可见其不俗,秦少侠果是文武双全啊。”他生性好文,所以那日听苏探晴论起诸葛武侯才会动容称许,甘拜于地,苏探晴连忙谦逊几句。

  铁湔目光闪动,忽对苏探晴道:“想不到秦少侠年纪轻轻,竟已能自创一派,实是难得可贵。老夫亦动了爱材之念,只怕误伤了秦少侠,令这一套神妙武功失传,不若就此罢手如何?”苏探晴讶然想望,此举大出他意料之外,不明白铁湔打得什么主意。

  明镜先生急道:“那我们的赌约如何作数?”

  铁湔一笑:“明镜先生能瞧出秦少侠笛中暗藏剑招,已属难得,老夫认输便是,一月后便将六十四经堂中的诸卷秘籍交予明镜先生!”江南四老与苍雪长老闻言皆是一愣,自从百年前蒙古人将中原武林的六十四卷武学秘籍夺去后,双方为之死伤无数,想不到铁湔这么随随便便就允诺交还,实是令人难以置信。

  明镜先生迟疑一下,沉吟道:“输赢岂可这般儿戏,铁先生不若再试几招。”他生性磊落,虽知那六十四卷武学秘籍乃是中原武林必得之物,却不愿平空占此便宜。

  铁湔道:“既然如此,不如以十招为限,如果明镜先生能在十招内认出秦少侠的门派,或是秦少侠能安然敌过老夫十招,赌约便算是老夫输了。”他这番话自信满满,暗示苏探晴绝非他十招之敌。众人见铁湔刚才一招之间信手使出划沙步、大须弥掌、飞花指等各项武林绝学,也不知他还另有什么神奇武功,口气虽大也觉得理所当然。何况他如此泱然大度,亦令人心中佩服。

  林纯忍不住道:“就会胡吹大气。”

  铁湔淡然道:“老夫是否胡吹大气,总要试过才知。”

  明镜先生抚掌道:“此法最妙,既不伤和气,又可令铁先生与秦少侠一展身手。”群雄巴不得一睹两人的上乘武功,亦是拍手叫好。

  苏探晴百思不解,刚才与铁湔交手一招已略知对方虚实,自己虽是武功稍逊,但无论如何亦不会敌不过他十招,实是想不透他如此做法到底有何居心,莫非果真愿意将六十四经堂的武功交还中原武林么?此人心计深沉,行事蕴含深意,恐怕已不知不觉被他利用而不自知。不过事至此已势成骑虎,扬眉一笑:“既然如此,晚辈便请教铁先生的武功绝学。”

  两人相隔七步而立,运功待战。一时全场都静了下来,目光都集中在他二人的身上。

  铁湔凝立台中,右手单掌提至胸前,中指上一枚黑色的铁指环熠熠发光,全身衣衫无风自动,目光如剑般在苏探晴身上游移不定;苏探晴知道只要身形露出一处破绽,必会引来对方雷霆一击,不敢擅动,静待铁湔发招。但觉铁湔欲动不动间,似乎全身各处皆在他掌力笼罩之下,防御得极为辛苦……在这一刹那,苏探晴蓦然明白了铁湔订下十招之约的意图:铁湔的武功虽比他高强,但要分出胜负亦在百招开外,铁湔刚才扬言挑战陈问风,俨然以天下有数的高手自居,若是面对苏探晴这样一个无名小卒亦要大费周折,于他名声只会有损无益,而苏探晴反是虽败犹荣。所以铁湔才宁可以招数限制,更何况按照一般人的心理,十招转瞬即过,自然以防守为主,铁湔便可趁机全力抢攻,武功可发挥最大的效力。想不到不过短短片刻间,他便能及时审时度势,订下最佳应对计划,确是可怕的强敌!

  苏探晴知道若等铁湔气势涨至顶峰,能否接下他全力使出的十招已属未知之数。灵机一动,轻移脚步,围着铁湔缓缓绕起圈子来。一面避开他正面锋芒,一面将身体的机能调至最佳。铁湔不为所动,反而闭上双目仅以耳力分辨苏探晴的位置。

  台下有人叫道:“奇怪,为何铁先生还没有发招,而秦少侠反倒主动出击了?”

  明镜先生眼力高明,长叹一声道:“铁先生虽看似不动,主动权却在他手中。起初秦少侠防御无懈可击,却被铁先生强大气势所迫,不得不先行变化。而等到秦少侠体内真气澎湃欲出时,便是铁先生出招之际了。想不到铁先生的武功竟已练至‘驳势’之地步,老夫平生所见的人物中,仅有解刀陈问风陈大侠、剑圣曲临流等寥寥几人能达到这般境界!”众人听明镜先生对铁湔的武功如此推重,皆是哑然。

  明镜先生说得不错,铁湔订下的战略极为高明,先以强大的压力迫苏探晴放弃守式,自己则以逸待劳,似苏探晴这般运气疾走不能持久,必要寻机主动出手,不然真气无可渲泄,反会伤及自身。而苏探晴一旦出手,身形上必会露出破绽,那时铁湔便可后发制人。

  苏探晴越转越快,体内真气流转贯通,忽轻喝一声,玉笛横刺。但奇怪的是,这一笛攻至铁湔身前时,却蓦然放缓,停留在力道将发未发、笛势欲断未断之际,出手目标竟是铁湔身前五尺空处。

  铁湔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这一招看似无用,但势必不能对其无动于衷,气机交缠下,自然感应到苏探晴出招之际左肩露出了破绽,同一时刻伸掌击出。

  苏探晴掌中玉笛突然斜挑而起,刺向铁湔肘间“曲池穴”,这一式灵动至极,就似之前从不曾发出一记空击的虚招。铁湔手掌迎空一抓,欲将玉笛抓住;苏探晴收笛于唇边,鼓劲一吹,一道气箭由笛孔射出袭向铁湔双目,铁湔识得厉害,只得横掌遮目,苏探晴脚下不停,双方身形一错而过。苏探晴仍是围着铁湔转圈子,铁湔却是面色凝重,十指互捏诀法,再不复初时的逍遥之态。

  明镜先生眼中一亮,大叫一声:“好!秦少侠这一招虚实相间,变化自然毫无烟火之气,有种自由写意、不沾尘埃的超脱意味,看似无用的虚招,却令铁先生的杀招提前引发,将起手时的劣势一举扳平,却不知这一招有什么名目?”

  苏探晴道:“这一招叫做‘月淡梨花清弄影,长笛倚楼谁共听’。”此招的诀窍并非倚楼吹笛潇洒,而在于梨花映月影的飘渺无方,动静相间。群雄虽大多不懂诗律,但回思那份意境,亦觉心怀悠然。

  铁湔看到苏探晴这天外奇想般的一招,再不敢小视他,口中喃喃念诀,左手握拳,右手姆指、食指捏成环形,中指、无名指、小指骈如利剑,发出三道指风分别刺向苏探晴双目与喉头,及至苏探晴身前,五指又齐弹而出,箕张成爪,手掌仿佛蓦然涨大了一倍,拍出漫天爪影。一般人不悉其中奥妙,一些武学行家已是耸然动容,此乃是吐蕃黄教秘宗“大手印”功夫,不但掌法变幻多端,掌中还蕴有毒力,中者立时瘫痪难动,也不知铁湔从何习来。他的各种奇招秘式层出不穷,令人见之心惊。

  苏探晴却是眼望空旷之处,对铁湔的来招视若不见,右手玉笛平掠胸前挡住铁湔的掌力,左手抹容般从面门上拂下,正好将铁湔的几记指风化解,余式未消,斜挥向铁湔胁下。这一式名为:“长倚昭华朱颜改,知音敲尽曲离亭”,在诸人眼中,就仿佛是一位浊世红尘中的佳公子,独步在漫天黄叶飞舞的秋日中,回想昔日繁华光景,纵歌长吟,充满了一份萧索寥落的意味。

  铁湔足踩七星步法,袖袍如刀拂向苏探晴脖颈,看似飞袖扬风的功夫,实则暗含金刚掌力;苏探晴敏捷的身法忽然一缓,臂间就如挽了千斤重物,脚步却是虚浮无根,如踏在浮萍新雪上,落劲似重实轻,给人一种就要飞天而起,再凌空扑击的感觉。口中尚长吟出这一招的名称:“声断阑干雨未歇,听笛思入水云寒。”那份氤氲气象与与深厚之态扑面而来。

  两人出手如风,眨眼间又交手几招。铁湔双腕一震再震,右掌心骤然腥红似血,掌力刚烈,犹若猛火炽烧,不少距离稍近的观战者皆闻到一股焦味,而左掌却是莹白若玉,轻柔处似浮云拂面。已有人失声惊呼道:“这莫非是魔教火焰掌与武当绵掌?”魔教向来被视为邪教,而武当则是名门正派,这两种武功一邪一正一刚一柔可谓是截然不同,虽说武之极道大同小异,但普天之下能同时施出这两种武功的人凤毛麟角、已属耸人听闻,可铁湔不但能将这正邪两派的武功合而为一,更是每一招式间全无半分破绽,浑似是下了数十年苦功方成,实叫人难以相信。

  明镜先生见到铁湔这许多奇招异技,早已惊得呆了,一时亦顾不得解说。

  苏探晴闻到铁湔发出的腥辣掌风,已觉胸口烦闷,当下闭住呼吸,玉笛先在空中微微颤动再决然击出,这一式优美自然,毫无斧凿之迹,玉笛从铁湔双掌的空隙中穿行无阻,划出一道美丽的线条,看似信手而成,笛中却贯注着苏探晴的真力,隐闻风雷之声。这一招叫做“云卷秋声寂无双,百花羞尽笛孤芳”,暗含清傲孤芳之意,任铁湔招法眩目多变,玉笛却是直取中宫,毫无花哨。

  以铁湔之见识,亦不由赞了一声“好!”眼见玉笛就要碰在他胸口,间不容发之际却不退反进,身形倏地拔起,大袖一挥反卷笛锋。苏探晴玉笛陷入铁湔涨鼓的袖间,两人皆是略微一滞。此是双方交手数招后第一次真力相触,低沉的一声脆响过后,竟隐有火星飞溅!原来铁湔双手笼在袖中,却以套在指上的那枚铁指环击在玉笛上,袍袖诡异地蓦然散了气般瘪下,只听得“嗤”得一声轻响,玉笛已破袖而出……

  林纯见苏探晴一招得手,将不可一世的铁湔大袖划破,高声喝彩。谁知她声音未落,苏探晴身形一震,脚下一个趔趄,重心兀失再不能保持平衡,脖颈要害已暴露在铁湔的视线之下。铁湔毫不迟疑,五指撮起如一把铁凿般刺下,此刻苏探晴防御尽失,看铁湔那出手势道,一旦击实,苏探晴的脖子上立刻就会出现一个血洞!

  原来铁湔那一挥袖看来平常,却是先用袍袖卷住玉笛,以指环化去玉笛锋锐,吞吐的内力刹那间又化刚为柔,轻轻往回缠带,苏探晴满以为硬拼的一记力道用左,收势不住只得侧笛划破衣袖,铁湔却已趁玉笛破袖之机把握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铁湔这一招不但迅捷无比不给苏探晴半点变招余地,其中还暗含着上乘武学中的借力打力功夫,更是凭衣袖挡住苏探晴的视线,令其猝然不备,实乃铁湔一身武功与智略的完美结合。

  众人见到苏探晴乍然遇险,忍不住失声惊呼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苏探晴脚下如坠千斤,就势蹲下,身形蓦然一矮,令铁湔十拿九稳的一记击在头顶上空,长啸一声,弹身似箭撞向铁湔,玉笛斜扬而起有如乳燕翔空,画出一道弧线后巧妙地转个角度,由下至上往铁湔的喉头刺来。这一招却是苏探晴临危而创,并无名称,虽是脚下颠态百出,十分狼狈,但却是以身做盾,有种壮士一去不归的激昂豪放、愤慨悲歌之意。他亦是在陡遇强敌下激发了体内潜能,才创出这绝处逢生的一招。但饶是如此,头顶受铁湔掌风所侵,刹时疼痛若裂。

  以铁湔之能亦未料到苏探晴身为杀手,动辄以命相博,纵然铁湔比苏探晴高了几十年的内力修为,但两人相距实在太近,真气鼓荡下这一撞必是两败俱伤。铁湔迫不得已退开半步,避开苏探晴的撞击,双掌却是揽须般一合,玉笛刺到他喉下半寸处已被夹住,再不能移前半分。

  按说苏探晴虽以临机所创的奇招化解了铁湔必杀一击,但铁湔毕竟出招在前占有先机,此刻他双掌锁住了最具威胁的玉笛,只要立时抢攻,苏探晴必会处于极度被动中,只是两人的十招之约仅余三招,苏探晴纵是落于下风,却绝不致于伤在铁湔之手……

  谁知铁湔双掌扣住玉笛后却不急于出手,反而微微缓了一下。苏探晴得到一线喘息之机,忽见铁湔双手锁在玉笛上,眉间空门尽露,哪会放过如此良机,不假思索弃笛抬指疾刺,心中正奇怪铁湔何以会露出如此大的破绽,蓦然见到铁湔目中寒光一现,猛地惊醒过来:铁湔竟是故意诱自己使出濯泉指,好让明镜先生瞧破身份……

  苏探晴在刹那间面临一个选择,若是不收指可有七成把握击中铁湔,纵是铁湔功力深厚,但眉心要害处挨一记濯泉指,不死亦会重伤。可是那样一来,苏探晴的身份必将暴露,又会导致什么后果?若是台下几千人知道了擎风侯的义女在此,岂会放过她?

  前后不过是电光火石的空隙,如何能容苏探晴细想,仅略一迟疑,招出半途欲收未收之际,铁湔大喝一声,左手仍是扣在玉笛上,一股强劲的内力犹若长江大河般朝苏探晴冲来,右掌已拍至苏探晴胸前,竟是避无可避。

  苏探晴心头一冷,此刻再想变招已然不及,他玉笛中本还藏有机簧,只要一按笛内机关,便可射出三支短箭,这乃是他最后杀手锏,只是现在玉笛握在铁湔掌中,纵能发出暗器也无法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只能暗吸一口真气,集气于胸打算硬受铁湔一掌。

  事起苍促,本是苏探晴有机会占据上风,谁知转眼间便陷入绝境。明镜先生与苍雪长老虽是齐声高喊:“铁先生手下留情。”但哪还来得及,铁湔右掌已按在苏探晴胸口,以他雄浑精纯的内力,这一掌又正击在苏探晴的胸前要害上,只怕苏探晴纵不死亦会重伤咯血,众人皆是心中暗叹,转头不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