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夫子呆了半晌,忽又仰天大笑起来:“好好好,想不到我郭夫子羸弱一生,竟也能教出这样一个知恩图报、深怀侠义的学生,亦可算不枉一生。”

  苏探晴听到郭夫子说到“侠义”二字,心头忽就有一份顿悟。他出师杀手之王,在江湖上博得浪子杀手之名,从来只知凭心行事,似乎早就远离了那些从小耳闻目睹的侠义之举,如今得到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称赞,一股久违的热血重新涌上,才知侠义原来并非只是以天下为己任、救民于水火中,只要能穷已之力济一方百姓,亦算是侠心义胆。他不忍再看郭夫子的窘态,强行将银子塞给他,再深施一礼,转身快步离去。犹听到郭夫子在身后不可置信般喃喃低语……

  苏探晴心绪紊乱,不觉走到曾居住过的小村边。想到自己当年父母双亡,全靠村中仁者接济,那些对自己有恩的叔伯姑姨不知是否还健在,有心去村中看看,却是近乡情怯,实是害怕再遇见类似郭夫子的情况。他靠在村前的一棵大树边,手抚树身,许多幼时凌乱的回忆纷纷涌上心头。记得那时自己每日放牧归来,便去偷偷听郭夫子讲学,然后将牛儿系在这棵大树上,自己则温习当日所学,还在大树上刻下许多勉励自己的话语。如今刻下的那些字早不可见,曾被自己敬若圣贤的郭夫子落魄为乞丐,而当年孤若无依的小牧童却已变成名动江湖的浪子杀手,不由感慨命运无常。

  一阵微风吹来,苏探晴神智一清,心系林纯,眼见天色渐暗,抬步往当年遇见顾凌云的那间山神庙方向走去。才行出两步,心中突生警觉,感应到有人窥察。他知道刚才重归故地,又遇见郭夫子导致心神大乱,竟没有发现被人跟踪,料想应该是炎阳道的弟子。

  他对自己的易容术极有信心,猜想是自己对郭夫子出手大方,所以引起了对方怀疑。当下转过方向,往山神庙相反的方向走去。足下忽快忽慢,看似平稳,实则已运起碧海青天的轻功心法,谁知走了半柱香时分,被盯视的感觉依旧,对方竟然如影随行。索性停下脚步回望,夜幕中瞧不见丝毫人影。苏探晴心头暗凛,知道跟踪者应该是高手,而且若是炎阳道中人亦不会害怕暴露行迹,不知是何来头。不过他自幼在此放牧,加之那时少年贪玩,无事便钻洞爬树,对这一带的地形可谓是了如指掌。借着夜色的掩护,在林间草丛中或停或行,绕了山坡转几个圈子后,总算将跟踪者摆脱。

  那山神小庙废弃多年,幸好少有人来,虽经风吹雨淋,檐上杂草丛生,几堵墙都已倾斜,大体仍是完好。苏探晴来到庙外,回想与顾凌云初见的情形,恍若隔世。

  推开虚掩的庙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凄清的月光透过破损的屋顶洒在庙中,仿佛如半副残缺不全的泼墨山水画,倍觉惨淡。

  神像早已不在,空空的供桌上灰尘满布,房角蛛丝纠结,堂中却有许多凌乱的脚印,轻轻叫一声林纯的名字,却无回应。苏探晴见那脚印痕迹甚新,显然不久前有人来过,这个小庙如此偏僻,又早已废弃,附近村民极少来此,仔细分辨下确定是一男一女的脚印,应该是林纯与东方天翔无疑,但为何林纯不留下来等自己,莫非另有什么意外?不过小庙中并无打斗的迹象,看来是林纯与东方天翔等候一会后不知因何故又离去。苏探晴再回想刚才被人跟踪之事,不由暗起戒心。

  突然,一种可怕的直觉涌上苏探晴心头。在月色下,小庙残垣断壁的影子似在轻轻颤抖着,眼前莫名地一暗,仿佛是原本晴朗的天空中飘来一朵浓墨的乌云,如一只大铁罩般将无边的大地罩在其中。与此同时,一股杀气已无声无息地朝他袭来。

  苏探晴出道两年,经历无数危险,却从未遇见过如此强烈的杀气,那锐烈的杀气似可穿透心脏,令人不战而溃。他全身肌肉刹时绷紧,将内力提至顶点,防范着突如其来的袭击。庙里顿时陷入沉寂中,虫唧鸟鸣声亦停止下来,似乎也感应到了危机。

  然而预感到的伏杀却迟迟不现,敌人显然察觉到苏探晴已有防备,所以凝而不发,等待着最好的时机。苏探晴全身不动,身体如标枪般挺直,一股冷汗已顺着脊背缓缓流下。他直觉出一个可怕的敌人就在附近,甚至就藏身在这小庙中,偏偏却一点也感应不到敌人的方位,对方必是一个精于伏击的超级杀手。

  这是一个局,而他已落入局中,若不是刚才发现被人跟踪从而心中一直保有警觉,只怕他现在已是一具冰冷的死尸。此人极有可能就是刺杀郭宜秋的凶手,以浪子杀手之能,亦没有把握避开对方蓄势已久的一击。

  在小庙黑暗的角落中,蓦然闪起两点黯淡的红芒,平行间隔四指余宽,那是一对犹如猛兽伺伏猎物的眼睛,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苏探晴发声长啸,踏前一步,左手骈指如剑,食、中二指分刺两点红芒,右手玉笛使一招“短歌新曲无心理,卧看残月上窗纱”,划出一道弧线,笼罩住红芒周围四尺的范围。面对强敌他不敢有丝毫怠慢,一出手就是濯泉指与玉笛剑法的合击。

  就在苏探晴出招的一刹,忽起惊人的变故。轰隆一声巨响,四壁与庙顶一齐被撞开,小庙中灰尘漫卷,砖石横飞,就仿佛刹那间被一种强大的外力撕成了碎片。十余道黑影迅速闪入庙中,各执兵刃朝苏探晴杀来。苏探晴招至中途不及攻敌,玉笛倒翻,磕开袭来的几件兵刃。敌人中五人手执短刃近身博击,三人用得是长枪、棍棒类的长兵器封住退路,两人射出暗器,另有二人在远处掠阵,显然是训练有素,每人一击则退,绝不冒进贪功。而那两点红芒却已蓦然隐去。

  苏探晴心头巨震,只看这十余道黑影全身纯黑,彼此配合无间,便知这是一个缜密的杀手组织,以他一人之力面对十余名高手已是必处下风,何况还有那个眼神若电、杀气凌人的超级杀手!

  敌人一出手就将小庙毁去,令苏探晴无法背靠坚壁,只能处于被十余人围攻的境地。他知道最大的敌人就是那个眼射红芒的高手,虽然此刻尚未出手,一旦自己露出破绽便会招来致命的一击。但此刻已来不及思索应变之策,只能机械地闪避格挡,不过两个照面间,玉笛刺中一名敌人,但苏探晴左肩业已挂了彩,幸好只是皮肉外伤,但苦战中无法腾出手来包扎伤口,血流不止时间一久必会影响战斗力。

  苏探晴嘶声大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回答他的却只是对方更为凶猛的攻击。

  “嗖”得一声闷响,一个黑忽忽海碗大的物事穿过战阵,直朝苏探晴的头顶击来,来势极为凌厉。苏探晴玉笛横挡,一声巨响,他全身一震,玉笛几乎被震得脱手,原来竟是一个重达数十斤的流星锤,正是那外围掠阵的敌人发出。苏探晴身体一晃,腰间又中了一记枪伤,心中叫苦,敌人虽只有十一名,但俨然布下阵法,不闻呼喝之声,攻守配合却是天衣无缝,纵是号称中原武林两大绝顶高手的“剑圣”曲临流与“解刀”陈问风陷入其中,只怕也难以全身而退,看来今日已非善局。苏探晴情知脱身无望,索性放弃求生之念,唯求死前多杀几名敌人,使得尽是两败俱伤的招数,群斗中他根本不可能避开所有兵器,只能尽力躲开伤害力最大的武器,过不多时身上又伤了几处,但亦有一名敌人被他濯泉指刺在喉头,惨呼而亡。

  敌群中传来一声呼哨,围攻的敌人稍稍放缓攻势,对方显是占尽上风,不打算与苏探晴硬拼,而是耗去他的体力,再等待时机一举格杀。

  苏探晴稍得喘息之机,深吸一口气,使一招“风送雨声飘帘幕,携歌群英问行云”,双手先回抱再反掌迸开,玉笛被他全身内力所催呈现出莹白之色。一柄短匕首正刺向他的左颈,另一杆长枪横扫腰际,苏探晴左手连发濯泉指迫开其余人,玉笛先与长枪相交,将长枪反震回去,正撞在匕首上,随即密云行雨般连点在已然无力的匕首上,匕首受不住玉笛的力道,在空中碎成数截,再被苏探晴濯泉指弹出,犹如十数道暗器分袭敌人。这一招乃是玉笛剑法中威力最大的一招,充注着纵横天下的豪气。一名敌人闪慢不及,被飞来的半截匕首刺在胸口,匕首上含有苏探晴十成内力,登时穿胸而过,倒地身亡。

  敌人料不到苏探晴力竭之余尚有如此勇力,齐齐退了半步。苏探晴遇此良机,窥准丈外一棵大树运起碧海青天的身法,蓦然弹身冲天而起。他身处重围中,如此势必将全身要害皆暴露在敌人的攻击之下,但他知道多耗一刻更无生望,不得已方使出如此险招,只要被他踏上树枝,凭着碧海青天的身法或有机会逃出……

  红芒乍现,一道黑影亦同时跃上半空,如一支离弦之箭般撞向苏探晴。那名超级杀手终于出手了!

  苏探晴早料到此人会在此刻出手,知道只要被他缠住半招必将重新落入包围中,弹身而起时留有余力,在空中蓦然如一只大鸟般变换方向,欲令对方扑个空。但那人的速度实在太快,更是已料到苏探晴的变招,出手时机绝好,两人相撞的一刻正是苏探晴旧力方竭新力未生之际。苏探晴心头大悸,如此劲敌实是平生仅见。擎风侯掌势缜密,剑走偏锋;陈问风内力雄浑,沛莫能御;铁湔奇招层出,心计深狠;郭宜秋端若亭渊、克敌无形……但比起此人出手的虚变阴狠,似都略有不及。

  已不容苏探晴细想,两人在空中错身而过,砰然一声大响,那人使得是一柄又窄又细的短剑,与玉笛结结实实地硬碰一记,火花四起。两人第一次全力交手,苏探晴重伤在身,对方却是蓄势良久,只觉一股阴冷的内力循着经脉直冲上来,全身血液几乎都要凝固,斜斜落在地上,敌人齐声欢呼,几件兵器齐至,苏探晴再度落入包围圈中。

  在火花闪耀的那一刹,苏探晴看到了一张木讷而阴骘的面孔,在那张脸上似还挂着一丝狞恶的冷笑,不是别人,正是擎风侯的心腹手下、摇陵堂中的超级杀手——严寒!

  苏探晴勉力挡开数记兵器重击,大喝道:“严寒,你出手杀我可是擎风侯命令么?”语音未落,一口鲜血已喷了出来,刚才与严寒这一记交手,已令他受到重创,若不是凭着一股过人的毅力,几乎难以站立。

  严寒与苏探晴硬拼一记虽大占上风,但苏探晴濒死反击亦令他胸腹间极不好受,哑声道:“你不必问。受死吧!”他仍是惜语如金,面上亦不见丝毫喜怒之色,依然是那般木讷的表情。

  苏探晴早知问不出答案,想到许沸天曾说过严寒在洛阳城某处专门负责替擎风侯训练杀手,这一群黑衣人显然便来自其中,他们武功虽非一流,但进退极有法度,暗合阵法,再加上武功不逊于自己的严寒虎视左右,要想脱险难比登天。只求再争得一刻喘息之机,多杀几名敌人,凄然一笑:“擎风侯既让我来金陵杀郭宜秋,却又在我得手后暗伏杀机,实令天下英雄齿冷。他既能如此对我,日后只怕亦会用同样手段对付你……”

  严寒沉默一会,方轻轻叹道:“苏兄不必多说,你为兄弟不惜两肋插刀,严某心里十分佩服。”

  苏探晴冷笑道:“你佩服的方式便是暗中行刺么?”

  严寒漠然道:“严某自问公平对敌并无胜算。唯有亲手取苏兄之命,以示敬意。”

  苏探晴叹道:“可惜我对严兄全无半分好感,这份功劳偏偏不给你。”

  严寒冷然道:“苏兄已是强弩之末,这条性命已由不得你了。”对左右一使眼色,两名黑衣人缓缓上前。

  苏探晴长吸一口气,玉笛反转指住心口,脸上竟现出顽皮的笑容:“你错了,我虽杀不了你,却还可以先杀了自己!”

  那两名黑衣人看苏探晴的样子竟欲自尽,齐齐上来抢功。一使铜棍,朝着苏探晴头砸下,另一人用短匕首刺向他的前心。这两人见苏探晴站立不稳,都只道必是万无一失手到擒来,忽见苏探晴眼中精光一闪,心知不妙,数道白光从玉笛笛尾射出,距离如此之近躲避已是不及,使匕首者冲在最前,被七八道白光射入的眼中,顿时穿颅而过,倒地毙命;使棍者斜窜而出,亦被白光射在大腿上,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苏探晴哈哈大笑:“本想引严兄受我笛中刺,谁知却被这两人抢了头功。”原来玉笛中暗设机簧,藏有十余枚细细的铁刺。苏探晴虽为杀手,却一向光明磊落不屑用暗器,想不到在生死关头虽不能救自己一命,却足以大灭敌人的锐气。

  严寒又动了,步伐稳如磐石,双眼红芒暴涨,一字一句道:“苏兄还有什么法宝尽管对我使出来吧。”他生性残忍,最喜欢凌迟处死敌人,如猫捉老鼠般欣赏对方垂死挣扎的模样,所以方宁任手下折辱苏探晴。一般人遇见他都是噤若寒蝉,何曾想苏探晴明明已伤重不支,却于言笑中反令自己中计折损几名手下,怒火中烧下已决意亲自出手将他杀死……

  苏探晴心中暗叹,莫说此时玉笛中的铁刺已射尽,就算还有铁刺,在严寒已有防备的情况下亦无法奏功。本还想问问林纯是否安然无恙,料想严寒不会回答,说不定反而会惹来擎风侯的疑心,低叹一声,玉笛往自己心口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影从天而降,一把抓住苏探晴的身子负在肩上,腾云驾雾般高高荡起。严寒正朝苏探晴走来,蓦见眼中寒光一闪,提短剑一格,当然一声脆响,不知撞在什么兵刃上。以严寒之能,乍然不防亦被这股凌空而下的力量撞得踉踉跄跄连退出几步。

  却见一个红衣人抱着苏探晴疾速飘去。忽又砰得一声,一道彩光在黑衣人群脚下炸起,伴着一团黑雾,几名黑衣人只恐其中有毒,急忙跳起闪避,几乎把严寒撞倒在地。

  严寒回身望去,只见一名红衣人一手抱着苏探晴,另一手似是拉着一条看不见的丝线,急速飞入山林中。猜想应该是以韧性极强的丝线缠在前方树木上,所以才有飞行之效。苏探晴虽是受伤极重,但神智尚清醒,扬声大笑道:“严兄下次杀人时可莫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严寒好不容易设下圈套使苏探晴入伏,眼见他被人救走,再听到如此奚落,饶是他一向阴沉,也不禁怒形于色,喝一声:“追!”先一脚踏在起初受伤的两名黑衣人头上,再带领剩余的七八名手下朝红衣人的方向赶去。

  苏探晴看得真切,严寒临走尚不忘对受伤的手下灭口,如此冷血亦觉悚然。又对背着自己的红衣人轻声道:“姑娘两次相救,小弟铭感深恩。”救他的红衣人正是梅红袖。

  梅红袖淡淡道:“先不要谢我,我独自前来,附近并无接应,先要摆脱这个该死的木头人才行。”梅红袖本就武功不及严寒,如今背了苏探晴更觉吃力,身后的严寒已大步迫近。若非借着手中韧丝飞翔之力,只怕早就不支。

  苏探晴听梅红袖把严寒形容为“木头人”,心中暗笑。低声道:“往右转,从那个谷口进去。”他目前唯一的优势就是对这一带地形极熟悉,若不能好好发挥这一长处,只怕今日不但难逃严寒的毒手,亦要赔上梅红袖一条性命。

  梅红袖不知这里是苏探晴从小生活之地,权依他之言钻入山谷中,身后严寒已然赶到二十步的距离,苏探晴忽转过身将玉笛对着严寒一扬:“严兄小心。”

  严寒知道苏探晴玉笛中铁刺的厉害,本能一避,却无任何暗器袭来,反而被脚下的树根略绊了一下。苏探晴笑道:“夜黑风高,小弟是让严兄小心脚下的道路。”

  严寒纵是一向少言寡语,城府极深,也被气得面色铁青,却也对苏探晴无可奈何,只是发力追赶。眼见追得近了,苏探晴忽又道:“严兄弃手下不顾,孤身追来,果是勇气可嘉。”

  严寒微微一愣,他的手下全被抛在后面,看苏探晴言笑似无大碍,莫非伤得不重?这红衣人不知来历,手底下亦不弱,若是趁自己落单与苏探晴联手,只怕亦不好应付。一念至此,脚下不由又慢了些,随即悟到是苏探晴的缓兵之计,眼中怒意更甚。

  苏探晴哈哈一笑:“严兄尽可放心,这个山谷中并无埋伏,小弟亦不是暗中偷袭的卑鄙小人。”他知道越这样说越会令严寒疑神疑鬼,其实他受伤极重,努力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暗中强咽下一口涌入喉头的鲜血。

  严寒顾不得苏探晴的冷嘲热讽,只是拼力追赶,眼见距离越来越近,梅红袖已听到严寒那浓重的呼吸声。

  苏探晴蓦然又一扬玉笛:“严兄小心。”

  严寒上了一次当,再不理会苏探晴,谁知眼前精光一闪,这次竟然真有一物朝右眼袭来,他本就加速前行,变向已然不及,浑如往暗器自行撞去一般。严寒大叫一声,苍促中一拳击向身旁一棵大树上,借一撞之力侧面跃开,总算躲过瞎目之劫,经此一缓,与梅红袖的距离又拉开了几步。

  苏探晴心中暗叫可惜,这一记若是击往严寒身上,他猝不及防下大有可能中招,只是他自知受伤极重,唯恐无力伤到严寒,所以才射往对方右目。故做失声道:“哎呀,小弟不小心将心爱的饰物丢了,麻烦严兄捡拾一下可好?”

  严寒虽明知苏探晴意欲激得自己心浮气躁,仍是忍不住气得哇哇大叫,目中喷火。语气犹如千年寒冰充满了怨毒:“苏兄落在我的手里,绝不会让你在三天内死去……”言下之意自然是要加倍折磨。

  苏探晴似是听不出严寒的意思,放声大笑道:“想不到严兄如此关切小弟的性命,实是愧不敢当。”梅红袖听苏探晴在这生死关头仍有心调笑严寒,若不是情势紧急,一口内息不敢松懈,当真要笑出声来。

  严寒灵机一动,身法不停,双足却踢起脚下的碎石,又抬掌击在一棵小树上,登时尘土飞扬,无数碎石与断树枝犹如暗器般朝两人射去。他知道苏探晴已是强弩之末,大多朝梅红袖射去,这些碎石断枝上附有严寒的内力,一旦击中便可穿体而过,虽大多失了准头,但数量太多,如满天花雨难以躲避。此举虽影响严寒的速度,可梅红袖本就纵跃不便,再被此一阻,步伐更慢,双方距离骤然缩短。幸好山谷中树林密布,略可起遮挡之用。

  梅红袖蓦然一个踉跄,一块碎石擦过她的右腿,留下一道血痕。苏探晴低声道:“前面三十步外有个山洞,快到那里去……哎呀。”话音未落,亦被一块碎石击中右臂。

  梅红袖本已将力竭,听到苏探晴惊呼声,情急下再奔出二十余步,眼见山洞已在眼前,严寒右剑左掌已至身前,短剑刺向梅红袖的脖颈,掌击苏探晴后心。苏探晴大喝一声,不顾后心空门大露,执玉笛奋力朝短剑上格去,当然一声大响,虽磕开严寒的短剑,后心亦重重受了一掌,掌力厚沉,将梅红袖与苏探晴两人击得凌空飞起,摔入那黑黝黝的山洞中。

  严寒大步随后赶来,苏探晴猛一转头,一口鲜血朝着严寒迎面喷出,严寒下意识地侧身一避,梅红袖长剑及时出手,好歹将严寒迫退几步。

  苏探晴受伤极重,满身鲜血已将一袭青衣染红。梅红袖顾不得察看他的伤势,执剑封住洞口,防备严寒再冲入。

  严寒桀桀怪笑:“浪子杀手亦要靠女人救命么?”短剑蓦然刺向梅红袖前胸,梅红袖长剑花成一团光幕护住全身,严寒短剑如毒蛇吐信般透入,叮叮一阵连珠密响,双剑交接十余声,梅红袖功力不及,长剑几乎脱手,眼见就将中招。苏探晴拉住梅红袖的手勉力起身,玉笛挡在严寒短剑剑锋上。严寒有心炫耀,运足功力意欲磕飞苏探晴的玉笛,谁知剑笛相交,只觉一股大力从玉笛上传来,短剑立刻被荡开,顿时空门大露,心叫不妙,急速后退。正好梅红袖长剑刺来,哧得一声,饶是严寒闪避得快,前胸亦中了一剑。虽入肉不深,但胸膛要害中招,气势已矮了三分,慌忙退出洞外。

  原来苏探晴与梅红袖双手相握的一刹那,只觉一股奇异的热力从梅红袖手上传来,全身伤痛似亦大大减轻,这才一招迫退严寒。

  严寒伤而不乱,反而激起凶性,也不包扎伤口,一任胸前鲜血涌出,再度往洞口杀来。苏探晴只觉从梅红袖手上传来的那股热力迅快地循着经脉游走全身,丹田重生新力,亦无暇细想,玉笛使一招“云卷秋声寂无双,百花羞尽笛孤芳”,直取严寒咽喉,梅红袖同时随苏探晴踏前半步,长剑一招“天河倒悬”由上至下劈往严寒头顶。

  漆黑的山洞中暴起几束火花,严寒短剑先与苏探晴玉笛相交,只觉玉笛势大力沉,不但将自己的力道尽数化去,更含着极大的反击之力,短剑在半空微微一滞,恰恰被梅红袖的长剑劈中,一声脆响后短剑已脱手飞出。严寒大叫一声,退出山洞外,他出道至今杀人无数,兵器脱手却尚是第一遭,令他惊讶的是苏探晴明明已重伤在身,功力却似犹胜从前,心头狐疑难解,不敢再行出手。

  苏探晴迫退严寒,心头一宽,松开梅红袖的手,只觉全身筋骨欲裂,脚下一软,几乎跌倒。梅红袖连忙扶住苏探晴,重又拉住他的手十指相接,将真气渡入。苏探晴但觉二人内息瞬间接通,真气由梅红袖软软的小手中传来,从他姆指少商穴、食指商阳穴、中指中冲穴、无名指关冲穴、小指少冲穴等分别沿经脉流转一周天后重又返入她体内,如此循环不休,伤势似亦大为好转,精神为之一振。他虽是博览群书,却从未听闻过这种神妙的疗伤之法,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梅红袖一面帮苏探晴包扎伤口,低声解释道:“‘凝怨盅’联合你我体内的精气,不但可双体同修对武功修为大有助益,更有疗伤奇效。”

  苏探晴这才恍然大悟,想不到“凝怨盅”竟有这般匪夷所思的功效,苗疆秘术,实非常人所能臆度。抬眼见严寒犹在洞外发呆,哈哈一笑:“严兄若是不服,可再来陪小弟试几招。”一语未毕,脑中微觉晕眩,连忙握着梅红袖的手坐下缓缓调息。他实是受伤过重,失血太多,虽有“凝怨盅”之力,亦难以在短期内复原。

  严寒隐约看到苏探晴的神态,却只当他故意诱自己出手,何况那山洞中漆黑一片,易守难攻,不敢轻易出手。等待手下汇合后再商议对策。

  苏探晴运气数周天,内伤已痊愈大半,透过洞口的微光,望见梅红袖面色潮红,也不知是一路奔跑的缘故还是因为重新遇见了自己,想到几日前在淡莲谷外那一场华艳之舞,心头一阵异样。两人各怀心事,尽皆默然,山洞内一片沉寂。

  洞外一名黑衣人道:“里面半晌没有声息,会不会那小子受伤太重已然死了?”

  严寒漠然道:“你进去看一下。”他性情阴沉,绝口不提自己受伤之事,先派人来试探苏探晴的虚实。

  那名黑衣人短匕首护胸,探身进来,却不见苏探晴与梅红袖的身影,只见洞内曲折,漆黑一片不知深浅。正惊疑间,蓦然侧面银光一闪,藏身于梅红袖长剑已当胸刺到,黑衣人匕首挡在长剑上,额头露出破绽,苏探晴濯泉指已寻隙疾出,黑衣人一声大叫跌出洞外,鲜血从眉心间一个血洞中汩汩流出。严寒手下见到苏探晴隔空指力穿额,显然武功尚在,一齐大哗。严寒紧皱眉头,却知道己方处于明处,贸然入洞必难逃苏探晴的辣手,一时亦无计可施,只命令左右守住洞外。

  梅红袖提声道:“我已发出讯号,炎阳道的援军一会儿就到。”洞外的几名黑衣人皆变了脸色,望着严寒。

  严寒冷笑道:“不用相信她的鬼话。她刚才出手救那小子时已用去了传讯烟火,这荒山野岭中不到天明不会有人来,且看他们能否捱到天明。”

  梅红袖本意想扰乱对方军心,不料被严寒识破。苏探晴哈哈大笑:“夜深风寒,小弟先要休息了,守夜之职便劳烦严兄了。”严寒冷哼不语,显然在考虑对策。

  苏探晴低声问梅红袖道:“你如何找到这里?”

  梅红袖道:“我在那酒楼中就已认出了你,一路暗中跟踪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