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赵东阳根本不敢捋老虎须,翻了翻手牌没敢念。

  周围几个人都等得不耐烦了,有人点了一支烟,有人踹了下矮桌。

  “老赵你不行啊,涮我们的时候这么嚣张,现在想放水了?”

  “就是,坏规矩了啊,三哥输的起,你玩不起啊老赵?”

  “少他妈说风凉话,”赵东阳笑着骂了一句,“有本事你们来啊?”

  他哪管别人是否抗议?

  很明显,今天他如果不知好歹拿齐晟开涮,搞不好要被虐啊。

  真要玩下去,还不知道鹿死谁手。

  不过话音一落,赵东阳手里的一沓卡片被徐宴礼抽走。他依旧是往日里温文尔雅的斯文面相,君子端方,不太像算计人的模样,嗓音清冷:

  “真心话:

  现接触异性主动发生关系时玩得最野的地点和方式是什么?”

  沈姒猝不及防地呛了下,侧过身来,掩唇咳嗽了几声。

  这是什么下三路的问题?

  看着温良如玉的一个人,怎么专挑这种难以言说的问题问?

  是报复吧?绝对是报复!

  成年人聊点带颜色的话题可以,但卡牌内容明显针对她。事实上,谁先主动根本不是关键,最后玩到过火的都是齐晟,他手段太刁钻了。

  但这种话,怎么能往外说?

  齐晟微蹙了下眉,一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顺气,一手夺过她的酒杯。他看着她呛得起了水雾的眼眸和泛红的眼尾,嗓音沉了沉,“少喝酒。”

  沈姒顺势扯了把齐晟的袖口,压低了声音,几不可闻道,“不能说。”

  齐晟动作一顿。

  他漆黑的眼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始终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姒本来笃定齐晟不会说这种私密的事,多说一句只是保险起见。但现在,看他半天没回应,她有点号不准他的脉了,一时摸不透他故意逗自己玩还是看不懂她的口型。

  “求你了。”沈姒扯着齐晟的袖口晃了晃,半是撒娇央求,半是无声警告,“你要是敢说,我就生气了。”

  齐晟平静地挑了下眉,刻意压低的嗓音十分抓耳,“怎么求?”

  “……”

  敢情他能看懂她的唇语,只是选择性失明啊?

  沈姒沉默地看着他,对他趁火打劫的行为十分无语和鄙薄。

  她耳根有点泛红,眼睫微微颤动,到底怕他存心不给自己面子,内心挣扎了下,终于低了低声,她艰难地磨出几个字来,“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这话的杀伤力和诱惑性远比其他承诺要大得多。

  齐晟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眸中霎时间晦暗一片。

  旁边掀起一阵此起彼伏的调侃:

  “怎么回事儿啊,那边的两个人小声商量什么呢?能不能注意着点儿,旁边还有人喘气呢。”

  “不是吧,阿sir,这也要串供?”

  齐晟勾了下唇,攥着沈姒的手,低了低嗓音,“我选大冒险。”

  轻描淡写的语气,但话音落下时,更像一个不容置喙的命令。

  “行吧,”知道他钻了一开始没选择的空子,周围人也不好说什么,赵东阳随口提议道,“大冒险就选一个在座的异性表演吻颈三分钟。”

  “……”

  沈姒小脑袋上缓缓地打出了一连串问号,汇成一个巨大的感叹号。

  不是,这算什么大冒险?

  真心话说出来就是揭她的短,敢情现在连大冒险都不放过她。

  既然都是她吃亏,那她刚刚委曲求全的意义在哪儿?

  沈姒真是日天日地的服气。

  意识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她凉凉地看向齐晟,皮笑肉不笑,“那您还是喝酒吧,三哥,在我这儿没有配合大冒险的选项。”

  齐晟倒不意外,漆黑的一双眼望着她,漫长而又耐心。

  这下有人不干了,“这就没劲了啊,怎么能玩不起呢妹妹?”

  “你俩不能一直坏规矩吧,”傅少则一贯看热闹不嫌事大,摆上一溜酒杯,将手边的烈性威士忌倾过去,“非要坏规矩认罚,那就走一圈。”

  旁边赵东阳跟着瞎起哄,“十二杯酒,沈妹妹真忍心三哥喝啊?”

  沈姒纤眉轻轻一挑,直起了后背。

  她半垂着视线,盯着面前的酒杯,轻叹了口气,似乎很为难,“是不太忍心。”略一停顿后,她拖长了声音,有意无意地钓足了这票人的胃口:

  “所以——”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沈姒利落地端过了烈酒杯,“我替他喝。”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沈姒面不改色地将杯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向下控了控杯子,干干净净。

  太痛快了!

  一连三杯,过于干脆利落的动作看傻了周围一圈儿人。

  赵东阳没忍住“我去”了一声,“假酒吧?她这么能喝。”

  其实这种酒喝起来确实不好受。

  千杯不醉是一回事儿,跟是否受用毫不相干。冰块镇过的烈酒,烈性里透着点冷冽,但酒液顺着喉管往下灌时,火烧火燎地往胃里烧。

  沈姒动作太快,齐晟按住她时,她的手已经摸上第四杯了。

  齐晟按着她的手,黑漆漆的眼对上她的,面色沉郁,“谁要你替酒?”

  沈姒莫名其妙地看向他,纤丽的眼轻轻一眯,“不然你来?”

  她心说他真难伺候。

  替他喝酒,他不领情也就算了,语气竟然还有一点凶。

  “我又不是不能喝……”

  齐晟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看着她就笑了,“可我想玩大冒险。”

  沈姒稍稍怔住。

  没给她回绝的余地,齐晟捞她入怀,而后他掀起了她披在身上的外套,一抬手,将它盖过了头顶。

  阴影也压过了头顶。

  隔绝了其他人的视线,周遭传来一阵不满地抗议声。

  “我操,还能这么玩啊?”

  “我怎么觉得这俩人不止没受到什么惩罚,还秀了我们一脸呢?”

  黑暗中视线不明,其他感官体验却越来越清晰。沈姒看不到齐晟的神情,只觉得温热的呼吸掠过颈侧,听到彼此的心跳,清晰又有力。

  呼吸纠缠,心跳也纠缠。

  一切多余的声音在耳畔销声匿迹,恍若都成空。

  齐晟在黑暗中捏住了她的下巴,呼吸压了下来。沈姒薄瘦的脊背僵得笔直,在他怀里一动都没敢动,只有呼吸微促,大脑一片空白。

  她能感觉到冰凉的触感落在颈侧,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衬衫。

  并没有更进一步。

  他只是贴了贴她的颈侧。

  很轻,也很痒。

  然而就这么一个单纯的动作,她的心跳莫名漏停了半拍。

  彼此沉寂了两秒。没再有动作,黑暗中,她听到他低冷的嗓音。

  “真不该碰你。”

  不等她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他低了低嗓音,贴着她耳根说想要她。

  沈姒心尖轻跳了下。

  齐晟松了手劲儿,掀开了外套。

  他修长的手指勾着领结松了松,意态闲散又轻慢,面色如常。

  周围全是戏谑地调侃声:

  “换人换人,赶紧换人。”

  “玩个游戏也能秀,不腻歪吗?真让人受不了。”

  忽然而至的光线有些刺眼,沈姒抬手挡了下,闭着眼睛适应,心跳还没平息下来。她若无其事地瞟了眼身侧,看齐晟端过酒杯一饮而尽。

  氛围太暧昧了。

  直到游戏转到别人那里,这种微妙的感觉才散了点儿。

  这票人基本上都很玩得开,逮着机会就把人往死里涮。

  尤其傅少则那对,玩得最野。

  不过大冒险游戏抽中了“挑战五分钟内撩拨在座的一个异性到起兴”时,他未婚妻还没什么反应,傅少则反倒先变了脸色。

  “你敢挑别人试试。”傅少则微眯了下眼,压低了声音警告。

  他身侧的漂亮女人款款起身,勾起脚底一抹红。

  “还没结婚就想管我?”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细高跟擦着他脚踝向上,轻笑,“我怕你没什么挑战性。”

  哪里是撩-拨?

  其实纯粹是较量,他俩欢场上逢场作戏惯了,偏要降伏难驯的对手。

  游戏玩到第二轮,齐晟直接把所有人送出局,结束得很快。

  事实证明,齐晟玩这种赌徒游戏十分顺手,桌面上的小把戏都是他剩下的,如果不是刚刚肯让步,别人根本逮不到反杀的机会。

  轮到沈姒,齐晟目的明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这不是放水了吧?这是泄洪。”

  旁边的人不怀好意地吹了声口哨:“三哥,你问的问题有什么意义吗?你俩那段传了八百年了,我一个不八卦的人都知道,太双标了。”

  这种问题,沈姒不需要思考就脱口而出,“八年前,戏台上。”

  其实她有点不理解他会问初见,毕竟上次他们刚讨论过。

  她一直以为齐晟只记得南城相遇,其实她记忆里的初见是戏台上,可惜这些年齐晟从未提及。

  周围人不知道他们还有一段,都有些讶异。

  “我还以为您在南城见色起意才英雄救美,”傅少则的视线在两人之间睃巡了一个来回,玩味地笑了笑,“敢情是旧相识?”

  赵东阳啧了声,“旧相识又不影响见色起意。”

  然而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

  隔着浓深的夜色,齐晟审度了她两秒,嗓音沉沉地撂下句:

  “喝酒。”

  沈姒很轻地“啊”了一声。

  齐晟也没跟她解释,只重复了一句“喝酒”,微冷的嗓音不容置喙。

  夜色覆盖了他眉骨到鼻梁的轮廓,沉郁而立体。他沉冷的眸光落在她身上,某一个刹那,竟然有种刀锋般的感觉,压迫得人心惊肉跳。

  “喝完了给你一个向我提问的机会。”他的音色淡了淡。

  沈姒完全摸不清状况,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认了罚。

  本来她想问问他“是纯粹想让我喝酒,还是我们更早以前就认识”,又觉得当着这么多人面,耗费太长别人时间,解决自己的事情不好看。

  她放下岩石杯,坦然地看着他,“有时限吗?我没想好。”

  篝火噼里啪啦地在身侧燃烧。

  火光跳跃,扭曲了周围的夜色,映亮了齐晟的侧脸。明光掠过他沉郁而阴冷的眉眼,在他漆黑的眼底,擦出了一瞬,亮得惊心动魄。

  “没有。”齐晟直直地看着她,看不出什么情绪,“随时可以。”

  周围人都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不过注意力很快随游戏转移了。

  一晚上的时间消磨在海滩。

  -

  散场时已是深夜。

  海与天在视线尽头交汇成一条线,呼啸而来的海浪不断地侵袭沙滩,灯塔的光穿透黑夜,对面是霓虹闪烁的夜景,附近是独特的海岛风情。

  烧烤摊一直没撤,香气四溢。

  折腾了一晚上,倦意有点上来了,沈姒靠在齐晟肩头,不太想动。

  齐晟处理完几条国内的消息,握着她一缕发丝把玩,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真不问我?”

  “嗯,”沈姒困得不行,闭着眼睛含糊地回了句,“还没想好。”

  没想好问什么。

  也没想好从哪儿问。

  从前她总忍不住问他“在不在乎”“爱不爱”,总在猜他的心思,为他不记得自己耿耿于怀。不过现在,她好像没那么迫切的需要答案了。

  倒不是感情淡了,而是没必要。

  三年前他追到美国,她戳他的痛处,她以为按他的秉性会报复,他一个字没计较;三年后他在震碎的彩绘玻璃下不顾一切地护住她;一来一回折腾了二十小时的航班,撂下DuPont的人处理颜家这种小角色……很多事上,他的态度很明确了。

  很奇怪的心态。

  她不着急计较,只是觉得,要是能一直这么安安静静地相处也好。

  当然,最主要原因还是她今天太困了,实在没精力了。

  齐晟无声地勾了下唇,视线柔和下来,“那就我说,你听。”

  他声音低得让人心口一颤:

  “我没救过颜若,我让人查过了,唯一的交集是在三年前的一家会所,我让人清场的时候,底下人会错了意,间接帮她解了围,她想多了。”

  沈姒稍怔。

  话她都听进去了,但她想的是另一出,心情复杂——

  照齐晟往日的脾气秉性,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准人置喙,别人情愿与否,都只有受着的份儿。

  他竟然还知道解释?

  难得他肯耐着性子说这些,沈姒听完,声音很轻,“我知道。”

  “知道?”齐晟挑了下眉。

  “看你上次的态度,就知道了。”沈姒闭着眼睛,抱了抱他的手臂,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位置,“就你这种阴晴不定的脾气,颜若这种女人在你身边可能活不长。”

  “说什么呢?”

  齐晟握着她身前顶端掐了一把,动作狠了点,意态却不走心。

  沈姒的困意差点被他掐散,呜咽了一声,埋进他怀里,“夸你呢。”

  她心说变态吧他。

  他似乎格外喜欢关照她这里,上次的痕迹都没消,又印了上去。

  沈姒在心里骂了他几句,听到两句他的声音,意识却越来越轻。

  “……其实我以前就想过了,三年前如果你不走,”明暗分界线很清晰,篝火在身侧跳跃,照出他平静的面容,“我们该结婚了,沈姒。”

  一段冗长的告白,没得到任何回应。

  齐晟微蹙了下眉,侧头低眸,看了沈姒一眼,不爽地嘶了一声。

  睡了?

  他活了这么长时间就没跟人表白过,她竟然就这么睡了!

  本来准备好的“流星雨”,好像也用不上了。

  齐晟看着她睡得安恬的面容,真有点被直接气笑了。他沉着面色,捏住沈姒的脸颊,狠狠地揪了一下。

  沈姒直接被他掐醒了。

  正处在熟睡中,突然被人惊醒的感觉实在谈不上好。

  沈姒懵了两秒,倦意还没散干净,起床气先上来了,“你干嘛啊?”

  罪魁祸首淡漠地睨了眼她,毫无愧疚,“我跟你说话,你睡觉?”

  “你没病吧你?”沈姒没好气地骂了句,而后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埋,试图在清醒的边缘找回困意,“无聊。”

  可惜困意早散得一干二净了。

  翻过来,掉过去,她越想睡就越清醒,闭着眼半天都睡不着。

  这下沈姒彻底恼了。

  她直接从齐晟怀里爬起来,连着砸了几下他的肩膀,“都怪你!我刚睡熟就被你吵醒了,你气死我算了。”

  她声音里压着火,但更多的是委屈,“这下好了,不用睡了!”

  齐晟被她闹得没脾气,一连说了两句“错了”,将她打横抱起。

  沈姒还是恼,“我都睡不着了。你错了有什么用?”

  反反复复几遍没哄好,齐晟终于失了耐心,“你要是实在睡不着,我们就在沙滩试试,到你昏过去为止。”

  “……”

  沈姒被他的话噎了下,“你还敢威胁我!你说的是人话吗齐晟?”

  齐晟垂眼看向她,低了低嗓音,笑了一声,“你今晚求我的时候,不是说‘什么都可以’?”

  他轻拍了两下她的脸,“想反悔?”

  温柔得要死的姿态和语气。

  沈姒被他盯得毛骨悚然。

  今晚她一句“什么都可以”,很有可能是“丧权辱国”的开始。

  按齐晟往日的作派,她还得屈辱地答应他一连串丧心病狂的不平等条件,才能结束一晚,其变本加厉的尺度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拿了po文女主剧本。

  她忽然就怂了,哽咽了声,“我困了,三哥,真困了。”

  怕他胡作非为,她干脆直接装死。

  这下彻底安分了。

  也是稀奇,齐晟没为难她。他这两天似乎收敛了多了,真肯放过她。

  只是沈姒总怀疑这种平静迟早要还,搞不好还是一笔昂贵的代价。

  -

  次日,海岛庄园内。

  婚礼流程顺过一遍,伴娘团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试礼服。

  备选的晚礼裙一共有七套,早在一个月前就按照尺寸订好了晚礼裙,其中一条还是昨天从巴黎空运过来的,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过试衣服是女孩子的乐趣,花再多时间也一样兴致勃勃。

  尤其是这条鱼尾裙,有点类似于婚纱款,莹莹的细钻缀在裙尾,像一条波光粼粼的清河,在脚下摇曳生姿时,裙纱如流水般层层荡漾。

  婚礼最美的应该是新娘,沈姒倒不想挑这么招摇的,但她试完后,没忍住拍了张照,发给齐晟。

  齐晟几乎是秒回,就三个字:

  [不好看。]

  沈姒看着这条消息,暗骂了句没眼光,很轻地冷笑了一声。

  她还真有点儿不服气。

  “你说齐晟是不是瞎了?”按灭屏幕之后,沈姒提着裙角转了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裙摆如流光穿云,“他竟然说不好看,哪里不好看?”

  “如果不是故意的,那他审美有问题。”许昭意大学时期就是她忠实颜粉,“我们姒宝穿什么都好看。”

  沈姒听得心满意足,跟小姐妹商业互吹,“那还是我们新娘子最美。”

  周子衿忙着拍摄任务,今天才到,听完一言难尽道,“太虚伪了,你们俩。”

  说话间,手机铃声振动。

  沈姒接通了电话,发现信号不好,微皱了下眉头,“我出去接个电话。”

  出了二楼休息室的门,她一手拎着裙角,一手握着手机,朝长廊尽头的窗口走,迎面撞上了几个人。

  “呦,怎么又是你?”

  为首的年轻人今天刚到庄园内,刚从自己那几个朋友待的休息室里出来。看到沈姒的瞬间,他的脸色就垮了,冷冷地笑了一声,“真他妈晦气。”

  他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视线往附近监控摄像头上一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