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忖度,面上也是不显,笑道,“我又不是傻子,别人劝什么我就听什么,你别教我做事啦。”

她话中依然带刺,显然即便有瞿昙越巧言分说,对他带了另一名夫人前来相见之举,依旧有些在意。瞿昙越又是无奈又是纵宠,叹了口气,转身迎上崇公子,从他手中取过一袭轻裘,亲自为阮慈披在肩上,拢了一拢,阮慈顿时觉得周身寒气消褪,温暖如春,原本抵御寒气的法力自然回流,汇往玉池之中,也是暖洋洋的十分舒适。瞿昙越柔声道,“这火鼠裘是南连洲所产,乃是火行之物,在此处最是得用,多少能助你节省些法力。你既然不愿和我呆在一处,那我便走啦,只盼这回能平安无事,你我不用再见,等你从寒雨泽出来,我再换个身子来见你。”

崇公子在旁道,“此裘可值数千灵玉,我等也是在坊市中物色许久,才为阮道友选中。”

阮慈说他吃醋,也不过是从他登场时一个动作而言,崇公子这样的英武小儿,又不是凡间小儿,自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阴阳怪气,这一番话也是隐晦点出瞿昙越的用心,阮慈紧了紧领口,面上神色变换不定,踌躇片刻,还是将瞿昙越叫住,说道,“难得一会,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杀的傅真人,一道去前面酒楼坐坐吧——盼盼也说要吃寒水灵鱼呢。”

王盼盼刚才双耳竖起,听得仔细,双眼却是眯缝起来,做出假寐的样子,此时缩在火鼠裘里,懒洋洋地喵了一声,为阮慈助阵。瞿昙越和崇公子相视一笑,道,“好,灵宠大人想要吃鱼,自然要去家最美味的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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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寒雨花花期将至,这浮云码头也甚是热闹,许多酒楼都捉来云朵,新设浮阁,三人一猫寻了一处浮阁入座,便在那晶莹水壁左近飘游,仿佛海天之中,仅此一叶孤舟,阮慈赏玩风光,称赞不休,更是取出玉简捉摄影像,笑道,“给天录寄回去,让它也瞧瞧这些罕见风光。”

王盼盼吃完一盘灵鱼脍,便盘在阮慈腿上眯眼打盹,三人也逐渐不再尴尬,说些山海逸事,崇公子是北面一座茂宗之徒,这茂宗和遥山宗一样,奉放鹤堂为尊,不过因北地乃是绝境,平日里纷争较少,而且两宗距离放鹤堂山门颇远,关系也较为浅淡,不过是名义上奉其为主,似崇公子这般,和外宗道侣缔结因缘的,与本宗联系也十分淡薄,洞府设在山门附近,自成天地,出门也多是和道侣一起游历探秘,结丹之后,已有数百年未回过山门。

他在金丹境中修行有年,如今修为进展转缓,正是游历天下之时,自然是见多识广,有许多谈资,令席间不至于冷场,阮慈也说起自己在无垢宗所见,崇公子亦是听得入神,笑道,“如此行事,闻所未闻,这么多洞天聚居一处,难道不嫌拥挤么?”

瞿昙越却仿佛有会于心,蹙眉道,“无垢宗竟敢这般行事?简直荒谬,此事定有隐情。”

王盼盼本来正大声打鼾,此时突地瞄了瞿昙越一眼,站起身舔了舔爪子,道,“有什么隐情?无非就是一群胆小鬼罢了,未打先输,他们早晚被收拾。”

阮慈极是好奇,便是崇公子的注意也倾注过来,瞿昙越眉头皱紧,先道,“不至于合宗皆是如此……你也不该在这里说起此事,岂不是断了他们两人的道途?”

这几句对答莫名其妙,阮慈听得云里雾里,和崇公子交换一个眼神,却也都有眼色,没有再问,一席别无他话,席散时瞿昙越过来和阮慈话别,阮慈却不愿牵他的手,嘟嘴道,“尽管你要为我护道,我十分感激你,但从寒雨泽出来,我也不想再见你啦,换个化身来罢,你就和你的崇大哥安安生生地过小日子去罢。”

瞿昙越嫣然一笑,和崇公子对视一眼,与阮慈挥手作别,两人化光去远。阮慈站在云头,久久眺望,王盼盼从她怀里钻出个猫头,左右张望了一番,奇道,“人家神识早就走了,怎么,难道你还真喜欢上了他不成?”

阮慈掐了王盼盼耳朵一把,道,“我只是在想,今日这化身,是不是真心喜爱崇公子。化身神念之中,有多少是本体,又有多少是自己呢?”

王盼盼笑道,“依我看来,这化身里,唯独生出的一丝自我,便是对崇公子的爱意,不过这对崇公子来说,也就足够了,他和他的越儿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只要本体没有欢喜上别人,那也可以说是一声再无他人。瞿昙越本体此前应该没有联系任何一根红线,这样才方便他各化身行事——你猜,他是什么时候把你那根红线连在本体身上的?”

心中是否别无他人,有时候是说不得谎的,便是言语可以矫饰,因果气势也骗不了人,固然瞿昙越或许可以秘法遮掩,但还是不如本体不染因果来得方便,阮慈心中也在忖度此事,王盼盼似乎看出她的心事,“看来,情种反噬,他心中已有了你的一丝影子,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报应,说不准他对你之情,或许便是异日败亡之机。”

阮慈笑道,“只要不是因我而死便好了——像他这样,不管是一百个夫人也好,一千个夫人也罢,只要神念照顾得过来,便是个个都是真心相对,个个都能不负海誓山盟,盼盼,你说元婴真人谈情说爱,已是这般离奇,洞天真人若是动情,又是怎样的光景?”

王盼盼道,“你随便问一个洞天真人,不就什么都明白了?我又未曾晋入洞天,你这么问我,简直就是在戳我的痛处。”

一人一猫一边斗嘴,一边往回飞去,王盼盼又道,“是了,被瞿昙越一打岔,差点忘了,回去以后,你要去找那个齐月婴说一说,太微门这次派来的不是哪个阿猫阿狗,而是清善嫡传弟子种十六,此子如今只怕已是金丹大成,距离结婴只有圆满关隘这一步了,齐月婴是应付不了他的,太微门派此人前来,必有所图,门内没有新援到场,你们最好不要下水。”

阮慈正要细问那种十六身份,便觉气势场中,一股气势悄然崛起,有人在他们一侧笑道,“噢?竟对在下气机如此熟稔,不知是紫虚门下哪位灵宠,是否曾是从前旧识呢?”

王盼盼面色一变,飞快钻入阮慈腰间灵兽袋内,只露出一个猫头,叫道,“种十六,你修成感应之法了?哼,倒也不愧清善那般疼爱你——”

话音未落,场内气势再变,王盼盼一头钻进袋内,再不出来,阮慈身前却是亮起一道光芒,仿佛万千山水从那光中绽放,种十六的气机被隔得越来越远,阮慈借势往上清法舟飞去,隐隐见到图珠站在舟头,手中放出光华万千,种十六也并未追赶,气机依旧在原地不动,只是笑声张狂,似乎占据了此处天地,“又何须如此胆小,岂非失却上宗身份?我在此处等你们十日,十日内若无人阻我,我便只能先到寒雨泽内,等候大驾了。”

他碍于身份,自然不会对阮慈下手,阮慈并不惊惧,只是心中颇为沉重,踏足舟头,齐月婴已是迎了上来,面上也带有忧色,两人走入舟内,几乎是同时开口,“看来放鹤堂已被太微门网罗。”

“原来在无垢宗,放鹤堂明氏,是为太微门前驱。”

第143章 上清法香

虽然未曾听闻过种十六的名声,但阮慈也可以想见其在太微门的地位,清善真人这般执掌宇宙级灵宝的大长老,所收弟子本就不可能简单,而种十六竟在金丹期便将感应功法入门,也可见其天资有多么惊艳。图仆面色亦是十分凝重,道,“若无一气云帆之助,恐怕我们上清金丹十日内很难从山门赶到此处,便是可以,等闲弟子来了,也非种十六一合之敌,若是长耀宝光天的周郎没有闭关,倒可以试着和种十六一战。太微门竟布了份量如此之重的一子,看来此次不闹出点事情来,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阮容已知来龙去脉,闻言毫不考虑地道,“此事也是因我在无垢宗被试探出了虚实,月娘布局时可将我视作弃子,看看是否能盘活此局,令你们带着寒雨花王回去。”

齐月婴眉头紧皱,踌躇道,“小师叔,这……不如我先向恩师焚香祷告一番,看看恩师是否早已算到今日之变,有锦囊赐下。”

又宽慰阮容道,“小师叔不要遇事先往最坏处去想,无垢宗一战,我当天便向师门传信,老祖、师祖、师叔祖,都是深有谋略,老祖最善博弈之道,只怕早有暗棋。”

说着便匆匆去了,图仆亦是劝告阮容道,“容小姐日后还是要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更紧要些,须知道此次不比当年,五十年已过,当日剑种陨落,真灵散落世间,这些时日过去,只怕已是托生成人,被太微门那等盛宗收集得到。你在南株洲若被掳走,最多也就是改拜宗门,可这次若是落入太微门手中,能不能活下来可就不好说了。”

见阮容似乎不为所动,又吓唬她道,“太微门清善真人和主君素来不睦,容小姐宁可便不去寒雨泽,也不能抱有这般自暴自弃的念头。”

他此前夸奖阮慈十分真挚,但为阮容打算起来,才知道图仆心中真正把谁视为自己人,阮慈握着阮容的手捏了捏,道,“听到没有?姐姐,再不许有这样的念头,若是实在不行,我们就不进寒雨泽去,等太微门的人出来,把他们都杀了,寒雨花抢回宗门去。”

甚至于这般也办不到的话,那就认输了也罢,横竖那寒雨花王所携带的气运,大概是给楚真人续命用的,而阮慈自然把姐姐的命看得更重一些。

不过,要说她对这任务并不在乎,那也并非如此,王真人令她来取花王,阮慈倒也应当出力,她还借着天命云子在用呢。心中盘算了许久,只是金丹期内,的确无人可用,此事也不想再麻烦瞿昙越,心中暗想道,“恩师该不会派宁师兄来吧,或是那没见过面的纯师侄,他也是金丹期中,就不知道能不能比得过种十六了。”

阮容眉头仍是紧蹙,显然对种十六的到来耿耿于怀,阮慈也知道她势必自责,因道,“姐姐,只能说太微门此次也是谋算已久,我们从无垢宗到这里,一路上并未耽搁多少,放鹤堂的人便是立刻就告知太微门,事前若无准备,也很难赶在我们前面。这一次那种十六不来,也会有别的棘手敌人。不过还有许多解决的办法,你先放宽心,别吓着了自己。”

阮容叹道,“我在南株洲时,遇到的绝境比眼下还要无望,倒不至于被此刻局势吓到。令月娘将我列为弃子布局,也并非就是不存生念,只是希望月娘放开手脚大胆施为,此局唯有将我们所有人都视作可以抛弃的棋子,如此布局方能有求胜的希望,便是现在也没怎么怪责自己,你误会我了,反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

她见阮慈不信,也知道刚才神色不对,只好言明道,“是我想到了一些从前的事,不禁有些出神而已。”

阮慈依旧没有尽信,不过也不好继续追问,两姐妹正说话间,齐月婴匆匆进屋,神色松快了些许,道,“适才师祖垂怜,借烛光化现片刻,我已蒙赐良策。这种十六嚣张不了多久的,自有人前来治他。”

齐月婴性子保守,能说得这么笃定,也可见掌门给她强烈信心。众人都松了口气,阮慈心头活泛起来,好奇道,“借烛光化现?这是什么神通手段?”

图仆道,“此处和门内距离遥远,便是主君也不能随意化现分神,不过因果相连之处,都可借泥塑木雕、烛光月影,化现神韵指点眷属。慈小姐几次出门办差,难道紫虚真人都未曾赐下这般宝物?”

阮慈这才知道,绿玉明堂那晚,天录所说的真人已吩咐过他和虎仆,是怎生相见了。更明白自己当时发的那顿脾气,的确不讲道理,心虚一会儿才道,“恩师修有感应心法,我要和恩师传信,似乎并不用这些。”

又思及此次出门,王真人不闻不问,便是自己写回书信,也没有任何回音,不免有些恚怒,也是有几分好奇,道,“不过隔得这么远,还能不能互相感应就不晓得了,或许已经失却了感应,只是恩师不在乎罢了,我就是死在这里,恩师也是没什么所谓的。”

饶是大敌当前,齐月婴仍被逗得失笑,阮容也对阮慈刮了刮脸颊羞她。图仆道,“慈小姐说哪里话来,紫虚真人的《太上感应篇》只怕已臻化境,便不在中央洲陆,只怕感应都不会断绝,此时慈小姐自然仍在真人庇护之中。”

众人一头说,齐月婴一头在布置法阵,此时已画好了阵法,又架起一座香炉,从乾坤囊中掏出一段细香,面现慎重之色,对着香炉下跪行了一礼,将细香插上,却并不点燃,只是低头喃喃祷告,过了不多久,阮慈只觉得鼻端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气势场中轰然一震,却是一股亮光直射天际,便仿若一根白光投注在天穹之上,甚而和极上方的五彩罡气发生冲突,洒下荡漾光晕。阮容动容道,“这是传令香?月娘——”

齐月婴笑道,“无妨,横竖我出门时素来小心,况且此香也甚是鸡肋,本就是绝境时搏一搏,该用也就用了。”

阮容皱眉道,“但这仍是你师父难得赐你的好东西……唉,也罢,便是我此番能平安回山,所得下赐对你也是无用,到时我定会向师父好生说道一番。”

齐月婴只是过度谨慎,但并不小气,只是淡然一笑,说道,“此时且还虑不到这个上。”

她将传令香激发,起身道,“种十六此来,必定携了不少仆僮,此时若动手,我们占不到什么便宜,只能凭借法舟禁制硬守,这法舟足以抵挡金丹境内的全力攻击,我会将禁制全力激发。援手未至,还是不要出门为好。”

说着便和图仆匆匆离去,阮慈这才向阮容细问传令香由来,阮容道,“传令香顾名思义,便是召集上清弟子前来相助,方圆十万里内,所有上清弟子都会在心中有所触动,知晓来龙去脉,飞遁前来时,也会受到香气接引,速度比平时要快上五成。此香在如今甚是罕见,但在门派征伐时,便如同军令一般,上清弟子闻香行事,片刻不可耽搁,否则视同叛门。便是在如今用来,有时也可以收到奇效,在此处点燃乃是暴殄天物,不过如此看来,应当有个门内精英弟子正在左近,否则师尊也不会令月娘点燃此香。”

又叹道,“月娘性子把稳,不如旁人得师兄欢喜,只是偶然有些下赐,她得了此香,宝贝得和什么似的,恰好我去找她说话,对我炫耀了许久,不料今日却因我用在了这里。”

阮慈想得却和姐姐不同,闻言已知,只怕当时掌门便知道阮容会挑选齐月婴和她一同出门,甚至也许今日的摩擦,都在其算中含糊呈现。齐月婴这香合该就是用在今日,因道,“若能成功卫护姐姐回去,她日后的好处岂是这根香能比的?现在先别想这些细枝末节,先想着大家一起渡过难关才是真的。”

阮容望了她一会,方才笑道,“慈姑,你长大了,说起话来,有时颇像你从前讨厌的那些模样。”

阮慈微微一怔,将自己刚才的话想了一转,猛地红了脸——她幼时虽然住在内宅,但和阮容等嫡传血脉地位终究不同,又因二太太不喜她盖过阮容风头,平时难免受些委屈,长辈们说到此事,多数不以为然,总是把她摆在比阮容之后的位置,‘若是能从阮家内院出嫁,日后的好处岂是眼下这些委屈能比的?’

这话其实也并非没有道理,但阮慈却很不喜说话人那理所当然的模样,此时被阮容点醒,突然觉得自己不知不觉,已是面目全非,待要为自己辩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叹道,“或许我本来就是这样讨人厌罢,只是从前什么也没有,便不敢展现出来。”

阮容道,“我又没有讨厌你,你忘了么,我从前就曾对你说过,对人不必那样苛刻,只要心是好的,话说得不中听也没什么打紧。那般模样,我是不讨厌的,一直以来只是你不喜欢而已。”

她从前最爱教导阮慈,阮慈也千方百计逃避她的说教,此时两人已是尊卑有别,阮容不便再板着脸训她,这般委婉讽劝,也不再令阮慈反感,如今她经过冷暖,已知道姐姐有许多话,实为良言,便是不能将她改变,也激起一阵感动。阮容对她的教导,实则比王真人还要更多些。

正是出神时,阮容又伸手道,“你身上还有灵玉么?留下自用的,若有多余的,都先给我。”

阮慈一怔,伸手去掏乾坤囊,道,“你要做什么……啊,你在无垢宗一口气动用了两样法宝,难道?”

阮容竖起手指,示意她小声些,道,“这是我在南株洲所得机缘之一,只要灵玉足够,动用多少次都消耗不了我自身法力,只是损耗要比从玉池灌入法力多上五成,这一钟一磬,像是无垢宗那样小试牛刀,也要三万灵玉,全力驱动一次,要花掉十万灵玉。”

也就是说,阮容在无垢宗眼也不眨就花了六万灵玉……

阮慈咽了一下,“你,你出门时带了多少在身上?”

阮容道,“恩师赐我四十万灵玉,够我全力动用四次,我上次花了五万多,此刻还能凑个十万,至于你——”

阮慈伸手去灵兽袋里抓王盼盼,“我至少也能给你十万……盼盼,是么!”

王盼盼浑身毛都炸开了,和阮慈对瞪了许久,不情不愿吐出一个乾坤囊,里头居然有十五万灵玉,阮慈又将自己的五万储蓄搭上。阮容全都收起,一副漫不经意的样子,阮慈有些失魂落魄,回到屋内,想了半日,又去寻齐月婴,问道,“月娘,你今日可还往门内发信么?”

齐月婴正将玉简搭在额头,往里灌入灵力,见她来了,忙放下道,“正是写着,师叔可有什么要让我带的?”

阮慈将玉简掏出激发,对着玉简大声喊道,“师父,你真的好穷啊!”

她将玉简递给齐月婴,“喏——就是这个了。”

齐月婴注视阮慈良久,似想劝谏,却又不敢,手指轻颤,收下玉简,低声道,“我,我这就替师叔特发一枚法剑,把玉简寄回……”竟是不敢将两人的玉简放在同一柄法剑中发出。

似这般噱浪取笑,也不过是小小插曲,法香已起,自然激起议论纷纷,码头上亦聚了不少看客,对上清法舟指指点点,太微门对上清弟子的应招,亦是泰然处之,种十六并未登门挑衅,只有那鬼脸少女,时而来到舟头,好奇地望着隔邻的上清法舟,似乎是想要招引上清弟子出来,和她斗一斗鬼脸。

香火通天,气势何等煊赫,但这水晶般的天地却是始终冷清,难免惹来议论。到了第五天上,已有人引为笑谈,又被视为是上清气势衰弱的征兆——纵然此处乃是绝境,但上清弟子,竟被逼到燃香求助,已是弱人一头,竟又还无人前来,更是削了上清门颜面。

上清门众人无不是老成修士,便是阮慈这般冲动任性的小弟子,也不在乎人言,众人在舟中打坐调息,很快便渡过十日,这一日旭日升时,太微法舟已是飞至中天,往那晶壁行去,一名羽衣少年立在舟头,声音滚滚而出,对上清法舟笑道,“看来真没人能和我放对了,堂堂擎天三柱,丢人不丢人?也罢,我便在寒雨泽等着你们几个,说好了不见不散!上清弟子,可别连赴约的勇气都没有!”

他面上犹带青涩,仿佛十四五岁的少年郎,神态张狂得意,偏偏长相却又十分可爱,令人难以生出厌恶。此时大肆喧哗,原本热闹繁华的浮云码头,一时间竟无人说话,全都仰头看来,露出仰慕神往等钦服之色。种十六放下狠话,亦是心满意足,转身双手环胸,叫道,“太微弟子,随我入泽!”

正要往前飞去,突地神色一变,仰首望向天边,只见法香光柱,原本稳定的光芒突地荡漾了起来,光晕越来越大,越来越快,仿佛有修士灵力正与其不断呼应增强。码头众人也不禁跟着望去,大呼道,“上清弟子来了!”

“上清高修已到!”

“是谁,是谁敢和太微种十六做对!”

这上清修士显然是自极远处赶来,此时方才飞入十万里内,与传令香呼应,金丹修士飞过十万里,少说也要数个时辰,种十六也有许多时间飞入寒雨泽,但他面上很快现出兴奋之色,伸足一跺,那飞舟缓缓调头,转向那人来处,便是阮慈众人,也走上舟头甲板,眺望气机牵引之处。阮慈低声道,“这么快,难道来的人是元婴修士?”

齐月婴微微摇头,低声道,“传令香里说了,只需要金丹大圆满修士,但这遁速……这遁速……”

这气机来势竟是极快,仿佛潮水一般,层层叠浪,越来越快,已是远超普通金丹遁速,码头众人已是骇然高呼起来,更有人以为是元婴修士到此,当即激发愿力路引,飞离码头逃走,种十六在舟头矗立,面色也渐渐转为凝重,双手结印,激发太微法舟禁制。

不过是一盏茶功夫,远方隐现遁光点点,如数枚大星飞坠之中,互相追逐,闪烁荡漾,与那法香遥遥呼应,两片涟漪一旦相触,顿时发出惊天动地的轰爆,那震动余波向着四面八方飞快扩散,但主力却化为一道巨剑,往太微法舟斩去,种十六叫了声,“来得好!”

手中法印缓慢推出,迎上那巨力,翻出一个层层叠叠的立方,这立方不断翻转,将那巨力层层捕捉消融,卸去多数,饶是如此,余波仍将法舟吹得飘摇不定,禁制明灭连连,不少禁制当即便是破碎。

那九点遁光,人还未至,便已发出一击,直到此时方才融为一体,化作一人落往上清舟头桅杆,将飘飘水袖拂过,金铃响动间,傲然道,“谁人这般大胆,竟敢犯我上清?”

灵力乱涌之中,种十六恨声道,“徐少微,果然是你——你、你已采到阳气,九转功成?”

他不知想到什么,容色转厉,竟是隐有恨意,冷然道,“那又如何?这一次,我未必会输!”

第144章 少微出手

阮慈虽然入门已有五十年,但对门中人事,依旧是雾里看花,只是隐约感觉纯阳演正天徐真人似乎是掌门一脉在门内最大的对手,演正天亦是英才无数,不过演正天弟子,她只识得徐少微一人,在南株洲时还看了她一场笑话,不过当时只觉得徐少微当众受辱,而陈均竟冷眼旁观,上清门内说不上有多少同门之情,想来倾轧也甚是厉害,入门后要更加小心。此后在宝云海惊鸿一瞥,也未有太深印象。

说起三千年谢燕还那一代弟子,仿佛也只能听见谢燕还、陈均等寥寥数人名字,徐少微迄今尚在寻求结婴机缘,似乎修为并未如何惊天动地,直到此时,她身化九星,飞遁而来,只是一击便逼迫太微门得意弟子露出吃力之色,阮慈这才对徐少微刮目相看,在舟头叹道,“徐师姐只怕也是结丹圆满许久了,这一击便是隔着法阵,也令人心悸。”

众人居于法舟之中,自有禁制相护,也将他们从外头的气势场中隔绝开来,否则种十六光靠气势凌迫,已可让众人受伤。但即便如此,方才舟外气势场的剧烈变化,亦是令人不禁提起心儿,在码头上旁观喧哗之辈,更是受到荡漾余波殃及,若非身旁有长辈遮护,便是身躯猛震,连忙转身遁走,看来已是受了轻伤。

碍于寒雨花的忌讳,此地少见元婴修士,多以筑基后期修士为主,交手余波便能将众人伤到,可见两人都有接近元婴期的实力,否则筑基后期修士,还是有能力应对金丹修士交手余波的。这太微门种十六,阮慈已听人说过他的不凡之处,而听他提起徐少微,仿佛曾是手下败将,且还是修为相当时败在她手下,才会这般耿耿于怀,阮慈不禁微微诧异,转身问图仆道,“图伯,你不是说这种十六入道不过千多年么,怎么我瞧着他和徐师姐似乎是同辈人。”

谢燕还三千年叛门,那时多数已是元婴修为,徐少微和她交好,三千年自然不可能是开脉弟子,怎么也是筑基后期,金丹一转,延寿五百,她若是金丹九转,可以有四千五百年的寿命,三千年过去金丹圆满,时间上是说得通的。但这般修持速度,对于种十六这样高歌猛进,一千多年便修到金丹九转圆满的弟子来说,根本就不看在眼里,便是偶然交手落于下风,也绝不会介怀太久,便如同阮慈现在绝不会视李平彦为敌一般,能和她做敌手的,至少也是苏景行那般有道祖机缘在身,且在筑基期内便能自创功法的天才弟子。

她话中之意,图仆很难捉摸明白,但齐月婴却是听得分明,在一旁沉声道,“能被种十六如此慎重看待的敌手,自然同样是惊才绝艳的天才,徐师叔修持的《素女九鼎神丹决》,功法十分特殊,三千年便已是金丹圆满,但这门功法,需要循环九次,方可结婴,每一次循环,都如同轮回一次,要从无到有,从筑基巅峰重新凝丹。而徐师叔竟能在三千年间,终于走到九鼎神丹大圆满的境界,距离登临元婴也只有一步而已,而九枚金丹互相呼应,所有威能也并不是简单地乘以九倍,九九相乘,她全力一击,或许竟能达到其余大圆满修士八十一倍的威能。这已是赶得上有些结婴不纯的元婴修士了,在金丹和元婴这两个境界之间,原本差别犹如天堑,除非有神器相助,否则绝对无法跨越……”

她看了阮容一眼,似是说到神器,就想到了东华剑,阮慈也是暗叹齐月婴演技细腻,便是在自家法舟上也一丝不苟,齐月婴续道,“徐师叔却是罕有能靠自己功法、天赋,将这天堑稍微弥补的修士,若非……若非珠玉在,门内能人辈出,这《九鼎神丹决》大成之日,她或许便是上清门万年来最出色的弟子了。”

阮慈知晓她指的是谢燕还,掌门一脉弟子对谢燕还反而并不敌视,也不如其余人忌讳,也是暗叹谢燕还的惊才绝艳,三千年内,将金丹九转圆满八次,便是资源供给无限,也要有非人定力才能如此静心修持,而如此神乎其神的徐少微,却依旧被谢燕还的阴影完全笼罩。

看来徐少微能以金丹修士身份,去纠缠元婴后期的太史宜,自然有其倚仗,不过齐月婴的话,阮慈并不完全赞同,笑道,“便是那人不在门中,我恩师难道便不够传颂的么?”

齐月婴道,“师叔祖自然也是天才纵横之辈,只是……只是《九鼎神丹决》别有神异,传说结婴之时,能够弥补筑基缺憾,完满道基,令……”

她压低声音,轻声道,“令修士筑起道基十二,有道祖之资!”

容、慈二女都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各自从眼中看到惊异,阮容道,“曾听师尊说起,修士要到洞天之后,才能设法追溯时光,弥补道基,这《九鼎神丹决》竟……竟有如此神效?在元婴期便可圆满道基?”

齐月婴点头道,“但这门功法修炼条件亦是苛刻无比,没有洞天全力供养,如何能在金丹修士有限的寿限之中,将那九转金丹完满九次?这灵药宝材,还只是第一步而已,心性、机缘,更是说不清道不明,门中也不乏有修士修炼这门法诀,在第三次、第四次轮回时,跌落到筑基圆满境界之后,结丹时出了差错的。这九次结丹,每一次都比之更难,而且的确是真实跌落到筑基境界,并非是暂时封印修为。千年,徐师叔甚至还为师弟护道,往恒泽天走了一趟,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只是她并非门中派出弟子,只是护道者,因果不明,无法带着恒泽玉露离开宝云海,恒泽玉露便跌落下去,被种十六取得。”

“那时种十六才刚步入筑基后期,在恒泽天内和徐师叔几番对敌,都是落败,得到恒泽玉露之后,太微门倾力培养,千年内便是金丹圆满,在中央洲闯下偌大名头,不过看来他心中仍是介怀自己当年败给徐师叔,此番也是凑巧,师尊说徐师叔在左近游历,正好可以赶到,这两人又对上了。”

徐少微一到,齐月婴显然便放心多了,微笑说道,“千年我才刚刚筑基不久,不料今日竟能见到传奇故事中的宿敌,再启战端。”

阮慈也是惊叹不已,望着桅杆上临风而立的徐少微,心中想道,“难怪徐真人赐给她替命金铃,这功法在寿限上定然也有神妙,否则金丹期修士最长也不过是五六千年岁数,如今徐师姐寿元都已过半,生机不可能还如此旺盛。日后遇到那些寿元明显有异的修士,也要留心,其人必有根底。”

因她识得徐少微时,对这些事情还全不知道,也不知在南株洲还遗漏了多少蛛丝马迹,此时不免兴起回想之意,心中也猛地一动,暗道,“似乎还有一人的岁数也有玄机,两次得知是对不上的,但……但究竟是谁呢?”

此时也不是思忖此事之时,那两人虽然只交了一招,但气势场中波涛汹涌,已是将人群不断迫远,偌大的浮云码头,此时早已走得空空荡荡,阮慈等人幸有法舟庇护,都是凝神体会两大金丹修士的气势对峙。种十六的气势柔和细腻、圆转如意,不愧是修成感应法的天才人物,对自己的破绽防护得极是周密,若是徐少微想要攻来,便不得不先迎战过他最强盛的攻势,但徐少微的气势犹如狂浪,层层叠叠互相推涌,在气势场中无穷无尽地高涨,形成令人窒息的压力,却是以力破巧,稳稳占据上风。

筑基修士交手,往往在气势场中谋定后动,但金丹修士交手却未必如此,可以在实境中运使法力,反过来影响气势场中的较量,但不知为何,这两人都未着急动手,而是将交手局限于气势场中,仿佛正等待着什么,阮容道,“月娘,我们的人已到,是否不会在此处动手了?”

齐月婴道,“以他们的法力,在此处动手只怕会影响到寒雨泽,那得罪的人就多了。他们正在互相逼迫,谁先控制不住自己的法力,波及寒雨泽大阵,应当就算是输了。”她到底是金丹修士,对气势场的阅读要比两个筑基弟子更丰富。

阮慈还想看种十六被徐少微打得屁滚尿流,闻言不禁有些失望,齐月婴察言观色,不禁微微一笑,说道,“金丹以上,打起来要花费许多功夫,动静也大,不太会在这里的,否则若僧雨道友那般的人多上几个,打斗岂不是很花费钱财?”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个,阮慈便想到阮容取去的那些灵玉,不由嘴角一抽,道,“那这般较量不会有结果的,徐师姐虽然气势胜过,但我看种十六法力细腻,操纵自如,很难失控。”

正是这么说着,众人耳边突然响起徐少微清脆声音,“倒也未必,容师妹,我听师伯说起,你带了风波平小磬来,可否借我一用?”

阮容微微一怔,不由看了齐月婴一眼,齐月婴微微摇头,阮容便不再犹豫,翻手取出小磬,往上送出。此时气势场中,徐少微气势已如惊涛骇浪,将种十六彻底压于下风,种十六却是不慌不忙,气势沉稳厚实,往上承托徐少微气势,竟似乎在助长气势。

眼见得空中风起云涌,仿佛狂浪将成,便是连那如镜水面都微微泛起波澜,徐少微纤指轻弹,那小磬还在空中时,便被她敲响,只听得一声嗡响,以两艘法舟为中心,往外数十里的气势场,突地宁静下来,只有这小小数十里方圆的天地,依旧风起云涌,气势狂猛无比,便连法舟都轻颤起来,似乎是为即将到来的一击而恐慌。

种十六的气势已向收缩自保而去,但他方才助徐少微起势,仓促间难以转圜,已是有些穷途末路的味道,被徐少微那磅礴气势完全压制。只听得桅杆上头一声脆响,徐少微将一柄宝剑拔出鞘来,目注着他,微笑道,“你此次输在不知我功法玄妙。”

阮容在无垢宗已是用过风波起、风波平,种十六当是算到了这两件法宝,但没想到徐少微修成九鼎神丹决,至少可以同时将两件法宝御使到极致——阮容倒是可以驱动风波平,但显然没有这般精妙,齐月婴的法力甚至无法驱动法宝,徐少微竟能用风波平发出一击之后,立刻拔出杀伐法宝,并运化到足以斩杀种十六的程度,法力之厚,可见一斑!

种十六身上自然不会不带法宝,但他此时若取出法宝全力反击,徐少微撤了风波平,这一招波及大阵,寒雨灵花势必大受影响,种十六将成为众人公敌,或许不会就死,但依旧是输了这一战。若是不肯认输,那就要立刻死在这里。

他面现阴郁之色,一手压在腰间,一时委决不下,徐少微却并不理会他,手中法力灌注,那长剑越来越亮,气势更是不断攀升,一股肃厉斩杀之势逐渐成形,显然当其攀到最高点时,这一剑便会斩下,不会有任何犹豫。

阮慈对徐少微本无谓喜恶,此时也不由为她手段折服,暗叹道,“难怪谢姐姐最喜欢她,这个师妹是很像她的,手段也像。她取走容姐的风波平,也不知一会能不能顺顺当当的还回来,还是已经为之后打上伏笔了。”

双方看似僵持,但谁都知道种十六嘴上厉害,但一个照面,已是又输给徐少微,若是不肯认输,败亡只在转眼之间。气氛正是凝重之时,气势场中突然又有一股浩然气势扫过,将徐少微肃杀之意搅得凌乱动摇,虽未消散,但已无方才那样一往无、不可遏制。一位娇美少女从虚空之中缓缓步出,叹道,“徐道友,你若在此处斩杀种道友,激起的法力动荡,便是这风波平磬的仿制品也镇压不了,到时寒雨花未开先谢,恐怕要惹来不少是非呢。”

徐少微妙目扫过,微笑道,“或许我就是不想花开呢,得罪些许修士,斩杀一个大敌,这买卖似乎也不亏本。”

那少女无奈一笑,伸手拂过,将那风波平封锁空间之势抚平,徐少微伸指还要再敲,那少女嗔道,“徐道友,你已是半只脚迈入元婴,又焉能如此任性?种十六得罪了你,你打他也好,伤他也好,这人日后或许还有许多用处,却不能死在这里。”

她一现身,掌顾之间便将法宝威能抹消,气势场动荡之势抹平,乃是元婴无疑。徐少微还剑入鞘,倒是也未再纠缠,只是淡淡道,“看来遥山宗已是投靠太微门了。”

那少女无奈一笑,道,“这怎么敢呢,只是清善真人有嘱,谁敢不从?”

说到此处,三人眼神,都不由往下看向阮容,阮慈也望着姐姐,心道,“这倒是个好借口,清善真人有天地六合灯,乃是琅嬛周天第一高手,遥山宗哪敢得罪她,自然什么都往她身上推了。”

形势至此,确然是打不起来了,不过种十六面色依旧并不好看,转身不言不语,驱动法舟没入水壁,徐少微眉头微挑,望向那少女,少女歉然道,“清善真人欲要采摘寒雨花王炼宝,特意为种道友赐下宝物,可以遮掩气机,平定法力扰乱,是以不得不破例令种道友进寒雨泽一行。”

徐少微轻声一笑,怡然道,“我只问辈,这规矩,太微门破得,我上清门破得破不得?”

她话中睥睨不屑之意,清晰可闻,显然少女若是尊太微而斥上清,只怕展眼便是灭门之祸,舟中众人俱是一片默然,少女将眼神投在徐少微手中小磬上,微然一叹,伸手投出十数令牌,道,“寒门小宗,怎敢不尊上宗号令,道友若能激发令牌,自然也可入泽。”

齐月婴撤去禁制,众人接过令牌,各自渡入法力,齐月婴、图仆、阮容、阮慈都是将令牌点亮,徐少微妙目扫来,笑道,“图伯,你这修为怎么还倒退了?”

她随意往令牌中渡入法力,那令牌灵光荧荧,闪烁片刻,便宁定下来,其余人却并未这般顺利,好几个仆从都将令牌炸破,自然无法往。那少女不知何时,已经隐入青空之中,齐月婴将其余人挪下船去,略微吩咐几句,便启动法舟,紧随太微门之后,往那水壁直撞了过去。

第145章 少微试探

只听得哗啦一声大响,众人虽在禁制之内,但却也迎面吹来一股清凉之意,再回头看时,那朗朗青天便已是隔了极远,只有模糊影子扭动,而舟身四周便是那晶莹透亮的水域,因此水极其静谧,又非常清澈,如果不和阵外真正青空比较,几乎难以察觉自己身处水中,阮慈立足舟头,仰首上望,只见极高远处才有那么一丝涟漪,便仿佛是不断有雨滴从天边落下,在水面上激发处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再往下看时,水色亦是到了极深处才逐渐浓郁,最终有那么一丝深黑色,但这并非是水本身变色,而是天光已照不到那样深沉。阮慈不由泛起一个念头,问齐月婴道,“月娘,你说这寒水泽深处,是否有一道界限,天光到了那处便再行不下去,你说在那界限之下,会不会有什么厉害的大妖栖息?”

齐月婴呆了一呆,答不上来,图仆却笑道,“慈小姐真是蕙质兰心,每一问仿佛都蕴含着哲理。不错,昔年我随主君来此时,主君便说道,凡是大江大河,所有水较光深之处,都是滋生幽鬼阴怪,甚至是天魔穿渡的所在,至于为什么,我这化身却是记不得了。”

徐少微接口道,“这并非金丹所知,记不得也不奇怪,日月阴阳,光暗虚实,这些纬度相生相克,凡是黑暗冷寂所在,不见天光,不得人心投注,便是实数薄弱所在,虚实分界往往十分模糊。若非洞阳道祖镇住周天,这寒雨花根本便不可能繁衍至今,那些守候虚实交界处,想要捕捉天魔炼法的魔门弟子,肯定要把这里弄得鬼气森森、热闹非凡。”

她和图仆关系显然不差,走上前指点着图仆,笑嘻嘻地道,“图伯,这个女孩子是怎么讨好你的,叫你连剑使都不搭理,说话间只宠着她。”

图仆乃是器灵化形,凡是这种妖怪之属,都是天生单纯,没有城府,此前在舟头便差些说破了他对阮慈的亲近——阮慈手持的东华剑,此前在上清门也不知呆了多少年,图仆这器灵对器灵出身的青君又如何不仰慕亲近?因此他对阮容虽也亲近喜欢,但天性更亲近阮慈。阮容便是觑破此节,才不叫他说下去,免得引来有心人的联想。

徐少微话一出口,阮慈便知道她大约是动了一点疑心,也是暗叹太微门种十六实在来得不巧,也不知怎么,你退我拉,不知不觉竟把徐少微给招来了,图仆此时便显得尴尬,他又知道真相,又不善说谎,说不得就要在徐少微的试探下露出马脚。

不过图仆到底也有金丹修为,或得了齐月婴吩咐,表现得颇为自然,笑道,“我便是最喜欢古灵精怪的小孩子,难道少微小姐记不得了么,从前我也格外看你好些。”

徐少微笑容明艳,似也是想起往事,嫣然道,“如今回首看去,那时候是真的无忧无虑,一转眼,好几千年过去,仿佛是好几辈子以前的事,我也许久不见图伯了。”

图伯叹道,“如今是轻易无法见面了。”

徐少微得谢燕还喜欢,从前自然常常到七星小筑盘桓,这两人谈起天来,一句谢燕还没提,却偏偏心照不宣,彼此一笑,徐少微招手道,“月娘,你入门以来,我们还素未谋面。”

齐月婴上前见礼,阮容、阮慈也少不得谢过徐少微援手之德,一并道过别情,徐少微笑道,“你们两姐妹也算是我的老熟人了,姐姐我还见得多些,妹妹竟缘悭一面,一向只闻其名,亏我们还同行了那样久,快上前让我看看。”

她们一行人把南株洲弟子带回山门,多少也算是有一份善缘,阮慈笑着上前行了礼,道,“其实已见过太多面了,从天舟回山,一路同行,只是当时师姐眼中看不到我而已。”

她语调俏皮,满脸灵动之色,一看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便是在方才大展神威的徐少微身边,依旧自信十足。徐少微握着她的手,对图伯笑道,“慈师妹当真是和我一般的性子——哪里就看不到你呢?只是自然要看你姐姐多些,你借她东风而起,将来也是洞天有望,我辈乃是同道中人,我资质又愚钝,别看现在比你多行了几步,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你赶过去呢。”

似乎已然释疑,将阮容当成剑使,不过阮慈并未因此放松。刚才那种十六说徐少微已经取得阳气,功行圆满,阮慈也不知是真是假,若然是真,那徐少微定然和太史宜达成了什么交易,是否就包括把阮容劫走送往燕山,这可是谁都说不清的。

不论如何,身处寒雨泽中,和外界交通不便,以徐少微的修为,如今局面如何发展,完全是她一言可决,众人都只能跟从行事。稍微赏玩泽内风光,便回到舟室之中,议定行止。徐少微对阮容道,“那风波平小磬,还暂时不能还你,以我灵力,一旦全力出手,必定搅动水面。种十六有清善真人赐给的法宝遮护,却可以肆无忌惮地出手,我只有持定小磬,方能不落下风,否则迟早要输。”

阮容此前希望由齐月婴来执掌此宝,但齐月婴竟无法驱动,她怕是将小磬给出时,便想到拿回来不是这般容易,此时不露难色,泰然道,“山门赐宝,本也就是用来摘取寒雨花,并非小妹私物,徐师姐此番安排极是妥当。”

齐月婴道,“此次进泽,距花开还有一个月有余,那寒雨花王更不知何处寻觅,太微门既然要寻觅花王,那我们……”

徐少微眉头微皱,叹道,“他们以有心算无心,怕是携来了可以感应气运的法器,此番花王怕是难逃厄运了,我们要抢花王,便只能是做那螳螂之后的黄雀。不过也要看清善真人对这花王是否志在必得,若她实在想要,大可遣一分神前来,那花王一旦得到,气运便立刻为太微门所占,已是抢夺不得。”

这寒雨泽和外界毕竟是并无阻碍,遥山宗所立大阵,也不过是为普通修士而设,洞天真人的阴影依旧笼罩其上。阮慈问道,“若是清善真人分神在此,我们还试着抢夺,会否反而中计,被他们抢走姐姐?”

徐少微道,“这便是我最担心的事,剑使安危乃是重中之重,若是实在没有把握,那便不要图谋花王,采摘一些寒雨花回去也便罢了,横竖门内并没有明言要抢夺花王,此次不过是让剑使见识一番中央洲的风土,顺便全了门内规矩。”

阮容亦是深有城府,闻言并不看向阮慈,只是蹙眉言道,“话虽如此,但小妹入门以来,处处特别,此次回山之后,想来也不会再出门办差。若只走得这一趟,还不能办得圆满,也是过意不去,只怕破关金丹时,心境会有所挂碍呢。”

齐月婴双眉紧锁,但却没有出言劝诫,而是对徐少微无奈地一笑,阮慈大大咧咧地靠在榻上,望着窗外风景,图伯更是一语不发,像他们这样的仆从,也不可越俎代庖,影响主人的决定。

徐少微将四人逐一看过,也是微微一笑,道,“那便见机行事吧,不过剑使安危,始终是最为要紧,到了紧要关头,我们所有人都要有陨落此地的觉悟,诸位可是明白?”

图伯、齐月婴都是自然点头,阮慈小嘴一翘,看了姐姐一眼,喊了声明白。阮容却有些无奈,对妹妹微微摇头,似乎是在示意自己也并不乐见此事,又向徐少微苦笑道,“徐师姐何必这般逼迫小妹,这岂不是让小妹多添了许多顾虑?”

徐少微笑道,“你想要取花王,我们这里自然可能要为此陨落几人,我不是迫你,我是要你明白,你每个选择,都会有人因此而活,因此而死,你是东华剑使,自然要有气魄承担选择的后果。”

阮容不由将屋内众人,逐一望去,众人都是坦然回视,她眸光游移不定,半晌才咬牙道,“修道之路,本就是千难万险,百尺竿头,更要再进那一步,不可因些许周全之意,便改易心意。寒雨花王似乎是气运之物,此物最是难得,与敌一分,我便弱了一分,众位今日在此,我也知你们是心甘情愿,若是真有什么不测,我亦不会推卸,此中因果,由我阮容一肩承担!”

图仆眼中放出亮光,喝彩道,“好,这才是剑使风姿!昔年那位小姐在主君门下时,也是这般敢于任事。唯有这般担待,才有资格拿起东华剑!”

齐月婴面上颇有些焦虑,但最终仍是笑道,“小师叔的气魄,胜过我许多。”

阮慈翘起嘴,有些埋怨地道,“说着些好听的做什么,身为羽翼,该做什么难道还不清楚么?便是说得这样好听,也未必真个明白剑使羽翼的感受。”

她又伏到窗边去看风景,阮容对徐少微歉然道,“师姐莫要责怪她,我妹妹还有些孩儿脾气,刚才你说洞天之望,中了她心事,她……她本也可铸就九层高台,但因急着去恒泽天,少用了几年功夫,最终只能铸得八层。”

徐少微叹道,“这是我的不对,慈师妹也不用灰心,待你元婴之后,也可设法回到过去,弥补道基,只是比你姐姐多费些功夫罢了,却并非完全绝望。”

阮慈双眼大亮,回头急问道,“当真?”

旋又似很快想起纯阳天和紫虚天关系平平,眼神又黯淡下去,扭头不理徐少微,阮容对徐少微无奈一笑,起身道,“师姐,我们是否该轮番下水适应一番,否则真有了什么纷争,不熟悉水里境况,怕是要吃亏的。”

徐少微笑道,“这也是自然,不过此次有我和种十六在,只怕其余宗门都不敢有什么动作了。就看青灵门会不会把福满子派来吧。最好是不要,此子在《青灵福运秘录》太有天赋,乃是天生福运之人,若是他来了这里,又什么都没做,就拿走最大好处,我只怕我道心要受影响的。”

阮容只当徐少微在玩笑,捧场地轻笑起来,阮慈却知道徐少微说得不错,她有第五苍记忆在身,自然知道《青灵福运秘录》中的法门,不但可以增强自己的福运,而且还能在敌人道心中种下对自身福运的哀叹和埋怨,这般种子一旦种下,敌人的福运无形间便会被逐渐削薄。而这只是许多法门中最为简单,连筑基弟子都能掌握的一种而已。

对福运下手,若无特殊法门,己身甚至没有知觉,所以青灵门的敌人总是不知不觉间便会变得倒霉,这在凡人界,或许还没有太强的影响,但在修真界,福运被削,门派几代间可能就会衰败下去。第五苍识忆之中,唯有那些有罕见灵宝,可以镇压气运的宗门,方才不惧青灵门这门神通。

“我们上清门有姐姐在,倒也不怕青灵门的人。”她不由就笑道,“而且不到洞天,这门功法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去恒泽天的时候,青灵门弟子自始至终都是悄无声息,似乎连内城都进不去……嗯……”

说到此事,她回味一番,倒又觉得悄无声息也不是坏事,以恒泽天那个折损率,若是从开始就没有进内城,反而是运气好的表现。一时不由深思起来,徐少微笑道,“看吧,青灵门的人一向闷声发大财,上一次我带人前去的时候,若不是种十六强运压制,最终怕也要被青灵门得了好处去,我们三家弟子,太微门的半路就死了,你呢,也是九死一生,侥幸取得玉露回来,他什么也没拿到,跟着见识了一番,又全身而退,仔细一想,岂不是中上结局了?这就是青灵门的风格。若是福满子真的来了,他也绝不会和种十六一样声势浩大地现身,指不定现在就藏在我们后头看热闹呢。”

她双眼微闭,显然在调动神念,片刻后睁眼道,“嗯,一无所获,倒是在前面一千多里发现一头极寒水母,我们瞧瞧去,容师妹看看能否独力将它杀了,难得来一次,好歹也演练一番身手。”

法舟随即加速往前飞驰而去,足足过了有半个时辰,一道黯淡遁光这才飘飘摇摇飞到当地,停顿下来,化作一个大头少年,对法舟前去方向笑了一笑,自言自语般道,“难怪我心中偶然感应,停下来捉了一会鱼,若再跟得紧一些,只怕就要被抓着了。”

他沉吟一番,笑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呢?咦?我怎么居然想要去找太微门的人,帮他们来追一追剑使?”

他似乎极为随性,想到哪里便去到哪里,念头一起,便连上清法舟也不追了,随意找了个方向,缓缓飞去,又过了许久,才有一只小舟追来,在这里停了片刻,走出一对少年来,彼此商议一番,居然也就当场分开,各自找了个方向去远了。

且说上清门一行人,有了徐少微坐镇,这一行的确少了些出门历练的惊险,那极寒水母和阮容斗了半日,被阮容顺利拿下,此后再没有遇到什么稀罕精怪,倒是收集了不少寒水之精,在寒雨泽中驶了数日,逐渐深入泽内,舟外所见,也就逐渐光怪陆离了起来。

第146章 宙游之鲲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北风其喈,雨雪其霏……”

不知何处传来的缥缈歌声,洒落在澄净水域之中,便仿佛在一块大水晶中缓缓荡漾,而那水晶之中,隐约可见一艘小小舟船,其侧散落着人影点点,仿若水晶中的蚊蚋,靠得近了,才能见到是几个少女,正在舟旁遨游,身形周折如意,仿佛游鱼一般灵动,十分讨人欢喜。

只听得微微水声之中,一位白衣少女游上舟身,扶着甲板躺在船舷边上,仰首道,“那些鲛人又在唱歌了,她们聚在上层水域,歌声传来,便仿佛天音洒落,看来,或许是快到鲛人小集了。”

她身旁又有一名青衣少女游了过来,其并未束发,长发披在两颊,在水中如水草一般散开荡漾,为她平添几分可爱。那少女在水中不断转圈,头发也跟着飘荡起来,口中笑道,“容姐,你瞧,你瞧,我这样像不像鲛人。”

白衣少女还未答话,又有一位彩衣女子从甲板上伸头出来,笑道,“除非上陆,鲛人都是不穿衣裳的,你要学得更像些的话,是不是该把衣衫给脱了?”

白衣少女也道,“慈姑,你再转下去,怕是头都要转掉了,那寒雨花也要为你转得凋谢了。”

阮慈这才慢慢停下转动,往舟头一倒,慢慢沉到甲板上躺着,扁嘴道,“寒雨花若是这样容易就凋谢,那这里真没人可来了。”

虽说这寒雨花对法力波动十分敏感,但此花开在寒雨泽水面之上,而众修士法舟其实都潜游在湖水深处,这也是炼气期修士不能踏足此地的原因,此处泽水的压力足以将炼气期修士化为肉泥。一般筑基修士,若非根底深厚,在这样深度也很难活动自如。如此的重压,自然将阮慈等人活动激起的涟漪自然消化,丝毫不会传递到湖面之上。否则寒雨花外,泽水深处还有不少其余生灵,若是什么生灵随意一动,便会传递到湖水表层,那么寒雨花根本无法在此处化生。

众人在湖水中嬉戏,倒也并非是童心未泯,亦是要适应这水中独特的行动方式,也要估量在这般重压极寒之下,自己的法力消耗速度要比往常快了多少。这寒水泽虽是大泽,但寒水之中散发出的寒气,要比万年玄冰更甚,若非阮慈身躯得到数次淬炼,只怕活动得也没有这般自如,光是刚才那一阵疯玩,便要将法力消耗殆尽,此时便要回到舟室之中,打坐调息了。

她修为比阮容更深厚一些,较她坚持更久也很自然,不过在徐少微跟前,阮慈还是有所保留,在甲板上躺了好一会儿,还从乾坤囊中取出瞿昙越赠给的火鼠裘,披盖在身上,徐少微见了笑道,“这火鼠裘很是难得,便是在火行之地都要卖出高价。看来紫虚师叔很疼爱你这小丫头。”

阮慈道,“我恩师最小气了,我在他手下,一口茶都要自己拿来吃,这怎会是他赐给我的?是外宗一个朋友知道我要来此处,特意赠给我的,看来又是欠他一个人情了。”

她提到这朋友,语气亲昵自然,众人各有感想,徐少微笑道,“哎,送你火鼠裘的朋友,是不是现在就缀在我们后头呢?我隐隐察觉有好几艘法舟追着我们,我们停,它们也停,我们走,它们也走,看来船里装的也不全是敌手。”

阮慈眨眼道,“徐师姐是否心中盘算着,若有机会,要把追着我们的人全都杀了?”

众人在舟中无法修行,有徐少微在,此行又颇是平静,竟有些游山玩水的感觉,连日来已十分熟悉,徐少微和三女都是交好,但她性格跳脱,和阮慈更投缘些,彼此噱笑无忌,并无派系之别,闻言笑道,“算了吧,你竟是别害我了,我已半步脚踏入元婴,此时去杀筑基修士,岂不是嫌麻烦还不够多么?我实是指望你这剑使羽翼大展身手,你有东华剑气在身,便是越阶杀敌也不是不能。容师妹么,修为还是浅了些,不过你能施展剑气,护身也是无妨。”

阮容笑道,“师姐实在是会躲懒,有你在此,只怕我们遇到强敌的机会也是不多呢。我们进来这么些天,竟未和其余道友相见,想来他们都是远远躲开,不敢照面。等到寒雨花开放时,又打不起来,我这剑气只怕到结丹前也无需动用太多。”

她谈到东华剑气,态度坦荡,令人难以捉摸她手中到底持有多少剑气——结丹之前,无法拔剑,能够运使的剑气便是炼化东华时偶然泄漏的些许,这也是剑使保命的底牌,阮容在无垢宗都没有动用,此时却仿佛还有许多一般,谈到这里,还有些遗憾似的,对徐少微道,“自我入门以来,实在未有机会动用,倒是慈姑使了几次,也是在开脉时用的。据她所说,金丹修士也不是剑气之敌。徐师姐,若是你呢?可敌得过我放出的剑气么?”

徐少微奇道,“你们用这剑气去追谁了?”

“是欧阳真人门下的蚕儿。”图仆哧哧笑道,“那只大肉虫子最是胆小,回巢之后织茧藏身,躲了好几年才敢出来。”

徐少微仿佛第一次听闻似的,也是笑了好一会儿,才是说道,“他和我怎么一样——你若是想要知道,倒不如对我放出一丝剑气,你瞧我接不接得住,不就知道了?”

阮容将手探入怀中,似乎也是大为意动,但她到底稳重,犹豫片刻还是摇头道,“此行以采摘寒水花为第一要务,剑气若是对水面有影响,只怕平添波折,等我们出了寒雨泽再说罢。”

倒是阮慈跃跃欲试,叫道,“姐姐,我的剑气还剩了许多,要不……”

阮容也依旧不许,齐月婴更是满口哀告,请阮慈安稳一些,阮慈这才罢了,徐少微顶了她额角一下,笑道,“你真是比你姐姐顽皮太多了,还是个孩子似的——噢,你们过一会儿往左瞧瞧去。”

说着,手中法力一催,法舟改换方向,朝另一处游去,图仆眼中放出毫光,往四周看了一会,道,“少微小姐,此处并非前往花田的方向。”

七星小筑派出图仆,也非无的放矢,此处地磁混乱,景色也极为单一,又没有任何可以做为路引的参照物,入内修士如何寻觅寒雨花,完全是各凭手段,甚至有些修士远道而来,兴冲冲地入泽一行,便迷途其中,再也没有出来。但图仆却是过目不忘,重游故地时,永远不会迷失道路。众人入泽之后,首先就少了许多找路的功夫。

徐少微道,“我晓得的,不过图仆难得来此一趟,多走几个地方也好,不会走得太远,可以寻得回来。”

说话间,法舟已驶出数千里,众人感应之中,已是感到前方有沉重灵压在不断游动,给人的压迫感极为强大,至少是元婴级数,阮慈蹙眉道,“少微师姐,那是——”

话音未落,隔了数百里的距离,便已是感应到水晶般的水域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徐徐游动,便是这样远,也可以隐隐看到鱼形。她奔到甲板上,定睛看去,只见那极大视距之中,一条难知其长,不见其宽的大鱼正缓缓前行,周身星光闪动,隐隐透明,仿佛鱼身之中自有天地,虽然就在此地,但又给人以与此地格格不入的感觉,仿佛此鱼注定难以触碰,众人与它虽然只隔了短短数十里,但再往前行,也只能从鱼身之中穿越过去,无法真正和它产生联系。

“这是……宙游之鲲?”

齐月婴亦是诧异不已,“但……但此兽怎能在琅嬛周天中存活?它是怎么进来的?”

法舟已是渐渐停下,徐少微立于舟头,负手望着那大鱼许久,才是叹道,“月娘也算是有心了,到底是我们上清弟子,见闻亦是广博,多少盛宗,众弟子浑然不知天外之事。殊不知,宇宙之中更有无数生灵,无穷瑰丽盛景。这宙游鲲便是能在虚实之中自由穿渡,出生便有元婴修为的宇宙异种,此鲲天生便可吸收宇宙空寂中的虚无之物不断成长,几乎没有天敌,因素喜亲近极境法则,也时常出现在各大天之内,采食极境道韵,这只幼鲲,恐怕就是被寒雨泽中的冻绝法则吸引来的。”

阮慈听闻此鱼来历,也是大感新鲜,望着天地之中,自在游曳的星空大鱼,一时间心旷神怡,无尽向往,仿佛己身也成为一只鲲鱼,在宇宙中悠然前行,眼中所见,乃是无穷星数,仿佛依照某种至理排列运转,又有那虚数中混乱成片的时间,在星空后偶然展现,而自己游曳于虚实中那仅有一线的缝隙之中,尽管身形庞大,但却又犹有余裕,只因这大小维度,在虚数之中,也可以随时变化。己身虽然庞大,但在宇宙中也只是一粒微尘,又如何不能在虚实分界这宇宙法则的化现之中穿渡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心头微微一震,自然从入定之中醒转,只觉得识海中多了一丝感悟,仿佛对将来对应来袭虚数时,又多了几分把握。只是这感悟并不像是法力增长那般直接,很难说自己得益多少,再看其余诸人,也有些依旧沉溺其中,出神未醒。

那宙游鲲自顾自地游向远方,仿佛对众人一无所觉也毫不在乎,阮慈望着它庞大如山的身躯,心中十分羡慕,又不由兴起一丝关切,暗道,“也不知它能不能从琅嬛周天出去,该不会是上古时洞阳道祖立下道韵屏障开始,它便一直被困在这里罢。”

她自己不能出入琅嬛周天,因是许久以前就定下的事情,这么千万年来,只怕是除了谢燕还以外,琅嬛周天没有一名修士能离开,阮慈也不觉得多么委屈憋闷。但见到宙游鲲,只是一眼便涌起盼望,只愿这自由自在的生灵,能永远这般自由下去,被莫名其妙地困在一处地方,对它来说似乎十分残忍。

但这疑惑,徐少微恐怕也解答不了,只能等出去之后再问王真人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都缓缓醒转,阮容呼出一口长气,问的正是阮慈所想的问题,“它是一直都在这里么?还是从宇宙中偶然游来的?”

“从前并未听说寒雨泽中有宙游鲲停留,”图仆道,“应当是被冻绝法则吸引,从天外游来的。”

他望着那宙游鲲的眼神十分炽热,道,“此鲲身躯之上,透映的便是此时真实星数,和我等在天边望见的并不相同,也不知有没有洞天真人来过这里,透过此鱼观测星象。这可是在周天之中,为数不多的机会,我们出去之后,也要第一时间回禀主君知道。”

阮慈不由想起宝云海上空那次,众位洞天真人飞出周天,仰望星海,听图仆说起此事,仿佛这机会极为珍贵,心中也是一阵悸动,暗道,“看来……看来这周天被道韵屏障封闭,虽然有好处,但也有许多不好的地方,周天中也并非人人都喜欢这样被捆绑在一座大天内,永远无法离开,只是……如没有谢姐姐的决断和机缘,想要离开这里,又是谈何容易?”

“谢姐姐出去是去找什么呢?难道是破开道韵屏障的办法?应该不至于吧……她只有一点真灵,连道基都已抛弃,再无可能成道,不成道祖,怎么和道祖对抗。不过……她逃出周天以前,叛出上清,又改换功法,倒是洗脱了上清主使的嫌疑,让上清门不用面对来自道祖的压力。”

虽然洞阳道祖看似对琅嬛周天不闻不问,连道统山门都没有传下,但其对琅嬛周天的控制却十分紧密,阮慈并不认为上清门有公然支持谢燕还破空而去的底气,也不觉得上清门就没有资格和洞阳道祖博弈,道祖固然无所不能,但成道之日,便是道争之始,未必有多少心力将所有门派全都严格监控,更何况,道祖也只能推动因果,因势利导,或许就如同瞿昙越此前曾说过的那门功法道理一样,化身噬主,就如同洞天真人和道祖博弈获胜一样,虽然条件非常苛刻,几率也极为微小,但也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不过,这遐思也只是一瞬,她很快被自己这大不韪的想法吓了一跳,倒不是阮慈不敢和道祖对弈,但封锁周天,总的说来利大于弊,除了某些修炼天星功法的修士之外,阮慈很难想象有什么修士要冒如此之大的风险,和道祖做对,只为了解开道韵屏障,让天魔可以肆无忌惮地入侵琅嬛周天。

按青君所说,她心中念头便是道祖也难以轻易感应,但阮慈也不敢过分放纵,只是偶然一想,便转开念头,问道,“这大鱼是怎么穿越道韵屏障,来到这里的呢?”

“此处是水行绝境,所谓绝境,便是某一法则格外浓郁纯粹之地,”徐少微道,“所有大天,都会天然有许多绝境,而周天虽然在道祖庇佑之下,但绝境中以某一法则为主,道祖道韵却并不浓烈,甚至隐隐有排斥之意,是以这些绝境,自万古以来,便天然是许多奇物来往大天的通道,也是天魔入侵的管道之一。”

她犹自恋恋不舍,遥望着那条幼鲲,“若是在其余禁绝得并不那样严密的周天,这寒雨泽要比现在更热闹无数倍,也不会有寒雨花生长,那点滴寒雨,本就是从道韵屏障中渗入的莫名之物,和此地的冻绝法则、洞阳道韵一起,蕴养而出的灵花。若是屏障稍微开放,此地会有无数奇物望来,多少生灵繁衍,寒雨花这样受不得侵扰的灵材,根本就存身不住。”

到底是金丹九转,成丹九次,便是等闲元婴真人,只怕都无法和徐少微比较见识,她倾城容颜隐约透出向往之色,将这水行之地的奇处娓娓道来,众人都是听得入神,齐月婴叹道,“看来此处便是冻绝法则浓郁,排斥了洞阳道祖的道韵之力,才被那宙游鲲乘虚而入,不过,此鲲在此地环游,是否便说明此地的冻绝之力较别处更浓?”

徐少微似乎犹在怀想此地曾经盛况,被齐月婴一问,也回过神来,“自然如此,你们不觉得这里比外头更冷么,好了,见识也增长过了,能见到此番奇遇,我们也是有些福分,不知是不是沾了剑使的光,还是快些回去吧。”

说到沾光,众人不由都看向阮容,阮容却未留意这里,而是凝望下方,嘴唇翕动,喃喃道,“徐师姐,你瞧这是什么?”

话音刚落,齐月婴神色大变,叫道,“快进舟室!这是法则喷发!冻绝之力蔓延上来了!”

众人本就不由顺着阮容眼神望去,此时果然见到那寒雨泽极深极黑之处,似乎有一道白色冰柱缓缓成型,也都是大为惊恐,反身逃往舟中,但说时迟那时快,才刚看到冰柱,便觉得一股彻骨寒意,将四肢笼罩,动作不由变得缓慢滞涩,好似被冻结凝固,就要如此这般沉眠下去。

第147章 沧浪神子

“嗡——”

一声悠远鲸歌,仿佛洞穿虚实两界,那本已远去的宙游鲲又回转游来,向着下方水域一头扎去,追逐着水中那不断蔓延,仿佛风暴往上吹拂的寒流根部而去,只是它的身躯虽然正在移动,却仿佛穿行在另一个层面之中,丝毫没有扰动水域,就和那冻绝之力一般,只是在这平静水域内制造出了一道道裂痕,但水域本身却始终没有荡漾,让一切充满了疑真疑幻的朦胧感。只有瞧见水域中那缓缓飘荡的种种生物,望着它们异样死寂的身形,才能体会到这冻绝之力的威能。

水母、海藻、巨蛇……各式各样的妖兽灵植从水底往上浮起,全都失去生机,被冻在薄薄冰块之中,因冰比水轻,便自然往上漂浮,若非是这些生灵被冻绝身亡,旁人根本无从知晓,原来寒水泽深处还有这许多生灵。更有一艘法舟,也在这冰块之中缓缓往上,只是这么漂浮之势十分缓慢,去向因极细微的水流改变而有极大变化,颇有些难以捉摸的味道,此舟上下全被寒霜覆盖,禁制也多有剥落,不断有散发着灵光的符文往下落去,一望即知,舟中修士应该已是凶多吉少,至少已无力顾及法舟,全副心力,都在和冻绝之力抗衡。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法舟在那满是冰晶盛放,犹如一条条水晶花茎的风暴中跌跌撞撞,惊险万分地往外飘去,每一次碰撞,都令法舟上的禁制剥落得更多更快,总算巧之又巧,在禁制掉落殆尽之前,这法舟已是渐渐飘离了冻绝之力最是浓郁的水域,往深浓黑水之中沉去,原来法舟又和那些妖兽不同,本身沉重万分,禁制剥落之后,被自身重量带累,便是冻绝之力的喷发之势,也无法令其飘向上方。若是按照这般势头,很快法舟便要被黑水吞没,金丹以下,几乎没有能力将其打捞出来。

就在法舟落入深黑水域的前一刻,水中那逐渐稀薄,但仍是泛着淡白色往外蔓延的暗涌冰瀑之中,一双手突地浮现出来,发出一道白光,将水域冻结,连向法舟,但仅仅是这么一根冰柱,还无法遏制法舟下坠之势,那双手不疾不徐,掐出法诀,接二连三召来冰柱,被她召唤出的冰柱之中,亦有素手伸出,掐诀造兵,不一会儿,法舟便被纵横交错的冰柱固定在水域之中,犹如被一张大网网了起来,其上的禁制更是接二连三地往下掉落,犹如一个美人,被强行剥去衣衫。

舟中灵光连闪,似乎是舟室内的修士已发觉不对,正竭力催动法舟仅余禁制,那冰柱之中,一张俊颜浮现,往外吹出一口寒气,远处的冻绝之力仿佛受到吸引,缓缓蔓延过来少许,周围的水域泛起淡白,舟中灵光也逐渐黯淡下去,最终缓缓熄灭。那俊颜方才现出一丝极其细微的笑意,往外迈步走出,却是一尊如冰似玉的冰晶人形,且不说那超凡脱俗的长相,便是连衣袍都是冰霜铸就,在这深水之中,便犹如先天神灵一般,令人望而生畏,更不敢兴起丝毫对抗念头。

“显师兄。”在他身后,数十名冰晶人形从冰柱之中走出,但有些人形似乎不能维持太久,很快便重新化为人身,但其面上也是一片冷漠,语调不见波动。“是否可以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