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婴细声道,“我愿留下为她掠阵,略尽绵薄之力,不让这些鸟儿扰了水下的打斗。”河中打斗,她却也是无能为力了。

阮慈摇头道,“不必如此,这都是她的际遇,倘若他人襄助,所得反而不够完满,我等把这处地方让给她施展才是真的。”

见她如此说法,迟芃芃便往舟身输入法力,法舟轻轻一颤,便毫不留恋地往远处飞走。舟上众人望着河中一股股荡漾开的血色,心思都是各异,孙亦想道,“才出来不过十日,便有道友得了如此机缘,跟随剑使,真是气运加身,纵然也是富贵险中求,但比活活在下境困死又好得多了。”

思及此处,心中不由越发火热起来,却又觉得身后吹来一阵冷风,不知不觉打了个寒战,回首望去,灵机却无半分异常,不由心生惘然,转头见阮慈目注自己,含笑以眉眼询问,孙亦本欲掩下这股异样,转念一想,却又福至心灵,上前行礼道,“剑使容禀,在下方才只觉一股寒风吹拂……”

第350章 缘起缘灭

紫虚天内,阮慈本体暂从修行中分出神来,往凤阜河观望而去,果然见到巨量因果之中,似乎有一条细线随着孙亦的话声闪闪发亮,得她投注,那因果也极是狡猾,一扭身子,又退回虚空中去。在凤阜河那化身微微一笑,说了声,“哪里走?”,伸手便向虚空中一捉,那因果眼看便要被她捉在手中,身躯一扭,却是自行焚烧了起来,宁可将这小小因缘化为虚无,也不愿被阮慈捉到把柄。

此中博弈,金丹修士难以领悟,孙亦只觉得身上一轻,仿佛无形间少了什么束缚,却也有些惘然,似乎失去了什么机缘,连忙对阮慈一拱手,阮慈笑道,“你从前道途之中,曾和某人某物结下缘法,这缘法随时机变化,有时会化为你的劫数,或许也能成为你晋升之机,只看你在将来择选了怎样的立场。如今因你向我提起,我要捉拿因果,彼方便主动消去了这段因果之源,你劫数得脱,但也因此失去了可能的机会,因此既是如释重负,又是惘然若失。”

众人听闻,也是各有领会,都是金丹修士,各有历练,也能想到种种可能的发展。孙亦道,“倘若我无有感应,又或不愿打扰剑使,是否将来某一时刻,我会被人操纵,身不由己地攻击剑使,便如同魔宗修士转化魔奴那般,从此沦为对方的傀儡?”

阮慈点头道,“或是如此,或是心中便生出对我不利的念头,又或者是反而倾慕起我来。总之百般摆布,便是在要紧关头,令你做出符合对方利益的行动。倒也未必就与我、与你有损,端看背后那人做如何想了。”

孙亦闻言,毫不考虑地道,“如此缘法,便是损了,也不值得有分毫可惜,我等虽守分随时,却也不是为了任何旁人修道,而是为了将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手中。此人既然将我视为棋子,那便是我的道敌,将来修为到了,少不得要和他论个高低。”

他虽然办事妥帖,平时大方爽朗,但却也是傲骨暗藏,阮慈见此,暗暗点头,向王真人投去一段思绪,笑道,“此子神念颇佳,竟能感应到洞天因果牵动,又有决断、知慎重,不怕示弱,向我求助,因此令自己无形中脱去劫数,且还有一副傲骨,我看他禀赋气运都颇是厚实,倒比芃芃、月婴都更值得栽培,原来娴恩师姐这一段缘法,却是应在了她这师弟身上。”

王真人道,“大浪淘沙,像他这样处处出众的修士,迟早会崭露头角,你不妨多磋磨磋磨,令他多经历些险境。”

阮慈也是深以为然,此去比元山,就在上清门左近,若是有事,师门转瞬间便可介入,这不比海外仙山,天外秘境要来得稳妥多了?此时不磨砺弟子,将来动真格时,这些弟子还不是纷纷陨落?

一时又想到自己前去恒泽天历练时,不知王真人是否也是以一样心情,看着自己独斗燕山魔修,甚至那周知墨或许就是他有意指引到自己身侧也未可知。否则,王真人一念之间,阮慈身侧根本不可能出现对她心怀恶意的修士。

正思及此,头顶微疼,王真人又敲了她一下,阮慈不免微怒,在崖边小院和王真人那金丹化身共推大道的阮慈,忽而便随手拟化灵炁,幻出长剑,和王真人斗了起来,口中说道,“恩师,我们不妨来演练演练剑术罢——”

这些浮念,对比元山众人并无影响,众人还是顺流而下,并未进入比元山中,还是有意看顾河中和水妖相斗的秦凤羽。秦凤羽和水妖打得十分惨烈,几日下来,灵炁走到哪里,妖血便将凤阜河染红到哪里,甚而有时还能感应到秦凤羽自己的灵机精血一道浮上水面。众人便一开始艳羡秦凤羽有此因缘的,此时也都畏惧戒慎起来,自忖若是换了自己,只怕还真把握不到这份机缘。便是有师门长辈搭救,不至于真正陨落,也要元气大伤,道途受阻是难免的下场。

便是同出一门,修士中也不免比较掂量,众人同行了一段时日,除了不轻易出言的阮慈之外,齐月婴、迟芃芃、林娴恩三人性子各有不同,却都少了些许进取之意,众人已是隐隐以孙亦为首,孙亦修为只比林娴恩略高,但居中调度,率领众人杀妖取宝,处处都是有条有理,自身修为也在不断进益,光是斗法手段,便丰富了许多,至于杀妖所得的宝材,反倒还在其次了。

秦凤羽狠劲十足,孙亦有大将之风,这两人算是显出来了,余下三人便显得有些多余,齐月婴一向是个散淡性子,不用她做主,她反倒如释重负,迟芃芃坐镇下院许多年,虽觉寂寞,但也被磨出了性子,知道比元山之行尚未正式开启,不必心急。唯独林娴恩心中却是空落落的,自叹和阮氏姐妹早有前缘,自己也是有些慧眼,早早巴结。若说阮氏姐妹对其十分冷淡,倒也不是,瞧着样样都是齐全,却始终未能借到东风,也不知差在哪一步,此次出行,看来又是为旁人做了嫁衣,眼看孙亦多得剑使青眼,回山便要飞黄腾达,自己勉强结丹而已,倘若没有天大机缘,道途到此已绝,真不知到比元山还有什么用!

其实这些她在门中也早已知晓,只是眼见孙亦脱颖而出,心中的滋味也绝不好受,不知为何,这几日心中总是缠绵不去,越想越是心酸,又自哀寿元所剩无几,数千载后,孙亦只怕已成就元婴,她却依旧沉沦金丹之中。一时又想若是比元山之行无有机缘,只怕回山之后,师父便会让自己转去外门,再为自己择选道侣,如此也可诞育后代,挑选些禀赋厚实的送到捉月崖去,要将她这份因缘用得淋漓尽致。

但要她下水去和秦凤羽一样,为自己浴血拼搏机缘,林娴恩又知道自己绝办不到,以她实力,只怕一入凤阜河便会被水妖围攻致死。她内心实在十分痛苦,只是颇有城府,对外还是佯装无事,众人只当她话少了几分,是在全力感悟河中斗战,也不太在意。

这天晚上,月上中天时,法舟还在天边静静滑行,但众人神色都十分凝重,在舟边感应着河中灵机,因阮慈此前便说过,日出以前,众人要在前方比元山的一处垭口转道入山,而下游河中,也有元婴妖物被上游灵机吸引,正逆流而上,也要来追猎秦凤羽。倘若阮慈不肯出手相助,今夜几乎便是秦凤羽最后的机会,她若还不收手退走,以此刻局势,元婴妖王一到,实在便无有任何生机可言。

垭口就在前方不远,此处凤阜河骤然收窄,河水更是激荡汹涌,不断涌起大浪,将那一股股涌上河面的血水冲出浮沫,往上游望去,数万里河面都泛着淡淡血色,真不知到底是水妖精血,还是秦凤羽的自身的精血散落。此时在众人感应中,她的气机已是衰弱到了极点,几乎只差最后一口气,便要崩散内景天地,但却依旧不肯离河上岸。

到底都是同门,若是兔起鹘落,刹那间便被取走首级,众人的感觉还会淡些,但这样一路走来,眼看着秦凤羽一点点衰弱,却不能出手相救,现在还要见证其陨落,旁人暂且不说,齐月婴便是满面不忍,她和秦凤羽辈分相似,十分熟惯,此时终忍不住,出言央求道,“小师叔——”

阮慈立于舟头,垂目下望,面上没有一丝情绪,在月下显得十分冷漠,仿佛没听见齐月婴的说话。林娴恩打眼一望,心中突突乱跳,暗道,“剑使当真是无情无义……此人真不值得全心跟从!”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便是不可遏制地扩散开去,占据了识海一角,牢牢扎下根来。此时远处隐隐传来一股蒸腾水汽,冲到空中,化为云雾,云雾中妖气丝丝缕缕,正是元婴妖王溯游上行,带来的气势冲击。无穷白雾扑上舟头,将众人阻隔开来,林娴恩眼前突地一花,只见那白雾深处,仿佛别有洞天,隐隐藏了一座洞府,其中立了一位美貌道姑,冲她含笑招手。

她心中一动,泛起感应,知晓这就是她苦苦追寻的天大机缘,可以逆天改命,为她重塑道途,欣喜若狂之下,虽有轻微异样,但也是置之不理,忙顺着指引往前行去。

恰在此时,垭口处风起云涌,一条如鲲鹏般遮天蔽日的鱼妖法相跃出水面,往河道上只是一吞,令舟上众人,面上都泛起了不忍之色。秦凤羽原本便如同风中残烛一般的微弱气机,如响斯应,顿时彻底破灭消散,不留分毫生机!

第351章 美貌道姑

这一刹那间,林娴恩仿佛身处两种不同的时间速率之中,一方面可清晰感到凤阜河内秦凤羽气机的变化,还能看到自己在法舟上关切下望的模样,另一方面,却又知晓自己正在白雾中步步行走,在此处可以随意详谈,外界不会察觉任何不妥,如此神通,怎能让人不心旌动摇、浮想联翩?

她一向是最谨慎知趣的一人,奈何道途不顺,千方百计也只是金丹五转,想要成就元婴几乎无有可能,身边师弟虽然入道时短,但金丹八转,想要成就洞天都不是无望。至此道心终于生尘,步步行到那道姑身旁,恭敬跪下,口称弟子,请高修指点,那道姑点头笑道,“你也算是有些眼力,识得真神。那些寻常弟子,遇到这般境况,只将我认成魔门幻象,便如你师弟一般,走宝犹不自知,倒是让你感应到了,得了机缘。”

林娴恩这才知晓,原来孙亦刚才感应到的因果牵连,便是这道姑所发,只是她和孙亦不同,孙亦是立刻告知阮慈,而林娴恩却生出遮掩之心,忙将因果藏起,细声道,“前辈,小女身旁是琅嬛周天一等一的厉害人物,前辈若和我有缘,蒙恩见赐,也不敢坚辞,唯有愧受,只是此时恐非时机,只请前辈稍候些时日,再开示小女,以免被她发觉,反为不美呢。”

那道姑笑道,“我等此时身处时间夹缝之中,倒是毋庸担心这个。那化身神通有限,若非你们主动禀报,她也察觉不到这样细微之处。你稍安勿躁,我将我的身份,与你仔细说来,倘若你心存顾虑,便是你我无缘,那也绝不勉强。”

林娴恩心中还有一线疑虑,只恐她是魔门大修,如今听了这话,越发信服,跪伏在地,听那道姑款款言道,“我非是这周天修士,来自天外某处,所修持的乃是时间大道,因时之道祖封闭时间川流,只有太一宫还留有入口,不得已漫游宇宙,寻找太一宫踪迹。时之道祖一向低调隐秘,道统难寻,太一宫下院在宇宙中几乎无有音信,周游时得了一位大能指教,言道只有琅嬛周天内有一处下院。是以当即寻来此处,想要参拜道祖,正式拜入门下。”

她口中所言,俱是宇宙风波,林娴恩哪里听过这些!当下便觉得耳目一新,眼界骤然开阔,大有闻道可死的喜悦。她也生出感应,知晓这道姑并未有半点虚言,只是不知以其随意漫游宇宙的威能,又为何会看上自己。

那道姑仿佛看穿她的疑问,又是笑道,“你们琅嬛周天被道祖封闭,我真身无法入内,只能在外驻跸,化出一缕神念穿渡道韵屏障,到此寻找有眼缘的后辈为我办事,我观你们一行人禀赋甚厚,便欲在你们之中择选一名弟子结个善缘。至于为何选了你,倒也不怕被你笑话,你们周天的气运之子,如你跟从的那东华剑使,气运煌煌如日,身旁机缘环绕,自然看不上我这些微末本事,倒是你虽然此刻根基差些,但在我等时间修士眼中,只要禀赋足够,却十分容易补偿,只要我拜入太一宫内,便可为你弥补根基。你我二人倒是十分合衬,果然一拍即合,我观你心中,已是有了决断呢。”

她神通如此超凡,比林娴恩座师不知要高出多少,谈吐却十分爽快,林娴恩不由为之倾倒,只是她已有恩师传承道统,却也不好改投别门,能结下善缘,已是意外之喜。当下忙拜了几拜,直说愿为前辈效劳,只不知前辈高姓大名,自己又要做些什么。

那道姑笑道,“你身旁此人修有感应法,眼下还未到通姓名的时候,日后我会再来寻你。你要做的事倒也简单,且先多和她亲近一些,她身上带了时间道韵,看来是道祖眷者,曾去过时间川流,哪怕是多沾染一些时间道韵,对我也是有益……”

林娴恩眼前白雾逐渐淡去,凤阜河滔天浊浪在眼前缓缓凝实,骤然间又回到实数之中,身旁齐月婴的叹息声犹自未完,秦凤羽的气息最后一闪,在那鱼妖法相腹中最后破灭。众人尽皆叹息连连,迟芃芃道,“血气……血气变得好浓郁。”

她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足下一跺,传入法力,骤然将法舟拔高了许多,几乎到达灵炁乱流之中,阮慈此时方才回头道,“其实不必如此,很耗法力,你驶出凤阜河便可。”

此处灵炁已是十分稀薄,都被更顶上的乱流扯走,因此舟身便更为沉重,若要长久支撑,迟芃芃入山之后法力便不够充足了。她依言降下舟头,往侧方避让,众人果然见到气势场中,那莫名浊气越发兴盛,从上游往下,整条凤阜河仿佛都被血气笼罩,那头元婴妖王翻过隘口,落入狭窄河段,沐浴在血气之中,显得极为享受,摇头摆尾,周身气势越发旺盛,显然吞噬秦凤羽,令它颇有补益。

众人心中虽是悲痛,却也无计可施,阮慈只是化身在此,其余人都无法和元婴妖王敌对,还要防着它一时兴起,前来攻打法舟,但好在那妖王似乎陶醉于秦凤羽的精血之中,暂无暇外顾。法舟在四周徘徊不去,它也不来搭理。

若按常理,此时众人虽然悲痛,但也无法为秦凤羽收尸,留下也是无用,自当尽快离去,但阮慈没有发话,众人虽不知在等待什么,也不好催动法舟。随着时间流逝,也逐渐觉出异样,孙亦疑惑道,“难道元婴妖物吞噬修士,竟是连内景天地都能完全消化不成?”

修士陨落,最明显的动静便是内景天地外泄,这纯粹是虚景流泄,乃是虚数中的变化,按说妖物很难驾驭,也没有兴趣。但秦凤羽气息完全消失了好一会儿,凤阜河内却依旧无有一点变化,众人不禁大奇,都是望向阮慈,阮慈依旧站在舟头,俯视下方,神色丝毫未动,似乎此景也并不让她感到意外。

难道紫虚天长上真能见到秦凤羽力战而亡吗?如若没有一丝胜算,就不会警示秦凤羽,让她无法入局?

不论是迟芃芃还是孙亦、林娴恩,心中都逐渐浮现疑问,更有一个离奇至极的猜测缓缓成形,但这个想法实在过于荒谬,以至于迟迟不敢当真——难道……难道秦凤羽还未陨落?但灵机已绝,感应中她确然已经陨落了呀——

正当此时,河面上的莫名浑浊血气,已是逐渐生发浓郁,犹一丝而至无穷,犹如一个盖子,将凤阜河上下盖得严丝合缝,偏偏河中生灵一无所觉,还在争相吞噬秦凤羽的精血,陷入狂欢之中。孤凄冷月之下,这场面竟是诡异非常,似乎隐有什么大事正在酝酿之中,众人正是惊讶戒慎之时,忽见那血气逐渐亮起,仿佛红晶一块,刹那间将整条河全都凝固,那一缕似有若无的浑浊血气之精在红晶之中狂舞起来,仿佛在尽量萃取红晶中的菁华,那红晶颜色缓缓浅淡,而其下的凤阜河中,所有鳞介妖族全都化为飞灰,不论是法力灵炁,还是血肉骨骼,其中精华都被尽数汲取,就连那元婴妖王,也是在欣喜之时,一无所觉地被抽走了大量精血!

那浑浊血气并未因此扩大,反而显得越发精纯,如此反复涨缩三次,将河中所有生机全数炼化,让凤阜河上下陷入一片死寂,方才猛然间尽数汇入妖王腹中,众人只觉得虚空之中,猛然一点灵机亮起,却正是刚才以为已经陨落的秦凤羽气息,其与血气相互呼应,涨缩不休,逐渐和血气融合在一处,刹那间从一点极其虚弱的灵机,猛地往上极度推进,回到原本的修为境界,却还不是结束,依旧在不断往上增生,秦凤羽那枚金丹在虚数中不断地缓缓旋转,一转接着一转,直到金丹九转圆满,方才逐渐缓慢下来。那血气似乎还意犹未尽,猛然冲出妖王身躯,化作一头文彩非凡的四翼凤凰,在空中徘徊回飞,向天长声鸣叫,激起气势场中,莫名道韵连连,最终方才化为一柄珠钗,往妖王身躯中落去。

一只素手,将它稳稳接住,随后那气势冲天而起,妖王身躯在灵炁之中化为齑粉,往下散落最后一丝灵气辉尘,秦凤羽含笑还钗入鬓,落到舟头,众真尽管依旧惊疑不定,却也无不叹为观止,纷纷拱手道贺,恭喜她历劫归来。阮慈也现出一丝笑意,怡然道,“原来这就是凤凰涅盘!”

此处和凤凰有关,秦凤羽名字里有有个凤字,阮慈这话说得十分好听,众人也都不以为意。只有林娴恩瞧见她肩头如今才慢慢松懈,心中却是一动,暗道,“原来……原来剑使心中其实也很紧张,生怕秦道友过不了这个劫。”

不知为何,想到那美貌道姑,她心中又生出了轻微悔意。

第352章 凤凰涅槃

尚未入得比元山,秦凤羽已得了这天大的机缘,纵然阮慈没有明言,但众真也都猜的出来,唯有秦凤羽能感应到的那浑浊血气,来历一定不同寻常。此时亦可看出各家底蕴不同,齐月婴身为七星小筑弟子,便得了师尊告知恒泽天真正底细,而迟芃芃、孙亦、林娴恩三人便是一无所知,尚且还在猜测此地是否真正是一只凤凰的陨落之地,否则也不会什么地名都和凤凰有关。

秦凤羽历劫归来,又得了大机缘,已然入舟静修,未有和几人搭话,齐月婴望了阮慈一眼,见阮慈微微点头,便把恒泽天来历讲出,只是不提涅盘道祖逃脱之事,又说起千年前宝云海外,洞阳上使窥伺实数的奇景,说起阮慈当时便正在宝云海中。迟芃芃几人均是欣羡不已,亦大有不虚此行之感,能够得闻上境隐秘,哪怕只是丝毫,有时也胜过在洞府中苦修百年。

跟从剑使,所见天下似和自己历练不同,要更丰富也更真实,孙亦早已把那一丝失落一扫而空,林娴恩心情却颇为复杂,但转念一想,唯有那道姑能为她补全道基,阮慈便是有这个能为,林娴恩无功于上,也无法骤施殊恩,心绪便逐渐凝定下来。迟芃芃倒是感慨更多,当时她和阮慈同道而行,其后自己去了万蝶谷,虽然也有所得,但眼界却是不比阮慈开阔,因道,“我这些年来为了躲避门内纷争,藏身外院,自以为勘明局势,明哲保身,如今看来,全是自误。不论是跟从剑使,还是与剑使为敌,总是身在局中者,方才有上进之机。”

阮慈笑道,“这也看师长想法,机缘迟早会来,现在也来得及。”

迟芃芃心领神会,点头一笑,孙亦却有些含糊,林娴恩传声对他解释道,“迟师姐被遣往外院,无非是欧阳真人要看看风头,是以留下一份善缘,移往外院暂且搁置。如今剑使得势,真人便把师姐接回山门,迟师姐的道途,实则系于剑使修为。”

她心中虽也对孙亦微感妒忌,但也只是一瞬,如今自己得了机缘,便有余力提点师弟,为他增长见识。孙亦到底入门不久,虽然天赋胜过林娴恩,却并不像她一样热衷门内人事,精于钻营,闻言大有所悟,点头不语。齐月婴道,“羽娘乍得机缘,如今大有进益,但到底此前受了重伤,修为难免不稳,是否让她先回山去闭关一段时日?”

阮慈摇头道,“比元山中却离不得她呢,有了她,我们便可乘舟而行,毋庸担心妖兽侵扰,她也可在舟中静修,彼此两便。她这次几乎是脱胎换骨,如今已谈不上什么伤势,便在舟中也不至于耽误了什么。”

齐月婴神色一动,低声道,“凤凰涅盘、凤凰涅盘……难道羽娘已经领悟了道韵?”

在金丹境界便可触碰到道韵,将来成就便不是元婴可以打住了,洞天也是大有希望,众人哪有不艳羡的,却也是亲眼见到秦凤羽为了融合道韵,几乎就要中道陨落,这份机缘便是给了他们,怕也承受不起。以此来想,剑使走到今日,真不知经历了多少常人难以度过的险境,虽然相识于微,如今已是天差地别,但也是要到如今开了眼界,方才对阮慈越发敬畏崇慕,再无一丝妒忌。

阮慈道,“那或许是道韵,或许不是,你们也不要询问她,修士之间很忌讳打探对方修持大道。”

众人各有所悟,林娴恩是更增对大道的向往,对那道姑的承诺更加热切。孙亦却是想道,“凤凰涅盘,看来秦师姐是合了涅盘道韵,但涅盘道祖是旧日宇宙遗存,那一丝浑浊血气,恐怕还带有旧日宇宙的余晖,因此剑使说或许是道韵,也或许不是,直到那血气和秦师姐彻底融合,秦师姐陨落之后,涅盘归来,方才算是彻底和本方宇宙的规则融为一体。秦师姐是当真领悟了本方宇宙的涅盘大道,这或许是本方宇宙的第一人……”

他也知道本方宇宙修士没有转世重生一说,一时间浮想联翩,眼界开启之后,再看周遭,便觉得一切都和从前不同。秦师姐或许也是应运而生,是那涅盘道祖的应身,如今法体重修涅盘大道,将来或许便和涅盘道祖转生有关。不觉便道,“如此看来,秦师姐如今却是十分要紧的人物,本方宇宙修士从不能转世,如今却有了秦师姐,这法外之缺,定然大有文章。”

其余几人思量的重点都和孙亦不同,听他此言,也是一惊,倒是阮慈将他看了几眼,微微点头,笑道,“你是个聪明人。”

她此言颇含深意,林娴恩听了,心里一跳,旋又安慰自己不必多心。此时法舟已入比元山中,周围果然十分安静,根本就没有妖兽前来滋扰,便连那些颇具灵性的多年老树,也是无风自伏,仿佛让开了一条通道。

凡是山门以外的秘境,最好都不要在高处飞驰,宁可从下方徐徐行走,尤其是在上清门一带,妖禽极多,有些性情暴烈的飞禽,只要空中有什么东西飞着,便将其看做是对自己的挑衅,要打得不死不休。而且高居空中,敌暗我明,下落时很可能会遭到伏击。众人本来也打算入山后在林间遁行,因比元山中栖息了无数妖禽,甚而有元婴境界的大妖鸟掩藏其中,金丹修士根本不敢高调行事。但此次入山,竟是风平浪静,众人更加肯定那浑浊血气和涅盘道祖有关,这些妖禽全是它法体中残余气息所化,如今主人道韵转生归来,哪敢造次?

从舟头下望,比元山山形颀长,有数条山脉往远处长长地延伸粗去,便如同凤凰那长长的尾羽,山上绿荫浓浓,全是参天梧桐,山间自然散发一种无穷清气,氤氲空中,令人陶然自醉,齐月婴盘膝舟头,汲取清气,恍然道,“难怪山中妖禽与河中水族纷争不多,原来各秉其气,水族因浊气化生,这些奇禽吞吐的则是法体清气。清浊遇合,方才可以演化法体生机,再造那道祖本源,这便是涅盘一道生生不息的奥秘所在么?便是真正陨落,所留只有一丝气息,也会繁衍生灵,与清浊二气中生生死死,自成循环,用自己的生机来保有二气。随后一俟遇合,便可再造生机,令其从寂灭中归来?”

她一边参悟,身上气息一边变化,迟芃芃在旁聆听,忽地盘膝而坐,周身清辉洒落,面上宝光莹然,显然大有所得。

五人一道出行,如今三人已是先后得了机缘,林娴恩在阮慈身上已然死心,倒也并不着急。孙亦更是不在乎这些,反而对齐月婴话中蕴含的道理大有兴趣,沉吟道,“倘若齐师姐所言不差,那么只要秦师姐再得清气,岂不是刹那间便可重回至高境界?从此生生不息,再也没有陨落之虞?”

阮慈笑道,“那也要她能取到清气之源才行,什么都被她得了,你们能得什么呢?”

听她语气,这清气竟是打算给几人的机缘,甚至或许可能便是被孙亦得到。孙亦心中先是一喜,旋又有些犹豫,他虽然对涅盘大道十分好奇,但却并非是对道韵本身,而是想要弄清这道韵重现世间,对宇宙大局的冲击,听闻秦凤羽不能尽得清浊二气,竟是有些遗憾,一瞬间竟是想要看到秦凤羽得了二气之后,会否成就涅盘法体,还是要受到本方宇宙规则的限制,并不能如此顺遂。

心头此念刚一泛起,灵觉便是猛然颤动,只见下方山峦之中,似乎终于有一只妖鸟无法忍受,长唳声中,骤然飞起,向法舟啄来,气势场中顿时乱成一团,但此时迟芃芃和齐月婴都在悟道境界,仓促间难以对敌,秦凤羽更是还在闭关,阮慈只是化身,只有孙亦、林娴恩师姐弟二人可以迎敌。

林娴恩长于人事却短于斗法,一声惊叫,竟被那妖鸟金丹后期的威压震的呆了一呆,孙亦却要老到得多,虽然刚晋升金丹不久,但立刻鼓起气势,联络法舟本有的前行之势,往那妖鸟冲天而起的气势压去,同时拔剑在手。

刺出此剑之后,他便不再想胜负生死,也不再计算阮慈会否出手相助,全心全意,只在这一剑中,虽然身形和那妖鸟相比十分微小,气势也落于下风,但却十分锋锐,竟是斩开气势,冲到妖鸟前方。

那妖鸟数人高的大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之色,翅膀一挥,将剑势敌住,双眼中似乎放出一股波光,孙亦冷不防看去一眼,便觉得被那波光牵引着不住下坠,落入了妖鸟眼仁化成的空洞之中……

第353章 神魂誓言

孙亦入道以来,游历中也曾经历过生死搏杀的险境,更曾越阶杀敌,将刚刚历劫突入金丹境界的妖兽斩落,虽因师承底蕴不足,自知和洞天弟子相较或许还有所不足,但对斗法之能还是有些自信,直至此时,见过了秦凤羽汲取精魄的险境,又亲自和这头妖鸟放对,方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天下英雄。真正的精英修士,斗法手段变化多端,天赋神通防不胜防,这妖鸟施展的分明是某种和神魂相关的神通,但他素来不肯离身的一件法器居然毫无作用。转眼间便被吸入空洞之中,所幸神智也还算清醒,只是全力提防,同时默运心法,在这虚幻的黑暗空间中谨守自身,只待时机一至,便要设法逃离。

却不料这妖鸟居然很沉得住气,接连数日都没有任何动静,孙亦尝试突破,也是无果,这里灵炁不多,但却还够他使用,无有灵机断绝之虞。孙亦只得一边修行神念,试着找到幻境的破绽,一边着力提防敌人的攻势。

不知不觉间,已是过了一年、两年……那妖鸟便如同陨落了一般,毫无动静,孙亦在这空间里已是修行了三年有余,更是炼成了功法中的几门神通,却依旧找不到此处空间的破绽,四周依旧是一片漆黑,神念探去,无有边界,更无丝毫变化。孙亦心中不由焦躁起来,暗想道,“该不会是阴差阳错之下,剑使已击杀了妖鸟,却将我遗漏在这空间之中,再也无有人能寻到我,将我放出去罢?”

倘若妖鸟依旧健在,其实他也依旧是凶多吉少,但那样死至少痛快一些,要让孙亦在这里被活生生困到寿元终结,那将是持续四五千年的漫长折磨。孙亦想到此处,只觉得身后又是一阵冷风吹来,心头些许杂念,悄然滋生,他猛地又是一个激灵,暗道,“这是心魔入侵!有人在拨弄因果,欲要对付我!”

原来他设想中最坏的可能,便是妖鸟已死,自己和众人失去联系,只能孤独地死去,但此刻知晓敌人还在暗中窥伺,便是精神一振:“我听闻上境修士,甚至可以拨弄时间流速,真的已经过了三年吗?或许在实数之中,只有一瞬!他不是调慢了时间流速,便是让我产生了已过三年的幻觉,为的还是让我心中产生破绽,他可乘虚而入,埋下种子!”

“此人便不是之前欲要侵入我心中的大能,也是和他立场相似的另一人,都是要让我暗中屈从于他,监视剑使……此人的威能只怕也超出了我的想象,但还不至于让我完全迷乱,否则便可直接让我效忠于他。我这三年来修持所得极为分明,若一切只是幻觉,这些神通应该似是而非,由此可见,这不是我的幻觉,而是他调整了时间流速,或许在外界只是一瞬,但我在这空间里,却是实打实地度过了三年!”

他秉性聪明冷静,一旦认定什么事,意志便坚定无比,任是心头杂念纷起,却是谨守灵台,将这些杂念一律认作是那大能对付自己的神念手段,毫不客气地将其杀灭。久而久之,这些杂念似是不情愿地缓缓褪去,而那虚幻黑暗也逐渐消退,将此地真容暴露。孙亦想道,“便是大能,也要遵循宇宙间最基本的道理,我勘破了幻境,其便会对我显露真容。”

他心中对这条规则似乎有了更深的领悟,自觉方才杀灭杂念之后,神念似乎又有进益,已觉此次历练并非一无所得,此时环顾四周,只见此处空间其实并不甚大,四周都是光滑玉壁,身旁不远处矗立了一座石碑,镌刻着奇妙符文,而孙亦心头涌入一股明悟,知晓离开此处的关窍便在石碑之上,唯有修炼了其上功法,方才能破开禁制。倘若不肯修行,便会在此困到老死。因此地的时间流速比外间快了许多,便是剑使斩杀妖鸟,将他寻到救出,其中必定要花费的时间也会让孙亦错过破关时机,道途就此断绝。

孙亦之前已估算过此处灵炁,便是抛开金丹关隘不说,此地的灵炁要修到金丹圆满,也要耗费上万年,他知道这神念传递来的信息并无虚假,不由苦笑一声,自语道,“大能落子,当真是由不得我?横也是我,竖也是我。”

便将神念投入石碑,姑且查看起来,细看之下,却是说不出话——原来这功法却并不歹毒,反而是堂堂正正,蕴含了时空奥秘。而且和此处空间的确深有呼应,倘若修行了此法,便会逐渐掌控空间禁制,减缓时间流速,当功法修到三层之后,可以初步将空间运化如意之后,方才能试着回到实数。否则即便是被人救出,也会因为适应不了时空流速的骤然变化,刹那间便死于空间被破开时的时间乱流。

以孙亦之能,尚且看不出这功法中是否蕴藏着什么陷阱,只知比自己所修行的门内功法还要更加上乘,修士对于上境之法,一向是如饥似渴,偏偏这功法也只有前三层,后续字迹十分模糊,想来是功行尚且不到的缘故。再者便是修行以前,必须发下毒誓,永不叛离空间主人,必须言听计从,否则因果反噬,便要立刻死在当场云云。

其实这样的毒誓,对孙亦来说,发与不发也没什么区别,对方既然有这样的能为,那本来就可以在瞬息间把他杀死。现在摆在孙亦面前的无非是两条路,第一便是置之不理,死在此处,第二便是修行功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再者对方出手便是这样的功法,总比上清门的眷顾要丰厚许多,便是跟从其为马前卒,似乎也没什么丢人的。

孙亦计较已定,便发下毒誓,誓言已定,这空间的灵炁便刹那间丰厚了数倍,更是隐隐对他露出亲和之意,令他修行事半功倍。孙亦也不耽搁,当即开始修行那无名功法。他本就天资过人,此时空间法则又对他多有眷顾,凡有疑问,静中参悟时,隐隐便有明悟,恰好可以解答他的疑惑,耐心指点之处,不啻于名师当前,温言解惑。饶是如此,孙亦还是精心修行了三十年,方才将这功法前三层练成。

这功法虽然无名,但的确玄奥无穷,议论宇宙洪荒,高屋建瓴之处,不是一般功法可以比拟。孙亦修得前三层,便似乎可以初步扭曲自己身侧的时空,令所有指向他的攻击,或是落于过去,或是落于片刻后的未来,他所发灵机也是一样,当然敌人对自己的攻击,没有人会扭曲到过去,只需要落于片刻后的未来,便可从容应对,而他所发灵机,却可攻敌不备。仅仅是这般手段,在同阶修士中只怕便是罕见敌手。但其玄妙处尚且还不止于此,修到深处,尚且可以窥视未来,或者在某一范围内随意移动。他自身修行也是因此上了一个小台阶,仅仅是三十年便修满了金丹一层,这功法到了更高深处,又会是多么神通广大,也就可以想见了。

他既然已修得三层,便可初步掌控空间禁制,心念一动,将空间流速调缓,刹那间已是回到实数之中,果然其身还犹在妖鸟之上,将将要跌落进鸟目之中,孙亦一声轻叱,将自身下落的时点挪移往瞬息之后,刹那间剑势大涨,将妖鸟瞳仁刺伤,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泣鸣,那妖鸟眼中鲜血泉涌,双翅鼓荡之中,狂风卷起,将孙亦拍走,自己在空中盘旋了一周,依旧往法舟喷出一道动荡灵炁。

但也不过是这片刻耽搁,舟上迟芃芃、齐月婴已从定中回转,两人一起出手,她们都是积年金丹、系出名门,不比孙亦只有法器护身,身周法宝齐全,便是修为不及妖鸟,对敌手段却更多样,迟芃芃十指翻飞,金铃鼓摇,声波如同有形一般,震动四周灵炁,令那妖鸟护身灵机涣散。齐月婴并指如刀,刹那间连点十余下,竟洞穿妖鸟极为坚韧的法体,令其惨叫声中,坠入下方山林内。

三人联手,刹那间将此鸟逼退,但若说将它杀死,却也并不现实,金丹斗法往往便是旷日持久,尤其是妖修,斗法手段虽然不如人修,但法体坚牢,生命力绵长顽强,极难灭杀。齐月婴也不贪功追杀,招呼众人回到舟头,欣赏地望了孙亦一眼,笑道,“孙师弟临阵突破,令我刮目相看,天赋果然非凡。”

原来她也留意到了孙亦瞬息之间的气势改变,甚至连那略微偏移时空的手段,或许都没瞒过齐月婴,只是她以为这是孙亦本就修成的看家本领而已。孙亦心下万般念头转过,见阮慈高踞上首,含笑望着三人,似乎也十分欣慰,刹那间已是做出决断,再度上前施礼道,“剑使容禀,在下刚才——”

甫一开口,便立刻受到誓言反噬,只觉神魂中一股剧痛传来,丹田仿佛被一柄尖刀刺穿搅动,内景天地碎裂摇晃,孙亦再说不下去,‘噗’地一声,喷出了满天鲜血。

第354章 脱颖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这口鲜血方才喷出,舟上诸人还未曾反应过来,只见阮慈伸手一指,发出一股朦胧灵炁,刹那间从其中走出一名青衣真人,风姿如竹淡雅,正是王真人本尊。其方一驾临,舟中气机便是一变,从外展变为内收,仿佛一切维度都被密密实实地包裹了起来,便连孙亦喷出的鲜血,都丝毫没有泄露,王真人袍袖一拂,那鲜血遵循原路,又飞回孙亦口中,他的伤势亦是徐徐倒转,回到了誓言反噬之前。

洞天真人玩弄时间因果,其中无穷奥妙,真让人叹为观止,大开眼界!甚至连孙亦本人都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王真人只做完此事,灵炁猛然崩散,其又消散无踪,那朦胧灵炁之中,再伸出一只素手,阮慈化身见了,也是会心一笑,身躯逐渐虚化,化为精纯法力,汇入素手之中,令其威能更增。

那只手冲孙亦轻轻一招,孙亦忙行到灵炁之前,只听得灵炁中一声轻笑,那只手轻轻穿入孙亦身躯之中,似乎是在翻检什么,过了片刻,似是挑出了一根虚无之线,这条线在金丹修士眼中看来,若隐若现、若有若无,若非此时被那素手抓住,否则他们是很难真正见到其形的。但一旦此时因缘际会,看了一眼,将来便对这维度多了不少感应,总有一日能凭借自己感应到。迟芃芃低声道,“这应当是因果之线……”

随她话语之声,那条线荧荧亮了一亮,仿佛更清晰了一些。孙亦望着那只手顺着因果线往前拉去,忽而身不由己往前倾覆,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因果线另一头极力抵抗,不愿被拉出真身。

双方角力之下,孙亦定然是十分痛苦,但他强行忍耐,一声不出,只竭力向那只手靠近,双方僵持了一会,只见指尖一点光华,分明是道韵之光,往下一点,对方如遭雷殛,仓皇间断去连线,那因果线往上一扬,随后断了开去,在空中飘飘摇摇,那只手轻轻一扯,将它折断,又往孙亦怀中打入一粒光华,缩回灵炁之中,消失不见。那团朦胧灵炁一阵扭曲,重又塑成阮慈化身,对孙亦笑道,“这因果线我便先取走了,将来若有一日,你修成洞天,再来向我取回,将这段因果了却。”

孙亦惊魂未定,一面称谢,一面内视,果然见到体内某处,似有一点道韵附着在一段断裂的因果线上,也因这点道韵存在,他便能望见因果——单单只是这点收获,便会让他的修行较旁人又顺遂许多了。

才刚飞入比元山不久,便有这许多变化,真是兔起鹘落,仓促间众人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此时见斗法停歇,方才上前请教。阮慈也不隐瞒,道,“你要说的,我刚才已经自己看明,你在奇遇之中,和背后那人结下了深厚因缘。此缘其实不分善恶好坏,全看你如何抉择,你若依从他,后续的功法一样能够得到,或许成就要比眼下这条道路更高。”

“只是你既然已经如此择选,便是选了我这一边,因果反噬之下,本来会被那人彻底抹杀,断去线头,免得被我追索。但那人没想到你选得这样快,连丝毫犹豫都不曾有,此地距离上清门且还不远,你才一开口,我本尊在紫虚天静中望去,便凭借化身因果,将你看得通透。”

“也是你胸怀坦荡,将一应隐秘如实告知,方才能隔着化身这一重因果,望见你体内情状。一见之下,便知道情势危机,当即请我恩师降临出手,操弄时间线将你逆转治愈,我再追索因果。不过那人虽然主动断去你们之间的连接,但线头仍在,倘若我不用道韵遮掩,只怕之后他又悄然作法,催动因果线扭动相连,重新和你取得联系。”

“如今有我道韵封住,你便可放心修行他赠给你的功法。”阮慈笑道,“至于为何恩师降临时,舟中灵炁变化,包裹气机不使外泄,我本尊又只伸一只手,那是因为此地气势场本就处在微妙平衡之中,倘若我等当真现身此地,长久停留,只怕气势场崩碎之下,秘境气机也会出现不可测的变化。你们所见的高修真人,往往镇日闭关不出,倒不是他们真的只有闭关才能修行,只是周天对他们来说太过脆弱,不得已而为之。”

众人这才释疑,不但惊叹敌人的阴险狡诈,阮慈、王真人神通广大自不必说了,也均都十分钦佩孙亦的决断。孙亦道,“这也没有什么,我这人性子最倔,他要这般摆布我,无非是为了探听剑使动向,我值得什么!既然如此,那我就非要他不能如愿。”

齐月婴笑道,“倘若当真那人神通极为广大,剑使救不得你呢?”

孙亦洒脱道,“我自知天分,此生只怕道祖难望,既然如此,何时中断似乎差别也并不大,还是顺心随意更为我取中。”

阮慈闻言,又多看了他几眼,点头笑道,“你很好,回山之后,可以多来紫虚天走动。”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称赞外系弟子,且不说舟中诸人反应各异,紫虚天中,阮慈本尊收回视线,端详着手中那条奇异扭动的因果线,对身侧王真人说道,“大浪淘沙,此次比元山之旅,能得孙亦一人,便是不虚此行。”

以她如今修为,比元山的东华剑意残余,已是可有可无,还有那些凤凰残余,都是其余时间线中阮慈该得的机缘,阮慈既然选择了如今的道路,那么最需要这些机缘的时刻已过,这些东西对她本尊来说已是鸡肋,但若说就这样全然不顾,那也是可惜。正可以栽培羽翼,一路上也是从容挑拣人才。孙亦便是此行令她十分满意的惊喜,王真人也点头道,“此子也算是等来了他的机缘。”

有阮慈此念,将来孙亦的道途定然是一帆风顺。他最占便宜的一点,还是白得了一套上乘的时间功法,从功法来看,幻境主人应当是琅嬛周天外的大能,因被道韵屏障封锁,只能这样委婉曲折地寻找渗入周天的机会。

因孙亦刚才是全心求助的关系,王真人和阮慈都已感应到他在幻境中的全部记忆,才知道孙亦心性到底是多么上乘,阮慈道,“或许此人也是被太一宫下院吸引来的,太一君主封锁时间川流,只怕除了世宗之外,这些别传修家已是穷途末路,唯有不断衰退一途。他们想来琅嬛周天,倒不稀奇,只要拜入世宗门下,便是此处覆灭,他们也可以通过时间川流遁逃。”

即使阮慈已有预料,但她元婴之后首次出行,招惹来的各方风雨却也比想象得要更加强劲,前往比元山的化身只是一行而已,还有随滑郎去找琳姬,去燕山探望何僮,往忘忧寺去找阮谦的,这四大化身一路上当真是不得安宁,试探一招接着一招,而且此时来看,还有许多是天外势力,在她成就元婴之后,纷纷来到琅嬛周天之外。

王真人和阮慈所见,却不止是孙亦遭遇到的试探,而是其后蕴藏的信息。王真人道,“在你成就元婴以前,宇宙大道波动,除了时之大道动荡之外,命运大道也有强烈动荡,我等洞天修士,多数都会略加浸淫这两条大道,均是感应到自身被排挤出去,便连我方才倒转伤势,也用的是因果大道。那人诱惑孙亦,用的亦是早已炼成的法宝。两条大道接连动荡,似有大事发生,我想窥伺宇宙星图,你可愿随我一道前往?”

阮慈奇道,“你竟还有办法窥伺星图?好哇,真是藏得紧呢,如今我既已成就元婴,宇宙大势自然又是一番板荡,难道我们周天还有不愿去看星图的么?只是无有渠道而已,你又要从什么管道偷瞧呢?”

王真人微微一笑,轻轻一指阮慈手中的因果线,悠然道,“将来你便会知道,将自身的因果线遗落在外,是多么鲁莽啦。”

因果线莹然亮起,散发一道光雾,将二人卷入其中,刹那间四周光烟大起,天旋地转之中,已是换了不知多少景致,阮慈甚至明确感觉,他们已脱离了琅嬛周天,循着因果,来到了这背后主使者所处的周天之中。

第355章 异域周天

因果追溯,便是如此玄奇,倘若是道祖,心念一动,只要大道所在,宇宙中无所不至,便是一丝因果,倘若没有其余道祖遮掩,也足够其推算出因果两端的来龙去脉。在洞天境界,法力几乎都是无穷无尽,博弈手段更加玄奇多变,已很少有单纯的法力比拼了,那岂不是宛若莽夫一般?通过扭曲因果影响气运,在气势场中将这些维度逐一剥落,最后方才能现出斩杀之机,否则洞天修士除了合道陨落之外,几乎是不可能被杀,但洞天的博弈争斗却是无时无刻不在进行之中,难道每一次都要打到陆沉吗?

甚至在许多时候,洞天争斗还会以最极端的形式呈现,那便是希望除去此人的修士,会倾尽全力助其提升修为感悟,让这名洞天尽快晋入至高境界,不得已而踏入合道之中,从此沦为道奴,再也无法干涉实数进程。这一般是某洞天势大难敌时,其余洞天会默契采取的对策。不过这一招也是双刃剑,毕竟合道时机只有自身方才感悟得到,在洞天巅峰滞留数万年也是常事,这期间那人的修为将会高到足以将周天势力按照自己心意彻底重铸的地步,这些洞天还能否存活到敌人合道,也是未知数。

也正因为洞天博弈,更看重这些维度,因此洞天真人对自身因果、气运俱是防护得极为严密,更是想方设法地用道韵护持自己,在时间线中尽量维持统一,灭杀和自己差距过大的可能,对其来说,除非有道祖庇佑,否则很可能随时都会被另一条时间线代替。而因果线倘若落于旁人之手,便会如同此时一般,王真人凭借一条因果线,便推算出其大量信息,而且更是利用某种玄妙神通,虚实转换,在虚数中定位到因果线的另一端,悄然间携带阮慈,来到了其人的过去。便是他再怎样谨慎小心,甚至不可能留下名姓,也都是无用,因果线中蕴含的信息,可比名姓要丰富得多了。

“此时太一君主已经封锁时间川流,你所见这一层透明的屏障,便是时间道韵,此时听从道祖意愿,将其余所有修士排斥在外。这样我等便是通过其余大道法则来到此时此刻,却也无法更易时间线中的往事。但来也依然是可以来的,三千大道法则交融,太一君主封锁了时间川流,却并未封锁所有时间神通,时间大道和许多大道都有交叉,他或许也做不到完全封锁。”

王真人带着阮慈在街头漫步,阮慈左右张望着这截然不同的周天风光,此处周天的灵炁和琅嬛周天都有极大不同,灵机之中弥漫的是另一道祖的道韵,只是比洞阳道韵要稀薄很多,她试着捕捉了几朵道韵灵花,但却无法参悟其到底属于哪条大道,那道透明的屏障拦住了他们和此处时空的交互,要解析道韵,也需要灵机分解,因此这周天的根底还是令两人雾里看花。阮慈道,“只能凭一双眼睛去看了。”

王真人笑道,“眼见也未必为实,有时真相或许和你所见到的截然相反,甚至有时你还会觉得洞天师长也未免过于小心,重重遮掩,不知在防备什么。其实便是防备的这等时刻,虽说其并不能完全预见此刻,但在静中感应,无形间趋吉避凶,便会设下重重禁制,防止来自因果线、时间线的窥伺。”

此处周天不像是明潮曾说起的霄云周天那样,特色极其明显,但人烟也要比琅嬛周天更稠密许多,空中更隐约可见巨大光带,通向道韵屏障,显然是极为开阔通达的周天,可以随意和外界交通。王真人和阮慈携手在集市中漫游,阮慈左顾右盼,既觉得新鲜,也有几分羡慕,先是笑道,“不知生活在这样开阔的周天中,是怎样的感觉呢,我想洞天真人之间的争端,也一定会频繁许多,或许一言不合,就遁入宇宙虚空中打起来了。”

王真人道,“那要飞得很远才行,洞天出手,如若离周天太近,交手余波可能会将周天星轨略微偏移,那影响的维度可就多了,因此会多出无量因果。”

他拿起手中那条线晃了一晃,笑道,“那就等如给对手留下了许多可以利用的机会。”

阮慈奇道,“因果线这般容易截断么?那岂不是越是上境修士,流落在外的因果就越少,难道这就是我们琅嬛周天的洞天修士,多数都籍籍无名的缘故?”

王真人道,“因果线乃是这世间最奇妙的连接之一,即便是凡人之间的因果,倘若双方无意,那便是道祖也很难强行摘下,往往只能通过幻境来改换心意,这幻境中还要留出足够的破绽,给凡人勘破的机会。而且你从这端摘下,若是大能,自然会生出感应,只要用道韵遮蔽,你是很难通过这条断去一端的因果线做什么事的。最多也就是和你一般,拽着不断拉扯,迫他现身。”

他们二人走走停停,阮慈见到什么有趣的物事,都要停下来仔细观看,王真人边走边说,笑道,“此时便是你和那人的博弈了,除非那人特别不想现身,又敌不过你的力量,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才会主动斩断因果。如此一来,这条因果线便和他失去联系,而我们能拿它做的事便有许许多多了。譬如可以寻找到他开启这段因果时所处的时空,倘若掌握了少许时之道韵,即便是在不同时点,也可追去,如若时之道祖没有封锁时间川流,此时便可在这个时间点做些手脚。其结果或者应在此刻,或者应在未来,或者还能倒果为因,直接扭曲了他的这条时间线。即便是现在只能瞧瞧,也可以增长见识,或者还更为安全,我们无法和他们交谈,他们同样也无法逾越障碍对我们出手。便当做是游玩,岂不也是有趣?”

阮慈还是第一次和王真人真身外出遨游,两人头一次出行,便是跨越时空,来到另一周天,当真新鲜极了,不禁挽着王真人的手,欢喜笑道,“有趣,有趣,雀儿呀,什么时候琅嬛周天事了,我们便不管修行了,从星海这一头游历到另一头,一颗一颗大天玩过去,你说好不好呢?”

王真人何时真正违逆过她的心意?闻言微微一笑,道,“倘若到时候我们都还活着,便如了你的意罢。”

其实二人之间,心意相通,便是和因果有关的所有感悟,也只需一道念头便可传递,甚至还更为生动活泼,可以将王真人对因果大道的参悟完全分享,只是这般互相打趣,温言软语、款款道来,亦是别有一番风味。王真人见阮慈游玩得不亦乐乎,便暂且随了她的意,到处走动,还是阮慈自己醒觉道,“我们到此,想来耗费你不少法力,你也不和我说一声,只让我贪看这些无用的新鲜。”

王真人笑道,“无妨,可博卿一笑,便是值得。”

他似笑非笑,倒不像是当真甜言蜜语,好像有意戏弄阮慈似的,阮慈听了却是心甜,将头靠上他的肩膀反复磨蹭,王真人道,“怎么和天录似的。”

话虽如此,到底没将阮慈推开,只是见她不再探看四周,便将手一挥,两人转瞬间来到那破天光带入口,顺着光带往上飞去,这条光带也是无名道韵凝成,实则是道韵屏障的一部分,虽然直通天外,但曲折之间,道韵逐渐由强而弱,直到最后,两人行出光带,道韵彻底淡去,变为宇宙虚空,阮慈不禁赞道,“如此一来,虽然光带开启,在里头的人可以随意出去,但天魔却无法通过道韵入内,外头的人想要进来,也得和道韵亲和。这要比我们的道韵屏障实在多了。”

王真人道,“虽说周天道韵屏障有强有弱,但泰半都如这一座一般,留有往外通道,反倒是琅嬛周天乃是异数。洞阳道祖为了封锁周天,付出了不少代价。”

他揽着阮慈,一同往外望去,阮慈知道王真人天星秘术比自己精深了不知多少,只怕有办法从星图中推测出这座周天的方位,更能将如今的宇宙局势解读出不少来,也不再打扰他,自己也运起天星术乘势修行,天星术要修行,还是要时常观测真实星空,阮慈无有这等途径,天星术已经停滞不前许久,听王真人的意思,他却不是第一次来到异域,难怪他身处琅嬛周天,却依旧可以修行星术,只是不知道他是以什么为凭,毕竟天外来客的因果线可不是那么容易获取的。

虽说这般游历,终究还是要回到紫虚天,无法将法体、气运等一并带出,只是神念依凭,但只要法力未尽,想要待上多久都是随心所欲。王真人法力深厚,仰望良久,嘴唇微动,似是在全神掐算什么,阮慈倒是没那样专注,修行了许久之后,感觉自己此次提升已经足够,便暂缓修行,只是全心观赏眼前美景。

只见茫茫星海之中,这座周天散发着安稳气息,回视周天,真是山清水秀,大好风光,宇宙虚空中,不时有光点流星一般地往此处飞来,可以想见那都是在宇宙中游历的修士,或许不止洞天修士,连元婴修士都时常往虚空中试验法术,又或者是修行神通。阮慈怀想着在这般周天中修道的经历,一时不禁痴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心中突然微微一动,只见极远处一点光芒由小变大,逐渐飞到近处,却是一具极其眼熟的白玉棺材,和二人擦身而过,投入到那光带入口之中。

“谢姐姐!”阮慈猛地站了起来,“子母阴棺,再不会错,这是子母阴棺!”

她思维是何等迅捷,当即便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段因果线,难道真来自于白剑麾下的洞天修士?!”

第356章 众真议事

随阮慈成就元婴,诸天风云涌动,仅从她一次出行,便可知道多少修士云集在琅嬛周天之外,明里暗里,想要将手插入琅嬛周天,甚至是在她身侧埋下隐子,以便日后发力。可以想见和她结下因果的诸位友人身侧,真不知有多少域外修士的影子。只是没料到白剑尚未成就道祖,竟也有此布局,阮慈奇道,“但……这不对呀,白剑可能藏身大玉周天,可大玉周天哪来这么热闹的景象?难道谢姐姐离开琅嬛周天之后,竟是真灵穿渡时间,来到了过去未被洞阳占据的大玉周天,欲要藏身过去,摆弄思潮,为大玉周天的洞阳道韵也埋下隐患?那么此时占据大玉周天的道祖又是谁人呢?是谁布置了这样的道韵屏障?”

她想要跟随谢燕还重入周天,看个究竟,但却无从得入。王真人摇头道,“进不去了,这入口要感应神魂、灵炁、道韵等等维度中至少一种,才会开启,我们中隔了时间障壁,无法交互,能出而不能入,要想再进,只能等下一个修士入内方可。”

茫茫宇宙,又哪有那样碰巧,刚进了一个,又来一个?若是耽搁得久了,便是再行入内,谢燕还早已鸿飞冥冥,不知去处,王真人的法力也不知能否支持后续的寻找。时机已去,不可复还,阮慈虽然遗憾,却也知道不可眷恋,见王真人推算已毕,便伸手由他牵起,被他道韵裹住,四周云雾再起,神念刹那间仿佛横渡到了无穷远处,却又仿佛只是迈出了小小一步,便从彼岸回归,阮慈更增许多感悟,暗道,“或许在雀儿看来,宇宙虚数也是浑然一体,否则他万难参悟出此等神通。”

这样的经历,都会传递回洞府中坐关的本体之上,不过他们一道前往异域周天时,在琅嬛周天的化身便陷入沉睡,直到此时主体神念回归,方才重又获得生机,这也是这等化身的弊端。寻常修士未到洞天境界,神念都无法突破洲陆大阵,如瞿昙越能派遣化身先行来到南株洲,或者楚真人化身在南株洲一呆就是八百年,这都是功法特殊,又或者法力超凡的体现。阮慈本体一面参悟这些周天中极为罕见的体悟,一边向王真人放出思绪,盼他解惑。

王真人传来一段情绪,令她稍安勿躁,随后过了一会,便又将她神念一扯,移往气势场中。阮慈微觉纳罕,但仍随其而去,不过此次却不同于异域远游,还有足够余力照料各地化身。

此时实数之中,虽然并无过多变化,但各地道宫的天星宝图之上,却接二连三有宝光亮起,上清门之上,一枚大星宝光照耀,汩汩放出毫光,呼应诸多气势汇入,上清门内诸多法相半明半暗,率先注入灵机,太微门提灯巨人也将目光转过,便连重洋之外,东南西北各大洲陆,也有法相呼应,只是距离遥远,殊为不易,动静要比中央洲陆更大得多,南株洲宝蟾吐出一枚宝珠,在南株洲上空点燃光柱,以此为根基,南方各洲上空,陆续有光柱亮起,其余三个方位的海外洲陆,亦然如此,中央洲陆星图上方,收拢诸真神念,隐约造就一方宫殿,其中各有座次,三大蒲团居于上首,其中上清门居中,太微门其次,而青灵门的蒲团则略微偏下,其下则各分地域,大多洞天修士身形隐约,唯有法相在其身后时隐时现。

阮慈放眼望去,只见洞天约有百余,神念颜色不同,法相强弱也可模糊感应,不过此处汇聚的乃是其部分神念,而且彼此多有保留,更多的信息却也无从捕捉。不过此地交流,无需言语,各凭神念便可,众真都传递出一股思绪,已知王真人所发召集和周天大劫有关,却还是不知底理,因此众真思绪多以好奇为主,王真人也不啰嗦,神念一动,便展示出一幅星图,正是二人此前在异域周天之外所见。

这星图在大殿上方肆意招展,星宿便仿佛正在身边,诸多真人身上神念之色连闪,法相也由模糊变得清晰,显然是投注更多力量到此,运转天星术全力解析星图,阮慈在王真人身后看去,那些法相清晰强盛的,多数都是她已知晓的上法洞天,其余中法洞天也有一些修有天星术,下法洞天则只能耐心等待。燕山方向,只有魔主那团黑气,以及太史宜法相中那无穷山水正在运转星术,可见燕山的上法洞天也就只有魔主一人,其余中法洞天,也只有太史宜修持了天星术。

反观上清门,上法洞天竟有三人之多,林掌门、王真人以及徐真人,均是上法洞天,秋真人、丽真人、欧阳真人等,也都修持有天星术。吴真人有资格参与门内博弈,应当也是中法洞天,但不知为何却并未修持星术,也是异数。

太微门方向,上法洞天也有两人,青灵门便和燕山一样,只有一名上法洞天,但其中法洞天数目不少,而且人人修有星术。其余门派,竟连一个上法洞天都无,多是中法成就,如金波宗那洞天老祖,便是下法洞天,哪管平日里在后辈面前多么深不可测,此时也只能攀附骥尾,耐心等候,根本就没有自行发声的能力。

众真能从星图中解读出的信息,自然各有不同,也不乏谬误,各将感悟化为思绪,打在星图之中,王真人亦汇入自己的解读,只见各种思绪,在星图中冲撞拼杀,仿佛在较量谁更靠近宇宙本真,诸位洞天都是漠然观战,并不曾助战。过得许久,各色调和,形成最终解答,众真方才齐齐探出神念,往其中沉浸而去。

阮慈虽是元婴修为,但身负东华剑,也有资格参与盛会,其被王真人携在身侧,和她处境十分相似的还有燕山方位的徐少微,她还是上清弟子,却被太史宜带在身边,上清门众人也不以为意,看来她和太史宜的关系远比阮慈所想得还要更加亲密。不过此时对徐少微,她的观感已颇为淡然,无有什么好恶。只是略一张望,便也将神念沉入思绪之中。

那思绪之中,含有幻象万千,俱是经过众真群策群力,所演算出的未来之中最有可能成真的景象,但即便如此,未来千变万化,这些‘最有可能’也不过是缩小了大致范围,仍有无数画面飞舞,而且不乏彼此矛盾之处。众人只能尽各自神念归纳推演,是以倘若神念不足,便是来此也是无用,和之后被人转告没有差别。阮慈神念虽较洞天还有所差距,但有王真人眷顾,且她修有感应法,也不无补益,从那无穷幻象中直见本真,心头当即警钟大作,轻呼道,“怎会……”

却见那思绪之中,竟将当日道祖摩擦推演出了几成真实,只是三名道祖的面目均都十分模糊,言语也无法识别,但大道中的规则动荡,却是分毫不差地重现了出来,便连洞阳道祖隐去以前,将大玉周天加速的画面,也推演得惟妙惟肖。非但如此,更是将大玉周天与琅嬛周天相撞的时间点,都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便只在三五千年之间!

时间已经不多了!

刹那间,众人均已明了王真人召集群真的用意。三五千年之间,大劫将临,琅嬛周天必然将会有个结果,事已至此,最多还能再养出一代洞天真人,便是琅嬛周天的全部战力,而大玉周天得到道祖眷顾,准备得必然会比琅嬛周天更加充分。

琅嬛周天也应拿出自己的应对之策,而在此之间,洞阳道祖恐怕亦不会有太多余力干涉周天内的变化。其道敌正联手追索,只怕其稍一露面,便要遭到讨伐。再说命祖、时祖都封锁自身大道,其影响琅嬛周天的途径,无形间已少了两条。大劫来临之前,琅嬛周天也可以腾出手来,尽情布置自己的后手。三五千年,稍大的谋划怕都来不及,不论是大玉周天还是琅嬛周天,能做的调整都十分有限,这一点倒是对琅嬛周天更为有利,毕竟其在周天之外的手段便只有谢燕还一人,出入自由的大玉周天,亏损更大。

不过,三五千年,对琅嬛周天来说依然是极为不利的消息,洞阳道祖之所以以此为反制,可见其已经开始真正忌惮阮慈这未染洞阳道韵的未来道祖,不再寄望于污染阮慈灵机,而是要将其扼杀在未成道以前。时之道祖因此被迫封锁时间川流,只怕连阮慈也无法从时间穿梭中再行得利,但三五千年,只怕连元婴修到洞天都不足够,倘若阮慈还坚持自身大道,而不是修成青君化身,重拾生之大道,那么她也就注定在三五千年之后,随着琅嬛周天一道灰飞烟灭。

上境修士要你如何,你便是推了这一次,又怎逃得了下一次?

恍然间,阮慈竟是想起孙亦自述历险时的心路,不错,太一君主要复活青君,因此才对阮慈鼎力相助,但阮慈却另辟蹊径,灭杀了青君阮慈,毁去自己成为转世身的可能,他随即封锁时间川流,如今一步步你推我拉,局势发展至此,阮慈想不重修青君转世也不行了。

自从阮慈出世以来,虽然只在中央洲陆修行,迄今只去过南鄞洲一次,但其藏身过去,攫取因果,以身合道,道韵借思潮之力遍布万古周天,对时间线的改易,却已让她在洞天修士中闻名遐迩,众人对她身处局势都有一二了解,神念在大殿上空纵横交错,也有修士在催促她迅速转炼生之大道,也有修士却以为尚未到绝境,倘若琅嬛周天能击溃大玉周天,阮慈仍有合道希望,若能借助周天大劫,窃取这其中原本属于洞阳道祖的大量气运,或可借此成就道祖,将琅嬛周天从洞阳道祖手中讨要出来。

这些思绪倘若形成一致,那么便会酝酿出一股力量,给阮慈自身带来压力,倘若顺其行事,无形间便可获得这些洞天真人给予的气运,而倘若要与之相抗,在气势场中的压力无时无刻,需要分神抗衡,于自身修行多少有损。这便是当时掌门支持谢燕还破出周天之后,所要承担的压力,若非楚真人以身相代,而阮慈很快在结丹时成就未来道祖,林掌门布局得到众洞天认可,他如今气势也不可能如此旺盛。还好此时众真莫衷一是,尚未有主流思潮浮现,唯有对抗洞阳的基本立场一致,而王真人又抛出另一副画面,便是谢燕还藏身母棺,没入异域周天的那一幕,同时震动灵机,向众真发问道:

“留下这段因果线的高修,是敌是友,可否任其在周天内落子?”

第357章 开放口岸

谢燕还到底是万年以来最出类拔萃的人才,甫一现身,众真的气机便是齐齐一震,“她竟未陨落在虚空之中。”

“还真被她找到了地头!找到了白剑?!”

“原来白剑并非藏身于大玉周天之中……至少并未像青剑一样,被困在琅嬛周天不得离去。”

诸多思绪往上飘出,此次连下法洞天亦有参与,只见五颜六色各种思绪在大殿上空搅和碰撞,无需言语,众真已对彼此的想法都是了如指掌,这种交流,能博采众家之长,考虑到事态的方方面面,很少会遗漏重要信息,便是被遮蔽天机,也很难遮蔽这许多修持不同大道的洞天真人,而且灵机交汇时,更容易贴近宇宙本真,或许能获得反馈,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所差者只是平日里大家各执立场,若非是干系到周天生死存亡的大事,也很难取得一致而已。

也是因此,越是高阶力量的博弈,便越难玩弄阴谋诡计,所有的可能都会在推算中一一呈现,只是没有选择能将所有可能涵盖,在任何可能之下都对己方有利而已。便如同气势场中一定要存在一个出口,又或者哪怕是和凡人对弈,将其引入幻境,诱使其放弃因果线时,洞天真人也要为凡人设置一线赢面,唯有缺,才有利,这是本方宇宙颠扑不破的至理规则。哪怕是道祖都无法违反,道祖只能将自身失利的可能推得极远,但却无法完全消灭。与道祖对弈,有几种思路,一则是要在无穷可能中寻找到彼此两利的可能,二则便是要寻找这极为渺茫的道祖失利可能,这可能虽然也许不可思议,但却一定存在,只是或许也不能为敌人接受,那就只能等待时机,重新再开一局了。

阮慈虽然未有表态,却始终是默然旁观众人的思维交融,触类旁通,多了不少感悟,对洞天真人的境界也更加明了。洞天真人距离合道或近或远,除却对道韵的掌控和运用之外,还有对道祖权柄的熟悉。那些下法洞天,不但掌握道韵太少,只是勉强驯服了一定道韵,要将大量精力花费在平复大道反噬上,对大道权柄的运用也极为生疏,几乎无有合道的可能,中法、上法洞天,修为到了精深之时,其实对大道权柄的掌控也已是出神入化,譬如清善真人,其距离合道应当不远,或者也设法补全了道基,但却少了那惊天动地的纷争气运,能让其在静中踏出那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一步。

而元婴晋升洞天,首先也要累积法力、气运、因果等等,直到将元婴境界修满,关隘跨过,才有资格想一想晋升洞天,让其脱胎换骨的关键,便在于能否通过道韵,窃取掌控一丝大道权柄,若是将元婴关隘全数圆满,掌控大道权柄,自然晋升,乃是上法洞天,倘若元婴关隘不得圆满,便只能依托风起云涌的纷争局势,借气运推动,成就中法洞天,而倘若对权柄几乎只有一丝头绪,完全依靠气运晋升的,便是下法洞天。

休看下法洞天成就艰难,但也不知是多少惊才绝艳的修士,便是倒在了这一丝头绪上,大道权柄,哪里是那么好触碰的?除非是道祖门下,修持的和道祖是同一种大道,那倒是容易,只要能修到元婴圆满,最次也是下法洞天,成就洞天后,还会被道祖锁定修为,也可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长生久视,与道祖同归。除此之外,光是触碰大道权柄,便可让许多心性不佳的元婴修士走火入魔,内景天地受了重伤,从此断绝道途。

但在阮慈而言,一切又是有所不同,她返回创世之初,取得道种,与身相合,所谓的未来道祖,天然便拥有全部大道权柄,否则也不可能在金丹境界便频繁应用道韵对敌,如今只需要累积其余维度,便可水到渠成地晋升洞天,至于晋升之后,该怎样以身合道,又非此时的她所能知晓了。她任由诸位洞天商议,一面也在沉思太一君主的用意,以及自己该如何抉择。

三五千年,若是等闲,连法力都修持不满,但是否便要选择重修生之大道,将已被灭杀的可能重新复活,换取进入时间川流的机会,阮慈仍未决定。在她来看,如今琅嬛周天外众修云集,各怀心机,其中修持时间大道的洞天高修便有数名,很难说其后有没有太一君主的道敌支持,总不可能整个宇宙之中只有洞阳、青君的道争,如今琅嬛周天势力过于贫乏,只要能维持思潮之力下,对抗洞阳的立场不变,多引入一些变量或者也未尝不可。即便其怀有恶意,但只要入局,便必定存在扭转之机。

既然洞阳道祖乃是琅嬛周天之主,其对周天的掌控本就是能达到的最高,那么引入的势力无论是什么立场,都会稀释洞阳统治,与众真立场便是有利。更可增加变化,所谓气运,便是所有变化的合集,如此一来,琅嬛周天气运大涨,与那立场比琅嬛周天更纯粹得多,周天内只有一股势力的大玉周天对抗,想来也是多了几分胜算。

阮慈思及此处,心意已定,王真人和她心意相通,自有感应,扬手发出一道淡青思绪,飞向大殿上空,上清众真陆续加入,清善真人思忖片刻,场中属于他的思绪也是一转,染上王真人思绪之色,有他相助,很快场内思绪之色便逐渐统一,所得结果和阮慈所想几乎一致,只是更为保守一些,还是要甄别入内势力,至少恶意过于明显的,不能放其入内。

此事哪怕对元婴真人来说,都是匪夷所思,且不说如何看穿其心思,便是要找到如孙亦那样,在刹那间遇到机缘,被世外大能眷顾的修士也颇为不易,天知道其究竟会择选谁人。但这对此刻的琅嬛周天来说,却并不是难事,洞天真人都可观测气运,这等天外气运,在琅嬛周天内的映射哪怕只有一丝,也逃不过洞天真人的观照。固然洞天真人的神念覆盖也有极限,但如今天下所有洲陆,真正没有洞天真人眷顾的土地实在是少之又少,该处的灵机多半也极为淡薄,如今众真合意,除了玄魄门躲在小寒武界未有来到,以及宝芝行、九幽谷等世宗诸修士回避之外,其余到场修士,已是足以覆盖九成地域,只要被天外大能眷顾,除非其永远在这些偏僻之地修行,否则只要移动,便会落入洞天修士眼目之中。

至于如何甄别善恶,这更不在话下,萃昀真人身旁倚着一名大眼少女,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正好奇地观望诸真气机,令众人都兴起被窥视的感觉,却均是未有发作,思绪转动到了如今,更是纷纷对其释放善意,各色气运往其汇聚而去,这不但是洞天真人对莫神爱的馈赠,也是留下一丝因果,将来倘若外洲洞天发觉异样,便可借这一缕因果,发动神通,甚至经由这座大殿,将莫神爱从中央洲陆暂借过去,便无需她真身往返。此中种种神异,不是洞天中人,很难明悟,但在金殿之中,一切却是自然而然。彼此再无半点滞碍,也不会因为言语之类发生误会。

众真接连议定两件大事,却并未散去,散碎思绪化为碎片,在大殿上空飘摇,却是对谢燕还的关心,以及对阮慈道途的担忧,不过诸位洞天亦是不会轻易被道祖恫吓,即便如今的时间,已经不足够阮慈修成道祖,但倘若她自己不愿更改道途,众人一味强迫,也是于事无补。更何况琅嬛周天大不敬思潮,连洞阳道祖都是不服,又何惧时之道祖的谋算?

白剑、涅盘、青剑、佛祖、风祖、命祖、情祖、时祖,单单是众人知晓的道祖,便已有八名,背后更有多少道祖想要落子入局,犹未可知,阮慈也是在这座金殿中知晓,众真推测,谢燕还破天而出,图谋白剑,除却白剑自身威能以外,应当还有一位当世道祖支持,只是这道祖更加隐晦低调,迄今未曾显露线索。便是在感应中,也是若有若无,不知其究竟是何身份。

本方宇宙大道三千,抛去那些曾一度合道,却在道争中彻底陨落,连名讳都被人忘记,世宗也彻底没落的道祖不提,当世道祖便有七十二名,如今只有八名展露自身立场,其余道祖中的立场都还是隐而未现,其中注定有些道祖是彼此敌对,譬如时之道祖,他要迈出第二步,多数是往空间法则延展,空之道祖必定便是其道敌,还有相反大道的道祖,大道规则天生冲突,彼此不能相容。想要找到白剑背后的盟友,并非那样简单。不过众人对谢燕还还是抱有信心,既然白剑曾在过去现身,说明谢燕还在某个未来必定会掌握白剑,而且顺利返回琅嬛周天,便是阮慈道途断绝,琅嬛周天也依旧有准道祖级别的力量助阵。阮慈便是无法成就道祖,只要能将自身时间线固定,确保她所经历的过去是必然发生之事,一样是为琅嬛周天寻找胜机。

洞天博弈,已非简单的力量升级,超出直觉的结论并不稀奇,如此结论,对阮慈的修行倒未必是好事,少了人前来寻衅,也就少了斗法中必然会产生的滔天气运。不过众真计较已定,她也无法掀起对自己不利的思潮,更没有兴趣指示党羽暗中挑拨,挑唆一些性情暴烈的洞天真人与自己为难,借此吞并气运。此为阮慈天性,她亦无意更改。王真人也不会做她的利剑,看似是为了她道途着想,去做那些阮慈不愿做却对她有利的事,毕竟阮慈生平最反感的便是被人摆布,王真人倘若真这样做了,反而是辜负了她的信任。

众真计较已定,便向天星宝图中释放出一股气机,令域外修士有机会观测到其开放的态度,随后各自散去,但都留下一缕微薄神念,维持着金殿形态。海外诸洲陆的光柱逐一散□□洲陆众修士的气机也接二连三地消失,莫神爱的气机冲着阮慈闪烁了几下,似是邀她来太微门做客,随后亦是消失不见,阮慈微微一笑,和王真人一道回到紫虚天内,又对他道,“我那化身已深入比元山中,待他们出来之后,我再叫你。”

王真人颔首道,“也不知林娴恩气运如何,此人是善是恶,或许还真是她的机缘。”

阮慈道,“他们正陷入禁制之中……也不知能否成功挣脱呢。”

说罢,便将心力重新投注回化身之中,比元山深处,林间一处空地之上,那一缕气机荡漾中重又显化出少女样貌,阮慈化身从盘坐中起身,便见到其余几名修士,都是落入幽渺难测的清气禁制之中,分明彼此距离不远,但各自闭目盘坐,面上神色变换,哪怕是往前挪移一步,都是千难万难,一时半刻,竟看不出谁能破开禁制,到达彼岸。林娴恩更是左支右绌,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被清气卷入肺腑,身死道消。

第358章 戒急用忍

以阮慈此时的眼界,自然知晓这清气看着无害,但实则和充斥了生机血气的浊气相比,对修士来说更为凶险。由涅盘道祖法体所化的两山一河,黄首山和凤阜河中都以血气生机为主,而比元山却因为靠近内景天地,多是富集了涅盘道祖的大道感悟,实数为浊,虚数为清,这也是阴阳清浊相生相克的至理,也是因此,筑基修士进入比元山中,几乎是十死无生,除却实力更强的妖兽之外,随时都会被山中化生的清气卷入,这清气无形无质,根本无法防范,一旦被卷入之后,便会被那虚无缥缈的大道感悟笼罩。

筑基修士,对大道根本没有自己的认识,甚至无法承载这些感悟带来的思绪,偏偏清气之中,由不得你不看不想,除非拥有常人无法比拟的定力,只要一被清气侵入神念,开始好奇大道感悟,便再也无法回头,只会被清气同化掠夺,成为它的养分,连丝毫自我都不会留在世上,同行者带回的最多是我一具尸体,神魂痕迹却是半点皆无。便是金丹修士,倘若没有接触到道韵,前来此地也要小心异常,至少要寻到一件护持神念的法宝,拥有将其时刻运转的法力,方才能阻止清气侵入神念。即便如此,那也只能防范等闲清气,像是这小山谷之中满溢的清气禁制,可以渗透法宝,在场众人都中了招,便只能在自身不可遏制地陷入那虚无缥缈的大道感悟中以前,从禁制中逃离出来。

说来也是时运至此,若是阮慈化身还在,这样的危机她举手可解,只消将道韵笼罩众人,这些清气自然侵入不了,毕竟其只是涅盘道韵反照而已,在有人运使的真正道韵面前,实在不堪一击,但偏偏阮慈先去异域周天,后又去了天星金殿,化身无法维持,重新化为一段特殊灵炁跟随众人。而齐月婴几人也不会因此便停下脚步,众人便在此处误入禁制,此时便连阮慈也难以随意处置,只能瞧他们自身的造化了。

这群人中,孙亦是阮慈最不担心的,此子心智之坚,远胜己身运气,能够接连拒绝两次大机缘,想要守住心神,不被清气勾引想来也不在话下。齐月婴不声不响,心神却亦是十分凝定,阮慈晓得她的性子,一向是最安分守己的,而且眼界又宽,一定知晓有时承接机缘,也就等于是接过了因果,她便是将这大道感悟当真,想到其后代表的因果,或许也会将其拒之门外。

这两人周身气息逐渐稳定,脱困只是时间问题。迟芃芃和林娴恩则很是不妙,迟芃芃心中本就对道途还有野心渴望,而且心意曾经反复,不够坚定,似乎已被清气入神,但她到底是洞天门下,法力深厚,也有一样异宝护身,此宝发出莹莹彩光,在她身侧上下飞舞照耀,为她驱除后续涌来的清气,而迟芃芃自身也还有一丝清明,可以感应到阮慈化身出现,连忙分出一缕心绪,向她传来求助意念。

她既然有此一念,便等如是开启因果,阮慈即可施展本尊威能,伸出一指缓缓点去,太初道韵顿时钻入迟芃芃神念之中,将其一切神念暂时抚平,令迟芃芃仿佛陷入混沌,所有情念,全都沉入识海深处。

那清气顿时便失去猎物,在识海中茫然游荡,迟芃芃护身用的那面小鼓不住发出咚咚鼓声,上下翻飞,将她身外的氛围渲染得热闹非凡,清气也仿似感受到了全新生机,缓缓从她识海之中退却,那面小鼓欢欣鼓舞,将清气全都汲取进去,发出一道宝光,把迟芃芃法体摄离了小山谷,放到阮慈身侧,又啪啪响了几声,像是谢过阮慈,方才飞到迟芃芃耳边,‘咚’地大响了一声,将迟芃芃震醒。

迟芃芃低吟一声,缓缓醒来时,只觉识海中纷至沓来的各种幻觉都已不存,一切似乎如旧,却又多出了一种玄而又玄的回忆,仿佛是曾陷入顿悟之中。阮慈笑道,“有了这番经验,下回你入定时想要再踏入这般境界,那便容易许多了。”

这清气留存,若是在旧日宇宙,便是极为珍贵的道祖残余,被清气侵入,是货真价实的悟道,旧日宇宙中,不知有多少修持涅盘大道的修士,想要求到清气入侵都不可得呢。虽然这些大道体悟,在本方宇宙已没有什么用处,一旦用心了解,反而会因为两个宇宙中的大道法则差异,形成宛若自杀一般的效果,但这种悟道境界,即便只是幻觉,依旧大有好处。能从清气中回返的修士,日后修行速度要比同侪更快,迟芃芃此次前来,虽然所获不如孙亦那般丰厚,但此时也已是心满意足。忙郑重谢过阮慈,阮慈道,“从此便是自己人了,不必这么客气。”

她却是说迟芃芃传递出求助信息之后,她借助因果,抚平迟芃芃神念的事。这么做固然是想要施救唯一的手段,但也意味着迟芃芃从此对她没有一丝秘密可言,本人的所有隐秘都在阮慈掌握之中。因果已立,阮慈一念之间便可摧毁她识海所有情念,让她犹如刚才一样,浑浑噩噩、永远沉睡下去。原本她们二人只是同门而已,从今日以后,迟芃芃却是已成了阮慈的羽翼,令行禁止,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其实这般境遇,旁人求也求不来呢,更何况这总比此刻就身死道消来得好,迟芃芃并不后悔,而是笑道,“还要多谢剑使抬举,师尊也当满意,我这弟子虽不成器,但也成就了他和紫虚天的一段善缘。”

阮慈也知道这登闻鼓是欧阳真人在此行前特意赐给迟芃芃的,想来当时真人已多少观望到弟子的险境,故此有所馈赠,为的便是保住双方间联系的这条纽带,不至于轻易折损。迟芃芃也是乐见其成,她虽然从此要为两头办事,但也能拿到两头给的好处。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也就不说透了。阮慈在心中已是为迟芃芃安排好了去处,此女办事也还算精干,正好派往扶余国附近为她办事。

此时大战将临,在周天大劫以前,琅嬛周天最多只能再培养出一批洞天真人,也就是说这一二百年间未能炼就元婴的修士,那就基本没有成就洞天的可能了。阮慈夹袋里如今也就一个小苏,转眼便可成就元婴,其余沈七、姜幼文、阮容,都在两可之间。沈七的金丹关隘他可以一剑斩之,且还好说,姜幼文的金丹关隘要收集各种奇毒,很耗时间,恐怕是赶不上了。阮容则是倘若没有特殊机缘,几乎没可能成就洞天,不过她的气运仅次于自己,很难说柳寄子会不会出手帮忙……

周天大劫临近,众修士大立场不会有丝毫更改,但各大势力之间基于某一默契,在底线之上的争斗却只会是越来越激烈,唯有争斗,方能酝酿气运,令修士攀升至更高境界。阮慈此前在金殿之中,尚无发言资格,还需要王真人代言,而王真人的言语也是因为上清门众真都能接受,方才可以推行出去,如此周折,非阮慈所欲,至少她要再有二三名与她关联紧密,道途有明确因果绑缚,而非那一丝善缘相连的洞天真人,和她呼应气势,方才能够带动思潮,在金殿中占到主动。如迟芃芃,可以联络欧阳真人,多一份香火情,也可派往扶余国联络瞿昙越,瞿昙越不算夹袋中十拿九稳的一个,但两人因果相连,他欠了阮慈这么大的人情,自然是唯她马首是瞻,此子也有希望登临洞天,如果他能杀了掌道,啃噬掌道气运,下法成就不是问题,中法希望也很大,上法便要看他的造化了……

虽然才入元婴,但阮慈已开始思量洞天布局,而山谷之中,三名金丹还在苦苦支撑,又过了片刻,孙亦突然喷出一口黑血,气色也随之萎顿下来,但睁开双目时,却又是神采奕奕,仿佛迈过一大难关,飘然起身,落到阮慈身边,阮慈随手在空中凝聚一段灵炁,打入孙亦胸膛,孙亦面色顿时更加莹润,仿佛伤势已痊愈了大半,逊谢道,“多谢剑使,亦此行本已是大为意外,不料今日更是因缘际会,反而又破了一个小境界,全都托赖剑使提拔。”

阮慈笑道,“你自身上进不辍,又何须谢我。”

正说话时,齐月婴也缓缓睁开双眼,其神色奥妙,仿佛还有些惊讶,但确然已脱离清气,而且比孙亦更加容易,竟没有受一丝伤,轻轻松松便飞出山谷,阮慈笑道,“恭喜月娘,金丹中期便已自行参悟道韵,便是在七星小筑,也是出类拔萃的弟子了罢。”

齐月婴嗳哟一声,惊魂未定一般,拍胸笑道,“我还以为是我想多了呢,原来真是如此。”

原来她被清气侵入识海之中,眼前也是幻象丛生,有许多散发大道至理的感悟灵花,纷纷落入识海。恍惚间竟忘却了这是涅盘道祖所留的清气,还以为当真遇到机缘,但即便如此,齐月婴也果然不愿多结因果,暗道,‘这样丰厚的馈赠,那要承担多么深重的因果?我不要你的,麻烦也别来找我,我只取我应有的那些’。

也难为她在这样诱人的感悟之前,依旧能苦苦坚守本心,将那克己用忍之道,参悟浸淫得更加精深,也不知过了多久,反而似乎在忍耐中找到乐趣,对那分寸拿捏更为得当,不知如何,探索之中,灵花纷纷褪去,她这才知道自己无意间反而击退清气。却也是惊喜之中不乏疑惑,不知自己是不是领悟到了道韵,这又是哪条大道。

虽说修士忌讳自己参悟的大道被旁人所知,不过一种行为可以包含的大道也并不少,齐月婴便当即向阮慈请教,孙亦和迟芃芃一面赞叹,一面也是好奇不已,三人一同向阮慈看来,等她指点。

阮慈笑道,“此道应在戒急用忍、克己复礼之中去寻,乃是人道下属。到底是什么,因你所掌握道韵较少,我也说不分明,不过你这样自行领悟,便说明和大道十分亲和,返回洞府之后,只需要静中参悟,答案自然浮现。”

三人听了,各有所得,却也还是十分迷惑,正要向阮慈请教何为人道,只听得一阵轻响,如连珠爆裂,却是林娴恩处,也有了异变。

第359章 道姑夺舍

却说林娴恩这里,对身外的动静自然一概无闻,她生性虽不说优柔寡断,但心中总是易生杂念,少了那么一丝决断,往往瞻前顾后,见了旁人的机缘,便要生出艳羡。这样的性子,在清气之中最是危险不过,其师又只是元婴修士,底蕴很是有限,孙亦和她前来比元山,所携带的都是翼云北望渡口的商铺之中,特意为了比元山之行练就的护身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