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你要去,那便去,他人不愿,又何必相强?”

这无极归一创世神光,据说乃是从东华剑创世剑意中领悟而出,有开天辟地之能,此时由掌门全力出手,落入瞿昙掌道法相之中,顿时开天辟地,清浊分明,将那迷雾逐渐澄清。天地六合灯得此之助,灯光再亮,逐渐要把小寒武界照透,只见其中无数灵光,都在那透明的障壁上栖息,犹如飞蛾挂壁,小寒武界中央,只有那极其巨大的血线金虫,其还在不断吸纳灵炁,可以见到无数奇虫异兽,都化为灵光,往它口中投去,这股气势实在骇人之至,仿佛只要它冲出小寒武界,便立刻要吞噬天地!

瞿昙掌道乍然又遇阻隔,却并不惊慌,此时他的气运也正和琅嬛周天缓缓脱离,其本是魔门,可以在虚实之间来回转化,此时便更往天魔处靠近了一分,天魔生生不息,和小寒武界中的旧日宇宙气息一起,抵御着洞阳道韵、无极归一创世神光、天地六合灯、天星棋盘的挤压。依旧是不可阻挡地往外挤去,更是传出意念,诘问众真,“此虫已然如此凶恶,倘若咬穿障壁,又不得往天外去,该如何处置?”

此言的确也是有理,这血线金虫如今是一心要去往天外,这才带着小寒武界往外飞去,倘若被迫放弃计划,那又该如何镇压这凶性大发的奇虫?众真并未回复,但也的确没有再行出手,瞿昙掌道至今同时在应付四名敌人,已是竭尽所能,倘若再添一名,恐怕就要彻底落败。

不过此时扶余国上空,灵炁已然开始摇荡,除却那些前来寻找机缘的金丹修士之外,其余修士都在竭尽所能地往外逃窜,唯恐落入空间风暴中,倘若还有洞天再行出手,很可能会动摇中央洲陆的地根,此处乃是琅嬛周天菁华所在,不可轻动,瞿昙掌道正是因此,方才肯定不会有更多洞天出手。眼看屏障已被洞穿过半,长啸一声,周身灵炁更增,在无有之中,又凭空幻出无穷法力,这正是已然开始燃烧本源,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了。

他洞天本就和小寒武界相合,此时一旦开始燃烧本源,对小寒武界的掌控更上一层楼,那些贴在壁上的修士被逐渐炼化,只余下小球上的一点黑影,是存在过的最后余痕。不过就算得了这些灵炁补益,依旧是杯水车薪,瞿昙掌道已是在调动自己所有道韵感悟,灵炁因果,往那道韵屏障中倾注进去,那迷雾之中,小虫密密麻麻,啃噬出了一条通道。小寒武界便被吸入其中,犹如一枚玲珑水晶球,其中藏了一只大虫子,正在往外艰难无比地滚动过去。

在其身后,道韵屏障已然开始尝试弥合,但还有些许旧日宇宙气息未能散尽,前方则还有最后一丝屏障,是迷雾无法破开的,只见那血线金虫张牙舞爪,口中发出无形光波,正在竭力消磨屏障,细看之下,光波中是无数小虫,正在啃噬道韵。身后那天地六合灯光追摄入内,天命棋盘亦是不住落子,无极归一创世神光四处乱照,依旧是鞭长莫及!

眼看屏障被光波照破的那一瞬间,琅嬛周天四处仿佛都响起了清脆的碎裂声,仿佛透明的屏障之中,现出了道道裂痕,天外不知何时,已是灵机汇聚,诸多洞天法相影影绰绰,全都在裂隙一侧,想要伺机飞入,可想而知,一旦小寒武界离开琅嬛周天,在道韵屏障弥合之前,会有多少洞天、天魔可以乘势飞入琅嬛周天之中,为洲陆之上,平添多少风波!

瞿昙掌道虽然已经精疲力尽,连本源都是所剩无几,但却已然精神矍铄,在法相中仰望天外,充满无限憧憬,他已设下一法,只要离开周天,当即便可获得反馈,虽不说重回全盛,但也有足够能力自保,至于去处,自然是去瞿昙楚发回的宇宙道标之中。这未来已是在前方等候,就等着最后一丝道韵屏障,被血线金虫咬开,瞿昙掌道心中,自然有无数雄心壮志,只待逐一施为之时,却见小寒武界中,那血线金虫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仅剩的最后一丝屏障,已是摇摇欲坠,却还没有破去,小寒武界竟是卡在道韵屏障之中,就此不再前行!

迷雾之中幻出人面,往下看去时,却正见到血线金虫抬眸望来,本是狂暴血红的双眼,露出一丝极其人性化的讥讽之色,背上十翅突然展开,其下飞出密密麻麻的小虫,冲入迷雾之中,又有无数灵机冲出腹下,向迷雾攻去,却是不知何时,已然恢复了神智,甚至主动庇护了不少修士藏在身下,未受瞿昙掌道的炼化!

瞿昙掌道极是讶然,伸手一抹,将几重维度展在跟前,只见血线金虫身后,那股长长的莫名线条仍在,显示其依旧是受比元山那巨虫的差遣,只是旧日宇宙的链接,无法分辨更多。而不知为何,血线金虫却突然取回了神智,在这最后关头倒戈相向,和他法相争夺起了小寒武界的主导权!

“比元山……”洞天真人,神念何等强大,刹那间便想到关键,但此时瞿昙掌道已无法回头,只能在道韵屏障中翘首北望,只见比元山之巅,缓缓升起一尊法相,正是代表阮慈的蒙面少女,因是元婴,身形远比诸多洞天法相瘦小,但身负东华剑,一样是光辉灿烂,令人不可逼视。其手中垂下缕缕道韵丝线,犹如牵丝木偶一般,牵着一只小小奇虫,纤指一挑,奇虫便轻轻一跳,又发出一股带有旧日宇宙气息的玄奥灵机,顺着二虫之间奥妙难明的因果长线,灌注到血线金虫体内,惹得它双目再度发赤,但这番却不是往外咬出一片天地,而是想要将盘踞在小寒武界上方的瞿昙掌道甩脱。

这可不是简单的方位变换,一旦要是甩了出去,气运、因果跟着脱落,瞿昙掌道将会失去对小寒武界的掌控,此方天地将不会再成为他的洞天,而其又身在道韵屏障之中,难以缔造点化新生洞天承托法相,除非冲出周天,来到宇宙虚空之中,又或者返回琅嬛周天,否则一个无有洞天的洞天真人,固然不会立刻陨落,但也将成为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境界跌落,将会从接近不死不灭的魔宗洞天境界,回到任何人都能击杀的层次中!

但回望来处,灯光、棋意、创世神光,已将通道塞得满满当当,再无他回身的余地,再看前尘,道韵屏障只余一丝,宇宙虚空已是触手可及,但却偏偏只有这么一层淡薄道光没有烧去,便是这一层道韵也无法击破。身下是不断波动的洞天灵炁,血线金虫摇头摆尾,气运波动不定,在那些党羽的襄助之下,逐渐斩去他留在小寒武界的镇压之物,很快便要将他完全摆脱,瞿昙掌道竟是四面楚歌,再无去处!

既然已是上路,便没有回头的道理,迷雾之中,巨目眸色转浓,一声厉啸,竟是主动放弃小寒武界,将留在其中的灵机通通主动收回,稍微补益本源,随后鼓起全部法力,向着最后那一丝屏障冲去,无有血线金虫襄助,便没了旧日宇宙气息,那小虫沾着道韵,便纷纷烧落,不论多少扑上,都是无有任何改变,眼看瞿昙掌道就要这样烧死在道韵屏障之前,身后响起幽幽叹息,小寒武界中飞出一点灵机,沾上迷雾边角,往里咬噬而去,如同附骨之疽,不论那迷雾如何变换,其都在不断吞噬迷雾灵机,逐渐壮大,渐渐炼成人形,现出瞿昙越绝世容颜,怅然笑道,“父亲,这般殉道也太过暴殄天物,最后一点修为,不如借儿子一用。”

刚一言罢,小寒武界中飞出浓郁灵机,注入他顶心之中,顿时令他气息更加壮大,胜过瞿昙掌道少许,亦是逐渐弥漫成迷雾法相,两团迷雾撕扯成一处,瞿昙掌道的法相被不断吞噬,最终渐渐羸弱下去,竟是无力抵抗敌方掠夺,最终亦只是传递出一道思绪,便连思维能力都已失去,沦为那散淡薄雾,凭本能往宇宙方向冲去,被瞿昙越不断捕获吞咽,只剩最后一丝时,方才住口不吞,而是利用这最后一缕灵机中往外冲出屏障的强烈意愿,重又联合小寒武界中的血线金虫,由意愿为标,接引无名光束,往外只是一照!

‘嗤’的一声长响,内外完全贯通,瞿昙掌道最后一缕灵机,在宇宙虚空之气中彻底消融,琅嬛周天终于和域外世界,有了第一缕真实链接!

尚未等周天内有何反应,天外众真却再等不及,无数强大气息接二连三,不分清浊,都往周天内灌注进来,把瞿昙掌道最后一丝思绪,冲得散碎不堪,在空中翻滚不休。

“我儿很好,有乃父之风……”

第368章 功德通道

久在樊笼里,终得返自由,当屏障洞开的那一瞬,即便里外还未有任何交通,琅嬛周天的气运却也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天星宝图之上,风起云涌,众真均能感应到洲陆下方,地根深处,周天本源之中,正有一股大潮在缓缓酝酿,这便是从此和域外有了一丝交通渠道,增加了无穷变化,本源气运也因此正在涨潮的缘故。但这潮水还有几分虚幻,乃是因为通道正在缓缓弥合,那旧日宇宙的气机虽然莫名,但却也挡不住道韵无穷无尽的啃噬,被消融只是时间问题。

若非时之道祖封锁时间川流,此时虚数之中暴涨的气运大潮,将会比如今猛烈无数倍。但仅仅是如今的变化,已经让扶余国下方涌起灵炁波涛,其中便有不少金丹圆满的修士,高呼一声,“时机已至,诸位道友,我先行一步!”当下便跃入灵炁浪潮之中,沐浴着从通道中洒出那一丝域外气息,借助这万古以来难得的机缘,尝试在浪潮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碎丹成婴,迈出那一步!

这些修士,许多都是金丹关隘和域外有关,若是在从前,几乎便是要卡死在金丹境界中,除非能拜上周天中廖廖数人为师,否则哪有离开周天的机缘,是以此时刚一圆满关隘,冥冥中得到回馈,便立刻抓住机会,不敢错失机缘。虽然闯关之中,也有一定可能不能驾驭元婴境界,身死道消,但又要比完全没机会尝试更好得多。他们虽然关隘烦难,但却依旧未曾绝望,心性不知有多坚韧,亦不会因为畏惧陨落便裹足不前。至于其余修士,则没有那样匆忙,又或是修为还未臻圆满,还在汲取气运不提。

此时扶余国上空,众真云集,各自都在闭目修持,从那波动不定的维度之中,肆意汲取着自己所需的气运因果,更上层却是数名洞天化身显现,除却各掌一方神通的三名洞天之外,还有上清门王真人、青灵门臻元真人、太微门萃昀真人,六人立在云巅,众人只能见到那模模糊糊的身影,却难窥见真容。只听得云端一阵叮咚环佩之声,仿佛仙乐起伏,一道长桥从王真人处往外飞跃搭出,桥身如虹,被青雀、喜鹊等诸多吉祥灵鸟引领,往那千万里外的比元山搭去,比元山那头,阮慈那元婴法相亦是发出鹊桥,两桥在空中合围一道,如玉似虹,灵炁垂落,更有仙乐不断袅袅传出。那蒙面少女冲扶余国方向微微颔首,扬手掷出一条锦缎,借由鹊桥之助,刹那间便横渡万水千山,将锦缎一头扔到了扶余国下方!

这锦缎色做明黄,其上由五彩丝线织就人道种种功德之举,莽荒之中薪火相传,披荆斩棘教化众生,无数故事在鹊桥之上浮起幻象,大放异彩,所有仰望宝图的修士都是心中一动,仿佛有所领悟,冥冥中积累了一丝功德之气。那些有见识的低辈修士,心中无不暗惊,知晓此物和功德道祖有关,乃是功德道韵织就。至于各大洞天,自然是早已知晓此物来历,此时全都是屏息以待。

只见臻元真人手中擎着一枚玉芝,手舞足蹈,仿佛循着一种上古韵律,举手投足看似游刃有余、信手拈来,实则每一步都是因循气运,导引灵炁,将那锦缎招引飞出,逐渐投入那通道之中,将通道裹缠起来,锦缎之中灵炁大放,缓缓和那旧日宇宙气息合于一处,形成了一条虽然极其狭窄,却十分坚实的通道。

功德之下,万法不侵!凡是人道昌盛之处,功德大道便是万法不侵,不论洞阳道韵如何磨灭,其都不会真正消亡,而是生生不息,永远保留这一缕细微通道!

只是锦缎有缺,缓缓往前铺陈,到了最后一段,却是恰好用尽,无以为继,只剩下最后一段通道,无法包裹,但那处却恰好镶嵌着小寒武界,其为旧日宇宙所遗的大修菁华,灵炁一样生生不息,只要有人坐镇,至少在洞阳道祖未有腾出手以前,便不会被道韵炼化。其中那血线金虫如今已化为人形,为一秀丽得不可方物的少女,和另一俊美修士相对而坐,彼此运转功法,吞吐气运,气息逐渐相近,只见那俊美修士气息逐渐臻入巅峰,俄而身后透出万丈光华,幻出那和瞿昙掌道极其相似的迷雾法相,凝成一张巨口,对着天外蜂拥而至的众多气息只是一吞!

刹那间虫雾飞卷,这些驳杂气机全被法相中的小虫吞噬殆尽,所有因果全被消化,成为滋养法相的养分,那法相越发茁壮,瞿昙越气机逐渐更为幽渺,气机在空中熠熠生辉,光华大放,犹如天边多了一轮明月一般。他协助阮慈,在最后关头反噬瞿昙掌道,本就占据了瞿昙掌道留下的气机,此时更是吞噬了来自诸天万界的大修所发气机,气势更加旺盛,又承接了永镇道韵屏障的职责,还和崇雪仙一心同体、气息相融,深得血线金虫信赖,诸真纷纷在骤然增加了一大块的气势场中让出余地来,非但没有阻道,反而助他再造法体,重返本来,迈出这往洞天至关重要的一步!

自瞿昙越诞生以来,数千近万年的漫长道途,跌宕起伏,本来众人都以为他无有机会成就洞天,不料峰回路转,机会竟来得这样急,这样快。只见迷雾弥漫,将小寒武界完全包裹在内,其中影影绰绰,似乎现出一个虚空玄洞,任何想要通过这条甬道的灵机,倘若无有玄洞认可,都会被吞噬分解,没有丝毫侥幸可言。

天外众修无不是洞天大能,自然知道审时度势,此时不过是静静等待,琅嬛周天内,诸多修士观望之中,过了仿佛是极慢又仿佛是极快的一瞬间,小寒武界中陡然诞生一股沉重气势,和瞿昙掌道极为相似却又绝对不同,迷雾缓缓消散,在扶余国摇颤之中,一道身影浮现而出,对天外含笑招手,随后便消散不见,只留法相如黑星,镶嵌在天边一角,这也代表这条通道终于归于稳定,此后琅嬛周天也终于有了和外界交通的可控渠道,而众真想要观照真实星空,便不再如以往一般无计可施了。

虽然已是极迟,虽然只有三五千年的空档,但洞阳道祖在琅嬛周天那牢不可破的统治,终于出现了第一丝裂痕!

甬道之下,扶余国已如绽放花瓣一般,不住颤抖了起来,全新洞天成就,又有庞然大物陨落,不论是新生还是残存,都有大量气运往下洒落,此时扶余国中,异象纷呈,不是晋升失败,内景天地流泄,便是碎丹成婴,盛景非凡,其中更有许多修士,盘坐其中借机修持,简直是一副热闹十足、精彩纷呈的仙家画卷,若非其中早有一缕思绪,护住了扶余国一众凡人,其等早已无法承受这剧烈的气机变化,化为飞灰。便是此时,也只有廖廖数人能够承受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大多数人都已在变故中晕迷了过去。

此等变化,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阮慈往下看了一眼,心中微微一动,待要仔细观照,身旁朱羽子道,“道友,我也瞧见那人,他虽然正在搅乱时间,助身旁道侣修行,却不是我道中人,运使的是某种隐秘道韵,但得此方周天眷顾,为他遮掩颇多,你拿他不住的。”

阮慈便暂将此事放下,笑道,“罢了,我也无意为难他,只是他在我姐姐身畔,故此多看几眼而已。多谢道友助我,否则此事万难功成。”

原来太一君主虽然封锁时间川流,但却并未封锁大道,只是以阮慈对时间道韵的领悟,没了川流相助,便无法横渡时间而已。朱羽子道行深厚,又有两人被吸入旧日宇宙回忆的凭借,使尽浑身解数,便在二人从旧日宇宙的时点中返回现下的旅程中,携着阮慈别出机杼,回到了那巨虫被本方宇宙灵炁炼化,初步苏醒一丝神念的时点。阮慈便是在那处往它脑中扭曲情念,借此操纵巨虫行动。至于助它和本方宇宙彻底融合,这个却不是她和朱羽子此时所能办到,非要本尊来此不可,其中区别,亦是微妙难言。

倘若朱羽子力有未逮,或是阮慈未能成功,两人都会迷失在巨虫回忆之中,相对于本尊来说,便等于是完全失去了在这次风波中所得的好处,损伤并不在小,是以清善真人也说这是行险。好在朱羽子并未辜负阮慈信任,至于扭曲巨虫情念,这对阮慈来说倒是举手之劳了。

此时瞿昙越乘势成就洞天,琅嬛周天也拥有了一条对外交通的甬道,而且可以隔绝一切不利于周天的法力,这条甬道才真正有了价值,否则周天只会沦为天魔乐土,朱羽子一面恭贺阮慈,一面也道,“虽说此时通道已开,但那位镇守道友,刚才吞噬了诸多同道的化身,只怕其余人心中会生出顾忌,要再多观望一段时日。恐怕不能尽如道友之意呢。”

她的本意,或许是想联系本尊,令本尊率先入内,以为示好,但阮慈却觉得不必欠朱羽子这个人情,微笑道,“他们会有入内的理由的。”

说罢便不再多言,只是示意朱羽子和她一起望向云端鹊桥另一畔的阮慈本尊。

第369章 万千飞星

天外通道已立,虽然有瞿昙越坐镇尽头,且现在灵炁还不够稳定,那功德锦缎正在逐渐和旧日宇宙气息相容,但各方洞天,俱是观照此处,显然已是迫不及待,想要出外观照真实星空。虽然这通道极为细小,只能容许化身通过,但对诸洞天来说,意义依旧不啻于开天辟地,只是现下天外天内,双方都是有些投鼠忌器,天外众修敌我难明,而且顾忌入内后琅嬛修士的态度,琅嬛修士也担忧自己化身出外,无法和那些洞天本尊平起平坐。况且现下外出,除了观照星空之外,仓促间也无有太多事做,因此通道虽立,但一时间除了扶余国下方的那些元婴、金丹修士,正在汲取气运灵炁修行之外,竟是空荡荡的,并无人出入。

实则在琅嬛周天众修士看来,天外修士倘若只是化身入内,不论敌友,对本周天都有极大裨益,一来能够增添气运,二来可以增长见识。如朱羽子,其入内之后,便无意间成为琅嬛周天开天的助力,只是此时若是展露善意太过,又容易被拿捏因果,乘势占去太多余地,其中分寸微妙难言,不是洞天修士,很难明白气势场中的博弈。但阮慈亦并不忧愁,她知晓天外诸修士或许会等待一个更混乱的时机再设法遣入化身,也更方便他们逃脱洞天监视,浑水摸鱼,但恰好她有一件心事,元婴后便意欲为之,只是当时感应之中,总觉得时机未至,直至今日,方才灵机一动,晓得最合适的时刻便在此时。

此时鹊桥未消,王真人查知她的思绪,也不由传递过一声短短轻笑,他倒是无有任何反对,反而递来灵机,助她补全此前消耗的法力,不过是片刻便已令阮慈回到全盛修为,阮慈最喜王真人这一点,便是不论她的想法多么天马行空,他从来不会直言反对限制。这一点在她修为还弱小时,有时也让她觉得王真人并不在意她,只是一味放任,到如今有了主见,方才感到任何决定都有人站在身后,是何等的包容自由。虽说有了道侣,但却并无丝毫束缚之感,反而能够一道肆意妄为,无需顾虑后果,更增豪情。

思及此处,她心中更加快意解脱,一声清啸,拔剑出鞘,周身道韵流转,将东华剑一寸寸点亮,笑道,“宇宙随流任尔去,早该让你们去了,这些年真委屈你们!”

她晋升元婴之后,对道韵的掌控更上一层楼,自然要重炼东华剑——所谓炼化,其实便是将自己的灵炁和器身中的符文禁制结合,就以东华剑为例,阮慈在凡人境界便第一次炼化东华剑,那是以自身的神念,在东华剑的符文禁制中留下一点痕迹,从此便得到东华剑认可,可以携带此剑,但依然不能以其对敌。就好像一座宫殿,阮慈一开始只是推开了山下的大门,随后走过广场,来到大殿门口,又推开了一层门扉,从此便可以使用更多空间,她每一次重炼东华剑,都会多推开一扇或者几扇门扉,对其的了解和掌控自然也更加全面深入。

如今晋级之后,便可从道韵、因果、气运三重维度,重炼东华剑,别的剑使虽然也能祭炼此剑,但却不会和阮慈一样在多维度都和符文禁制相合,其对此剑的掌控,也达到青君之后的第一人。自青君陨落之后,历任剑使,从未有人如阮慈这样深入地执掌东华剑,甚至连此间储存的道韵都更换为太初道韵,此时一个剑使,其实已不足以形容阮慈。

既非剑使,那便是半个剑主,也有资格御使一些剑主方有的神通,譬如遍览东华剑在所有维度中的形貌,此剑这青钢长剑的形态,只是在实数之中暂时展露而已,在虚数各个维度中观照,都是辉煌灿烂、不可逼视,曾是道祖,便是如今破损,依旧带有很多道祖层次特有的威能,这不可直视的灿烂辉光,便是其一。

而时至今日,阮慈也终于搞懂了她始终困惑的一点,当日谢燕还一剑斩落天下剑种,这神通固然骇人听闻,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想象,她修有天魔感应法,只需顺着剑种之间的感应,这一剑斩得还在情理之中,但她是如何将这些剑种的真灵和神魂一道束缚在东华剑中,阮慈便始终不能揣摩清楚,她曾查阅大量典籍,历代剑使威能之中,并无有此般描述,而若说这和燕山功法有关,东华剑中又没有魔气。直到成就元婴,祭炼东华时,这才发觉东华剑在幽冥维度之中,剑影里密密麻麻,寄宿的全是剑种真灵。

其在影中沉睡,浑浑噩噩,不知时日之过,直到被阮慈目光投注,方才有些微清醒,这等神通,不是燕山功法所能办到,否则魔主定然会将修士魂魄作为某种手段运使出来。既然从古至今,从未有如此神通,那么便可以推断,这是白剑传授给谢燕还的神通,甚至可能是她借助自己和青剑的因果联系,悄然将自身道韵借由东华剑施展,这才能将真灵束缚在此。而她的大道,可能是毁灭类大道和幽冥类大道的交叉,亦是带有浓厚的旧日宇宙遗痕。

本方宇宙开创至今,修士都不能转世,也是因此,造成虚数极度旺盛,久而久之,宇宙失衡的速度或者会比众人想象得都快得多。而想要重开修士转世之道,却又哪里是这么简单的,阮慈已旁观过当日命运道祖和洞阳、风祖对答的画面,隐约可以感应到他们对话的内容。只觉得其中道祖博弈,着实是玄奥难明,便暂且放到一边。只是将这些真灵一一看过,这些剑种生平大略,便在脑海中模糊呈现。

其中也有元婴境界的真灵沉睡,倘若她愿意,还能寻到时间灵物,回到太一宫中,想来还能再以意修之法提升自己的修为,但阮慈此时已有足够资格从心所欲,她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潇洒写意,笑道,“虽说会损些剑意真灵,但得我心喜乐,还是划算。”

言罢,她并指如刀,将剑身寸寸抚过,太初道韵一寸寸染白了剑身,东华剑在各个维度中都显得更加锋锐,而在那幽冥维度,一丝隐晦道韵,被太初道韵捕捉炼化,剑影中的诸多真灵刹那间当即惊醒,正是仓皇四顾时,却只见天际有一白衣少女,对他们含笑点头。

刹那间,前因后果,已是了然心中,这些真灵或是怅然长叹,或是依依不舍,但却都亟欲离开此处,他们陨落已久,除却一二修士,还得亲人用秘法保存躯壳之外,其余人已有强烈的思归之念,欲要回归虚数大海。一时间思绪纷纷,向阮慈传递而来,光芒直闪,真灵中那若隐若现的人形更是满脸的祈求之色。

阮慈吟道,“宇宙随流任尔去,一点灵明欲向谁?去罢!”

她将剑身一抖,只见那束缚轰然破碎,乍然间万千真灵,犹如彗星,从剑身中纷纷涌出,向着北边投去,仿佛白日焰火,动静虽然不大,但气势场中的剧烈变化,却令所有修士都为之一颤——气势场中,在一瞬间便多出了万千点东华剑真灵碎片,向着北方而去!

这些东华碎片,和修士真灵紧密结合,只有被阮慈通过意修之法彻底炼化,方才能吸纳其中的东华残余,这些真灵未经炼化,自然是将东华碎片跟着带走,待到真灵本身汇入忘川之后,方才留在忘川河之上,在无形中遵循本能,缓缓飞往北幽洲,进入琅嬛周天的凡人轮回,随意寄宿未出世的真灵。阮慈如今解放了所有剑种真灵,不但东华残余从此只能再度设法收集,东华剑威能有损,也意味着琅嬛周天内会重新出现无数剑种,亦是潜在的东华剑主人。

如今各方势力,原本无有选择,只能承认由她执剑,此后却不再是这般局面,这且不说,那些天外修士,难道就不会心动吗?倘若他们也能扶助剑种,将来……将来会否在机缘巧合之中,能有那么一丝得到东华剑,令洞阳道祖盘算有缺,又或是助其成就大业的可能呢?

只见那万千飞星,横越天际,迫不及待地投入北方那晦暗天空中一条若隐若现的长河,又有数道虚影,在阮慈周身徘徊不去,直到阮慈发出几道灵炁,携着他们投入远方。天下间无数修士,都怔然观望此景,更是望着这任意妄为,丝毫不为自身打算的剑使,不知她为何做出如此不智的决定。剑种重现人间,最受损伤的,当然是她!

但白衣少女负剑望天,见那万千流星,却是怡然而笑,她目光纯净,轻声说道,“真好,真漂亮,真自由。”

而天外通道之中,不知何时,已是有一名洞天化身,向瞿昙越恭敬问候,随后穿渡甬道,没入人间,在空中化为人形,冲诸般同道唱喏行礼。他身后是荧光点点,接二连三,不曾断绝。

第370章 心外无物

能通过瞿昙越处的洞天化身,其来意便是还有隐瞒,也不至于完全不存善机,不过以策万全,还需由修炼过感应法的大能修士仔细观照,再让莫神爱来以神目观看透彻,确保其并未藏有自身都无有知觉的因果,方才可以在琅嬛周天中自行寻找机缘。莫神爱还在金丹境界,分身无术,如此一来,便只能由阮慈化身陪伴朱羽子前去寻找太一宫山门。比元山之行到了如今,已是告一段落。这巨虫是否有真正重炼法体,和本方宇宙规则完全融为一体的一天,还要看朱羽子能否顺利拜入太一宫门下了。

除却阮慈化身和朱羽子一道,往中部而去,莫神爱被太微门遣使接去扶余国之外,上清门余下三人协助门内遣来的其余弟子,将这黑石洞穴封锁妥当,又在比元山外布设大阵,也就功成回府,此次出游,三人都是大有所获,齐月婴了悟道韵,前程更是宽广,才一回山,便被七星小筑派人接走,回去闭关,显然要将其往元婴境界栽培。而迟芃芃也是如此,得见上层境界,又在比元山中得了不少凤凰明砂,欧阳真人自然也要悉心栽培。

至于秦凤羽,更是大有机缘,金丹已然圆满,便是没有在比元山一事中出面,所得也是极为丰厚,她身受浑浊血气,捕捉涅盘道韵,所得填满了金丹修为,尚且还有余韵化为珠钗。可想而知,其往元婴境界,应当是一路坦途。只是随剑使出行一次,三人便都是元婴有望,只有林娴恩含恨陨落,这般造化,已是令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间捉月崖越发炙手可热,终日都有各家修士前来走动。王月仙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又告诫荀洋好生修行不提。

此次出行,若说所得最多的,应当是秦凤羽,但机缘造化之奇,提升之大,则是非孙亦莫属。其本是门内寻常弟子,如今大得阮慈青眼,连其师都跟着受惠,得了个镇守九国的差使,所获宝材总是要丰厚许多。而其人更是可以常去紫虚天走动,怎不令师门上下欣喜若狂?孙亦回山之后,稍事休整,其师便忙催着他去紫虚天拜谢,还尽其所能,筹备了一份丰厚表礼,道,“虽说紫虚天应有尽有,但我们也不可缺了诚心。”

孙亦本就还有许多疑问,想要请教阮慈,闻言也不推辞,便携了乾坤囊往紫虚天而来,从紫精山主峰往外飞了数百里,来到一处灵炁浓郁的峰头,只见云雾之中,隐有一条大道,这便是紫虚天山门所在。孙亦投入玉简,片刻后便有美姬走出,笑着问过姓名,道,“原来是孙郎,慈小姐已有吩咐,孙郎可以往内通报。”

原来紫虚天门高难进,却并非所有来客都可通报,有些客人禀明来意,美姬自会指点门道,贸然前来送礼的,多数被打发到捉月崖去,也只有孙亦这样得了阮慈青眼的弟子,方才会通传入内,请到小轩中用茶。那前来迎客的美姬笑道,“孙郎君稍赏美景,暂候片刻,慈小姐正和长耀宝光天陈真人、周真人论法,灵炁纵横、道韵博弈,恐会伤到孙郎君,却是不便旁观。”

原来元婴真人之间,除却生死厮杀,道敌博弈之外,也少不得论法观道,彼此磋磨道韵神通,如此方能有所进益。便是在一旁观战,对自身大道也有启发。因此同门元婴之间,往往互相切磋,这又不同为小辈演法,一旦比斗起来,凡人看去仿佛只是拳脚比斗,修士却觉得步步危机,没有足够自保之力,便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

孙亦虽然得了机缘,但还未完全消化,自然不敢拿大,当下在小轩内观赏那空谷鸣泉、异花奇兽的美景,心道,“听闻但凡洞天修士,居所都是金碧辉煌,师尊还在元婴境界,洞府也是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紫虚真人倒是简朴,一派天然,别有意趣。”

他已得师父指点,知道紫虚天师徒都修有感应法,也不敢过于忘形,略微一想,便即收摄心神,试着感应洞天道韵,又过了数个时辰,美姬将他请到山间一处瑶池之畔,只见座上除了阮慈之外,还有数名元婴,孙亦忙一一拜见,阮慈笑道,“我来为你介绍,这是我师兄吕真人、纯真人。”

在座者有吕真人、纯真人,这是阮慈两位师兄,其中纯真人也是成就元婴未久,其圆满金丹关隘,说来还是因为太微门和无垢宗在中部对垒,惹来各地灵炁波动不定,而他那血亲所处的绝境,空间裂缝因此更加不稳,逐渐扩大,便从洲陆边沿崩碎开去,落入迷踪海中。这迷踪海险恶万分,许多海兽游弋不定,这绝境之中又无有修士,坠落入海后没多久,整个碎片都被海兽吞吃,纯真人行到一半,忽觉冥冥中大道反馈,金丹圆满,便当即回山闭关,数日前方才功行圆满,晋级出关。令到如今紫虚真人座下三徒,都有了元婴修为。

此番阮慈和长耀宝光天两名元婴切磋,也不无为纯真人演法之意,长耀宝光天两名元婴,孙亦也是第一次得见,乃是陈钧陈真人,周晏清周真人,这数人对孙亦都十分和气,颇多勉励之语,孙亦心知完全是因为阮慈看重自己的缘故。忙袖手应了,阮慈笑道,“你们是要对他和气一些,此子身负一门极出众的时间功法,只要参悟透了第二层,可以潜入折叠时间中修行不说,还能带人入去那奇妙小天地之中,待他晋入元婴,便可襄助你们修行,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好处可少不了他的。”

便略言孙亦那番奇遇,众真人自然看孙亦又是不同,孙亦也说了些逊谢之语,乘势道,“晚辈本该趁热打铁,修行功法,奈何身处局中,如今虽然各方事了,但弟子却还是迷迷糊糊,不知真义,对剑使的神通更是心向往之,因此前来拜访,若能得剑使开示一二,便是晚辈的福缘了。”

他来拜访阮慈,必有所求,阮慈也不会让他空手归去,不过孙亦不求宝材,不求功法,也不求差使机缘,而是遵循心意,求得解惑,众真都是彼此一笑,吕真人道,“师妹,难怪你对他另眼相看,此子性情颇为像你。倒是便宜了我们,愚兄洗耳恭听了。”

阮慈笑道,“果然,你意欲求真,我自然成全,有什么不解便只管问来。”

孙亦忙问了几点,都是他自己无论如何揣测都没有答案的疑惑,阮慈道,“你说得对,朱羽子那化身的确无能将那巨虫的身躯倒转回开天辟地之初的那段时日,因时间川流封闭的缘故,便是本尊此刻都无有这威能。但你若以为时间是一种纯粹出于主观的维度,那便错了。”

她发出一道灵炁,对孙亦道,“你将神念沉入其中。”

又对众人笑道,“诸师兄若有兴致,也可一道。”

众人便纷纷将神念沉入灵炁之中,只见其中两条路途,仿佛是镜面相映,有一人在其上行走,自然出现两个身影,都是一模一样,很难分辨哪个是本体,哪个是镜面。忽而路外出现一只手,轻轻一点,两条路上都现出了此人行走的身影,那只手改变了某一处的身影,取走它的发簪,从此刻起,之后所有身影都发生变化,此人发丝流泄在肩。

一瞬间这画面有所改易,又回到起始,那人行走的两条路上,一条路被金光封锁,显然便是实数中的时间流逝。这一次,那只手轻轻一点,取走发簪时,那人的两处身影便发生不谐,其中一人披发,一人束发,当时间继续流动,那只手消失不见时,只见这镜面中的两人相视片刻,金光路上那束发身影,竟是主动拔去发簪,令头发流泄,和镜面同一。

幻象逐渐消失,孙亦若有所悟,喃喃自问道,“心中的时间,是否是与实数时间完全不同的维度,是以我心为准,还是以实数为准?”

众真浸淫幻象,亦都是有会于心,此时纯真人沉吟片刻,答道,“心内之物,以心为准,心外之物,以实数为准。”

又转向阮慈道,“是以那奇虫情念可以改易,身躯却无法彻底融入本方宇宙,是么,师妹?”

阮慈笑道,“师兄所言甚是,以我化身之能,也无法驾驭此虫在实数中的强烈情念,真身若要降临,又会对气势场造成过大影响。但结合我和朱羽子二人的神通,却可穿渡回此虫心内回忆之中,驾驭那一丝情念之基,便如实数取簪一般,是个取巧的法子。诸般维度,若是堂皇对之,多有势不可挡之感,但这般小巧手段,却也是十分合用,往往四两拨千斤。”

周晏清凝神细听,又道,“如此一来,时间道祖封锁川流,对琅嬛周天反而不是坏事,先有朱羽子,后又有孙小友所结这因缘,都是时间修士,也给我方带来气运机缘。”

他们诸位元婴,所见比孙亦更加高远,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的便是周天大势,还有如今逐渐在金丹修士中流传开来的周天大劫之密,孙亦却是心不在焉,只是反复咀嚼着纯真人的话,此时突道,“心内之物,以心为准,心外之物,以实数为准,那……倘若本心坚若磐石,不可动摇,此心包容宇宙,心外无物,又当如何?”

众人停下话声,向孙亦望来,均是笑道,“慈师妹,你得一强助,此子能问出这句话,便有洞天之资。”

阮慈亦是不禁莞尔,向孙亦欣然答道,“此为永恒道主境界,便是道祖,也难能做到。单单是知晓此境,便足以令你在同侪中超凡脱俗啦。”

孙亦果然亦是大有所得,忙施了一礼,谢过阮慈夸奖,又问道,“此为其一,第二便是剑使拔剑释放无数剑种真灵,令小子大惑不解,更为不解的则是还有数点真灵徘徊不肯离去,小子心中实在好奇不已,却不敢奢求剑使开示。”

他好奇的第一点,还是时间功法范畴,算是论法,这一点却关系到东华剑**,阮慈说与不说,都是有理,孙亦也不敢直求,言语间弄了个狡狯,阮慈却是笑道,“何须如此谨慎,我既然放了他们,还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么?我才不像有些道祖,藏着掖着,小家子气。”

也不知她在挤对谁,众人自然不敢接话,阮慈也不在意,思忖片刻,便笑着说出一番话来。

第371章 阮慈说法

对阮慈来说,释放真灵原因其实极为简单,那便是她天性不喜拘束,既不愿被旁人拘束,也不愿去拘束旁人,倘若换了一名修士有她这样的神通,只怕此时的琅嬛周天内,已有无数对她死心塌地的拥趸,情念被阮慈设法扭曲,唯她之命是从。独阮慈开启道韵至今,动用这等神通极为慎重,若非逼不得已,从来很少干涉他人情念,只因她常想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论是谢姐姐又或者是青君他们那些道祖,都想要摆布我,而我既然想到这些事便顿感束缚,那么也不该去束缚旁人。因万事万物都是相互的,我束缚了旁人,其实也等于是给自己加了一道绳索,多了一条因果。”

对她来说,见惯了亘古以来的大势起伏,道祖生灭,对生死已是看淡,究竟自身结局是合道还是陨落,也早已不那么在乎。便是道祖,其实也一样有可能陨落,而其所忍受的痛苦或也和权柄相当,无非是随遇而安而已,能否从心所欲,才是阮慈道心所执。因此释放真灵,只是顺乎一心,自然而然,自从成就元婴之后,冥冥中便在等待时机,感应中时机一至,便当即顺势而为。

她心中这般想法十分简单,但对孙、周、吕等修士来说,却又有许多见识是他们所不知的,阮慈难免徐徐分说,又道,“这只是从我本心而言,固然在旁人来看,我这样做损己利人,是为周天大势牺牲了自己的道途,多少有些过分行险,因这些剑种被释放出来,便等如是给那些与我为敌,又或者对我这真灵有些歹意的道祖,一些推波助澜的把柄。但其实在我而言,这些风险可以承受,能够秉持本心,得益更大。在洞天即以上领域,能否秉持自己的道途、意志,有时更甚于些许安危之计。”

此言对孙亦来说,无异于振聋发聩,吕、周、纯、陈几人,却是有会于心,各自点头微笑,陈钧道,“此中变化,存乎一心,倒不限其行。”

孙亦寻思半晌,也是笑道,“弟子明白了,倘若其人本就机变好弄,那么周旋婉转,也是秉持本心。此人若是原本鲁直淳朴,那么鲁直淳朴便是秉持本心,只是如此一来,修士能否成就,其实更看气运。也要看其人本性,和身遭大势是否相合。譬如此时,我等正在大争之世中,那些安贫乐道、随分从时的同侪,便多数难得扶助了。”

周晏清笑对阮慈道,“此子当日我就看好他,果然颖悟非凡。慈师妹应多谢我,为了此子,我还赔了个记名弟子出去。”

阮慈知他说的是林娴恩,林娴恩先拜入周晏清门下,被收为记名弟子,后因周晏清频频闭关,且长耀宝光天差使不多,恐误了林娴恩的前程,又辗转将她介绍给如今的师父,原来是应在比元山一行,将孙亦绍介过来。因点头问道,“周师兄当时便有感应?灵觉如此敏锐,或可修行感应功法呢。”

周晏清摆手不语,陈钧笑道,“他灵觉自幼敏锐,但也因此颇是仰仗,师尊也为他求过门内的《太上感应篇》,他看了几册,直呼繁难,便搁下了,如今天开之后,倒是傻眼了,没有感应法相助,修行天星法术便要慢上许多。”

孙亦此时方知原来周晏清和他还辗转有一番因缘,连忙慎重谢过,又嗟叹了一番林娴恩薄命,阮慈方才续道,“既然是秉持本心,便对我修行也是有益。此中博弈玄之又玄,便如此说罢,这些真灵存身剑中,我可以借助特殊功法,从他们的存在中获取许多好处。昔日在均平府曾拜读过《阴君意还丹歌注》,便是应在此处。”

陈钧微微讶然,旋又颔首道,“真乃因缘,这本功法正是谢姑娘曾经赠送给我的。”他并不敢称呼谢燕还为师姐,却也不愿呼为谢孽,便用了一个折衷的称呼。

阮慈也不吃惊,甚至早有所料,点头道,“如此一来,我自然可以丰富修为,甚至体验到许多不同人生。但这也等如在己身气运之中,留下一点因果破绽。因我体验这些真灵生前经历之时,难辨真我。那么对我的敌人来说,或许其掌控了这些真灵,便是掌控了我。如此破绽,在金丹境界根本不成为破绽,因为无人可以看到,在元婴境界,会有模糊感应,到了洞天境界,便有些修士可以利用此点,但亦不是主流手段。而到了道祖境界的争斗中,这破绽将会极为巨大,倘若没有能力护持自身,那便是不堪一击。这亦是修士讲究了却因果的原因,因果破绽,往往能扭转实数,起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因又笑道,“你瞧当日我身旁有四点真灵不肯离去,便是我曾意修过的数人,因和我联系深厚,便是我释放真灵,他们也还不能离去,因此我已分出灵机,陪他们前往生前最后栖息之地,了却夙愿,送他们前往忘川,才算是了结了这一段因果呢。”

众人听她说起上境斗法,即便只是寥寥数语,依然是灵机迸发,怀想不住,要再细问,阮慈却不肯说了,只说知道太多,会有知见障,又或许会惹来心魔。此时琅嬛周天已经开了一条通道,虽然有瞿昙越和血线金虫坐镇,但天魔无孔不入,从此修士们也要更小心几分。

众人对血线金虫也是十分好奇,又问起它和那奇虫的关系,阮慈笑道,“他们在旧日宇宙本为一体,参悟的都是毁灭大道中虫噬地狱一道,可以说是亿万种虫族的始祖。只是因际遇分开,崇雪仙是那虫子的法力灵炁,以及少量精魂所化。那奇虫便是神念道韵所化,因此天然可以支配崇雪仙。不过崇雪仙在本方宇宙已经滋养圆满出全新真灵,和本方宇宙融合,也不愿再和他重归一体,便借助瞿昙公子,和他气运紧密相连,维持自身独立。也因受了它的襄助,瞿昙公子成就洞天,乃是中法。”

孙亦等人的疑惑,至此方才逐渐解开,陈钧又笑向阮慈道,“慈师妹方入元婴,修为便不是我等先进所能比拟。你要化身了却真灵因果,又要陪朱羽子去寻太一宫,还有一个化身去寻我那不听话的鲛人,还要在这里和我们谈玄说法,真是花开一朵,不知该表哪一枝了,神念可还支应得来呢?”

阮慈抿嘴一笑,道,“你还漏算了几个呢,不过暂且倒还无妨。说来陈师兄倒是提醒我了,滑郎来寻姐姐,你为何不见,琳姬又是怎样到了你麾下来的?”

陈钧摇头道,“非我不愿见他,而是滑郎先来寻你。琳姬下落,我也十分挂怀,但她离去之后,气机便消弥不见,仿佛被大能隐匿,我也去求过师父,师父却说她那因果晦暗难明,难以推算,或许是时机未至。至于琳姬来历,其实很是简单,她是我在寒雨泽历练时所遇,见到她时,便已是离了巢穴,自言要追寻大道,发愿成人。”

孙亦奇道,“为何要发愿成人?”

陈钧看了他一眼,微微沉吟,似在考量孙亦身份,是否值得他折节下交,片刻后方才叹道,“孙师弟,你出身寒微些,所见妖兽,均为神念简单之辈,便是见到一些洞天眷属,也似乎很是威风,自然是有所不知,身在本方宇宙,倘若不是人族,又对大道有所向往,是多么的痛苦——”

第372章 鲛人抱子

孙亦听得此语,面上迎合,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暗忖道,“你自幼修道,便拜得洞天名师,道途无论如何也比我顺遂得多,你又知道什么民间疾苦。”

他想到这里,见阮慈目注自己,含笑点头,似是在赞成他的看法,又像是打趣孙亦和陈均两人彼此装模作样,令她看了觉得十分促狭有趣,孙亦心中一跳,却知道这位元婴师姐精修感应之法,而且此处是在紫虚天中,紫虚天主人又是她的道侣,便如同在她自身的内景天地一般,只怕自己的所思所想却是瞒不过她。即便阮慈并无苛责之意,也连忙收摄心神,不敢过分失态,便不至于招致阮慈不喜,也不愿对景儿被她取笑。

陈均未曾修得感应法,孙亦也有些城府,却并未瞧出不对,而是续道,“我生得早了些,并非是在如今这风起云涌,处处波涛的天下中长成,其实如今的局势,反而对低辈修士不利,因山外风波如此险恶,动辄便是元婴相争,低辈弟子一旦卷入,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倒是在数千年前,我刚入道的时候,天下风波更利于我等修士。一来,处处仍有动荡不平,各方为了自己的气运,不断明争暗斗,也给了我们可趁之机,二来却均又保持克制,大体来说,元婴修士少有交手,便是交手,也多数会另觅场地,不至于在气势场中如绞肉一般,将所有牵连的修士一律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死。”

阮慈笑道,“你说这些做什么——啊,是了。”

她看了孙亦一眼,笑道,“孙师弟入门后才开脉不久,便是我被燕山掳走,上清门陈兵北冥,那便是门派征伐的大动荡,再之后又是太微门围困无垢宗,如此看来,从那之后,这些年入门的弟子心中,中央洲陆便是无法出门历练的险地,所有机缘,都只能到门派秘境中寻找。当真是一代人眼中,自有一代人的天下。或许这便是岁月之感了。”

孙亦虽然也听人说起过前数百年的景象,但并非眼见,始终没有实感,如今听阮慈说来,才知道原来往前数千年,这些弟子果然要比自己自由得多,筑基时便可游历天下。而他入道以来,所见又是另一番世界,还以为前辈修士那丰富经历,乃是因为其人胆魄极大,乐于行险,此时方知原来也是因时势而起,此时对气运二字,感觉又深了一层。

凡是修士,几乎都是过目不忘,对于自己经历过的诸般事体,只有牵扯到上境修士,才会含糊其辞,难以回忆清楚,陈均说起自己往寒雨泽寻找机缘那一行,妙语如珠,牵扯到许多洲陆地理变迁,而吕、苏、周三人或是知晓变迁之因,或是亲身在场见证,你一言我一语,妙语如珠,孙亦只觉大开眼界,便是阮慈听得也很欣然,陈均道,“那时北面边境,寒水泽要比如今更多了许多,而且大多妖兽并不喜去寒雨泽定居,因其中有一头远古异兽,动辄掀起浪涛,戏耍个不停,很容易便撕裂空间,令这些妖兽坠落出周天边界,在虚空迷雾之中永远无法回来。不过寒雨泽相较其余水泽,又有一个好处,便是那里是周天屏障最为薄弱的所在,时常会有域外周天之物坠落至此,兴发灵机,令妖兽们得了机缘。琳姬出身的鲛人一族,便是由此而来。”

别说孙亦了,连阮慈都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由说道,“原来鲛人不是我们周天原有的灵兽吗?我还以为是北面什么洞天真人,从自己洞天中搬迁出的异族呢。又或者是上古遗族,原来竟是自生的异族。”

原来天下百族,或兴或灭,除却人族之外,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一回事。譬如紫虚天内,也有王真人造出的异兽,倘若王真人将其挪移到中央洲陆某处生活,数千年来兴发安稳,逐渐和洲陆地气融合,低阶修士几乎难以知道根脚。便是王真人有一日陨落了,这些异兽的祖先固然会跟着一道身亡,但其在洲陆上繁衍的后辈却不会受到太多影响,同时还有许多异兽是如绿玉明堂的妖兽一般,受阴阳二气激发生化而成,来得便是无端。因此在中央洲陆,很少有人会穷究异兽源起,陈均却道,“确然如此,鲛人始祖本来只是寒雨泽中一头很寻常的妖兽,乃是受了天外奇物的激发,方才开启灵智,而且其族有一特异之处,那便是天然就生具人形。要知道凡是妖兽,虽然成年之后可以化形,但幼年时却永远都是原本的样子,但鲛人却是不同,小鲛人出生之时,乃是人形,直到三日之后,双腿方才会化为鱼尾,即便如此,一旦上岸,鱼尾又可化为双脚,这一点和所有妖兽都是不同。”

众人无不啧啧称奇,周晏清也是第一次与闻此时,不免好奇道,“虽未见过鲛人幼子,但若有此事,想来定不会成为机密,这些洞天真人都爱豢养鲛人,难道竟无人发现,又或是不屑于对外界提起?”

陈均冷笑道,“一来是洞天真人高高在上,未必会好奇这些小事,二来鲛人生产,素来要寻找隐秘之地,旬月甚至年余方出,那时双腿早已弥合成尾,外人何由得知?而且我疑心鲛人族长施展了遮掩法术,只留了一个破绽在外,那便是鲛人抱子的传说,试想,若那孩儿天生便是鱼尾,又何须被母亲抱着?自然会在周围游动戏水,正是因为刚出生时只有四肢,无法凫水,倘若母亲不施以援手,当即便要淹死,方才有这样的传说。鲛人也是这些妖兽之中对幼崽最为溺爱管束的,几乎是寸步不离,这既是母亲拳拳爱子之心,也是其中族延续的天然本能。”

众人都有大开眼界之感,纯真人笑道,“这些遮蔽因果的幻术,说穿了都是这些套路,便是要你不去想而已,一旦探明,便是恍然大悟。果然鲛人抱子这传说,细思之下,不合情理之处很多。”

吕黄宁也是笑道,“陈师叔知道得如此仔细,想来定和琳姬有关。”

周晏清微笑中也多了些揶揄的味道,大有暗示陈均和琳姬关系旖旎的意思。其实修士和内宠如何放浪形骸,那都是自己的事情,只要不招惹外人即可,陈均却摇头笑道,“我虽然招纳了琳姬,但却未和她有什么首尾。她也知道我知道,她实则是鲛人一族派到上清的探子,这件事老师也是心里有数的。”

连阮慈都是大为出奇,周晏清更是大惊,因琳姬在均平府地位一向不凡,众人都以为她是陈均的娈宠,不料真相却是如此离奇。陈均笑道,“她是鲛人族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圣女,倘若不是胸怀大志,又如何会跟随我这个小小的筑基弟子?要知道历代鲛人族长,至少都是元婴后期修为,距离洞天也只是一步之遥,琳姬出生时,竟是维持了三年的人形,方才化为鱼尾,因此一向得到族内悉心培养,她如果留在族内,现在应当也有元婴了。”

陈均想要攀登洞天,非得紫虚天、七星小筑一脉扶植方可,这也是他和周晏清一向往紫虚天处走动的原因,如今紫虚天门下,吕黄宁早年受伤,损了道基,想要在周天大劫以前成就洞天是万无可能,他自己也是早绝了此念,纯真人也是如此,受了殃及法体的重伤,除此以外,值得扶持的只有一个秦凤羽,但其倘若没有极特殊的天外机缘,也很难成就洞天,若是有此机缘,那也是涅盘道祖在背后使力,且和紫虚天自身积蓄无关。而在陈均和周晏清两人之中,周晏清和阮容走得近,因此得到七星小筑喜爱,陈均却是有些自矜,阮慈一直奇怪他为何不抬举琳姬——长耀宝光天门下,阮慈和琳姬最好,抬举琳姬便是对紫虚天示好,如今才知道原来有这番缘故,因叹道,“难怪她发愿成人,此事必定和她功法有关。”

陈均点头道,“剑使不愧修了感应法,真是料事如神。在鲛人族群之中,一向有个传说,那便是他们是某位道祖的后裔。其始祖得了一件天外异物,就此诞生灵智,才有了鲛人一族,你可以说当时那妖兽是族群始祖,也可以说点化它的奇物是鲛人始祖。鲛人是以为,那奇物正是水之道祖的一滴鲜血所化,其上带有水之道韵,方才点化了始祖,诞生出天然便可驭水的鲛人一族。”

“其本该是水之道祖苗裔,脱胎换骨,换为人族,但碍于洞阳道韵,到底是隔了一层,水之道韵没有完全传递进来,是以才成为如今这般模样。但鲛人刚诞生时的模样,才是它们原本应有的样子。而若是有一日,族中诞生出一名真正的人族,鲛人寻到根基,拜到祖宗的好时日便该来了。是以鲛人一族一向是痴迷于中中幻变功法,琳姬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她苦心孤诣,钻研了数百年之久,静中受到启发,便决定倒果为因,发愿成人,而在下恰好适逢其会,成了她许愿大典中的引子……”

第373章 寒雨泽缘

数千年前,寒雨泽中,在那通天彻地的透明根系之中,两道遁光互相追逐,却又巧妙地避开了寒雨花的气根,丝毫未曾惊扰上方那颤颤巍巍的花丛,终于到了某一空地之中,各自现身出来,正是少年陈均,还有一名巧笑倩兮的彩衣少女,那少女笑道,“陈师兄,你便怜香惜玉,让我一让吧,这寒雨花王终究是有缘者得,便让我在此地等候,你我再分一场高下,难道不好玩吗?”

她说话声中,仿佛藏有一股特别韵律,和那讨人喜欢的俏脸搭配在一处,特能激起旁人的怜爱之心,陈均却不为所动,只笑道,“灿师妹,能容你活到今日,还蹿入寒雨花中,我已是怜香惜玉了。”

他手中气势逐渐凝聚,笑容依旧淡然,但却透着强大的自信,道,“你若是以为这里对你有利,那不妨试试看。”

这灿师妹有意逃到此处,本就是做了两手准备,其一便是自己修行已久的媚术,倘若陈均中了媚术,自然不必说了,其二则是此处上方的寒雨花丛,很可能便藏着花王,倘若两人话不对卯,还能借扰乱气根来打乱气势,寻求新的胜机。不料陈均之所以放她进来,只是因为有把握在她动手以前,将她击杀。

此女修行媚术,最善观人眼眉,知晓陈均并非虚言恫吓,眼珠一转,便现出了极为幽怨的神色,将陈均深深看了一眼,明眸含泪,轻声道,“本来当你是个知心人,原来也只是个只晓得修道的呆子。既然如此,那我走啦。”

她往外作势要飞,见陈均并不阻止,只是站在当地含笑望着自己,似乎不论自己做出什么举动,他都有信心在瞬时间处置,便回过头爱恨交缠地深深看了陈均一眼,仿佛要看到他心里一般,慢慢飞出了这片气根丛林。只有余音袅袅,“我这一去,寒雨泽内有资格和你争锋的弟子已是不多,你若取不到花王,我可要生气了。”

陈均笑意不减,等她遁光远去,方才轻声自语道,“你生不生气,与我何干。”

他在丛林中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安然等待花开那一刻到来。灿师妹说得倒是不错,他此次来争夺寒雨花王,如今已算是胜券在握,几乎有名有姓的弟子,或是被陈均逐走、击杀,或是自己迷失在寒雨泽中,未曾来到此地,随着灿师妹退出,陈均所要做的,便是在此静候花王盛放,看看自己有没有机缘将其摘取了。

此处的气根,虬结苍劲,犹如参天巨木,无数鱼儿在其中缓缓游弋,并未被气根完全固定,便是因为灵炁没有摇动,气根并未感到危险。陈均打坐其中,看似丝毫不为所动,实则方圆数里内,所有动静都瞒不过他神念感应。不少鱼儿好奇地游近他,陈均也不阻止,只是这些鱼儿啄食之时,却无法啄下他的护身灵气而已。

这些鱼儿似是对陈均的到来十分好奇,越聚越多,在他身侧逐渐聚成鱼群,上下啄食,虽然不含恶意,但却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陈均还不好以法力驱散,也怕它们受惊轰然散开,反而惊扰了灵气,只好暂且任其自便。正在忍耐之时,忽然听到远处几声轻笑,好似人声,但神念度去,却毫无修士痕迹。

陈均缓缓睁开双眼,拨开鱼群,往远处望去,那处却是空无一物,身后忽而又传来一声轻笑,他环顾左右,只见水中数人,逐渐浮现身形,都对他指指点点,看着不似有什么恶意,其人均是发若云雾,人身鱼尾,正是在寒雨泽中偶见踪迹的鲛人。

鲛人乃是北地大族,颇喜在寒水泽中栖息,北地许多寒水泽都有他们的踪迹。此族天生与水亲善,在水中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而且善于打理水行灵物,在北地灵兽中颇有份量的存在。他们一向很少参与修士纷争,修士们来寒雨泽历练,也多和其相安无事,只在鲛人小集贸易为主。寒雨泽多是筑基修士前来,而鲛人却有不少金丹期修士坐镇,只因其极善御水,几乎和水灵融为一体,并不会惊扰寒雨花,因此筑基修士哪敢随意得罪鲛人。陈均见是鲛人来了,心道,“这些鲛人,自然不会要寒雨花王的,可是前来采摘寒雨花?顺带前来嬉戏一番?”

他只为寒雨花王而来,对寻常成色的寒雨花并不看在眼中,便又闭上眼睛,示意众鲛人尽管自便。但隐隐约约,灵觉中感应到众人并未离去,反而越聚越多,还在彼此低声议论,说他不解风情,对灿师妹太不客气。又道,“不知圣女为何会看上他。”

“这小子呆头鱼一尾,还真当自己是力压群雄呢,背后不知费了我们多少手脚。”

“卖相倒还不错,是个白面书生。”

种种议论之语,令陈均惘然之余又有些心惊,看来这次寒雨泽之行如此顺利,背地里有鲛人圣女之助。这圣女至少有金丹修为,也不知其意欲何为,若是有什么歹意,在此绝境之中,只怕师门也无力救援。

彼为金丹,己为筑基,又有许多随扈环绕,陈均知道自己逃也无用,便索性大模大样盘膝而坐,也不去搭理那些碎语闲言,过了一会,只听得远处传来水浪之声,但却并未惊扰气根,反而令得周围水灵气更加旺盛,那些气根被滋养得越发茁壮。伴随着这股茁壮的水灵气,环佩之声叮咚响起,众鲛人笑道,“圣女到了!”

陈均睁眼望去,只见身周小鱼已是缓缓游开,涌向远处一名宫装女子,那女子却不似鲛人,只有上半身穿着明珠衫子,下半身乃是鱼尾,而是一身明丽宫装,青眉雾鬓,美艳不可方物,在远处脉脉含情地望着自己,欲语还休,不知比灿师妹要动人多少。他心中猛地一动,正觉纳罕,又见美人对他嫣然一笑,水袖一抛,不知何处飞来绸缎,将他拥往彼端。

陈均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面上带了几丝惘然,孙亦想道,“接下来的事一定不好说了,说不定陈真人心中第一个欢喜的女子就是琳姬。”

众人也都做此想,唯有阮慈道,“接下来的事,便记不清了,是么?”

陈均点头道,“不错,金丹修士想要我做什么,当时当地,唯有顺从而已,其亦有暗示,只要合作,便可带回花王。是以我当时并非不情愿,但到底被卷去以后发生了什么,如今已记不清楚,便是臻入元婴,亦未有勘破记忆中那团迷雾,只隐约知道我和她交合时产生的生机,便是她招引始祖的引子,在始祖面前立下弘法,只要成人,便会被始祖重新收录门下。当时事发之后,却只知自己已经取回花王,又带着琳姬出了寒雨泽,收了她这名美姬。”

听他们二人这样一说,众人才知道此事并非‘金风玉露一相逢’那么简单,陈均心中对琳姬怎样想还不好说呢。也难得他始终不动声色,将琳姬收在身侧,任凭其借自己气运行事,其中一定还有曲折,只是和修行有关,也就不便深问。周晏清不由道,“真是走眼了,琳姬和我也时常见面,我竟是丝毫异样都没感觉出来。此女必定是借助异宝,蒙蔽了当时的天机,所以连师兄都回忆不起来。”

阮慈道,“或许也并非如此,倒果为因,她发愿设法,定有瞬间接近功成,招引了道祖现身,那一刻已成为道祖的过去,只在道祖一念之间,倘若道祖没有定下心意,在旁人回忆之中,便是一团迷雾。这是道祖的遮蔽之能,这道祖应当是水之道祖,只怕也和琳姬失踪有关,只要寻到琳姬,或者便可和水之道祖取得联系。”

说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却是和滑郎同行的那名化身,果然有了机缘——

第374章 水祖行踪

且不说比元山、上清门乃至别处的阮慈,和滑郎同行的阮慈,一路来倒是顺风顺水,并未遇到什么风波。还因和鲛人同行之故,增长了不少见识。滑郎性格和顺活泼,如同琳姬一般可亲可近,又还有些憨态未改,十分可爱,沿路遇到什么都要问一问阮慈,也极是热情地为阮慈介绍途径这些名川大泽之中的水族,笑道,“虽说各有来历因缘,但毕竟是在水中讨生活,对我们鲛人都还算礼遇,我来时一路问着姐姐的行踪,都有所感应,是在壶泽山附近才丢失了姐姐的踪迹。”

阮慈此时已知琳姬底蕴,见滑郎无忧无虑的样子,似乎对这些一无所知,不由微笑道,“滑郎,你在你们族里,还是一头小鱼吧?为何族里让你来寻找你姐姐呢?”

滑郎笑道,“我们血缘最近,天生便有感应,再说我年岁也不小啦,如今已有几千岁,出来历练一番难道不好么?”

阮慈问他到底有几千岁,滑郎却也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自幼在寒雨泽中长大,泽中无分日月,除却每过千年,会有修士入内寻找寒雨花王以外,几乎无有旁人。而鲛人幼时的心性更靠近鱼儿本能,浑浑噩噩,有记忆时,已在寒雨泽中度过了数百年。阮慈笑道,“或许你姐姐是等你出生后才走的,只是你浑浑噩噩,那时还没有记忆了。”

滑郎道,“这些有什么要紧的,若是如此,那我也算见过姐姐了,姐姐两千年前回来探亲的那一次,我恰好遛出门玩去了,而没见上。”

他从前在寒雨泽和阮慈所说,与陈均所言还有些对不上的地方,滑郎自己一无所觉,阮慈慢慢问他,始知鲛人怀孕三年,却又有些对不上,但自她知晓内情之后,便感应到滑郎身上有琳姬和陈均的血脉,实为二人之子,这一点是错不了的。倘若不是道祖混淆了陈均的时感,那就是琳姬用什么神通绕过了时间,先生下滑郎,再回到过去,跟随陈均回到上清门。而陈均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点血脉流落在外。

此事如今在门内只有阮慈知晓,她尚还不知该不该告诉陈钧。也不知琳姬生下滑郎有何用意,只是慢慢问他族内找琳姬有什么事,滑郎道,“我父快要死了,有些宝物要传给姐姐。上回不是托你带信了么?”

他有些责难地望着阮慈,大眼睛瞪得很圆,理直气壮显得益发可爱,阮慈失笑道,“是我错了,不该问你。”

滑郎这才罢休,往前打望了片刻,道,“我闻到壶泽的水汽啦,我们已经从熙明川水汽中离开,姐姐应当便是在这一带失踪的。”

他也和阮慈说过,原来水族神通,也并非完全不能延展到陆上,这川泽中的水汽会自然往两岸弥漫,滋润沿岸草木,而水族的神念便可沿水汽蔓延。因鲛人在这一带较为少见,滑郎前来寻找时都已问过,琳姬的气息离开熙明川之后,便未有来到壶泽。滑郎道,“从这里往外,四处都要经过河川,我也都去走访过了,并未有什么感应。那她定然不是自己走的,如果不是陈真人把她带走,便是被人收到了人袋中。”

看来鲛人已不能用灵兽袋装载了,至少琳姬是不能。阮慈笑道,“陈真人带她做什么,他若不愿让琳姬回去,只消一句话便可。”

她默想片刻,已有线索,示意滑郎勿要打扰,将神念放出,运起九霄同心佩,遵循自身和琳姬之间的因果联系,睁眼望去,只见四下苍茫天地之中,无数因果线散发着朦胧灵炁,蜿蜒来去,而阮慈的注视,也让它们微微涨缩,似是有些畏惧。

阮慈的确有能力将这些无端因果斩断,只是自然不会这样做而已。因果便如同蛛丝,斩断容易,黏上身后想要摆脱却难,她只是催动自己和琳姬之间的因果,但见这些灵炁线中,有一条亮了起来,凝神望去,可见琳姬身影,只是十分含糊,其从远方飞来,突地在此地停留下来,盘膝而坐,不知过了多久,身躯轻轻一震,又站了起来,飞向远方离去。

思绪欲再跟去,便觉得有一股神秘力量将其拦阻,难以再行捉摄灵机,阮慈退回此地,点头道,“果然,此事和我也有一定干系。你姐姐并非是被人害了,而是功行有了进展,大愿圆满,所设之法已得回馈,因此追逐自己道途去了。”

滑郎诧道,“大愿圆满?姐姐她,姐姐她——”

阮慈道,“她已成人啦,不再是水族,便没了鲛人气息,其实她正是从壶泽方向离去的,只是壶泽水怪无有留意而已。从此地过的修士,百年中也有许多,不是水族,他们哪会留心。”

滑郎不由大奇,不知为何琳姬行到此处,突然有了突破。阮慈却知晓和自己有关。琳姬如愿之时,自己正在洲陆上游历,恰好便是她在时间秘境之中,误入三生池,打通阴阳,将时间川流引入琅嬛周天的那一刻!

琳姬发愿成人,令果在因前,自己也全然是人的模样,却始终无法成为完全纯粹的人族,是她心境不足么?从前或者阮慈会这样想,但如今已不复此观,是谁规定了人族心境?倘若无有标准,便不会有限制,琳姬无法真正如愿,并非是她自身的瑕疵,可能仍是洞阳道韵在因果层面将其钳制,令她永远无法真正如愿。因其如愿完法的那一刻,会被鲛人始祖,亦就是那奇物的主人接走,这接引过程之中,鲛人始祖的道韵必然会渗入琅嬛周天更多,洞阳道祖对琅嬛周天的统治,也会随之更加动摇!

时间川流……既是时间,也是川流,鲛人始祖看来真是水之道祖,又或者水祖和时间道祖本就是一人两面,时间道祖所合第二道乃是水之大道?因此当时间川流汇入琅嬛周天时,钳制着琳姬的那因果之力也不由松了一松,琳姬当即感应到机缘已至,彻底成人,让水祖有了接引的缘由……这是鲛人一族的机缘终于到了?水祖无数年前敲下的这一子,也终于真正落到了棋盘之上?

在她猜测之中,眼前因果又有了新一重变化,仿佛刚才神念无法穿渡之地,如今已是约略现出一条道路。阮慈将滑郎一卷,道了声‘小心跟上’,便追寻着那蜿蜒小路,向前遁去,在虚数之中追摄灵机,实数之中则是遇山过山,遇水过水,犹如一道虚影一般,无物不穿,跟随那条飘摇因果,在神秘道韵展现出的那条小路中,径自往前飞遁。

心下却也不由嘀咕道,“既然已经如愿完法,可见滑郎便不是局中必要之子。既然如此,琳姬生他干嘛呢?鲛人最是怜子,生了滑郎又无法亲自抚养,她难道不牵挂么?而且陈均说他们并不是那一层关系,可见琳姬追随他那几千年,两人其实各自提防彼此,未涉于私,琳姬为什么要偷偷地生下这么个孩子?”

再看滑郎,他满面兴奋之色,不住打量一旁风景,神色犹如稚童般淳朴欢喜,对自己身世,乃至鲛人族的渊源夙愿这些沉重物事,却实是货真价实,一无所知,心中唯有欢喜,令人又笑又叹,无奈中又生出一点怜意来。

第375章 百争之地

如今琅嬛天开,各方势力云集,如朱羽子这样的资深洞天,已算是赶在头里,但真正早早布局的,还是道祖级数,阮慈也没有想到,鲛人身上竟是暗伏了水祖血脉,此时一边追摄灵机,一边在心中思忖各方道祖博弈立场,因又想道,“五行元素类道祖之中,我只知道风祖是跟随洞阳,水祖看来却是自有打算。她想要见我,又是要给我什么呢?”

功德道祖有意无意,助琅嬛周天开辟通道,为其增添气运,时间道祖自不必说,命运道祖看来也略微倾向琅嬛周天,还有情祖、水祖,情祖着眼在宇宙失衡上,命运道祖、功德道祖也都提到此事,这些大道寄宿人心,在实数中并无物件寄托的道祖,对宇宙失衡的看重要远远超过风祖等。按阮慈来看,他们倒也未必在乎琅嬛周天的存亡,只是不愿洞阳道祖和她的争斗手段过分激烈,以至于加剧宇宙失衡的速度,因此这才暗助自己。

虽说要消弥道争,也可以直接灭杀阮慈,但如此一来,洞阳道祖距离超脱更近,也就更加不在乎本方宇宙的平衡,他离去之后,本方宇宙的存亡自然不在虑中。因此这些道祖明里暗里,对阮慈还是多有扶助。而风祖、佛陀则是打着到新生宇宙合第二道,又或者超脱离去的主意。风祖是实数元素道祖,对宇宙失衡或许不太在乎,佛陀恐怕是感到在本方宇宙这容易失衡的环境中,超脱大道永无可能弘扬光大,必须另辟蹊径。那么白剑呢?白剑或许应该是希望宇宙失衡的,如此一来,她可以成就毁灭大道,成道之后,再回溯到宇宙开辟之初,寻找超脱机会……

第一道就合毁灭,超脱的确是要比其余道祖更难。但无论如何,也比现在这样有道祖未来果位,但威能却始终差了一筹来得好。从这般来看,白剑和洞阳道祖的目标其实并没有太大冲突,分歧点或许便在东华剑身之上,白剑合道之前,或许想要得到东华剑补全自身根基,这便让她和青君、洞阳之间的立场都有了不谐。而东华剑残余主体在琅嬛周天,其余散碎飘散于宇宙之中,旁人无法收集,却不代表白剑真的无法。双剑出自同源,因果联系极厚,倘若白剑在青剑陨落之后的漫长时间里,一直在宇宙各处收集东华碎片,那么此时或许也已接近功成。到时候谁才是真正的东华剑主体,还不好说。这残剑也不过是一半多些,阮慈又放出了不少碎片,在琅嬛周天中各自托体寄宿,若是白剑将其全都收集到手,或许还可以反次为主,褫夺东华气运,把青君化身正统挪移到她手中的残余中去。

当然,若是阮慈随机应变,或也可设法将她手中的残余取来,补全东华剑。此时白剑应当在不断派遣化身、弟子来到琅嬛周天,寻找机缘。阮慈心念一动,便遣出一尊化身,前往玄魄门去寻瞿昙越,瞿昙越本尊还在小寒武界中坐镇,但还有许多弟子,从掌道毒手中逃脱,此时都陆续从通道中返回,在瞿昙越带领之下,于扶余国重新修补地形、弥合空间,要光明正大,重建山门。

这都暂是后话,也不必多说,此时这尊带着滑郎的化身,在中央洲陆上一刻不停地往前追溯,也不知走了多久,那灵机若隐若现,道韵时烈时疏,似是在无形间考量阮慈此时的修为,直到戏弄得够了,方才露出痕迹,在虚数中拟化宫殿,放出友善之意,请阮慈前来相会。阮慈缓下脚步,定睛看去,只见宫殿之中,道韵弥漫,四处皆是玄奥符文,两道楹联缓缓成型,镌刻着符文妙语,定睛看去时,文字却又飘忽不定,时长时短,各自对仗,阮慈分辨出寥寥数联,有‘壮气曾惊、斜阳夕照,万载愁难断,寸眸可剪’之语,忖道,“此为水祖洞府无疑。”

随她心念,那神秘道韵微微一跳,便展露真容,正是水之灵韵,滑郎在阮慈身侧,抽动鼻子,突地又惊又喜,往内奔去,阮慈跟在身后,踱步入内,只见宫殿中水汽弥漫,隐现诸般华贵陈设,中有一名面目模糊的女子,正含笑望着二人。滑郎先奔入殿内,跑到琳姬身边,笑道,“姐姐,可算是找到你了!”

又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令我心醉神迷,再不想离开。”

琳姬站在水祖身后,满面含笑,望着滑郎,眸中见泪,将滑郎揽在身侧,细查眉眼,又徐徐为他挽了发丝。阮慈笑道,“琳姬姐姐,你们倒是母子相会,这孩子的爹可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滑郎本在欢喜,听了这话,有些疑惑,琳姬对阮慈行了一礼,面色有些发红,轻声道,“上清恩德,铭感五内。至于孩子他爹,此中因缘,也是他自身所决。倘若他见了滑郎,如何又感觉不到?慈小姐且勿为他张目。”

阮慈抿唇一笑,打趣道,“究竟是有了师门,说话也硬气了许多。”

她示意琳姬带着滑郎先去说些私话,拱手对那女子见礼,问道,“只不知道祖如何称呼,贵意为何。”

说着,便放出自己一段思绪,方才的思忖尽在其中,也有对局势的猜测。那女子亦是放出思绪,和阮慈呼应,阮慈刹那间便尽知前因后果,不过对道争局势依旧模糊,原来这化身也并不知晓这许多,道争变化多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是局势大略,也并非这化身所能承载。

水祖此来,究竟对上清有利,否则也不会跨越这数百万年,方才布下这么一子,原来洞阳道祖将琅嬛周天防守得密不透风,若是贸然入内,所布之子立刻便会被拔除,便只能设法将水灵之物透过寒雨泽渗入,寻找有缘人,鲛人一族便是由此而来,因此物道韵几经周折,或者是被洞阳道祖有意扭曲,已是并不纯粹,是以只能暂将妖物点化,却无法令其脱胎换骨,蜕变成人。

虽然也有妖修得道,但水祖显然只喜人修弟子,是以鲛人代代都渴望真正变为人类。直到琳姬这一代,方才得到机缘,借助陈均来到上清门,又因此结识阮慈,冥冥间这条因果线,令琳姬可以感应到天外气息,阮慈以为她是在自己引入时间川流的那一刻,方才感悟到纯粹水之道韵,彻底成人,其实倒也并非如此,早在阮慈去往阿育王境,便带回了水祖寄宿其中的因果,那因果借助阮慈,落入琳姬身上,令她能感应到更多道韵,彻底洗练血脉,也是因此,族内才会屡屡请她回去探亲,只是没想到她资质如此之厚,在时间川流融入琅嬛周天的那一刻,与宇宙中水祖瀚碧周天发生感应,将血脉中最后一丝妖兽之血炼去,从此脱胎换骨,彻底成人,如愿完法,水祖亦是借由此事,早已抵达琅嬛周天,还要比朱羽子早了几分。

她此次降临,寒雨泽便是现成的道场,倒是要比太一宫更煊赫得多。鲛人在北地本有名声,座下自有弟子驱驰,琳姬也已晋升元婴,不过倘若朱羽子拜入太一宫门下,太一宫门人的修为便要比寒雨泽更高了几分。只是水祖行事十分低调,对阮慈笑道,“琳姬托庇于贵门,其中因果未完,我也不想擅自做主,反而不美,如今总算等来正主,此事该当如何,我愿先听太初分解。”

似是察觉到阮慈方才思绪,又笑道,“琳姬禀赋最厚,我素来喜她,如今她已化为人身,被我收成弟子,点化洞天,也不过是顷刻之间,倒不会弱于太一多少。”

这样说来,仿佛在和太一君主攀比一般,阮慈心道,俗话说水最利下,但水祖却十分争强好胜。

她思忖片刻,笑道,“的确主仆之约已立,此事还要问过陈师兄,我不好擅自为他做主。其中还牵扯到滑郎这血脉,两家关系是扯不清的,不过水祖要在寒雨泽开宗立派,我上清自然乐见其成。”

此语一出,其实琳姬和陈均也离不了大格,水祖对上清亲善,特意等到此时方才问过阮慈的意思,阮慈又怎会不给这个面子,况且此事合则两利。阮慈只道,“却不知水祖在此立派,为的是什么呢?也和道争有关,并非此身所知么?”

水祖笑道,“这却不然,早预了道友这一问,本尊特意吩咐了一语,乃是‘百争之地,天下共逐’,洞天修士或许胆怯,但此地于我们道祖而言,却似乎藏了超脱契机,前至青君,后至洞阳,其实无不打着这般主意。”

此语意味深长,阮慈回味许久,方才道,“多谢道友提点,我先带琳姬、滑郎去金殿和陈师兄相会,其余琐事,可稍后再议。”

说着,这里的化身,上清门中的本尊其其发力,各携神念,往金殿中落了过去。

第376章 玉成好事

且不说琳姬是如何与滑郎交代来龙去脉,上清门紫精山这里,众人正在闲话,阮慈忽而面色一动,向陈均发出一道神念,二人公然在众人面前说起私话,陈均面色微变,随后便向众人略微交代一声,神念暂且离体,往金殿而去,难免惹来诸多猜测。周晏清免不得会意一笑,孙亦等自然在心中想入非非,这都是不消说的。

陈均这里,乍然得知琳姬如今境遇,还有滑郎身世,便是养气功夫再好,也是说不出话来,阮慈也不逼迫过甚,一语不发,将陈均带入金殿,和自己化身相视一笑,便站到一旁。琳姬扭开头不看陈均,滑郎眨着眼望着他许久,方才笑道,“原来你就是我爹呀。”

陈均咳嗽了一声,道,“你且先去一旁稍候,我和你娘有话要谈。”

他平素威严自矜,少有这般局促时刻,阮慈心中暗笑,招手让滑郎到自己身边来。琳姬和陈均久久相对,都是默然无语。滑郎看了一会,传声给阮慈问道,“剑使,你说我爹娘会反目成仇么?爹会认下我吗?”

修士之中,如瞿昙越和父亲一般的关系并不少见,那些转入外门,开始繁衍生息的修士,子孙往往有数千数万,要说血缘子息是多么珍贵的联系,真不至于。甚至因为血脉因果,可以被道敌利用算计,如滑郎这样显然并非陈均意愿而生的子嗣,还有被灭杀的可能。阮慈道,“瞧他们的模样,应该不会反目。”

滑郎不服道,“他们一语不发,好似马上就要打起来呢!”

阮慈如今亦略谙人心世故,笑道,“你娘是个极好的性子,倘若当真无情,便不会这样含怨带嗔啦,你爹也是一样。我们走远些,别看着他们,或许和好得更快呢。”

滑郎不明所以,跟着阮慈回避到隔邻宫室之中,先稀罕了一番金殿中思绪飘摇的胜景,阮慈忙阻止他不要轻易融入思维,滑郎还算听话,只是又纠缠起阮慈来,阮慈吃不住他问,便道,“如若无情,只为道途打量,虽然你娘算计你爹,让他当了接引大典的引子,又强行生了你,只为了和上清气运结合得更加紧密,可以借此与水祖勾连。但如今她得水祖栽培,洞天在即,且寒雨泽成为水祖行宫,正缺洞天供奉,你那些族人,连你在内,暂都还不是人身,以水祖喜好,只要你爹和你娘联姻,你爹便是一路顺风顺水,自可成就洞天,要比只留在上清门内机缘更多。有利无弊,他应当欣然修好才对,如今却僵冷相对,以我对他所见,若是无情,也难以生怨。人只会责怪亲近的人,你爹这些年来虽然也暗中提防你娘,但虚与委蛇之中,只怕也有一些真情,将她放在了心里。”

“至于你娘,她本就亏欠你爹因果,正该报偿,况且这件事本就是她强迫在先,即便你爹冷脸相对,也该好言赔罪。但看她模样,心中确有怨怼,怨从何来呢?便是这数千年朝夕相处,你爹便只因两人相识时那些往事之故,始终不肯越雷池一步,令她觉得两人间的情意,胜不过谋略和算计。”

滑郎听得目眩神迷,半晌方才讷讷道,“原来人族的心思,竟是如此复杂,我们鲛人欢喜谁便是欢喜了,不欢喜便不欢喜了,怎么又从欢喜中反而生出埋怨来。”

阮慈笑道,“以后你就明白啦。她外出失踪,你寻访到上清门,你爹都不肯见你,你娘心中自然觉得这件事很过不去,仿佛她在你爹心中丝毫地位都没有。二人各有各的介怀,自然难以放下脸面,待我们走开一阵子,没了外人在,便好了。”

滑郎听了,半懂不懂,赞道,“剑使一定欢喜过许多人,对这些事才这样精通。”

阮慈被他说得好气又好笑,又过了片刻,感应到大殿中神念相召,便带着滑郎赶去。果然见得二人已不如方才那样僵冷,不过也说不上多亲近,琳姬将滑郎叫到身侧,揽着他对阮慈道,“多谢慈小姐为我们一家奔走。”

陈均在旁一声不吭,阮慈笑道,“此间事难道已经了却?我还以为琳姬姐姐怎么也要把师兄责打一顿,才能消气呢。”

琳姬面上微红,歉然道,“哪敢为了微末家事,劳烦家师与慈小姐久候?这些事以后再慢慢地说罢。”

她言谈间已有当家做主的味道,非是从前那般柔媚和顺,说着飞了陈均一眼,略带嗔意,陈均此时颇有眼色,仿佛未见,只硬挺在那里。阮慈不禁举袖掩口,笑个不住,当下便各带着双方回返,她那化身自然留下和水祖商议,因寒雨泽已经无有生灵出没,被完全封禁,水祖只能在北地寒水大泽中择一作为行宫,而上清门和瀚碧宫的嫁娶礼仪,也需要仔细思量。

本尊这里,顷刻间便和陈均一道回了紫虚天内,阮慈睁眼欣然道,“陈师兄洞天机缘已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