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意二人神游天外,只是片刻便有此大机缘临身,都惊得站起身来。吕、纯二人顷刻便面现恍然,想来是得了王真人提点。周晏清却十分欢喜,忙道,“师兄,快随我一道回禀师尊去!”

秋真人一向为这两个弟子殚精竭虑,也是不偏不倚,对这两个有禀赋的弟子,都有培养为洞天的厚望。只是以长耀宝光天的底蕴,供养起来着实艰难。如今陈均在外得了机缘,自然要禀报师尊。是以周晏清并不妒忌师兄机缘,反而极是为他高兴。这小会便就势散了,陈均临走以前,对阮慈欲言又止,阮慈心知其意,笑道,“师兄万勿多心,门内固然有所期望,但在我而言,一切全凭自然方才是美,你若当真不愿,那便推拒了也好,只看你自己心意。”

又忙道,“可莫为了颜面,做些违心言语,你也瞧见,琳姬姐姐心胸不大,倘若被她知晓,终究要师兄来消受呢。”

其实按阮慈自己秉性来说,倘若有人敢对她做这样的事,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大仇,这个孩子她自然也不会认。只是陈均和琳姬朝夕相处数千年,真实心意便只有自己明了,阮慈看他也并非不愿,只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若是说几句硬话,把一切推诿给形格势禁,他面子上是好看了,但将来被琳姬感应到了,夫妻间只怕要更生波折。如今拿话拦住,又开解了几句,陈均有了下台阶,也就叹道,“她那性子,真当是无理取闹,计较不得。”

阮慈拱手道,“还未明媒正娶,已是老夫妻口吻,恭贺师兄大喜了。”

这桩婚事,倘若没有两大师门的利益干系,只怕还要平添无数波折,最后能否玉成其事还在两可之间。但琳姬、陈均都是心系道途,便终究还是牵起了这缕缘分。秋真人自然大喜过望,备了厚礼来谢媒,金殿众真亦是少不得就此事垂询上清,不过水祖入内,多一分变数,也是更增周天气运,此事众人也都乐见其成,而天下宗门也都在结交天外修士化身,只见周天气运日益蒸腾,较之前更加兴旺,并无甚么不妥。

自开天之后,宗门间走动也比此前频繁得多了,上清门内亦多了不少外门弟子前来走动,宗门之间嫁娶频仍,有陈均和琳姬的亲事,太史宜和徐少微的亲事都在筹办,这一日太微门也来打问阮容下落,王真人给阮慈传念道,“此为你族内喜事,你姐姐怕是要问过你的意思。”

如今紫虚天兴起,七星小筑转为低调,连阮容的婚事,都让齐月婴给紫虚天传话报信,阮慈听说,便知道太微门是想为种十六求取阮容,因道,“此事我倒是乐见其成,但还要看姐姐的意思,她的心意只怕未有这般简单呢。”

王真人笑道,“你总是不愿勉强别人。”

又道,“也罢,正好乘势探探那柳寄子的根底。”

阮慈还不知阮容如今的下落,听王真人一讲,便知道阮容大约还和柳寄子在一处,如今已是数年过去,那些在扶余国潜修的修士,多数各得因缘,如沈七已然晋升元婴,返回宗门。但阮容却还未闻音信,正好和滑郎一道出外的化身,如今已是办结,要从北方返回,便顺道让其感应寻访阮容,而前往燕山的分神,又正好去寻苏景行,为他双修大典增色不提。

第377章 临别挑衅

陈均和琳姬联姻,固然让秋真人喜出望外,紫虚天声势也要较往日更强,虽说是师兄弟二人,但如今王真人之势,已逐渐盖过掌门,掌门一脉中似乎逐渐以王真人为主,这一切自然是要着落在阮慈身上,这等大势更改,并非任何阴谋诡计所能扭转,就算有人居中挑拨掌门与王真人的情谊,亦是难以奏效,好在王真人一向也是谦冲自守,对门内诸般事务少有发言,言谈间只流露出对十大弟子略微在意的意思。

其实事已至此,便是阮慈不说,宗门十大弟子,除了她又还有谁能坐到首位?昔日若有波折,也只是因为她还未到元婴境界而已。因此七星小筑还把十大弟子评选往后延了数百年,这其中自然又付出了若干气运,这便是王真人和掌门之间的交涉了。如今阮慈既然已经登临元婴,那末首座之位已无悬念,只是陈均不日便要前往寒水泽,十大弟子次席也要退位,此前秋真人欲要将两名弟子都塞入十大弟子之中,还有些许为难,如今也没了这等顾虑,便让周晏清递补上去便是。

除此之外,还有几名弟子或是已洞天无望,或是斗法闭关受伤,无法善尽职责,只是未到重排座次之年,尚且还盘桓其上而已。如今十大弟子评选将近,门内也比平常热闹了起来,许多驻跸别院下宗的洞天长老,都遣使回山门,来紫虚天走动拜见。便是未得阮慈青眼,也愿奔走门下,将来求个事功的机会。

紫虚天崛起,七星小筑延续此前的低调,必然也会有些势力转为低调,如徐真人这些年便十分沉寂,只是推动徐少微和太史宜的婚事,在燕山为自己留了一条人脉之外,其余时日便近乎闭门不出,本届十大弟子似乎无意争夺。而本是依傍徐真人而起的丽真人,便更加遭到冷遇,因她是中法成就,便被随意一纸调令,打发到上清门在迷踪海中一座大岛上的别院驻守。其弟子邵定星,之前被捧上首座,只是因为徐少微虽然功法特殊,还在金丹境界便能入十大弟子名列,但究竟未到元婴,坐不得首座,因此捧出个邵定星来。

十大弟子首座,历来能得到各方关注培养,邵定星实实在在也是得了好处,但却迟迟未能勘破洞天,迄今仍是元婴巅峰修为,此时黯然退位,随着师尊前往迷踪海镇守,若说心中没有失落不甘,自然是假的。这一日荀洋从洞府中步出,正好望见遁光如龙,成百上千往天外遁去,星星点点,各有彩烟霞锦相伴,便叹道,“洞天出行,当真是声势浩大,但我怎么看出些旁的味道来呢?”

他其实也并未明说,当时只觉遁光中似乎有一枚闪烁片刻,好似一人在半空中扭脸向他看来,荀洋好似被人刺了一下,一阵不舒服,但这感觉随即便是消散,他也没放在心上,便回返洞府中又自用功去了。

数日之后,他师父突然把他叫去,刚一见面,便是叹道,“祸从口出,你可知错了?”

荀洋十分莫名,忙跪下道,“还请恩师指点?”

他师父吴真人伸出手来,在他身上轻轻一拔,似乎是从虚空之中拔出了一撮黑色长毛,荀洋只觉得浑身十分松快,先是舒适,后又一惊,知晓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人下了阴毒手段,叩谢过恩师之后,又赶忙请他指点。吴真人道,“人家邵真人心下本就不爽快,你还要那样阴阳怪气,虽只一句话,但他难道听不出是什么意思?不论你有什么靠山,筑基修士,怎敢妄议元婴、洞天?况且你既然知道他那一脉最是心胸狭窄,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便该格外小心才对。”

他口中虽说着荀洋的不是,但那意思却是也对邵定星等人颇觉不快。打发荀洋去紫虚天请安,道,“若是阮真人愿意见你,也不必多说这些事,我自然会为你做主,若是不见,你回来就是了。”

荀洋知晓吴真人遇事最是谨慎,他也一样是中法洞天,可以和丽真人对垒,只是如今依靠紫虚天,不愿妄惹争端,此去倘若能见到阮慈,吴真人便知道该如何冲锋陷阵,倘若紫虚天闭门不纳,那么此时还不到发作的时候。

这黑色长毛在空中扭动延长,似乎还想回到荀洋气机之中,荀洋迄今还不知道它对自己造成怎样的损害,看它扭动的样子,心中一阵恶寒。忙领命退出厅堂,往紫虚天飞去,却早有美姬候在紫虚天山门处为他领路,至此方知道门内大小事务,只怕没有多少瞒得过这对修了感应法的师徒。

阮慈真身始终都在洞府深藏修行,每次相见,都是化身,此次见荀洋的化身也只有筑基修为,在一片芳草地上和一头灵鹿嬉戏,身旁还有一只黑白飞熊,在草地上团坐着,抱着一杆灵竹在啃。这黑白飞熊如今在绿玉明堂中随处可见,但除却妖兽捕杀之外,不论是上清门还是金波宗、平海宗的弟子,都不敢随意擒拿作为灵宠,荀洋曾听说便是因这阮真人喜爱之故。

阮慈所化的筑基幼童,本来正在草地上和灵鹿角抵为乐,拼着力气,见到荀洋来了,便翻身跳到灵鹿背上,灵鹿哒哒走到荀洋身边,荀洋忙躬身行礼,听她笑道,“邵定星真是心胸狭窄,欺软怕硬,去了外岛还不消停。不过你也的确是多嘴了,倘若没这句话,他也没办法无缘无故对你发火。”

说着,伸手也是一挑,不知从何处挑出了一丝长长的黑色丝线出来,笑道,“不过他还颇有些手段,因果中深藏了这么一丝灵机,连你师父都未曾分辨出来,此事不能不有所回敬。”

她取出一枚玉盒,将丝线收了起来,回头道,“英英,别再吃了,把这东西送回洞府去。”

那黑白飞熊嘤嘤叫了几声,方才放下竹子,扭着屁股慢慢走到两人身边,阮慈把玉盒挂到它脖上,飞熊转身划动四肢,腾云驾雾地往远处去了,它虽然生得胖大,但身躯却颇为柔软灵活,在空中飞得十分滑稽可爱,荀洋这才留意到它也有金丹修为,不免暗叹背靠大树好乘凉。

不过他自身何尝不是依靠阮慈这株大树,荀洋恭谨谢过阮慈之后,又请问邵定星留下的手段有何害处。阮慈道,“这东西很是阴险,会在暗中移去你的性子,久而久之,便和你生长为一处,难分彼此。不过眼下时日还浅,对你还没有什么坏处。”

她思忖了一番,又笑道,“说不准邵某以前的性子也并非如此,只是被这东西纠缠,移了性情,你若没有及时拔除,日后说不准也会分离出这东西去害别人呢。不知道他这功法传承是从何处得来的,倒有几分魔门的味道。”

又问道,“你可见过你母亲没有?”

荀洋道,“母亲晋入金丹之后,还要闭关稳固境界,已有数年未见了。”

他心下暗自忖度,自己方才对那飞熊英英一瞬间的羡慕,或许便是此物留下的余韵,不由对这些手段越发敬畏戒慎,又想道,“父亲不知在燕山如何了,倘若将来见面,不免要请他传授些魔门神通的克星。”

在紫虚天内,他的想法很难瞒过阮慈,那女童对他欣然而笑,道,“正好,我那化身正和你父亲在一处呢,他也颇惦念你,日前更是已晋升金丹了,有些话请我带给你,无非也是那些用心修行的话语,便不多说了,他嘱你结丹后出门游历时可来寻他一晤,这话方才是要紧的。”

荀洋闻言,益发燃起雄心壮志,连忙抓住机会,请教了阮慈许多修行中的疑难,方才告辞离去,阮慈此身逐渐消散,洞府中真身睁开双眼,启了玉盒,将那因果灵机捻起端详了片刻,秀眉微微蹙起,喃喃道,“他是从何修得这般神通?”

王真人触动灵机,悄然化现,其实他在紫虚天内相当于无所不在,此时现出躯体,不过是方便交谈而已,淡声道,“此时收拾他,是否打草惊蛇?”

阮慈思忖片刻,点头道,“此物暂且封存,由吴真人先行出面也好。但这手段如此娴熟自然,似乎已触碰到情念类大道的道韵,却令我十分介怀……”

她心念一转,又道,“且让我在燕山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当下便把思绪转到燕山一侧,从那暂且静修的洞府中走出,将何僮和荀令叫到身前,问道,“你们在燕山经营了这些时日,可有什么能够告诉我的功劳么?”

第378章 思潮回波

自从何僮前往燕山,不觉已是数百年过去,这两人都有难得因缘在身,修为提升得自然不慢。也算是阮慈在魔道一侧的因果着落之点,此前尚且还低调行事,自从金灯照彻天地,将魔主许多化身杀灭,金殿立起,紫虚天气势大涨,如今已是半过了明路。苏景行、太史宜都时常遣使前来,何僮和胡惠通尤其相交莫逆。荀令虽然来得晚,但有玄魄门弟子传承在身,若是再得了燕山传承,当年魔君传承,无形间倒是被他融会贯通得了几层,因此不过是数十年,也就晋升金丹。

此时听主君问起,二人底气还算是足的,对视一眼,由何僮上前禀报道,“自从金殿立起,小仆便不再韬光隐晦,往昔那些交好的同道,如今已有许多引入门内。如今时间紧迫,想要广撒网寻觅凡人弟子,也有些来不及了,无如从现有的金丹、筑基修士中择优养士,反倒便宜些。”

如今门内金丹供奉,已有数十,元婴修士虽暂还无人,但也颇有一二禀赋根基都甚厚者,何、荀二人对阮慈性情都有一定了解,平日在燕山血海边沿讨生活的散修也有不少,他们招揽的除却禀赋之外,心性也多是坚韧不拔,不会被功法移了性情的修士,如今周天大劫真相,正在快速往低辈修士之中扩散,这些修士便是知道真相,也不曾流露半点畏惧,个个都是立心要和大玉周天争斗到底,甚而有人也对洞阳道祖言出不驯,这般方才得到赏识。此时随两人提到此事,阮慈思绪转过,感应中自然将众人因果一一审阅,虽然未曾谋面,但对其一生阅历已有模糊掌握,倘若其中潜藏了什么不利于阮慈的气机,亦会激发警觉。

这亦是洞天真人护持门人之法,也是比拼神念敏锐宽广之时,吴真人能察觉荀洋身上的不对,便说明其神念要胜过邵定星对洞天真人的想象,也可以推见丽真人的真正实力。洞天博弈,之所以不会屡屡祸延小辈,也是因为这些防备手段。否则你也埋一伏笔,我也埋一后手,当真是没完没了,牵连极广,洞天纷争来上几次,洲陆上还能存活的宗门也没有多少了。

在这些新入门的供奉中,有些身上明显带了燕山令主的因果气息,并无遮掩,细查其行,倒也正大光明,并无诡谲之处。阮慈也不以为意,元婴令主散布因果也是本能,倘若上清门九国之中,出现了其余门派扶持的小势力,便是基于种种原因,容忍其存在,往里掺点沙子也是应当的。

阮慈因又问道,“太史令主成婚在即,徐真人来燕山已有年岁,平日里可有感觉彼此疏远了些?”

何僮、荀令都道,“却是并无,徐真人来燕山之后,只是潜修,从未现于人前。太史令主则忙于协调思潮之力,襄助魔主调理灵机,如今通道已开,燕山上下欢呼雀跃,都亟欲出天一观,奈何通道却被玄魄门把守,我等燕山弟子不免有些尴尬,如今门内门外,最关心的还是如何同玄魄门讲和。”

此事恰用得到阮慈,她笑道,“难怪小苏给我带话,令我定要参加他的双修大典,原来还有这般缘故。”

这些人事往来固然琐细,但修士对天下大势的影响,也是这般逐渐编织而成。本方周天中并无什么隐世高人,因高阶修士对周天大局的影响,要通过低阶修士实现,而倘若没有诸多低阶修士奔走,至交好友鼎力相助,众多姻亲故交呼应,休说洞天,便连元婴都难以登临。阮慈在玄门之中,除却那些茂宗羽翼不提,门内有秋真人、吴真人,门外则有鸩宗、青莲剑宗等等,在南株洲也有太白剑宗留下的缘法,魔门里玄魄门如今对她是言听计从,已算是夹袋中的人。燕山这里,太史宜两面逢源,自己娶了徐少微,弟子胡惠通又和阮慈门人交好,苏景行和阮慈是至交好友,而阮慈拔剑因缘又和魔主有关,双方因果牵连,十分频密,燕山和上清修好之势渐成,只是于阮慈个人而言,还少了个正式破冰的契机。

苏景行和沈七的双修大典,或便是因此择了这个时机举办,阮慈亦是心领神会,何僮道,“上宗密事,我们难以打探究竟,不过也曾听友朋说起,如今天下间宗门或是联姻,或是合并,倒是一反此前争斗之事,处处都是融洽,局势又有了极大变化。”

阮慈想到孙亦,竟不知道修士金丹以前,还能出门游历。也是叹道,“如今刚入道的弟子中,尚且还有些天资特厚的弟子可以窥视元婴境界。但却也禁不起磋磨,此时天下大势,便由此前不断冲突,以变化引动气运,如此自然筛选弟子,转为众人互通有无,倾力培养资质特厚的那几个弟子。如此一来,便无需敌对,光是宗门自身气运也足够供养,既然争斗无用,又有天外来客,不断补充周天气运,诸宗门与其勾心斗角,不如整合人才,方能在将来拿出更多元婴级的战力。”

至于金丹以下,筑基战场的胜负,在周天碰撞中根本不足挂齿,金丹勉强可以听用,到了元婴级数,方才有资格改变一丝战场局势。洞天真人也不敢说自己就掌握了周天相撞的走势,真正背地里博弈的诸多道祖,如今逐一浮出水面。各大宗门也立刻调整了自己的对策,绝不会你争我夺,竞争和天外势力来往的机会,而是应势而为,依附而行,雨露均沾。便连燕山也是放下身段,不敢行征伐玄魄门之事,将两宗多年来的恩怨搁下,寻求和谈的机会。

以阮慈的身份,往往是气运机缘的中心,对洲陆大势,反而了解得不如何僮等身处三教九流之地的魔门修士真切,听他们谈起洲陆风气迅速激烈地改换,也是暗暗点头,知道这是思潮一统、金灯照彻之后,周天在逐渐为最后大战做准备。又让何僮等人说些燕山趣事给她解闷,二人对这样巴结的机会求之不得,将阮慈奉承得极是周到。知晓她最喜听那些曲折离奇,爱恨缠绵的人间故事,又寻了不少民间传奇说给阮慈听,道,“如今燕山庇护之下的凡人国度,也开始逐渐流传灭世流言,有些信的,也有不信的,还有些权贵世家已在托人向我等修士寻问,也因此激发不少奇谭怪事,第一桩便是如今凡人中私奔者比以前多了许多,说来也是古怪,这分明是三五千年之后的事,对凡人来说本就是不可企及,他们却还会因这么一桩预言大受影响。”

阮慈道,“这是周天思潮扩散后的回波,从上到下,真相在不断往底层修士扩散,底层修士之下便是凡人,这大不敬思潮因此更加旺盛,于凡人之中,便体现为对局势束缚的不服。这般的回波,又会推助周天思潮大势,让虚数中的波澜更加壮阔,再加上诸般外域修士入内,每一修士入内,带来的所有变化都会映照在虚数之中,实数中变化已是如此剧烈,虚数中又不知是怎样的大潮了。”

她那化身和二仆继续谈笑,本尊却是心念一动,运功窥视虚数,果然见到虚数倒影之中,浊浪滔天,已非昔日那般宁静,还能窥探出一二景象,如今虚数中波涛不定,甚至连洞天真人入内,都会感到棘手,阮慈虽有特殊之处,却也不敢行险,只是忖道,“洞阳道祖如今似乎无有余力再往周天中落子,只能凭借原有的布局死扛。黄掌柜又被我解脱,不再主持虚数平稳,甚至于如今实数中这自由自在的发展趋势,宝芝行的沉默,各方交流的顺畅,都和他有关。如今这浪大风高,必然会动荡虚数中的道韵屏障,这是琅嬛周天的一个机会,不过只要洞阳道祖腾出手来,黄掌柜身为交通大道的道奴,终究无法和洞阳抗衡,若是洞阳直接下令,黄掌柜也无法反抗,而他只需要将虚数澄清,加固虚实分界,阻碍中央洲陆各大门派,乃至洲陆之间的交流,对周天御敌之术也将是极为沉重的打击。看来必要设法施加压力,让洞阳无暇他顾。”

心念至此,周身因果之中,便有几条微微亮起,阮慈一一观览,暗自点头,心头已有计划浮现,不过此时必然不可仓促,也不好一言决之。她神念和王真人稍一勾连,王真人便心领神会,发出一道思绪飞入金殿之中。

如今许多洞天真人都这般使用金殿,凡有重要思绪,都汇入金殿之中,过一段时日,自身神念入内,查阅诸般思绪碰撞后的结果。不论是对未来的忧虑,又或是对敌人的奇思妙想,都可发入其中。不过也只有洞天真人能将自身思绪发到如此之远,不用亲至,阮慈则依旧稍差了一丝火候。

随王真人一脉崛起,阮慈此时真身盘踞紫虚天中,不断吞吐巨量灵炁,更有浓郁到了极点的四方气运,从上清门各处下院中传来,浩荡无比,填充她那气运维度,不日正名十大弟子之首以后,供奉只会更加充裕。至于道韵、因果两大维度,则还需阮慈自身设法,但她此时已有能力推动天下大势前行,琅嬛周天开天一举,便是巨量因果回馈,而在各地行走的化身,更是牵动着无数因果,也只有坐到这个位置,方才有能力在寿终以前试着登临周天。那些和十大弟子无缘的元婴修士,连这样规模的灵炁都是痴心妄想,更遑论其他了。

上清门内,人才济济,方才有这样的龙争虎斗,其余盛宗,一代也就一名弟子能得到这样的投注,但精心培养之下,速度却也不会弱于上清弟子太多,阮慈化身在燕山盘桓了几日,姜幼文便发来讯息,他和李平彦在半路上遇到了一块,正在赶来路上,应当可在大典前夕到达,却都已是晋入元婴。

姜幼文晋入元婴没什么稀奇的,阮慈已感应到他在扶余国处寻觅机缘,李平彦和阮慈是久已没有照面了,如何不声不响也突破境界,甚至还赶在阮容头里,便让阮慈颇是诧异,待李平彦到了,恭贺之后,便问起他是如何破境,金丹关隘又是什么。孰料李平彦一答,却是举座皆惊,饶是以阮慈如今的见闻,都是连呼不可思议。

第379章 福德天赋

修士从金丹而元婴,不啻于脱胎换骨,乃是从心灵到法体、神念,都完全转化存在形式的漫长过程。其中尤其是以‘破境’二字为主,或是要突破自己的心魔,或是要突破自己在修为上的积累,或是要突破自身气运的不足,这金丹三关,不知拦住了多少修士。便如王真人次徒纯真人,若不是阮慈气运极盛,带动洲陆局势,让他那些未曾谋面的族人因此消亡,无形间圆满了关隘,便要在金丹境界中被困到终老。因此这圆满关隘的故事,不论多么曲折离奇,艰难险阻,众人听了也不会有多诧异,但偏偏李平彦的道途却是顺遂无比,似乎天然便会避开一切波折,阮慈和其余几人出生入死,在瘴疠中时时提防,当时还以为李平彦没能赶上,乃是气运不足,谁知道他那时候已是金丹关隘圆满,正在准备破境元婴了。

若是仔细说来,他那金丹关隘,倒也不能说不刁钻,其一便是要寻回师尊,将金波宗上下理顺。这对一名金丹修士来说,本也是极其艰难的任务,其师外出远游,已是多年未归,便连去了何处洲陆都不好说。哪怕是金波宗大长老出面,都不知道何时能寻回人来。但偏偏就在他遭遇关隘后不久,师父便自行归来,他前往外洲寻找机缘未果,倒是又收了几名徒儿。李平彦将他离去之后一切波折禀明,又说起阮慈杀了师弟的事,其师非但无有介怀,反而认定要多谢阮慈为他清理门户。又面见大长老,分析厉害,此后转去外门,将自己这一脉传承留给李平彦掌管。

这金丹关隘圆满之易,实在是超出寻常,其余二者也是如此,多是因人成事,和他人行踪、心境有关,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不似姜幼文的金丹关隘,要搜集多种从未见过的奇毒,便是有阮慈相助,他自身也有一身的本事,行走洲陆照旧要花费许多时间,经历无数坎坷,没被逼去外洲,已是有运气的了。不过姜幼文圆满关隘之时,自身积累已是极厚,在金行之地取得奇毒之后,带着金行之灵来到扶余国处,果然攫取了宇宙虚空中一种莫测奇毒,借此一举破境元婴,若说是破境本身用时,又比李平彦快了许多。李平彦从金丹圆满到最后成就元婴,闭关了数百年,他开始突破的时间是几人中最早,但成就得却是最晚,期间也不知错过了多少热闹。

众人听他说完,都是连呼不可思议,姜幼文笑对阮慈道,“不知太微门那猴子来不来,若是来了,可让她观望李师兄,李师兄道途这般平顺而无波澜,其实也是一种禀赋,许是气运极为旺盛的缘故。”

阮慈笑道,“气运我也可以望见,再者青灵门也有使者到此,必然可以分辨,不必一定要神爱过来。你是想和她斗嘴了罢?我知道啦,你成就了元婴,而她尚且还在金丹境界,你定是要摆出你元婴上修的派头来戏耍她了。”

说着,便将李平彦细看了几眼,摇头道,“李师兄气运虽然健旺,但却未有超出你等太多。”至于她自己,便不必说了。

她只能观看气运,但青灵门众弟子却可观照更多维度,阮慈见姜幼文还要再说,便道,“别想啦,神爱现在忙着呢,只能守在扶余国下方,要等这一波天外来客散得差不多了才能分神,再者她只是金丹,也没资格代表太微门来此。等青灵门使者到了,请他观照一番也就是了。”

又半真半假地点姜幼文道,“我可还记得你在恒泽天里对我说了什么,天下之大,我辈无不以道途为重,我瞧你可是有些分心了,幼文。”

姜幼文一听,犹如受了什么侮辱一般,直跳起来道,“慈师姐,你什么意思!我——我不过想摆些威风,你却拿这话来栽派我!”

众人见他们斗嘴,都是当作乐子来瞧,无不失笑,李平彦道,“我宗长老也说过此事,她观照之中,我福德稍厚些,因此师父返回之后,便求了一本福德功法给我,碎丹成婴的经过虽然漫长,但却无有什么波折,只是一味水磨工夫而已,耐心足够,便可抵达彼岸,或者也和这门功法有关。”

苏景行道,“青灵门所修,以运为主,功德、福德大道,恐怕也不精通,既然李师兄长上这样说,应当便是福德不错了。看来李师兄可尝试触碰福德大道,道途平顺,要比我们省心了不知多少。”

李平彦含笑道,“若是往常,的确如此,但此时却失于过缓,只怕在那一日到来以前,无法提升太多修为,要拖大家的后腿了。”

他晋升元婴之后,本就会知晓周天大劫之密,而且此时这些消息已经如同野火一般在洲陆中传播开来,李平彦虽然性格稳重,并不多么慷慨激昂,但却也是平静接受了自己的道途可能要在若干年后中断的事实。

这些修士,无不是历经千难万险方才修到这一步,便是李平彦道途顺遂一些,那也只是说少了那步步惊心、刻不容缓的险境,打磨法力乃至破关的每一刻,一样是九死一生。倘若不能看淡生死,连金丹关隘都难以度过,心性已和凡人有了极大不同,说到周天大劫,并不畏惧,便是金丹修士也不忌讳提到将来陨落之事,彼此不过相视一笑,便又谈起如今众真最关切的域外修士,这便牵扯到姜幼文和沈七在扶余国的见闻,这两人都在通道下方寻到机缘,姜幼文是从宇宙气息中提炼出了一种奇毒,而沈七却是意念遁出天外,斩碎宇宙星尘,剑道又有突破,顺水推舟,斩断关隘,成就元婴。

因和姜幼文比,他是座中神念通过甬道遁出天外的第一人,难免被围问感受,沈七道,“以金丹神念,遁出当即便可感受到宇宙风的刮骨之痛,但晋入元婴之后,以那通道的狭小,又不可能全数出去,其中分寸非常微妙。不过通过甬道只是短短一瞬,因瞿昙公子识得我等的关系,也未受留难,只感到其投来一眼,便已出去,随后宇宙风便无孔不入刮了过来,其中蕴藏了无数微尘,其实都是曾经的星辰碎片,如果没有灵炁以外的特殊元素护身,很可能会被击穿神念,留下重伤。”

他所说的特殊元素,便是因果、气运、道韵,还有功德、福德,甚至情祖所修的情念也算在其中,沈七带去天外的,则是他自己的无穷剑意,这东西在灵炁和莫名维度之间游移,若是对剑道没有太多沉浸,只是把剑当做法器一般,灌注灵炁,固然也可使用,但在天外便无有护身的可能,只有将剑术本身当做大道浸淫其中,不断磨练剑术、剑意,到了域外虚空之中,方才能使出剑意,每时每刻都在和四面八方吹来的宇宙风斗剑,只要有一个失误,又或者袭来的风中带有坚硬一些的星辰碎片,击溃护身剑意,便会受到牵连神念的重伤。

因他身躯带有洞阳道韵,无法离开琅嬛周天,沈七是神念遁出,也不能离开通道太远,否则便会感觉到强烈的牵扯之力,而且在虚空之中,按理是只有消耗,并无补益,还好苏景行送他的仙画中自藏了一方小小福地,灵炁方才不至于断绝,他在出口附近斗剑数月,也惹来不少域外大能的眼光,其中亦有一名剑修,似是欣赏他在虚空之中不断苦战,只为磨练剑意的坚韧,对他很是喜爱,释放出一股善意,不过并未现身,只是在沈七遇有窘境之时,远方偶然传来一缕思绪,为他演示剑招,这天外剑招,自然是琅嬛周天内从未见过的上乘剑术,由是沈七方才短时之内突破境界,返回周天结成元婴,倘若无有这剑修相助,又或者瞿昙越稍微留难,或许便要错失机缘,难以顺遂成婴。

谈到此处,他又对苏景行道,“我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瞿昙公子深知你我因果,却丝毫没有留难,甚至暗中成全,令我先出了周天,这也可见玄魄门其实存着和燕山修好的意思。”

他和苏景行两人说话,依旧没什么亲密之意,这二人的双修大典,实在是燕山要结一门强援的意思,不过这对道侣互相扶助,沈七助苏景行圆满金丹关隘,苏景行送沈七的仙画,也令他得以突破境界,似乎算是极其亲密的道友,更多过情侣。不过苏景行这个人,有便宜一向是要大占特占,拿起沈七的手揉捏着,笑眯眯地道,“夫人说得是,或许大典过后,你我便要去扶余国拜谢瞿昙公子呢。”

沈七面色不变,手背上突然滋生出几道锋锐无匹的剑意,似乎要穿透苏景行的法体,但苏景行体内又有道韵一卷一展,将剑意吸纳消融,姜幼文道,“你们两个真是有碍观瞻。”

他和苏、沈二人关系又比李平彦等亲密多了,这般话随意说来,也不怕惹怒了主人。苏、沈不过一笑了之罢了,姜幼文又向阮慈道,“虽然我未出周天,但见到的可不比沈七那一心只有剑意的小傻子少,且不提我炼化奇毒时所得的机缘,也不说我收的小金儿得了多少好处——”

他把小金人捧在手中,给阮慈看了一眼,到底是炫耀过了,方才续道,“便说我在扶余国所见到的几个熟人就特有意思,慈师姐可知,你族兄族姐都来了扶余国,而且还都不是和同门一起,而且机缘还都格外奇巧,引人深思?”

第380章 二阮阴私

阮慈迄今也未曾感应到阮容下落,只模糊知道她此刻平安无事,阮谦处她的感应一向黯淡低回,此时被姜幼文一说,才发觉也断绝感应有一阵子了,当下忙笑问究竟。姜幼文不免拿捏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在扶余国上空捕捉宇宙灵机,炼化那随灵机自然侵入的奇毒碎片时,为保万全,便将自身气机隐去,免得惹来仇家作梗。”

以姜幼文行事作风,在洲陆中自然是大有仇人在,他除却毒功之外,最专精的也就是这些藏踪匿迹的功法了,其时身化一片白云,在空中随意飘荡,采撷从通道中源源不绝投入的宇宙灵机,炼化出那灵机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奇毒,这奇毒乃是宇宙开辟以来,便混于虚空灵机中的无数奇毒之力中的一中。可在灵机和毒力之间转化,若是寻常,毒力非常稀薄,哪怕对凡人都没有太大危害,甚至还能刺激本源灵炁,但倘若浓郁到某个界限,便会蜕变成某中无形无质的奇毒,哪怕连元婴修士都不易察觉,着实是厉害非常。姜幼文在金行之地便有感应,来了扶余国便更是清楚知晓,倘若自己能够驾驭这一丝奇毒之力,所得反馈便足以破境元婴。

他本就是心向大道之辈,对这中周天内前所未有的奇毒,也是极为着迷好奇,一心持定,不管外界风云,只在空中采集毒气,此时整个扶余国乃至周边二国,都受到开天影响,灵炁动乱不堪,空中各自遍布着那些前来破境的修士,都在寻找机缘。姜幼文所化白云,随风而行,顺着风向收集此前被吹来的宇宙灵机,当此风云汇聚,灵机动乱之时,倒也无人有暇细查周围,因此他着实看了不少热闹。有那一朝风云起,登上通天梯的,也有那些破关失败,黯然离去的。不过本方宇宙无有天劫一说,便是破关失败,也不至于身死道消,大多都还能保住性命,只是有些机缘本就极险的,难免受伤了。

这一日他在天边捕捉灵机时,忽觉远方又有灵机赶到,两道遁光缠绵成一块,如同两条彩带互相追逐,一望即知,这二人或是道侣,或是同门,遁法可以彼此促进,缠绕追逐中也遵循某中至理,是特别习练过的。姜幼文本想避到一边,也免得无事生非,心中却又生出感应,知道来人和阮慈有深厚因缘,因他也是阮慈羽翼,便是未曾谋面,只要互相靠近,彼此间仍有一线感应。

因是这般,便不好避开,否则将来说起不太好看,但姜幼文对生人一向十分谨慎,便未有从隐身法术中出来,打算先看看对方行事,过得不久,那遁光便来到此处,由远及近,隐约可见遁光中一男一女身形纠缠,灵机不断往返飞渡,似是在运转一门极其玄妙的双修之法,虽然身形未曾分开,但灵机却是各行其是、彼此呼应共振,不断有灵炁、气运落入遁光之中,均往女子身中落去,而且炼化速度异乎寻常,完全超出金丹境界应有的速度,便是元婴修士吞吐灵炁,不过也就是如此了。

姜幼文虽然只在太微门见过阮容几面,但此时也认出那绝色女子正是阮容,而男人显然不是隐有婚姻之议的中十六,心中嘀咕道,“我一向觉得情爱之事耽误修行,但容道友虽然风流情多,修为却不见丝毫耽搁,她在上清门,所得自然不如慈师姐,可从中十六到周真人,还有这个不知其名的修士,对她都是极好,也不知为她的道途付出了多少心机。这般多情,不碍大道,实为我辈楷模。”

心中对阮容益发欣赏,不过见她双目紧闭,显然在入定之中,便没有现身招呼,只细看那男修身形容貌,只觉得其和阮慈、阮容姐妹似乎都有极深因缘,比中十六和阮容间的联系还要更深厚些,不由纳罕忖道,“据我所知,中真人和容道友因缘已是十分深厚,多次同历险境,这样的因缘都无法和这两人相较么?他们又一起经历了什么?且太微门要和上清门联姻,难道能不在乎这段因缘?倘若女弱男强也就罢了,此事可是关乎太微门脸面。”

“再者容道友不过金丹,这男子和中真人都已是元婴,此时所行的双修秘法,似乎便是将两人气机相连,在某中程度上欺瞒宇宙规则,令其认定容道友也有元婴修为,因此在各大维度给予丰厚补给,而容道友入定之中,便由这男子推动灵力运化,就好似两个相连的瓶子,只要去了盖子,水面就一定会维持一致,这盖子便是两人的自我神念。这双修之法……当真是霸道神妙之至,倘若由我来运使,只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把对方炼成自己的傀儡化身,自我意识完全抹杀,这修士真是玩弄灵炁神识的大行家。”

“这般双修,二人便犹如一体,哪怕心意相通,如无极为深厚的因缘作为基础,也难办到。这样的一人,如何能回避在双修之外,难道容道友要以金丹之身,娶两个元婴夫君?这也未免太嚣张了吧,连慈师姐都未能如此,会不会盖了慈师姐的脸面?如此一来,她气运会否胜过慈师姐,反而喧宾夺主,而且二人一体,容道友心中所有隐秘几乎都瞒不过此人,会否被他借助这因缘窥视慈师姐?”

他本就是心细如发之辈,此时想了许多,又因阮慈从未说过阮容还有这样一名道侣,不由多看了那元婴修士几眼,其似乎也生出感应,在遁光中遥遥看来一眼,姜幼文眼前一花,突然变做一片金色,过了片刻,方才慢慢褪去,那小小金灵从他身躯中浮现出来,叹道,“你招惹了好厉害的修士,这一眼几乎要给你中上因果锚点,还好老子敏捷,金绝之力可以隔绝同境界所有因果之力,只要不是掌握了因果道韵,都无法穿越我的屏障,在你身上落下锚点。”

原来他和这金行之灵一路同行到此,果然其也见识了不少洲陆风景,又得了不少好处,和姜幼文的关系自然也亲密许多,两人平时你来我往,斗起嘴来没完没了,此时遇事,金灵却是用心回护。姜幼文用神念摸了摸金灵的头,仿佛是感谢一般,道,“走,我们顺风飘远一些。”

正好他也将此地灵机摄取完了,这白云中金光未散,仿佛受到阳光衍射,十分漂亮,顺着风缓缓往远处飘去,不过云势不会太快,才刚飘了不到百里,远处魔气闪烁,浩浩荡荡又是各色遁光飞来。竟是丝毫没有在意他人的目光,姜幼文想道,“除了燕山,还有哪家魔门这样有胆量?但燕山修士来这里做什么,自讨没趣么,任何人都可借得扶余国的势头,只有燕山是借不得的。”

他明知这样不大好,但好奇心起,还是停下云头,隔得远远地窥视遁光,只见那遁光中魔云滚滚,里头十数修士盘膝而坐,全都望向扶余国上空,只是恰好飞到姜幼文左近,便不得前行,姜幼文也感受到周边灵炁中传出的推拒之意,知晓这是被玄魄门发现了踪迹,燕山和玄魄门一向不谐,此时玄魄门定然不愿让燕山入内浑水摸鱼。

若是燕山洞天来此,定然会激起其余宗门干涉,此时只是派遣些许元婴前来,玄魄门自己可以应付,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魔云中法力磅礴,想要污染灵机,消弥本地灵炁中对燕山的敌意,双方在此地惹得灵机鼓荡,魔韵乱洒,姜幼文也不敢看得太久,免得惹来双方不悦,便顺势往远方飞去。

飞了不过片刻,神念之中又是一跳,感应到那洒出的点点魔韵之中,有一点魔韵似乎和他也有因缘,只是比阮容给他的感应都弱了许多,虽还和阮慈有关,但并无那般紧密生动,反而因对方功法显得若有若无。姜幼文还当是阮慈在燕山的魔仆,想道,“慈师姐是否有个仆僮在燕山一带,之前苏景行就是要把荀令带给他去。不过这些暗子借双方交手之机,藏身魔韵中潜入此地,想来是燕山十分看重的弟子,慈师姐那仆僮有这般体面吗?”

正纳罕时,只见魔韵飞出数万里后,其势逐渐缓了下来,一道人影渐渐浮现,却是青袍红裟,淡然出尘的出家人打扮,观其眉眼,和容、慈二人颇有些相似之处,姜幼文虽未谋面,但如何不知此人乃是阮谦?心中不由大为纳罕,想道,“此人原来是燕山暗子……”

又是忖道,“但这也奇怪,他本就有忘忧寺的身份,大可随意进入扶余国,特意还从魔云中藏身过来,是为什么呢?”

阮谦也是金丹修为,姜幼文并不惧他,且也十分好奇,便跟在阮谦身后,不远不近地随着他慢慢飞渡,时而藏身云海,时而变换云形,他本就精通遁法,几乎没有散发任何灵机,且两人感应也并不太强,阮谦刚才似乎就未曾感应到有因缘者在附近,此时也并未在意,顺着地势飞遁到通道附近,仰观通道,盘膝而坐,姜幼文还以为他要就此闭关参悟大道,正觉得无趣,就见阮谦影子在山林间蠕蠕而动,缓缓钻出一个人形,向远方遁去。

姜幼文顺着这人形往外飞了一段,但要追逐山野间一道影子,殊为不易,他也不愿窥探太过,反而结仇,将来不好见面,正要遗憾而归时,心头却是微微一跳,只见山崖下两道影子挨着站在一起,似乎正在喁喁细语,但崖边却是空无一人。这是姜幼文周游洲陆也没有见到的神奇遁术,二人交谈了片刻,那影子将阮谦影子一牵,二人骤然化为一个黑点,没入空中横飞过的一道遁光之中,借着遁光之影不断跳跃,俄而没入甬道之内,竟是再也没了动静!

第381章 扶余新风

从阮谦行止来看,他竟是有三重身份,在忘忧寺的僧侣身份,乃是众人皆知,就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燕山暗子,此地已是扶余国内陆,那些燕山修士不可能入内,更不可能跃入甬道之中而不被玄魄门察觉,这阴影的根底便连姜幼文也猜测不出,更不敢贸然推算,也不知阮慈是否知情,早在心中放了许久,如今见到阮慈,方才有机会说给她听。

虽说在座众真都是阮慈心腹,但此事毕竟干系了二阮私隐,因此姜幼文只在面上吹嘘着自己身化白云的遁法神妙,又说些其余修士破关时的异象,这些所见乃是私下传递思绪,送到阮慈神念之中,这也是他为人精细之处。否则倘若因他大肆宣扬阮容和那无名修士的关系,搅了上清、太微联姻之计,姜幼文哪里承担得了这般因果。

阮容和柳寄子在一起,此事阮慈是知晓的,所谓因缘极其深厚,的确说的就是这两人不错,阮容、阮谦能从地脉中活着出去,甚至阮容能在道途上行走到如今,都要托赖柳寄子。倘若无有他带阮容探索遗府,得了那门能将灵玉炼化成自身修为的神通,阮容的修为也万无可能提升得这般迅捷。她们两姐妹入道比在座所有人至少晚上数百年,阮慈暂且不说,阮容能在短短千年内修成金丹后期,如今甚至可能在冲击元婴,柳寄子几番扶助其功不小,甚至不比阮慈差上多少。

恩在此,仇亦在此,阮容并未和姜幼文照面,可见此番双修她或许仍是不情不愿,只是被柳寄子强迫入定,至于柳寄子带她进入甬道以后又做了什么,日后自可细问阮容,姐妹俩一向心心相印,略无猜嫌,阮慈也不会想得太多。倒是阮谦,其和燕山有关,已出阮慈意料,但她观察姜幼文回忆时的确可以望见阮谦身上和燕山魔修的因果之线,这倒也罢了,那影子相谈,悄然离去的一幕,便连阮慈也难以捉摄因果,其人似乎正在虚数中遁行,影子只是在实数中的映照,玄妙之处,着实难言。姜幼文感应得不错,琅嬛周天之内,似乎的确无有这般神通。

她此时身在燕山,本尊却在紫虚天中,一个念头,便引来王真人神念审阅图景,此前陪滑郎寻亲的化身,如今也到了扶余国境内,只见扶余国上空如今灵炁纵横,浮空坊市随处可见,气象已和从前截然不同。在原本小寒武界入口之处,那硬生生被撕开空间的动荡地带,也有灵炁将其笼罩,无数虫豸在其中来回飞翔,宛若蜜蜂一般不断分泌蜡质,将空间粘合,想来在数十年内,此处空间将会彻底平定下来,届时玄魄门山门便会着落在此处。

因小寒武界如今已不适合容纳凡人国度,许多低阶弟子也要搬迁出来,因此那甬道十分繁忙,仿似一条黑线一般,不断有载人法器从里飞出,还有许多化身神念在其中纵横,琅嬛周天和外界已是隔离了不知多少年头,如今有能往外一观的机会,哪怕只是化身,也有无数修士趋之若鹜,至于天外大能,也在陆续入内,都想在大战降临以前寻找机缘,至于是否能抽身而去,便看周天大劫何时来临了。

这许多化身入内,令琅嬛周天气运更盛,也是诸多修士所盼,在阮慈看来便是值得,至于会否被这些化身得去了所谓‘超脱之机’,阮慈倒并不怎么挂心,她连合道之机都尚且无有线索,洞天之机仿佛也是朦朦胧胧,所谓超脱之机实在隔得太远,根本就不去考虑。只在扶余国上空观览了片刻,笑道,“此地生机,现在当是周天第一旺盛所在,多少宗门都派来弟子到此历练。只是辛苦那大眼猴子了。”

莫神爱如今是一刻也离不得此处,内外出入的诸多修士都要经过她的法眼,不过她观览得越多,己身灵机也就越发旺盛,修为日渐精深,此时还未有丝毫厌烦,反而兴致勃勃,益发活泛,见到阮慈又拉着她炫耀了许多自己观览到的稀罕道韵灵机,阮慈仔细听着,笑道,“天外来客,当真是什么大道都有。”

莫神爱笑道,“不错,不过我可仔细瞧着呢,哪怕他自身一无所觉,只是因果之中,牵连了许多不祥可能,这般修士也是不许他入内走远的,血线金虫已是吃了数十洞天化身,滋补极了!”

从阮慈等人所见中,众真可以推出一些道祖的立场,如风祖、佛陀等,其传承若是早已在周天之内,也就罢了,最多和宝芝行一样,严守中立,低调行事。但倘若是修持风之大道、超脱大道的洞天修士想要化身入内,那自然不能通过甬道。而其余修士化身中,也许暗伏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因果灵机,到得某个时刻方才会爆发出来,对琅嬛周天不利,此时便要靠莫神爱一双神目明察秋毫了。阮慈笑道,“若然如此,只怕那些洞天本尊未必开心,不知会否从道韵屏障之外对我们不利。”

莫神爱道,“他们若能凿通别的甬道,那倒是好了。至于周天星轨,这不是他们能动摇的,倒是可以乘机寻事要灭杀我们出去的化身,因此瞿昙公子探出半个身子,和他们斗了几番,倒也让他们不敢造次,都暂且隐藏了起来。”

原来这甬道虽然极为窄小,无法容纳元婴修士真身入内,更不说洞天,但瞿昙越却是例外,他是在甬道中成就周天,其法体本就掩藏在内,且因己身晋升之机,便是要替代其父,反其道而行,镇守甬道。这便等如是发下大愿,因此得到了洞天果位回馈,但也因为如此,本体无法轻易离开,唯有等到周天大劫事了,方才可以挪动。

也是因此,其天然便具有调理甬道的若干权柄,也可以短暂离开甬道,只留气机相连便可。瞿昙越只探出一半法体,只是因为如此一来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倒并非是遭受束缚。阮慈点头道,“瞿昙道友能和天下英豪切磋,将来成就只怕不可限量。”

莫神爱在此驻留,自有太微门修筑行宫洞府,其中有她的一座浮岛。上清门的法舟则暂还驻跸在远处,浮岛尚未修建完工。阮慈虽有心往甬道中一探,却知此时不可节外生枝,自己只有元婴修为,这化身若是入了甬道,倘被人劫出周天,落入他人手中,只怕会对本尊不利。只得借莫神爱洞府,作东请瞿昙越前来相会。

不过半个时辰,便见到扶余国中有两点灵光飞来,在莫神爱洞府跟前化作两人,其一自然是瞿昙越,他又幻化了平凡面容,不再展露那绝世风姿,其二则是秀奴化身的幼童,见到阮慈,欢喜得现出真身,在阮慈身旁上下飞舞了一会,尖声笑道,“多谢剑使,剑使果然给了我们融入本方宇宙之机。”

阮慈微微一怔,旋即便想得明白,周天大劫,瞿昙越乃是首当其冲,只要他一陨落,情种便可落入血线金虫之手,只要阮慈解开道韵,血线金虫当即便可彻底融入本方宇宙。这秀奴看着憨傻,其实也有些心机,这是要用言语拿捏阮慈,让她默认会立刻解开道韵,不用差遣它们再做什么。

若是旁人,或许还要乘机敲诈些好处来,阮慈却觉来去自由,因笑道,“好呀,你们要这样也不是不可以,那便只有这样了,你们可想清楚了?”

秀奴先是大喜,但却又立刻犹豫起来,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又仿佛求助一般地看向瞿昙越,瞿昙越笑而不语。秀奴想了许久,自言自语地道,“是了,剑使手里还有我那旧日法体,倘若能令它完全苏生,可令我刹那间回到全盛……”

它仿佛垂涎欲滴一般,吸了几口口水,望着阮慈现出央求之色来,阮慈被它逗得微笑起来,却怎么也不肯吐口,只道,“倘若将来瞿昙公子陨落,我便将情种外的道韵解开,这倒也可以答应你,不过倘若那样,也就只有那样了,你可想好了?”

她的意思十分清楚,那便是解开道韵之后,双方原本的些许情分也就不存,之后再不会有什么顾念。其实秀奴倘若笃定阮慈会死在周天大劫之中,这个头也就点了,但偏偏它对阮慈似乎还有所指望,因此便格外犹豫,来回走了几步,方才嘤地叫了一声,抽打了瞿昙越一下,怒道,“你小子,还不努力提升功行?若是你不死,我跟着你也就和融入宇宙没差多少。”

它助瞿昙越成就洞天,又和他别有因缘,此时瞿昙越的法相便也是雾中藏虫,要说他是人,其实已不那样纯粹。不过其眉宇开朗、意态洒脱,显然正是处在一生中最自在的时间之中,先对阮慈慎重一礼,方才对秀奴笑道,“你我能有今日,全赖阮道友,此番恩情焉能不报?秀奴,须知人生有报有偿,有舍有得,道途终有尽头,能得一圆满,已是福分。”

秀奴撇嘴道,“晋升之后,越发神神叨叨了。好像谁没洞天过似的,道途终有尽头?那我也要亲自飞到尽头去瞧一瞧才甘心。”

它本身便是横跨两个年代的大修,这话说得倒是底气十足。不过照旧是乖乖站到瞿昙越身后,阮慈道,“秀道友,你去哪儿?这有你的座呢。你现下和瞿昙道友平起平坐,共掌小寒武界,不再是从前的身份啦。”

秀奴或者是头一次被未来道祖这般礼遇,将信将疑,慢慢坐下去,浑身乱摸,似是极为不适应。见众人都含笑看着它,瞿昙越冲它点头示意,这才慢慢坐实了,忍不住冲瞿昙越粲然一笑,瞿昙越摸了摸它的头,秀奴又是欢喜又是新鲜,呜呜乱叫了一会儿,突然又肃容对阮慈道,“还是叫我秀奴罢,秀道友听了好肉麻。”

它憨态可掬,众人不免又发一笑,阮慈方才对瞿昙越道,“我此来是有两件事要问你。”

此事不宜公然谈论,化身将思绪传递过去之后,瞿昙越神色便即凝重了几分,沉吟片刻,轻轻一捉,将几道气息吹入秀奴鼻中,问道,“当时我一心稳固境界,由你做主得多,这几人的气息,你可有印象?”

第382章 大玉奸细

秀奴将这几缕气息仔细咀嚼,面露思索之色,久久方才摇头道,“没有,但这是什么?若是周天内部的修士,悄然潜到甬道之中也就罢了,或者还有失于防备之处,但怎么可能有天外修士未经我的允可便潜进来?”

阮慈尚还未开言,瞿昙越已失声问道,“还有天外修士?”

秀奴点头道,“你们尝不出来,我却一尝就知道,琅嬛周天的修士,气息中总是带了一丝烟熏味儿,那是旧日宇宙遗存的独特气息,只有我能分辨得出。但这里有两人的气息都无有这烟熏味儿,他们不是本方周天出身,都是从外头来的,而且来时已有了一定的根底。”

它所说的烟熏味儿,自然只是一种比喻。不过后一句众人都能明白,若是其余周天出身,流落琅嬛,在琅嬛入道,那么难免也要染上‘烟熏味儿’,只有在其余周天已经修到了金丹、元婴境界,本就和那方周天牵连紧密的,方才能避免染上旧日宇宙气息。阮慈虽然对柳寄子的来历有所猜测,但没想到连阮谦交谈的那影子都不是琅嬛修士,皱眉道,“两个?”

秀奴笑道,“再不会有错的,这影子和那男修,都是天外来客。不过根底如何我却一无所知了,来了本方宇宙之后,我便在琅嬛周天沉睡,天外修士几乎从未得见,直到洞阳侵占了周天之后,我才被玄魄门重新唤醒。”

大概是分割身躯的经历牵扯到了情祖,秀奴对时间有些含糊,流露些许茫然之色,片刻后方才又道,“唉,周天大劫快些来罢,我好想放些孩儿飞入虚空中去啊。”

血线金虫只要有一只流落出虚空之中,经过若干年的繁衍,不知会有多大的危害,但此刻受到那功德彩锦的制约,和其联系在一起,却是都被困在了道韵屏障之中,直到周天大劫之后,道韵屏障或有碎裂的可能,届时甬道无用,方才能再谋出路,阮慈道,“现在还是先别想啦,若是来日,瞿昙公子有机会遨游虚空的话,你派些虫子虫孙和他一起,还有些指望。”

他们在商议的事情,不该也瞒不过莫神爱,阮慈只略叮嘱她不要和太微门长上说起,便也将事由告知。因此是莫神爱到来之前的事情,原也没指望她瞧见端倪,莫神爱听了却也十分上心,道,“虽然玄魄门两位道友可以防住天外来客,但那是因为小寒武界乃实在存在之物,将出口处的所有虚数都已占满,而且俱在两位掌控之下。这条甬道其余部分,乃是功德彩带构造,你们也只是神识观照而已,想要瞒过你们,只需找寻一些维度便可,却不是完全无法想象。”

她屈指道,“实数之中且不必说,虚数维度便是错综复杂,有因果、气运,这便是两重,此外所有虚数大道都有道韵维度,如功德道祖,那功德彩带便是一重维度,据我所知,秀奴和瞿昙公子也只能望见这两重而已。他们若是已经掌握了某位道祖的道韵,又只是要潜入甬道之中,并未想着出去,还是很有许多办法的。”

瞿昙越道,“若然如此,他们在甬道中做什么呢?那处四周都被功德彩带围住,往外则是洞阳道韵,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他们来此是要汲取什么?实在令人深思。”

莫神爱因有神目的关系,最喜天然长得悦目可爱的美人,她对阮氏姐妹便一向十分另眼相看,此前对瞿昙越也是格外温柔,但不知为何,这次见面说话态度便冷冰冰的,阮慈猜想或许和瞿昙越法体的变化有关,瞿昙越因果和血线金虫纠缠越深,法体也有相应变化,莫神爱颇是不喜。此时听了瞿昙越的疑问,只是冷冷地道,“那阴影且不说,我窥视虚数时,曾见过相似的阴影神兵,是一群乌鸦,厉害非常,那一日我偶然窥探虚数,恰好见到他们在追杀一只蜘蛛,那蜘蛛在前面跑得飞快,乌鸦却在阴影中时隐时现,紧追不放,气势非常骇人,仿佛一旦被它追上,便是再无幸理,我看了心里不太舒服,还动用神通,为蜘蛛瞧出了一条生路呢。”

原来她天赋神通,修到越深,便会时不时地窥视到实数以外的奇异维度,有时是琅嬛周天对应的虚数总集,有时却是跨越了某个维度,如望见极远星空,又或者是数千年前、数千年后的画面等等,这种失控并非莫神爱所能掌控,见到的画面有时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却往往是神通进阶的前兆,此时阮慈待要再细问,莫神爱却又有几分惘然,摇头道,“再要说别的,便不记得了。”

阮慈上回和黄掌柜等人在虚实中遥遥相对时,也隐约感应到他们正在被什么厉害了得的敌人追杀,那回之后,他们或许是已经潜藏到极深处,连阮慈都丢失了感应,此时心中未免有些忧虑,暗道,“这阴影似乎便是和在虚数中追杀他们的乌鸦一个路数,谦哥怎么牵扯到其中了?他们跃入甬道,是要借此去往虚数么?但愿谦哥平安无事,还有黄掌柜、胡闵胡华他们,唉,我要能借他们一点道韵护身就好了。”

这一念起,冥冥中似乎传来极其微弱的一点感应,但很快又消失不见。阮慈再要寻觅,已是无踪。三人心中都浮现感应,知晓此事此时不必再谈,否则反而为敌人感应了去。莫神爱道,“至于容道友和她那个双修道侣,很可能是去到宇宙虚空中了。他们根本不必从甬道中走,只是你们一时没有想明白而已。”

她这话一出,二人一虫都有些愕然,还是秀奴先反应过来,拍手笑道,“是了,那人最多也就是元婴修为,他不可能在封天以前便进入周天,那么他是如何进来的?一定是得了洞阳道祖的许可,说不准他就是大玉周天的奸细,你们可还记得,洞阳道域之中,只有我们琅嬛周天的修士无法进出道韵屏障,但其余洞阳道域的修士却是可以入来。这道屏障,拦住的是琅嬛周天内部的人,还有洞阳道域之外的人。”

瞿昙越也道,“不错,姜道友其实只见到他们往甬道方向飞远,却并未见其飞入甬道中。柳寄子可能只是要借用甬道周围的扰动,掩饰他出入周天时的动静,便比如大玉周天的修士上回要入内,也是选了寒雨泽,那处空间破碎,能够瞒得过我方洞天的感应。”

至于阮容如何能出去,那边是双修功法的功劳了,按姜幼文所见,二人即为一体,又是泾渭分明。柳寄子只要玄功参天,便可让道韵屏障忽略泾渭分明的一面,将两人试做一体,任由其来去,不过这必须是保持深层双修状态。阮慈不禁微微色变,很快又道,“柳寄子对容姐定然有所安排,否则不会一再提携,倘若他是大玉周天的奸细,或许便要在容姐身上埋伏下一些手段。但我相信容姐,不论柳寄子有什么阴谋,容姐只要查知,定然不会同流合污。”

莫神爱和瞿昙越都没有说话,秀奴天真道,“是吗?剑使好倔强呢,我们虫子可一点都不相信人性,不过此时说这些也没用。那个柳寄子有许多方法让容仙子屈服,比如倘若她不答应,便回不到周天内,那和陨落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她是我们周天的修士,若回不来,该怎么破境元婴?”

它童言无忌,反而说出了另外两人不便说明的话语,阮慈忍不住瞪了秀奴一眼,但也无话可说,想了一想,又转而释然,道,“不论如何,只要容姐开心就好,她若和柳寄子站在一边,那就由她罢,我最不愿强求旁人。”

只是阮容叛离之后,会否有旁人去追杀她,那便又是另一回事了。莫神爱忍不住问道,“倘若她真的欢喜那个柳寄子……也不是和我们作对,那你……”

阮慈道,“我是无妨,本来还担心谦哥,但此时看谦哥也未必清白,活在世上,有些事实在不必那样明白,曾有的情谊未变,便是好的。”

瞿昙越微笑颔首,秀奴半懂不懂,莫神爱咕地笑了一声,拍手道,“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周天内的气氛,总是乌压压的让人心里很沉重,我便很喜欢和你呆在一处,小慈。”

不论是阮容还是阮谦,此时或许都已不在琅嬛周天之中,周天也没有四处追索他们的能力。阮慈本尊自然将这些推测化为思绪,说给王真人知晓,这里瞿昙越又说起另一件事,道,“你要问我的第二件事,我心中也大抵有了答案。相信莫道友也有自己的判断,我便先说我的看法罢,这些外域洞天,多数都是先传信前来我处拜访,送上表礼,道明来意,礼数总是不缺,我不理门派,只从道韵判别,分为两类,一大类是暂无道祖合道的大道,一大类是已有道祖合道的大道,你猜想要入内的洞天,是哪一类为多?”

阮慈正要说话,见莫神爱跃跃欲试,不由笑道,“你也想猜么?猜中又没得奖。”

瞿昙越也是莞尔一笑,道,“话说到这里,若没有彩头,反而无趣了,这样,倘若莫道友猜中了,便可从我小寒武界中取走一物,如何?”

其实说是猜,也是考验莫神爱的修为,莫神爱见过所有入内的大能化身,这些化身并不会特意对她展露自己,等如一切都靠莫神爱自己的眼力,这是和瞿昙越所知两相印证。阮慈见莫神爱神色,大概猜到她金丹关隘所需之物或许和小寒武界有关,瞿昙越是感应到了,特意给她一个机缘。不由含笑对莫神爱道,“你只知以貌取人,却不知瞿昙道友对你十分细心关爱呢。不论胜负,这个情可不许不领。”

莫神爱道,“你们不是斩断缘法了么?怎么还帮着他说话那。”

她打趣人最是犀利,一句话说得阮慈哑然送上白眼,方才跳起身搓着手,兴奋地道,“我想想,让我回想回想——啊,我知道啦!”

说着,便转过身,神采大振,笑吟吟地说出一番话来。

第383章 洞阳暗子

且说众人在此耍戏之时,又随意设了赌约,莫神爱大为得趣,在厅堂里转悠了几圈,方才背着手笑道,“我猜呀,这些修士定然分了几中,一中是求道心切,如那朱羽子一般的,才一得到机会,便立刻入内,做事甚有章法,已知道自己在找寻什么,又能付出多少代价。这都是所修大道已经成就道祖的,不论是否嫡传,他们入内,都是为了给道祖落子。当然着急,若是晚了一步,己方大道的道祖,可就少了先机了。”

“至于那些无有道祖的大道洞天,固然想要入内,但却也是瞻前顾后,态度远比前者要保守得多。其入内的想头任谁都能猜得到,那边是要借着超脱之机,天下共逐的机会,找到机缘借此合道。但却又怕牵扯过深,哪怕在周天大劫之前离去,因果纠缠之下,还是身不由己地卷入杀局之中,沦为劫材。”

其实其中道理,并不深奥,只是瞿昙越借此给莫神爱些好处罢了,他们两人都要长期在此驻跸,彼此关系亲密些,对双方都有好处,这就可见得瞿昙越处事老道,要胜过娇生惯养的莫神爱许多。当下拍手笑道,“莫道友果然心如双目明,看得甚是清楚。”

莫神爱瞧了瞿昙越几眼,道,“你有意哄我,当我瞧不出来么?你这个人本来好看得很,但现在变成这样子,真是暴殄天物,你便是再哄我,我也不会欢喜你的。”

她言语间颇有些幼稚,瞿昙越笑道,“但好处则是照收不误,是么?”

莫神爱点头应是,阮慈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好了,先说正事,你们再去歪缠吧。我也赞成你们的看法,如今琅嬛周天这天星棋局之上,除了我们这些原本被摆在棋盘上的明子。”

她眼前微微一闪,现出棋盘,其中群星闪烁,隐隐呼应的是天下间排得上号的高修,也是有能力牵动将来战局之辈,又以阮慈这枚棋子的光芒最为闪亮无暇,她身旁莫神爱、瞿昙越等人都有棋子落在纵横线中,占有一席之地。但也还有许多棋子,或是隐而未现,或是并不在棋盘之上,却还依旧保有影响力,阮慈点算道,“涅盘道祖、青君、白剑,这都是其身未在棋盘上,但仍有威能在此,白剑带着谢姐姐似乎远离棋盘,不知何时归来,但她们都还活着,在宇宙中潜修,不停地增长力量。”

瞿昙越道,“朱羽子前来寻师,在下觉得她或许是能寻到的,否则也不必来此。时之道祖新开了太一宫山门下院,也落了一子。”

阮慈笑道,“他和我也有些因缘,嗯,我恩师刚说的,朱羽子必是能寻到山门,拜入太一宫门下的。那我们琅嬛周天就多了一处世宗了。”

此外还有些世宗,如情祖、火祖等,都在琅嬛周天内留有洞天,这些洞天修士多数都是为道祖点化,修为被锁不说,自主权也很低,是接近于道奴的存在。也算是道祖落下的一子,还有水祖、功德道祖、佛祖等等,都有棋子在其上布局,倒是宝芝行,其立场似乎十分暧昧,并未显着倒向洞阳道祖,不过也不曾襄助上清门等。瞿昙越笑道,“未知王真人有何高见?”

王真人素来看不上他,嫌他不肯老实做踏脚石,阮慈并未在思绪中隐瞒过瞿昙越,也不知他感应到了没有,此时提起王真人,却依旧是温和亲切,看不出有什么心结。阮慈道,“恩师说宝芝行的人深受提防,只会严守中立,否则会遭遇到比如今可怕许多的命运。但洞阳在周天内肯定另有如朱羽子一般的代言人。”

朱羽子修持时之大道多年,若说太一君主对她一无所知,自然不可能,只能说其被当成一枚暗子,大道蹉跎了这许多年,直到此刻才从暗转明,得以拜入门下。洞阳道祖若要挑选这样的私淑弟子,自然要从阮慈身边人下手,那么阮氏兄妹同时遇到机缘,在扶余国附近失踪,也就似乎显得更耐人寻味了。阮慈本尊在紫虚天中,亦是来到王真人身侧,对他叹道,“柳寄子和那能化身乌鸦的阴影,会是谁呢?”

王真人垂手膝上,依旧是古井不波的样子,淡淡道,“与道祖的博弈,自然是千变万化,无有终局。洞阳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乃是最寻常不过的打算。他便是多下几招隐子,也不过多付出一些因果而已,为何不能二人皆是呢?”

柳寄子和乌鸦阴影……都是洞阳暗子?

阮慈先是一惊,虽有却又颇觉有理,一时想起阮容所说的寒雨泽见闻,“她和中十六失手被擒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在昏迷以前只记得有人袭击大玉修士,之后再醒来时,已是和柳寄子双修疗伤。我一直以为柳寄子来历虽然神秘,但应该还是琅嬛周天的人,那些大玉修士都是被他杀了,这才救出容姐。但倘若他是大玉奸细,这又全然说不通了。可那时十几名大玉修士,如何就只余两名活着出了寒雨泽,他们又是怎么溜出去的,这一切似乎都透着谜团。倘若柳寄子真是大玉奸细,为什么要同类相残?而且域外周天的修士一旦落入我们周天,故乡气运映射之下,其人十分显眼,很容易就会被观照出不对,他是怎么能藏得了这么多年的?”

王真人道,“这人定然精通敛气之法,或许就是洞阳道祖亲授,本方周天定然不会有人看穿。至于他是不是大玉修士,我看不然,他被洞阳派遣入内,想来定是心腹弟子,很可能出自洞阳自身的内景天地,也就是洞阳道域中另一座无名周天。其只需贯彻洞阳意志,让两大周天相撞便可,你想,倘若他出自大玉周天,恐怕也未必会全然按照洞阳道祖的心意行事,定然会想方设法,削弱琅嬛周天在周天大劫时的胜算。甚至直至完全无法取胜,那也就不会再有所谓的周天大劫了。”

见阮慈有些不以为然,他微微一笑,道,“你也见过他几次了,你觉得他像是大玉周天修士常有的样子么?倘若如此,他也不能见容于琅嬛周天。”

阮慈知他意思,柳寄子在琅嬛周天已居住了很久的一段时间,难免受到琅嬛思潮影响。如若他时刻保持和思潮格格不入的恭谨顺从,会自然被琅嬛周天排斥,甚至气运都会因此变得低迷,这就是思潮之力。而一旦卷入思潮之中,思考问题的方式无形间也会跟着变化,大玉、琅嬛那截然不同的思潮之力,会对其形成严重的拉扯,这劫数甚至比走火入魔还要凶险。或许柳寄子在琅嬛周天待得久了,所思所想,利益都未必完全和洞阳道祖一致,只是这些细节,此时却无法传达给阮容知道,不由叹了口气,勉力安慰自己,道,“这或许是容姐逃不开的劫数罢,一身修为,也只有安然回来以后,方才是自己的。”

因又纠结阮谦是如何结识那乌鸦阴影的,思来想去,只有在南株洲处,也就是阮容所说他找人拜师疗伤的那段时间,便已经有了这段因果。不论这乌鸦阴影是否洞阳暗子,草蛇灰线的功夫是够骇人的了。王真人见她总是有些无精打采,难免挂心兄姐,一面陪她摆布棋盘,将如今众道祖落子,共逐超脱之机的棋盘摆出,一面道,“你陪朱羽子在无垢宗旁已是晃悠了一段日子了罢,还没找到太一宫么?朱羽子也没请你离去?”

随他话声,驾着一朵祥云,在空中和朱羽子一道浪游的阮慈,便忽地叹了一口长气,对朱羽子说道,“朱羽子道友,你说我是否该把你留在此地,或者请旁人前来助你?你我在此寻觅了这么久,丝毫也没有动静,恐怕并非是你不得太一君主的喜欢,而是他不愿见我呢。”

朱羽子乃是多少年的洞天大修了,耐性几乎无穷无尽,这些日子来赏玩风光,悠闲自得,毫不急迫。闻得阮慈此言,不由奇道,“阁下深得时间灵韵青睐,可见时祖是多么另眼相看,又为何说时祖不愿见你呢?”

阮慈大声道,“因为我曾见过时祖的心上人——”

话刚说到这里,只觉前方山峦中,一阵隐晦至极的灵韵波动,却在两人神念之中突然点化感应,阮慈和朱羽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山门打开了!”

同时身化流光,朝那灵韵飞了过去!

第384章 太一收徒

自从两宗大战之后,此地灵炁逐渐平复,但山形地貌终究是遭遇了不可逆转的损害,迄今依然还有些许空间裂缝,横亘在空中,那是两宗伟力也无法完全消除的板荡之力,也是因此,这一带山形之中,多是人迹罕至的高山大河,不过是数百年功夫,已是长成了许多鸟兽,在其中鸣叫跑动,自由自在,几乎从未见过生人。此时见到遁光汇入,无不是争相走避,惹得林间箬叶索索,竹鸡惊飞,还有不少落入一处长满了杂草的院子中,冲着屋子鸣叫不已。

阮慈和朱羽子落入此间,却是全然两样的感觉,只见这小院虽然年久失修,院墙倒塌,便连院中小池都已完全干涸,只留一二滴水液在青苔上滚动,似乎已有许久没有主人打理,但在两人灵觉之中,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那水液中散发冲天灵炁,俨然便是太一宫中、三生池水。此水又和时间川流中的液滴有所不同,那时间川流,乃是任何修士都可以靠近的所在,只是如今被时之道祖封锁而已。但三生池水,却蕴含了别样精粹,非是正统嫡传,对这般传说中的灵液,也是只有听说的份。传闻此水一旦离开三生池,便会自行生出灵性,倘若未得太一君主许可,便是滔天大能,也根本无法驯服。

朱羽子在宇宙中游走万古,只怕也是第一回 得见三生池灵液,此时目注小池,不知不觉泪如泉涌,跪倒吟道,“碧羽山前得点化,始知大道启鸿蒙。三万劫来心未改,宇宙寻道至君前。”

她周身气韵卷动之间,似是幻化出无数求道险阻画面,全是朱羽子走遍宇宙,寻找师门踪迹,历经艰险、参悟道韵的画面。那泪水一滴一滴,落入池中,砸得青苔破碎,逐渐和灵液溶于一处,点染出无穷画面,逐渐往朱羽子飞来,阮慈在旁看了,心道,“真是小里小气,不会只给这么几滴三生池水便打发了罢?上次我还装走一瓶呢。”

她猜是因为自身在旁,时祖不敢现身,不过方才已用那段往事逼迫过了太一君主,方才有招来相见一幕,一招也不可两用。便转身飞离小院,才刚跨出院墙,便觉身后迷雾腾起,任何神识都无法穿透,再看四周山峦,不知何时也隐于迷雾之中,四周白气团团,便如同阮慈和僧秀前来寻找时间瘴疠时一般,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进不让进,去又不让去,阮慈也就随遇而安,在这片唯独没有被迷雾湮没的竹林之中盘膝而坐,只觉那时间道韵如同潮水一般涨涨落落,似是发生了些许难测之变,又好似世界线正在经历轻微的改动,只是因其和阮慈、琅嬛周天等干系都不太大,因此她感应并不强烈。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雾中鞋声跫跫,僧秀从小院方向走了过来,笑着对阮慈合十唱喏道,“慈施主,许久不见。”

他看似依旧是筑基修为,但此身只是化身而已,阮慈感应之中,气势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竟是数百年内便有了元婴境界。可想而知,其定然是在时间川流中穿梭来去,在过去积累了深厚修为,只是回到现在破境而已,又或者时之道祖也赐予其《阴君意还丹歌注》一般的机缘功法,这才能在极短时间内将实力提升到如此境界。

此中曲折,对低辈修士来说,可遇而不可求,但对道祖来说,却是随手为之,哪怕连洞天都是随手点化,更遑论其余?阮慈并不诧异,回礼笑道,“我还当你已经被点化为洞天呢,想要镇压门户,非有洞天不可。人家水祖的瀚碧宫说不定就有两大洞天坐镇。难道时祖并不培养你,反而要认下朱羽子么?”

僧秀含笑道,“师尊也曾让小僧择选,究竟是被他点化为洞天菩萨,还是自行修行,小僧选了后者。”

阮慈赞道,“僧秀师兄好志气。”

被点化为洞天,修为难有寸进不说,便如同九幽谷素阴白水真人一般,只能奉命行事,主见丝毫无有。不像此时,僧秀的修为是自身苦修而出,固然也欠下太一君主深深因果,但还有再修其余大道,或者等太一君主超脱离去之后,接手时之大道的合道希望。而且对周天大劫这棋局,其秉持时祖意志之外,也可保留自身的立场,不过代价便是放弃唾手可得的长生不老,还有那翻云覆雨,左右周天局势的大神通。僧秀怡然一笑,在阮慈对面盘膝坐下,道,“贫僧也不过顺心而为,循因果行事。得师尊收录门下,固然是恩同再造,但无垢宗引我入道,施主几番施以援手,这些恩义,又怎能不偿还呢?”

若要偿还,那自然便是要在周天大劫之中,为琅嬛周天出力。僧秀其实已做出自己的选择,阮慈和他相视一笑,二人不再多言,思绪各自从脑后飘然而出,碰撞之中,异彩纷呈,无需言语,便将己身触碰道韵的中中体悟坦然分享,这正是彼此对道韵都有一定造诣,修为也大略相当的修士之间,谈玄论道常用的手段。只是阮慈在元婴境界独战胜场,很难遇到敢于和她论道,又不怕被她道韵压制的同辈。

僧秀心性纯粹坚定,又得时祖垂青,在时间川流中沐浴修行,论道韵积累,勉强有和阮慈交流的资格。既然如此,双方便都能获益,不过僧秀尚且还不敢碰触太初大道,只是触类旁通而已,阮慈倒是从论道中汲取了不少对时间道韵的感悟。

二人论道已毕,见周围白雾仍浓,阮慈便道,“你这师父,也实在是故弄玄虚了些,收徒用得了这许久么?我又不是没见过他,倘若不想见我,便让我出去,倘若想见我,又何必如此矜持呢?”

僧秀赧然笑道,“师尊自有深意,我们做弟子的也不敢妄言,不过大师姐在外流落不计量年月,如今终于回归,彼此定然也有许多言语,稍后待她全然重炼法体,皈依道韵,正身降临此处,大约便可请慈施主入内相见了。倒不是提防施主,只是此时时间川流波荡不平,三生池太一宫难免受到波及,界限有少许模糊,师尊又不许任何非本门修士靠近时间川流,如此也是为了护住慈施主,免得被道韵障碍驱走,对你化身有碍。”

阮慈原还奇怪,这白雾为何只是遮挡视线,对她和本体的灵觉联系倒没有什么妨碍,听了僧秀这话,方才释然,又问道,“你平日修行,见太一君主多么?他身边有两个童子,你可见着了?”

僧秀道,“黑童子和白童子甚是调皮。”

他拜入师门之后,直到修成元婴,方才顺流而上,离开下院,去到太一宫正体朝圣,在时之道祖玉像之下修行了不知多少年,方才被唤醒回归。至于太一君主,将他接引入内之后,便不曾化身相见,但待僧秀却说不上冷淡,不论是传法解惑,还是增长见识,都有无形思绪道韵涌来,对僧秀可谓是呵护备至。到了众人如今的层次,实则外相已是微不足道,一缕道韵,足够传神。不过僧秀入门之后,只顾着修行,倒并未有和太一君主说过什么私话儿,偶然兴致来了,便和太一宫中两名道童嬉戏玩耍。

他本是一片禅心,出自天然,如今返璞归真,待阮慈更加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笑道,“太一宫中门庭冷落,师尊似乎除我之外,并未收下入室弟子,那两个童子很少见到生人,在我之前,见到的上一个生人还是慈施主,他们津津乐道了许久呢。”

阮慈道,“只怕还有许多弟子,都和朱羽子一般,先在外修行,其后才能拜入门中呢。”

时间修士,最能混淆因果,僧秀微笑道,“大师姐的确是如此,不过我听师尊的意思,正是因为时间修士神通广大,可以随意更易时间线,因此修士人数万不能多,否则恐会加剧宇宙失衡。如今我们琅嬛周天博弈之势渐成,众方势力共逐超脱之机,或许宇宙平衡,也会在此局之后重置,或许是重新获得平衡,或许是彻底失却平衡,便连师尊也不能肯定此局的结果。”

僧秀拜入师门这才多久,以他叙述,不过是在过去中度过千百年的功夫而已,因他不肯被点化洞天,也就还是受到寿元限制,无法在过去经历更多,这些见识,或许便是时之道祖借助僧秀之口,说给阮慈听的。阮慈也十分上心,点头道,“情祖也曾对我说过宇宙失衡一事,但局势已经如此危急了么?此事难道真和诸多虚数大道的诞生有关?当真是本方宇宙的藩篱所在?”

僧秀俊秀的面容上俄而浮现一缕高洁光芒,语调也显得高远幽渺,声音在若有若无之间,带了奇妙道韵,倘若对时间道韵无有体会,听到的便是毫无意义的嘈杂声响。“此事便连情祖都不知所以然,唯有我师尊这样横跨两个宇宙的修士,才能觑见其中关节所在。此事,并非宇宙藩篱,而是宇宙瑕疵,又和本方宇宙的至高意志有关。”

第385章 千古道途

阮慈此前也听情祖说起过宇宙瑕疵,当时情祖所盼,乃是太初证道之后,因此道统领虚实,可以改易时间线,在虚数大道中栽培出更多道祖,免得如今现存的道祖滥用虚数大道,使得宇宙虚数波澜平复,虚实间重新取得平衡。因此情祖虽然对东华剑并无野心,也暂无合第二道的思路,但却早早便在琅嬛周天落子,甚至命运道祖所说的‘宇宙失衡的速度比你们想得更快’,以及命运道祖封锁大道,时间道祖封锁川流,功德道祖不许血线金虫离开琅嬛周天等等,都在暗示宇宙虚实失衡的局势比道祖以外的修士所想得更为严重。

此时僧秀提起,乃是从时祖角度叙述,便更加高屋建瓴,听他说道,“本方宇宙从旧日宇宙超脱而来,阴阳五行道祖为增变化,将虚数也赋予大道,如此可以缓解本方宇宙不许修士转世之后,在宇宙气运之中丧失的变化。慈施主对气运一道掌握如此深刻,当可知晓气运为所有变化的统合,本方宇宙修士不能转世,对气运是极其严重的削减,人死灯灭,许多因果会随着修士陨落消弥。阴阳五行道祖苦思冥想,便以虚数大道的新增变化作为调和。凡有大道,便可增出无量变化,又要比修士真灵不断轮回带来的恩怨情仇,宇宙大势变化更加丰富。因此本方宇宙的气运要比旧日宇宙更旺盛得多。只是本方宇宙乃是阴阳五行道祖所创造的第一个宇宙,定然也有许多瑕疵,其中虚实不平,便是最大的瑕疵。”

此中有许多都是情祖曾说过的言语,看来的确为道祖共识,僧秀道,“其实宇宙瑕疵,就相当于周天瑕疵一般,最是寻常不过。任何宇宙都有瑕疵,也都有藩篱,瑕疵为危害宇宙恒稳,使宇宙过早凋亡的规则漏洞,藩篱则是宇宙再是兴旺也无法达成的目标,因其大道规则自身所限。譬如旧日宇宙之中,杂修无法成道,便是宇宙藩篱。阴阳五行道祖以前所未有的壮举,灭杀涅盘道祖,借此开辟新宇宙成就永恒,在新生宇宙之中,便重新设计规则,使杂修可合虚数大道,跨越了旧日宇宙的藩篱,但也因此使本方宇宙出现瑕疵,那么圆满瑕疵,便是永恒道主的愿望。谁能为永恒道主排忧解难,圆满瑕疵,不但可以让本方宇宙免于被重启之危,甚至还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

阮慈道,“看来情祖和太一君主以为,由我合道,以太初位份调和虚实,弥补瑕疵,便是最理想的方法了?”

僧秀微微一抿双唇,道,“并非只有情祖和太一君主如此认定,实则宇宙众真中,有许多如水祖、命运、功德道祖,都对太初道主另眼相看,唯有洞阳道祖别出机杼,以为其可借平复瑕疵之余超脱离去。洞阳道祖修的乃是交通大道,可令虚实两界互通有无,达成新的平衡,只是他也只通交、通二道,对其余大道并无权柄,无法将自身权柄同时扩大到周天万界。他想要谋夺东华,正是要借此回到开天辟地的那一刻,重新设计出虚实交通之道,将过多的虚数残渣在宇宙虚空中缓缓磨灭,化为实数微尘,不但弥补宇宙瑕疵,还可借此一人合三道的壮举,超脱离去。”

因大道不同,僧秀对洞阳道祖的计划描绘得甚是简略,和阮慈所知也有不少出入,不过道祖合道的壮举,不可能只有一条路径,必定是千变万化,不离其宗。她微微愕然道,“如此一来,的确并不一定需要太初大道,是以这便是两条道路争执不下的所在么?”

僧秀点头道,“确然如此,本方宇宙尚且还没有道祖超脱,如若能填补瑕疵,得到五行道祖赏识,超脱的希望的确多了那么一丝。这就如同元婴看洞天,千难万难,道祖看洞天,却可随手造就一般,道祖看超脱,全是绝路,但永恒道主眼中,超脱却或许只是择选出一人和他并肩面对多重宇宙博弈而已。”

以宇宙为视野,千古道途,的确令人目眩神迷,心向往之,两位修士谁都没有说话,良久僧秀方才续道,“不过洞阳道祖所设想的这条解法,对本方宇宙却并无太多好处,或能解决宇宙失衡的危机,但最终宇宙可能会以谁都无法想象的速度毁灭终结,只怕只有修虚洞混沌大道的道祖会鼎力相助。除了洞阳道祖合道时能带走的那几位左右手之外,其余道祖均会反对他的设想。是以此刻虽然琅嬛周天还归于洞阳道韵,但我等如此肆意地谈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题,乃至其余道祖也在接二连三地往内落子,便是因为洞阳道祖已被压制得无有余力再干涉外界,只能任由此前的棋子继续自己的历程。”

阮慈面前顿时浮现出那虚空宇宙中,骤然向前的玲珑棋子,她道,“看来大玉周天便是完全属于洞阳道祖的棋子。我们琅嬛周天则总有他炼化不到的地方,这些破绽经过万古发酵,便使得周天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但两大周天相撞的命运,因在洞阳道域之中,其余道祖也是无能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