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汤止沸,其无益也,滴水却可以穿石,神念之中,不知略过多少道祖剪影,又传来多少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多少周天分崩离析,多少真灵重获生机,多少张面孔或喜或嗔,阮慈只一念不起,太初道韵流转,所有想要侵入真灵的识忆因果,都被归返太初,反而更增道韵之厚,她那元婴在此重压之下,亦是在不断长大,从生人大小,也不知过了几千几百年,在如此永不停歇的闭关炼化之下,逐渐化为山岳一般大小,道韵暂且不说,被归化为太初的因果、气运,亦是不知牵连了多少周天。

这因果只要被炼化一分,便代表青君损失了在某一周天内的伏笔,哪怕是过去积累,也是失去了从现在跨越时间,回到从前加以利用的可能。如琳姬身上便系有水祖因果,倘若这因果被阮慈炼化,那么水祖无法凭依她降临琅嬛周天,也就无法开得山门,虽然琳姬仍存,也不会有任何改易,但却永远失去了这般可能。水祖只能设法再系因果,但便要重新付出气运代价,凡是道祖,无不是遍撒因果,将可能性遍布宇宙各地。如今阮慈炼化的,便是青君残留在过去的种种可能,即便这只是青华万物天的残余,这青君残影也只是其一小部分虚影,但道祖积攒,岂容轻视,这斗法仿佛持续了无穷无尽的时间,阮慈心中,亦是多次泛起了无数疲倦、退缩、妥协等负面念头,这便是闭关过久,心魔暗生,道心染尘的前兆。

倘若平时,修士大可设些化身在外游历玩耍,抚平心魔,这也是诸多洞天元婴可以长久坐关的原因,但此时阮慈哪还有余力现出化身,只能凭借自身性格中那执拗狂傲的一面,将这些心魔一一杀灭,只誓要熬到油尽灯枯,也要以阮慈身份凋亡。但她此念一生,识海中又浮现种种幻象,仿佛自身道韵真在刹那间便将告罄,将要覆灭在这灵识之下。

这也可见灵识之争,是多么险恶,一波方平,一波又起,你若过于自信,又会生出别样幻象和你周旋。好在阮慈修有感应法,对自身情况把握得极是肯定,既不会高估,也不会低估,方才能守住道心平稳,见招拆招,和那灵识耐心周旋。

她生平所修神通,也算驳杂,但时至今日,方才知道没有一样是白白修持,若少了一门神通,只怕都是身败神灭的下场,世间将不会再有阮慈此人,只有青君转世,只有将所学全都尽情施展,方才能勉强招架灵识灌注。如此顽强抵抗,仿佛过了数万年之久,那灵识才缓了一丝攻势,阮慈精神一振,便知道胜机已至,灵识攻势将要逐渐放缓衰竭,而她的太初道韵却会不断炼化敌手,更加强大,从最开始那苟且偷生,转为全面反攻之势。

越是如此,便越不能着急,她将心中所有浮躁之念全都杀灭,横竖在这时间法则极度衰弱之地,也无寿数之忧,便是数万年也安心坐得,此时已无有丝毫外虑,只一心想着眼前灵识,在神念之中,时间流动得仿佛极是缓慢,那灵识虽然灌注之势略微减弱,但光是余量也依旧可怖,如此又过了仿佛数十万年,方才只余涓滴注入,而阮慈道韵已仿若无穷深渊,敌我之势完全倒转,那灵识被她鲸吞虹吸,全数掠夺为自身道韵,此时内景天地之中,玉池已如渊薮,又有洲陆生成,已有了一丝大天的雏形。而灵识之中,只有少许残余,无法被炼化,也无有任何敌意,只化为些许晶莹云朵,在识海中载浮载沉,如此而已!

阮慈睁开双目,望向四周,只见竹林潇潇之声,尤为消散,仿佛什么都没有改易,吹动竹叶的那一阵风还未有吹尽,而她却已是脱胎换骨,从入道以来最大的劫数之中走出!

第396章 重见阮容

在这时间凝固之地,许多法则已和外界实数有极大不同,大道三千,只是少了一道,已会发生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更何况此地只有生之道韵占据主流,其余一切大道,都是黯淡微弱。按理说阮慈炼化了青君在此地几乎是所有的残余,只留下些许记忆结晶在识海之中,其余生之道韵全都被转化为太初道韵,应该要对这片残存大陆带来影响,譬如其气运被夺走,会缓慢裂解,又或者阮慈会获得部分主宰大陆的权柄等等,但这片洲陆竟毫无改易,依旧是生机盎然,仿佛其被永远固定在了某一状态之中,只要时间不往前流动,便永远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但只要满足特定条件,修士依旧可以和其产生交互,如阮慈方才经历的大劫,所灌注进来的灵识绝非作假。她新得的这一身修为,也没有任何可以怀疑之处,甚至因为其已远远超出了寻常元婴修士所能掌控的法力规模,如今运使起来,还显得臃肿蹒跚,令阮慈颇为不适。若她没有未来道祖这一身份,修为到此,其实已无有晋升洞天的指望,因法力过于庞大,连自身都无法完全掌控,更谈不上彻底转化存在形式了,过犹不及,便是这个道理。

不论从中取走了多少,这片洲陆依旧没有任何改变,这等奇情,若是换了一人,或许会欣喜若狂,继续设法索取下去。但阮慈却觉得这片洲陆十分诡异,乃是宇宙失衡的体现之一,诸多大道在此都没有任何体现,已不能算是宇宙中的一片。若能寻到柳寄子和阮容,她倒是想要尽快离去,并无多加逗留的意思。只是她虽然修为大进,但无有生之道韵,在这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的洲陆之中,灵识感应照旧没有增强,阮慈运转功法,一无所获,便是灵机一动,在身后显化出元婴法相来。

步入元婴之后,修士已能随意显化分神,只要在同一洲陆之中,又未被极其刁钻的道韵、灵炁有意遮挡,其和本体的感应并不会随意断绝,发生的一切也如在眼前。元婴修士的神念,往往能同时照顾化身的诸多画面,如瞿昙越那般功法特殊的,便是化身千万,也不在话下。不过这和元婴显化,又有不同,分神在内景天地之中,主次还是极为明显,如本尊大部分神念,还是用在修行之上,其余化身所见,就像是观览图册一般,本我与化身的区别,十分明显。但元婴一旦显化,从内景天地中离去,便觉得自我被分成了两部分,而且大部分自我,其实都在元婴之中,只有少数根基还在法体道基之内。

阮慈此前也曾因为好奇而显化元婴,其时四处望去,所见和法体所见也没太多不同,甚至举杯饮茶等等,都宛若生人一般,无需另外运使法力,但依旧能感觉到有一大部分自我残留在法体之内,这也就说明,倘若她法体被毁,修为亦会受到极大影响,想要攀登更高境界,自然无望,不过和筑基、金丹修士相比,法体被毁也不会陨落,已是有极大不同。此时她元婴法相成长到极限,又是另一番感觉,心念一动,将所有元婴力量全都抽离时,便觉得几乎所有修为,都在元婴一身之中,连道基都能在体内再行显化,但还有一丝气运、因果的跟脚还在法体之内。而元婴视角,极高极远,可柔可刚,此时立于山峦之间,可以呈现为虚影,由得鸟兽穿行,林木生长,却也可以化为实体,将所有身躯之内的山河通通损坏。其自如之处,实在远胜法体许多,而虽然法相极其巨大,几乎要顶穿天穹,但举手投足却也不觉太过吃力,这还是她此时已在驾驭不属于元婴的力量,倘若是晋升洞天之后,只怕还要更上一层楼,将元婴法相驾驭得更加出神入化,到了那时,法体已被元婴完全吸收,可以随时显化,再无被毁之虞,而道途所系,也不在法体。对洞天真人来说,虚实交互的根基,便不再是与生俱来的那具躯壳,而是他们自身点化的洞天了。

从凡人至此,洞天真人的一切都已和从前截然不同,唯有道心、思绪,还有凡人的影子,其继续秉持凡人的道德,其实只在于对自身道途一以贯之的坚持,不过在阮慈看来,只要道心惟一,其余也不过是细枝末节,她心中将这些感悟不断积蓄收起,将法相展露完全,只见那林间少女身后,站着一名白衣巨像,长发披肩,面笼白纱,眸含笑意,四下顾盼,其身充斥天地,将这洲陆竟是活生生占据了三分之地,其法相笼罩之处,自然而然便获得权柄,感应探知过去,便知晓此地有没有柳寄子和阮容的踪迹。

以此类推,这法相只需迈出三步,便可将洲陆踏遍,把所有情况都尽收眼底,不过阮慈尚还无需如此,她展露法相,也是便于柳寄子观望,法相才增长到一半,已是望见大陆东北角有灵光闪烁,在招她前去相见。她是纯粹出于好奇,才将法相完全展现,因不知时祖是否正在天外观望,也不愿将动静闹得太大,只是片刻中稍微尝试极限,便将身躯收回,按方才留下的法力印记方向飞遁了过去。

此处无有人烟,也并无其余修士,以阮慈此时飞遁之速,不过是一日功夫,便已赶到地头,在这洲陆之上,处处都是尽善尽美之地,此处风光也是秀丽非常,只见两峰之间,又有飞瀑如练,在峰头处还有长桥相连,峰头各有两个小小静室,阮容正站在其中一座峰头之前,对阮慈含笑招手,看她神色,虽然阮慈追在身后,并未耽搁多少时间,但阮容却不像是刚落入此地的样子。

阮慈细看阮容修为,果然已度过元婴关口,且不似初入元婴一般,阮容知她意思,待她落下后,便道,“我们落入这天地之中,已有数千年光景,不过我的法相自然还是无法和你相比,不过约有你四五分大小而已。”

便是如此,也极为难得了,在这处天地之中,无有生之道韵,修为想要进益可没那么简单,阮容这法相若都是在青华万物天中修持,那就定是仰仗了柳寄子的双修功法,阮慈问道,“他呢?不敢出来见我?你是在此处成就元婴的么?”

阮容面上微红,摇头道,“我是在域外虚空之中成就元婴,但当时思绪恍惚,识忆并不清楚,或许其中还存在不少变数,此时无法得知。柳寄子在琅嬛周天将我掠走之后,我便一直在入定之中,成就元婴后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苏醒过来。”

阮慈听闻她是在虚空之中成就,倒是颇有几分欣慰,如此一来,便是琅嬛周天破灭,阮容道途也不会就此毁灭,因她是在域外成就元婴,和琅嬛周天的因缘便没有那样深厚,若被柳寄子救走,还可试着往洞天修持。——不过,这也要看柳寄子对阮容究竟是什么态度了,他如此扶助阮容,到底是因为主身密令,还是在洞阳道祖被囚禁之后,自身也产生了少许独立意志,正在做出自己的布局。

虽说已和洞阳一晤,但阮慈心中疑惑,依旧是纷至沓来,此时太多问题要问阮容,真不知是从何说起,阮容也知晓她欲与柳寄子一晤,却摇手道,“我们少待片刻,他正在冲关洞天,再有数日,便可知成败,此时却不好分心。”

柳寄子在此处冲关洞天?阮慈先是一惊,后又有少许恍然,知道柳寄子也是要利用此方天地的特殊,但她从来不知道祖化身,也要自己冲关,心下便知道柳寄子来历必有文章,只是阮容或还不知而已,她颇想问问阮容现在对柳寄子是何观感,但又怕姐姐下不来台,略加思忖,便换了个话题,问道,“你们落入此地之后,可有感应到谦哥痕迹?你可知道,谦哥也离了琅嬛周天,不知随何方势力离去。只怕此事还和你们在南株洲的那段经历有关。”

第397章 雾里看花

阮容对阮谦下落自然也是挂心,而且此事与她无涉,谈论起来也能缓解尴尬,听阮慈细说姜幼文所见,不由皱眉道,“黑影……这,倘若谦哥在南株洲已入了此门,我却是丝毫线索都无。谦哥自从家变以后,性子阴郁了许多,颇有心计城府,很能忍耐,并非什么都与我说。当时我也只是凡人,若那黑影真有这般能耐,只怕我也难发觉什么不对。”

虽说已是千年以前的往事,但修士的记忆都是极佳,除却那些因牵扯到道祖,存在被更改可能的往事,可能记忆不清以外,对人生中所有苦痛欢欣,都不会淡忘,只会随时间稍减浓烈而已。阮容回忆了半晌,面上迷惘之色却是渐浓,转向阮慈说道,“说也奇怪,当时在南株洲,和你分手之后,被周师兄接到以前的事,我都记不太清楚了。”

阮慈叹道,“看来谦哥背后,十有八九也是一位道祖了。你们二人分开以前,你的际遇都和他有关,那道祖对过去尚且举棋不定,你自然记不清楚。至于柳寄子……”

柳寄子很可能就是洞阳化身,阮慈也不知该不该揭破这一点,阮容却是点头道,“柳寄子是洞阳道祖之徒,我和谦哥分开之后,几经劫掠周转,和他一起探索遗府,那段记忆如今也不太清晰,或许是因为洞阳道祖的境况也十分危急,或有完全翻覆,彻底陨落的可能,到了那时,我也会跟着一道陨落。”

阮慈却不料柳寄子是这般和阮容陈述身份的,现下回想,洞阳道祖似乎也没有承认柳寄子便是他的化身,只不知他是否有意抹去了柳寄子对自身来历的认识,便好似王真人从过去之中,择下一段自己似的,道祖择下化身之后,也可根据情势扭曲其的认知。倘若柳寄子只当自己是洞阳道祖之徒,那么他的确可以修持功法,晋升境界,遇有机缘,就此独立,成为真正个体也不是不能。这样若是洞阳道祖本体陨落,柳寄子将来冥冥中还能收回一大部分己身的残余气运,卷土重来犹未可知。想要彻底杀死道祖,要比杀死洞天更难,洞天真人只需毁去其创造的所有洞天便可,想要杀灭道祖,却是要顺藤摸瓜,毁去其一切传承,待到世上所有生灵都遗忘了这道祖的名讳,才算是将其灭杀,否则都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如上清门、太微门等,都是昔年的道祖别宗,并不算是真正嫡传,才能勉强保存火中,阮慈听阮容这么一说,便知道她和洞阳道祖之间,因果已深,仔细一想,倒也不错,阮容从入道至今,哪一次修为大进、生死大劫,不是柳寄子在背后保驾护航,从南株洲饶她一命,送她神通,到寒雨泽双修疗伤,再到如今域外虚空成就元婴,虽说怨仇极深,但恩情也深,二人在青华万物天结庐而居也有数千年,朝夕相处,而且必然是要通过双修方才能增长功力——此地对于其余大道的修士来说,几乎就是绝境,柳寄子手持剑中,方才能通过剑中转化道韵,阮容若不和他双修,便等于是空耗光阴。

阮慈和王真人双修之后,自然知晓,神魂交融越多,彼此便越是亲近。阮容和柳寄子道途之紧密,已是远胜她与任何一人,倘若洞阳道祖陨落,柳寄子跟着被灭杀,她也万无幸理。因不由忖道,“投鼠忌器,看来洞阳也在为败局做准备。”

她心有所思,阮容似乎也有所感,道,“若有那一日,你无需顾忌我。自行其是便可,我活了数千年,真正开心欢喜、无忧无虑的日子其实并没有多少,于我本心而言,实不愿再连累着你,你若是因我而差了他人一着,我便是活了下来,也一样是郁郁寡欢、了无生趣,一样是满怀幽怨、来日无多。”

阮慈听着,不由吃了一惊,道,“容姐,你又何须如此自责?道途苦短,我还当你早已放下了,既然已经知道柳寄子别有渊源,也该知道他当日行事,自有苦衷,为何事到如今,你心事还总是如此沉重呢?”

阮容沉吟不语,美目渐红,珠泪盈盈欲滴,半晌方才将头缓缓搁在阮慈肩上,轻声道,“倘若无情,或许早已放下,便是因为有情,才过不了这一关,我心难以圆满,将来……将来……若能重见爹娘……”

当日阮氏所有族人,几乎都已重入轮回,千年过去,不知变换了多少身份,阮慈道,“他们都已死啦,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杀的,谁是背后的主使,若然他们知晓了这背后所有的故事,你觉得他们会憎恶柳寄子么?他身后的人可多了去了。”

若阮容自始至终憎恶柳寄子,这些话倒也不必说了,偏偏她在其余事体上都是温柔达观,只有这件事上看不开,离也离不开,放又放不下,久而久之,自然渐成心魔,偏偏她并非无颜面对世人,世人亦根本无有指责,只是难过心关。阮慈忖道,“柳寄子一定用特殊办法,绕过了金丹关隘,否则容姐的关隘一定和他有关。”

她已多次宽慰阮容,均不见效,便反其道而行之,刺激她道,“你是无胆么,只敢责怪柳寄子,却不敢怨怪洞阳道祖,甚至是阴阳五行道祖。柳寄子也是奉命行事,连谦哥都不曾介怀他的举措,更憎恨三宗,容姐你将怨恨集中在柳寄子一人身上,未免也太量窄了些。”

阮容无言以对,面色也是稍缓,似是终于肯定阮慈并不介意她对柳寄子的情思,方才吐露心中忧虑,低声道,“若我们二人是两情相悦,或许……或许我也就闭着眼睛,迫自己遗忘前尘,唉……”

阮慈问道,“他难道丝毫都没有?”

阮容摇头道,“我不清楚,他修为已深不可测,积蓄多年,无限靠近洞天,每每双修,都以他为主,向我灌注法力,我对他仍是雾里看花。”

阮慈想问柳寄子对她好不好,但又觉此言颇是无谓,柳寄子若对阮容不好,岂不是正中阮容下怀,两人就此翻脸成仇,正是因为柳寄子对她必定挑不出毛病,阮容才会如此举棋不定。不过柳寄子倘若是洞阳化身,也就无有什么情思绮念之说,洞阳是天魔成道,心中只怕从未有过男女之爱,柳寄子便是在他授意之下,展现出对阮容的心悦喜爱,那也不过是为了笼络阮容这枚棋子而已。

她离开南株洲之后,从未真正见过柳寄子,如今柳寄子正在闭关突破,也不好贸然窥伺,阮慈问道,“倘若他对你并无情意,只是谋篇布局,将你们二人的因缘算计在内,你当如何?”

阮容显然也考量过许多次这个问题,笑中带了一丝凄楚,问道,“若是你,你会如何?”

阮慈毫不考虑地道,“他如何想我,其实我也不怎么关心,只看我如何想他,若我欢喜他,什么事都不会是阻碍,若我不欢喜他,他便对我情深似海又是如何?”

姐妹二人,性格迥然有异,阮容望着妹妹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由为她挽了挽发丝,微笑道,“我便喜欢慈姑这样飒爽的性子。”

她长出一口气,转而笑道,“不说这些了,横竖我从他那里得的只有好处,便是这些年的修为,倘在琅嬛周天,数万年都修不完的。虽说洞天无望,但元婴境界,也可为你所用,待他洞天之后,我们便还返琅嬛周天去,到时候管他去哪儿呢,最好他永远也别回琅嬛周天,往他出身的大天回返去便是了。”

阮慈便问她柳寄子出身哪个周天,阮容道,“据他所说,他来自宇宙边境一座无有道祖镇守的大天,那处时常为天魔侵袭,甚而天魔血脉,在机缘巧合之下,还和许多中族结合,诞下后代。柳寄子便是有天魔血脉的人族后代,自小便可分辨虚实,洞阳道祖一尊化身云游之时,将他收入门下,他直修到元婴境界,方才第一次得见道祖真身。”

他们二人平时除了修行以外,自然也煮酒论道,品茗观星,柳寄子说了不少宇宙中的奇趣见闻给阮容听。因此阮容的眼界也开阔不少,至于他的出身故事,柳寄子也不怎么隐瞒,他被洞阳道祖收入门下以后,在元婴境界已经修持了近万年,但仍没有等到登临洞天的机缘,不过他有天魔血脉,除却修行交通大道的功法极为快捷之外,寿元也格外久长,九千年前,洞阳道祖便派他来琅嬛周天,监察洲陆思潮,亦是言明他洞天机缘,便在此间。

阮慈听到此处,也是恍然大悟,又有果然如此之感,忖道,“倘若他身世不假,的确不是洞阳化身,只是徒儿,那么虚数是黄掌柜,实数是柳寄子,果然果然。这两人一虚一实镇守琅嬛,本该无有任何破绽,柳寄子来此时只有元婴修为,或许力有未逮,但按说不日便可晋升洞天,是什么阻了他洞天道途?”

刚要问问阮容,便见她神色一动,阮慈随后也生出感应,望向隔峰青庐,那处不知不觉,已是凝聚五色祥云,灵炁暗涌,气运翻滚。阮慈沉声道,“他立刻便要晋升洞天了!”

话音刚落,便见得周围异变陡生,连阮慈炼化青君都未变动的青华万物天,突然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第398章 阴影挑拨

二女所处的静庐其实并无颤抖,这种抖动并非来自青华万物天本身,在阮慈感应之中,而是本地的三千大道开始颤动,仿佛对此地生之道韵一家独大的局面,已有其余大道感到不满,欲要破除此境,令其重归宇宙法则之中。青华万物天这实数,反而没有任何改易,好似一张画一样飘在波澜起伏的虚数之中,无有任何扭曲。只有阮慈、阮容才能感受到那异常波动的虚数。

这是柳寄子所修大道崛起,引发那自然而然的连锁反应?但若是如此,自己方才炼化青君识忆,太初道韵一样是大行其道,青华万物天是否也抖动了起来?阮慈看了阮容一眼,阮容知她意思,摇头道,“这是我们来此以后,感受到的第一次异象。”

她身上散出灵炁,双眼神光熠熠,显然正运转功法,四处观照道韵,阮慈也正观照着虚数中的大道波澜,更是往天外看去,但天外似乎并无道祖现身,便是有道祖在其中作梗,也只是从青华万物天内只有一丝残余的大道法则入手,正在设法扩大力量,打碎青华万物天的平衡。

道韵不平,柳寄子处的气息似也有几分紊乱,但他已经开始晋升,若是此时中断,恐怕再也无望登临洞天。阮容轻咬下唇,却也来不及斟酌太久,只是略带歉意地望了阮慈一眼,阮慈道,“何须如此,只管去吧,你心中如何,方是要紧。”

阮容便是要嫁给柳寄子,阮慈也不会说些什么,她最喜众人纵情任性,各尽其欢,结果如何反在其次,阮容那般自苦的心理,若是在她身上,阮慈不知要有多少关口过不来,第一就不该在南株洲挑选始祖,让阮氏一族来到世上迎接最终覆灭的命运。因此阮容许多心思,在阮慈来看,颇有些庸人自扰的味道,她虽未明说,但语气里带了一些出来,阮容也有感应,对阮慈无奈一笑,似是也有些自嘲,便不再耽搁,转身化为灵光,往柳寄子洞府中投去。

低辈修士寻找道侣,乃是因为财势联合,对双方修行都是有益,在高阶修士之中,倘若有道侣相助,许多时候是事半功倍,便如同此时,阮慈能度过青君之劫,便是凭了王真人和她独一无二,贯穿道途始终的神魂联系,她将来若要自己寻路回琅嬛周天,也少不得九霄同心佩此时随在身边那断桥的指引,而阮容因柳寄子之故,提升了多少功行,他们二人早已是命运相连,想来也修有不少合籍神通,便是刚才阮容和阮慈叙话时,其本体只怕也在暗助柳寄子用功,此时将所有化身全数收回,她峰头青庐之中,源源不绝的灵炁气运全都向隔峰中灌注,显然是将两人神魂相连,合而为一,俾可以运使更高神通,稳住大道法则,点化洞天。

如此一来,从前恩义,大约也偿还了不少,将来阮容是否要和他再算清仇怨,阮慈也不知晓,她闭目感应着那道韵漩涡,倒是对这紊乱攻势的来源十分好奇,只见这无数道韵之中,生之道韵依旧十分丰沛,但因乏人主持,显得十分被动,只是被其余道韵搅动起来,充当互相攻伐的浪头,而那时之道韵、空之道韵,此时都十分高昂,因青华万物天这残片万万年来,没有一丝更易,本就是违背时之大道,道韵本能,一旦遇有机会,便会反弹增高。想要把此地拉回正常时序之中,而交通大道也在不断上扬,因此地和外间完全无有交互,阮慈取走了这许多东西,青华万物天却无一丝损害,这完全违背宇宙交通最基础的规则,便是无人在此主持,其也要本能地将一切恢复正轨。

时之道祖和洞阳道祖或者都是无意干涉,只是大道本能作祟,或者他们也是有意阻止柳寄子合道,甚至不惜暂时联手,只是在这极为特殊的所在,若不想打碎青华万物天,只能挑动万物天内的一丝道韵,做有限的干扰。甚至还有可能,这风波是第三人假手道韵挑起,此时风波已成,便功成身退,让阮慈难寻踪迹。阮慈忖道,“柳寄子带容姐来此,是洞阳道祖乐见,但他在这里成就洞天,不知洞阳道祖满不满意了,若他能突破,我要问问他。”

她心中忽地又掠过一个险恶念头:“他和容姐此时合而为一,倘若在他步入洞天之后,毁去他的灵智,容姐岂不可以一步登天,鸠占鹊巢,登临洞天?此后也再不用在这些事上空耗心思,辗转为难?”

若阮慈是个枭雄性子,只怕当即便要大赞一声妙计,她修有太初道韵,想要掐灭情念,毁去修士灵智,并非难事,尤其此时道韵混乱,柳寄子所有精力势必都在调停道韵之上,她只要觑个空子,在洞天初生后的那一刹那,毁去柳寄子灵智,那么新生洞天自然便会依附此时仍和柳寄子合为一体,还有足够神智调理周天的阮容,也相当于让阮容拥有了洞天果位。双修道侣之中,一人陨落,另一人继承所有一切,也十分常见。这念头在她心中甫一升起,刹那间便往外扩散,仿佛这想法一举多得,还可消融兄妹三人之间的隐患,最是奇妙不过,阮慈也可借此略报了当日之仇,再给自己麾下添上一名大将。

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已血染双目,择机而动,好个阮慈,毕竟是修有感应法,还是太初道韵之主,人心情念的大行家,此念方兴,当即便是警兆大起,心道,“这不是我会做的事,也不是我会想的念头。”

她对自身道途也罢,道心也好,都是明晰无比,坚定异常,且从不分析利弊,只看本心,这念头就好像油浮于水,立刻被自身发觉,连一丝余韵都不得往外扩散,反而被阮慈裹成一团,攥在手中往里一拉,顿时呈现出一条极为细软,发黑扭动的一条小小阴影,并非因果气运,仿佛是一种极其细微的维度,连阮慈都未有完全掌握,只是因她眼明手快,在联系断去以前便已开始追索,方才略露痕迹。

此时被她双眼望着,神识锁定,那阴影链条也是灵敏无比,扭动中缓缓逸散开来,便仿佛阴影似的,消融到了世间万物在虚数中投下的阴影里,阮慈皱眉道,“谦哥?”

她却是想到了阮谦离去以前,姜幼文见他和影子倾谈的画面。还有方才那所谓‘兄妹三人’的隐患,可见这阴影心中对阮谦和她们姐妹的关系还是相当看重,而阮慈自己却从未想过阮谦还会介怀柳寄子和阮容的恋情,可见这并非是从她心中滋生而出的念头余韵。

那阴影维度四下寂然,再无回音,转眼便在阮慈面前消散开去,因她不明这维度真名,便无法在此立足,也无从继续追摄,但阮慈此时已可肯定,此时的道韵风暴正是这阴影挑起,一环推着一环,其目的恐怕便是消去柳寄子神智,让阮容登临洞天。或者还有损害青华万物天的想法在内,因她计划若是成功,阮容便是得掌洞天,但也自然要比柳寄子勉强太多,新生洞天恐怕会更加动摇青华万物天内的道韵平衡,成为青华万物天坠落的最后一根稻草。

青华万物天是否毁灭,阮慈其实倒不太在意,她知道此地尚存蹊跷,如青君灌注进体的那些识忆,似乎完全是凭附体本能和她斗争,倘若有人主持,阮慈未必能赢,而太一君主把她带来这里,应当是肯定此地还有青君残余神念,这神念如今去了哪里,阮慈还不知晓,但也不执着。只是这阴影还想利用她,不论背后是否阮谦,都反而激起阮慈的脾气,冷道,“敢惹我?你等着罢。”

她却先不去追索阴影,而是将太初道韵放出,猛地投入道韵风暴之中,大肆炼化时空、交通道韵,也加入道韵博弈之中,为的却是抚平风暴,令青华万物天重回平静。

而在她观望之中,不远处柳寄子那团灵光,如今已多了阮容的荧荧光彩,这两人显然已合二为一,威能刹那间便猛增不少,在这波动摇曳的道韵之中,硬是开辟出了一方清净之地,柳寄子所持道韵,除了对抗风暴之外,还有余力在清净之地中凝聚翻腾,那点化洞天,化凡为仙的一笔,显然已在酝酿之中!

但也正在此时,当太初道韵入局以后,时之道韵、交通道韵的攻势骤然间也变得更加猛烈,仿佛要将太初道韵吞没一般,真正展示出了两大道祖的态度:他们果然不愿柳寄子突破洞天!

第399章 道祖之争

道韵攻伐,最讲时势,若论广,那么道争可以将整座宇宙撕裂灭绝,若论细,便是方寸之间,一样有三千大道在争夺博弈。若是在青华万物天外,阮慈只怕根本无法和由道祖运使的大道争锋,但恰好青华万物天的环境实在太过特别,其余大道都被生之大道压制,而阮慈以太初大道化解道韵风暴之举,无形间暗合青华万物天原有格局,自然得了万物天残存本源的青睐,虽然还无法直接交流,但却隐隐能感到她运使道韵时,更为顺畅,并无生之道韵带来的压制掣肘之感,而时之道韵、交通道韵却是处处束手束脚,双方这才勉强斗了个旗鼓相当。

纵是如此,阮慈也隐隐感到吃力,她现下就如同在激流之中和另外两股水流相斗,不但要将其奋起之势消弥,还要守住自己,不被卷入激起更大的漩涡水流。那道韵如水一般波荡起伏,想要驾驭到极处也并不简单,阮慈只能先抱定守势,欲要从斗法中精进自身,但她入局以后,已是身不由己,眼看被她遮挡在外的道韵激流越发煊赫激昂,下一秒似乎就要将自己卷入,随后吞没柳寄子那处净土,阮慈身边却突然又有一条大道,道韵如蛇一般,从水底泛游而来,滴滴落入漩涡之中,让这激流不由得一缓,也给了阮慈周旋的空间。

只是这么一口气,阮慈便刹那间轻松不少,她本已有不少感悟,只是敌方攻势太急,无法从容收拾心绪,精进手段,此时得了喘息之机,倒也并不敢将一切都交给盟友,而是趁此机会慌忙重新排布道韵,重又和战友一起迎上前去,不断消弥敌方道韵,她已感应到战友身份,此时也有几分莫名,“情祖?”

情祖对她一向是十分客气,从不以长辈自居,不过双方关系似还没有密切到她前来助战的地步,阮慈心中生疑,百忙中回头又看了阮容和柳寄子方向一眼,柳寄子点化洞天,所用大道当和交通大道无关,那道韵十分陌生,似乎并不属于有道祖主持的大道,至于阮容,她此前已经看过,并无情种入命,也不知这两人和情祖有何因缘。

情祖传来一声轻笑,似乎也无有解释的意思,有她相助,双方道韵一时难分高下,时之道韵、交通道韵也无余力鼓起其余大道作乱,生之道韵又逐渐占了上风,青华万物天的规则抖动逐渐停滞了下来,但实数中仍有一定变化,那葱笼草木,仿佛黯然了几分,似是生机流逝,好像青华万物天在这么若干万年之后,终于往前走了一步,迎来了那么一小点主人陨落之后,应有的变化。

在阮慈二人身后,一处洞天有无到有,传来了新生喜悦之气,倒是令青华万物天的气息也迎来了几分清新向上之意,这洞天虽然还十分弱小,如同风中残烛一般,摇曳间随时可能熄灭,但也足证又有一人跨越了仙凡之别,超凡脱俗,能够自己点化洞天,繁衍生灵,来到了人与道祖之间那最终的境界关口。

柳寄子终于成就洞天了!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时之道韵不再反抗,而是徘徊轻叹了一声,便毫不留恋地离去,像时祖这般人物,计划受挫定然是家常便饭,他万不可能因此便失了风度。反倒是洞阳交通道韵,依旧未有平息,而是在气势场中展卷翻腾,仿佛十分愤怒一般,向阮慈这方传来怒语,骂道,“贪婪的疯女人!”

这若是骂阮慈疯也罢了,说她贪婪,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阮慈料定此语不是说她,而是在斥责情祖,不由好奇起来,情祖却并不回敬,只是回以一连串轻笑,又对阮慈略一示意,道韵如风一般,往后退去,经过柳寄子和阮容所在之时,宛若清风,拂过二人法体,便好似轻轻以手摩弄头脸一般,竟有几分慈爱。

阮慈心下极为好奇,向洞阳道韵伸出抓手,释放思绪,其中颇多不解,但洞阳道祖却似乎无意回答,痛斥了一声,眨眼间也是消散得一干二净,阮慈只得暂且罢休,心里记下一笔,便先不想此事,闭目将此番斗法重又回味了几番,不知生出了多少感悟,自觉大有进益,仿佛连元婴法相都凝实了几分,又过了许久,直到心中微微一动,这才拟化分神,行出自己随意开辟的静室,笑道,“容姐,他已巩固好境界了?”

洞天新生,尤须呵护,更何况柳寄子的情况显然极为特殊,此前阮慈也见过许多修士晋升,他已算是动静最小的一个,仿佛在躲避着什么似的,因此要稳固境界便更需功夫,阮容此时方才分神出来,可见之前都在全力相助柳寄子稳定境界。她面上微红,点头道,“已是无碍了,不过我所得甚多,需要立刻闭关,否则这些感悟反成心魔,干扰我运转法力,你且和他谈罢,他在化身隔峰等你,我不陪了。”

她仍是面嫩,这话半是托辞,阮慈也不拆穿,化身将肩一摇,落到柳寄子洞府之前,果然见到一位青衣修士站在当地,笑容和煦、风姿朗然,和千年前所见,形貌并无太多差别,就连手中那折扇,也是阮慈曾见之物,她不由哼了一声,先道,“喂,柳寄子,你对我姐姐是怎么个说法,倘若你只想吃软饭,我可不认你这个姐夫。”

她说柳寄子吃软饭,倒也不算是栽派,柳寄子晋升之时,多亏阮慈给他守住了一方净土,否则青华万物天要被颠覆不说,柳寄子的道途也将毁于一旦,自然阮容也要跟着受伤甚至陨落。若说他对阮容此前有什么恩情,仅此一事也都可抵过了,甚至可以说,柳寄子或许就是为了此时有人相助,方才会对阮容如此着意提拔。

他素有城府,此时听了阮慈如此唐突的诘问,也不生气,只微笑道,“我与她之间,为难的从来不是我,而是她。你这般问我,也是无用,全看她如何想才好。”

阮慈也觉得阮容着实有些不争气,叫她这个娘家人说不出硬话,她哼了一声,不屑道,“恃宠而骄!”

又问道,“你可知谦哥或许也在此地——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你要晋升洞天,连你师父和太一君主都来阻你,这且不说,还有一道阴影试着诱惑我阻你道途,此人还和谦哥有关。”

柳寄子显然对阮谦十分在意,闻言忙细问究竟,听阮慈一一说了,沉吟半晌,方才慢慢说道,“他是何方神圣,我暂且猜不出,至于我的身份,其实你早已有所怀疑,也有了许多想法,不是么?”

阮慈的确以为他是洞阳化身,只是如此一来又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忙追问道,“难道我所猜的,竟是真的?”

柳寄子颔首道,“曾是真的,我也是如今回首前尘,方才明了来去,昔日我以为的身世,不过是师尊捏造而成,我真身,的确曾是他的一具化身。”

“曾是?”阮慈豁然开朗之余,却又大惑不解,“如今呢,已经不是了?”

她上下打量柳寄子,总觉得洞阳道祖一念之间,便可把他收回体内,柳寄子失笑道,“若我还是化身,师尊又何必如此激烈地反对我晋升洞天呢?”

他也不卖关子,而是提示阮慈,“方才除了剑使以外,还有一位道祖前来相助——”

阮慈恍然大悟,却又震惊不已,“你是说,你和情祖——”

想到这里,她突然不悦道,“那容姐怎么办?你这人怎么三心两意的,她临行前还摸你一下,好恶心!”

刚想为姐姐出头,见柳寄子笑而不语,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又觉得有些不对,细思许久,方才问道,“但我看过容姐,她体内的确没有情种……”

柳寄子微然一叹,问道,“剑使可曾听说过三身佛么?”

第400章 情祖应身

阮慈虽然神通广大,但和柳寄子、朱羽子这些寿数绵长的洞天相较,见识就难免要短浅得多了,这也是琅嬛周天众修士的通用的一个弊病,她问道,“可是佛门超脱之法?但……”

但佛祖也是站在洞阳道祖这边的呀,如何又传授给情祖所谓三身佛之法?且阮容在其中又是什么地位,阮慈心中疑云满腹,柳寄子也不吝啬,传出一道思绪,其中便有一篇经文,名为《卢舍那三身心经》,其中佛法奥妙,一时难以参悟,仅知其功用,乃是将自己分为法身、应身、报身三身,其中法身为大道之理法汇聚,而报身为修士之智慧心法汇聚,应身则是宇宙中的功德法汇聚,又和玄门常说的化身不同,这三身之中,法身坐镇大道,调理本方宇宙的大道法则,乃是无知无觉,最本能纯粹的道法所在,报身则凝聚了道祖本人的智慧特性,永远在极乐净土中修持佛法,参悟超脱,应身则在宇宙中随缘而化,度化有缘人,积累功德。这三身各自独立,当彼此重新结合时,便是佛陀的完全体态,各自分开又有佛陀本身都不具备的许多超凡特性,如佛陀乃是本方宇宙中最不可能被灭杀的道祖,便是因为它永远都有一身和大道紧密结合,只要法身不离开大道,那么便无有敌人能将他完全灭杀。

由此可见,对其余道祖来说,调理大道和运使自身神通有时会互相影响,己身道争斗法,也可能会影响到大道安稳,反过来更影响到自身修行,因而佛祖传下这篇经文,本就是为了相助各道祖奋力超脱,这经文远在洞阳道祖出世以前,便已流传,而情祖亦果然修了三身心经,除却她所发那些遍布宇宙的情中之外,还有许多应身在宇宙中繁衍,这些应身无不是天生情痴之辈,其实单说这一点,和情中入命也没有什么区别,是以众真只当情祖是闲来无事,探索新奇,此后也未闻情祖应身有什么用处,最多只是在各处下院,担任宗主而已。久而久之,此事已成轶闻,再无人提起,便连洞阳道祖也没有想到,情祖之所以修行《心经》,便是为了在此时谋夺他的这具化身。

“我师尊原是天魔成道,天魔成于虚数,思绪简单,原本就并非是具备复杂情念之物,只有本能而已,反而常常以情念为食,因此对他来说,若要秉持道途,初心不改,便不能沾染那些只有人族修士才有的情念。”

柳寄子道,“这些复杂情念之中,便有人间的情爱,父母子女之间的亲情,同门朝夕相处的道友之情,还有那修士之间思慕少艾,由灵而欲的爱情,都是师尊不欲沾染之物。我这化身既然和应身双修,便犹如成为了情祖道侣,一个是情祖化身,一个是情祖道侣,若论亲疏,最开始自然是和师尊更加亲密,但随着双修次数越来越多,融合得越发亲密,无形间不知不觉,心灵中便打开缝隙,终于被情之道韵点染真灵,留下痕迹,真正生出了一些浅淡感情。”

“且不说我是否会因为这些感情,便改易了原本的认知抱负,在师尊来说,我这化身,他是万万不能再认了,一旦他还承认我是他的化身,那情之道韵便会顺着我们之间的因果联系,如同附骨之疽一般,飞入他本体之中。即便他断去因果,可我也不是这般便会消失的化身,他为了将我投入琅嬛镇守实数,给了我来龙去脉,这些都是我在世的凭借。只要我还在世,情祖便依旧拿捏着他的一个破绽。因此他并不乐见我晋升洞天,这也便说明,我再不是他的化身,连修行的大道,都不再是同一条。”

阮慈此前也和王雀儿相处过许久,知晓有些化身的确可以独立于本体存在,柳寄子和王雀儿都是这般,只是她如今才知道,原来在某一条件下,这中化身还有真正独立的可能,如此一来,倒必成心腹大患了,毕竟其对本体的了解也要胜过所有其余修士。不过她此时最关心的还是阮容,追问道,“容姐真是情祖应身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呢,她可知晓?”

柳寄子含笑道,“我也是在师尊阻道,情祖前来助你之时,才将前因后果想通。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心中便是猛地一动,有一中前所未有的感觉,更知道她与我有莫大缘法,更是我洞天机缘所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几番峰回路转,我竟能悟透前尘,而恩师所说的洞天机缘,最后竟会是这般呈现,反而对他不利。”

洞阳不让柳寄子知晓自己真实身份,让他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有天魔血脉的普通修士,前来琅嬛周天寻找洞天机缘,成就之后,便可镇守实数,和黄掌柜一道掌管思潮。此举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其余道祖知晓镇守实数的是自己的化身,或者还能收到一切奇效。如阮慈曾改易过黄掌柜的过去,而倘若有人想要改易柳寄子的过去,洞阳道祖自有办法知晓,也就更能明晰敌情。但他为此做下的中中功夫,却让柳寄子有了独立出来的基础,他遇上阮容那一刻,所谓前所未有的感觉,恐怕就是情之道韵侵入法体,让他第一次开始体会到人间情爱,虽然那只是极为浅淡的影子,但随着两人无数次碰撞交融,即便柳寄子本人未有察觉,但情祖终究将洞阳法体的一部分,烙印上了情之大道的痕迹。也难怪洞阳道祖大为不悦,临走前更要斥骂情祖,说她是‘贪婪的疯女人’了,倘若情祖能将洞阳道祖也拉入情之大道中,自身权柄只怕要再上一层楼。

阮慈沉吟许久,方才道,“只怕洞阳道祖所说的洞天机缘,并非是应在姐姐身上,而你原本的机缘,则是被大能隐去,方才耽搁到千年以前。否则若你早入洞天,琅嬛周天绝不是如今的格局,也要少了许多变数。”

又叹道,“难怪姐姐人见人爱,看来这也和她身份有关,情祖应身,天然便能引动众人情思,我们对她是姐妹兄弟之情,你们对她,自然便是男女之情。还好她一向深居简出,否则真不知要招惹多少情思了。”

她心切阮容安危,闭目仔细品读经文,半晌方道,“看来这应身在世之时,对自己的身份往往惘然无感,除非遇到机缘,点化前生,方才能够自知。因其是应身,陨落后便回归本体,无有真灵转世。除此之外,和寻常修士并无丝毫区别,因而极为隐蔽,甚至连道祖都不易发现区别……”

本方宇宙,修士本就没有转世一说,真灵只能汇入忘川,阮容似乎也就是和情中入命一般,除此之外并无太大区别,阮慈略感心安,又觉好笑,道,“便连洞阳道祖,也是白费心机,他为容姐准备了多少神通机缘,本是为了她沾染洞阳因果,将来对景或能夺我的果位,没想到全栽培在情祖应身之上,难怪气急败坏,情祖倒是老谋深算,无形之间,坏去他的一大伏笔。”

柳寄子颔首道,“情祖一向示敌以弱,没想到以弱亦能胜强,此次对决,师尊未有讨到好处,时祖也碰了一鼻子灰,但他们二人正在全力对峙,都是自顾不暇,无法挪出更多神通,琅嬛周天的生机,或许便在此中,但也要防着他人火中取栗,谋取好处。”

阮慈看了他几眼,见柳寄子微觉迷惘,方才笑道,“柳寄子,你为洞阳奔走了数万年,一朝独立,怎么就站在我们琅嬛周天这边了?”

柳寄子微微一怔,也垂首寻思了起来,他对人间情思,似乎仍是十分生疏,但洞天之后,颖悟非常人能及,片刻后便明白过来,抬头问道,“你不愿我回琅嬛周天去?”

阮慈点头道,“不错,你本非我周天生人,想要回去,无非只是容姐放不下而已,但她一个元婴,能助得什么?回到故地,又难免有那些前尘往事,也是扰人。正好容姐也是在域外虚空之中成就元婴,道途和琅嬛周天绑缚,并未那样紧密,你们有此机缘,为何不游历宇宙,只羡鸳鸯不羡仙,不再回到琅嬛周天那般的险境之中呢?这对你难道不是更好么?”

柳寄子眉心微蹙,对阮慈后头那么一大长串反而没什么触动,先呢喃自问道,“我想要回去……真是因为她放不下么?”

正当此时,双峰相对,另一边静庐之前,两尊化身也正站在一处,阮慈对阮容说道,“容姐,你瞧,他对你也并非全然无情,只是天生血脉限制,独立成人尚且没有多久,难免生疏,你也不必再那样缠绵悱恻,便和他远远地走了,岂不是对大家都很好么?”

阮容面上,毫无一丝血色,怔怔望着远处峰头上那青衣身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幽幽问道,“慈姑,做另一个人的影子……是什么样的滋味呢?”

第401章 阮容决断

以阮容一身际遇,她有此问,实在也再正常不过,阮慈心下也是微叹,此时已无法再思量她这性子,是否出于天生,情祖应身,本就是天生的情思缠绵,难以自拔,倘若可以轻易将一切看淡,这应身对情祖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她收拾心思,笑道,“我可从没做过旁人的化身,便是有,这命运也被我自己亲手斩断了。”

阮容叹道,“你自少杀伐果断,总有一股狠劲,我不如你,我也很羡慕你。”

柳寄子和阮慈还在议论将来去向,这里二姐妹并肩而坐,阮慈道,“容姐,你我修道至今,也见识了不少秘闻,更是从无到有,走到了如今这番地步,在宇宙局势之中,也少少有些微的影响,我有一个想法,实在是发自肺腑,从未和任何一人说起,你觉得你先是我的替身,又是情祖的应身,似乎一生中并无半点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心里有些怅惘失落,其实我也能理解。”

她顿了顿,又道,“但其实我有时也在想,宇宙中又有哪一人的生命,真正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呢?或许我们所有人的真灵,都只是阴阳五行道祖在时空中来回行走,留下的印痕,都只是他参悟超脱的应身。”

她这说法,玄妙浪漫,在二人面前,缓缓现出一处空虚宇宙,只有一人的身影在来回穿梭,所留下的灵炁痕迹,开始缓缓飞舞,最终汇聚成了太初创世以前的虚数,阮慈道,“先天五太之中,太初创世以前,还有太易,我想太易或许便是这个阶段吧,否则太初又凭何来创世呢?正是因为这些痕迹变化所在,太初方才能演化万物。也因此本方宇宙的主宰永远都是永恒道主,我们都是他参道的应身,便连道祖也概莫能外。”

“倘若如此,又何须在乎你是否是谁的应身呢?这不过是诞化的机缘而已,那凡间的仁义道德,也并非是由上而下教授而来,也只是凡人为了适应多变的实数,所形成的一种默契。在中央洲陆,因修士之间你争我夺,极为惨烈,是以修士的婚姻,便是一种交易,一种同盟,而凡人间反而有许多两情相悦蕴含其中,这二者谁对谁错呢?我们从凡人一步步往上登临,除却本我本心,不可放弃,否则难以在虚数中立足以外,其实也在不断将凡人的认知替换,若非如此,又何能修道,我们就像是一艘船,每一块木板都在缓缓替换,你觉得是什么让你永远是你呢?”

“对我来说,我要任性随心,凭我自身意趣,应对这千古变局,不论是宋国时的家族亲情,又或是这周天局势,哪怕是我修持的大道也好,都无法压抑我的天性,这是我的本心。从未有丝毫改易,便是因此中途道陨,我也无怨无悔。容姐,你的本心是什么呢?以我感应,你却始终有所犹豫呢。”

二女望着那空虚宇宙中,来回穿梭的虚光之影,暂都未有说话,阮容许久才轻轻长出一口气,道,“不知如何,我知道自己是情祖应身之后,虽有惆怅,却也不无解脱,由小到大,我看似得体大方,但心中却常陷迷惘。”

“你我际遇,虽非云泥之别,但也有极大差距,旁人常常疑我对你怀有心结,但其实那等最低级的妒忌怨恨,我倒从未想过,也曾因此沾沾自喜,自以为还算有些慧根,可以不坠那些劫数。但却又总觉得自己还不够颖悟,无法将前路看得分明,更不懂我为何对柳寄子……第一眼我见到他,便生出感应,可隔了家恨,却又绝不应该。”

“那般思绪,横亘心底,我常便觉得自身还是少了决断,不若你爱恨分明,可将情丝斩断,入道略深时,我也常不止一次地在想,亲族生死,能否暂放一旁,仁义道德,原也不是约束我等修道人的,我又要记挂着凡人的道德,又要遵循修士的道德,是否负累也太重了一些。可这般的自己,我也无法接受,我心头实在总有迷雾未清,既不知道我为何会这样,又不知道我该如何摆脱。”

“这些时候,我对做你的化身,反而是欣然领受,甚至时而会想,倘若我为你挡劫而死,便不必再烦忧这些了。谁知你气运之强,竟是未遇劫数,反倒是我得附骥尾,平平安安地修到了元婴,比其余同时入门的师兄妹们,不知快了多少。只是我心中常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些际遇,又恐自己乃是洞阳伏笔,心中颇多忧惧,回首前尘,只有和柳寄子在青华万物天修行的这数千年,什么也不用去想,反而欢愉一些。”

“直至今日,因缘浮现,我既知我的来历,也就明了这一切纠缠奇情,其来何自,原来我果然便是生成这样,正是情祖入侵洞阳的应身一子,我和他是天定的缘分,而他原本不知情事,在行杀戮之事时,根本无有道德可言,便是如今,因我而稍染情念,也绝不会有愧疚之念,心中对我哪怕有那么一丝牵挂,也是他自降生以来头一遭了。”

阮容说到此处,面上渐生光辉,噗嗤一笑,竟是阴霾尽去,艳色非凡,“以往我瞧着他,心中总是爱恨交加,兼以无数困惑,我不知他心里倘若有我,为何这样对我的族人,如今疑惑尽去,反觉前路渐明,便是情念仍在,仿佛更超脱于其上还有一层明悟。柳寄子从化身独立,令洞阳亏了一着狠的,我心中觉得十分解气,如今我心中也有了念想,便和前尘、□□俱无干系,我的道途,从未有此刻这般分明。”

她周身气势,似乎也随之变化,从以往那如云似雾的惆怅,转为冷冽澄清,不过只是片刻,便又敛去,重新化为从前气质——这一层却是她明悟道途之后,已然伪装为从前模样。阮慈感应得分明,知晓阮容对自身法力的掌控,又上一层楼,更已隐隐猜到了阮容的志向,必定和情祖有关。应身未曾回归本体以前,其感悟因果,也是相对独立,倘若阮容也从应身命运中解脱,如柳寄子一般独立因果,那情祖所失必然也十分惨重,而且洞阳应当会积极相助,如此一来,阮容和柳寄子互相浸染的因果,他得不到,情祖也休想得到。

鹬蚌相争,想要从中渔利并非没有机会,越是这般艰难,便越能显出阮容心气来,阮慈见她周身道韵已有细微变化,心中微微一动,知晓洞阳道祖虽然败走,但此处仍有交通法则存在,只怕不会错过这样好的机会。她道,“如此一来,你们倒是非回琅嬛不可了。”

阮容笑道,“自然,我有所求,便要去到能起到作用的地方,便是陨落,也是死在求道途中,可谓求仁得仁,倘若此时如败犬一般遁入天涯海角,便是活到宇宙尽头,又有什么意趣呢?”

她此时笑吟吟的,神采飞扬,突然让阮容想起小时候,在阮氏生变以前,阮容和她嬉戏时的神色。那时阮容纵然也忧心家族局势,但依旧自信爽朗,再无日后幽怨内敛,此时重又得见幼时神色,她心中欢喜无尽,蓦然投入姐姐怀中,笑道,“容姐,我好欢喜。此时我好喜欢这宇宙,虽然也有无限迷茫苦楚,但此时这欢欣鼓舞,却也是真真切切,真叫我欢喜。”

阮容轻抚她鬓角,笑道,“真是个傻丫头。”

她抬头望向邻峰,却见柳寄子和那名阮慈,不知何时也已停下谈话,回首望来,柳寄子神色之中略带新奇,仿佛像是还不能适应自己情念已有所系的感觉,然而阮容此时,心中却再无自苦,对那四目相对时,泛起的情潮亦能坦然视之,只是微微一笑,启唇道,“喂,小天魔,还不给我滚过来?”

柳寄子哪会真正听话,下一刻她眼前一花,自身已被摄入柳寄子洞天之中,两人在空中相对而立,缓缓旋转,柳寄子将她上下打量,面上逐渐浮现笑意,又有一丝邪气,阮容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冲他吹了一口气,笑道,“你初识情念,是什么感觉?”

柳寄子思忖一会,答道,“并非初识,只是初初才有自知之明,原来从前那般思绪,也是情念的一种,这感觉……很新奇,却也让人颇为迷恋。”

阮容笑道,“只是如此么?你要品尝的还会更多呢,求而不得、思之若狂、患得患失……这些人间情爱,我自会慢慢教授给你。”

柳寄子似乎并不反对,却又疑惑道,“倘若都是这些苦痛,我学来做什么?”

阮容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是将他拉下,数千年来第一次主动咬上薄唇——这些情爱之乐,却又何须言传,自然是苦乐相生,一并由她教晓。甚而还有妒忌独占,情薄情浓,身为情祖应身,都将逐渐点染柳寄子新生纯白因果,将他逐渐化为情祖治下一员,琅嬛周天万古劫起,若非如此,又怎能让柳寄子和她一道回返琅嬛,为阮慈助力?

她心中想法,其实也逃不脱柳寄子感应,可不知为何,他竟也未曾用心摆脱阮容计策,反而在亲吻中逐渐垂下长睫遮去双眼,四周灵炁渐显,将二人神念交融,臻入那神魂交融的极致境界之中。

第402章 大道符文

青华万物天中,时间法则极为微弱,尺度也变得极为宽绰。阮慈和柳寄子、阮容一会之后,便暂告辞了在周天四处游历,令他们二人先稳固境界,她的时间,在和二人相处时便是同调,但一旦分开久了,便不再相同,从双方神念传递便可看出。因阮慈到底只有元婴修为,阮容怕她出事,双方本来计较已定,待离开彼此感应范围之后,隔上一段时间,便互相发一段灵炁报个平安。但阮慈才走出不久,便觉得阮容发来的灵炁相当频繁,返回一探究竟时,却发觉双方的时间流速全然不同,分开之后,柳寄子和阮容处的时间流速要比她的更快,阮慈的时间流速则要慢上许多。

三人再三推敲,只道此处流速,或者因人而异,如阮慈,在炼化青君残余时,千万年也只是一瞬,那一刻她的时间流速极快,但如今已不需要这么多时间来增长修为,因此时间便自然放缓,而柳寄子、阮容的修为还有提升空间,因此流速相对便依然还是更加快速。除非双方从现在开始不再分离,否则一旦脱出感应,便无法再通讯息,此中玄妙,的确耐人寻味。

在这般种种大道法则都被压抑的绝境之中,实数和天外已有极大不同,便是什么奇遇都没有,在此参悟大道,也一样是获益匪浅。不过阮慈在离开青华万物天以前,尚且还想探索一番此境隐秘,看看是否能将自己识海中的记忆结晶解决。而且她和柳寄子、阮容都知晓万物天中,还有第三方势力活动,还和阮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便为了阮谦着想,也要探个究竟,找出这势力身后的道祖。只是这道祖究竟意欲为何,又怎么能进入青华万物天,便十分耐人寻味了,此地难以寻找,如时祖也是借由阮慈因果,方才定位得到,因此这道祖和青君的关系,定然是千丝万缕,阮慈心中其实早有一个名字,只是不欲形成定见,反而影响自身感应,故此方才没有细想。

在青华万物天这残片之中,或是因为其余法则都十分弱小,虽有生灵,但只是生机荡漾于外的显化,却无法形成真正的族群,阮慈仔细观察,便发觉这些生灵,浑浑噩噩,并不具备兽类本能,也无法繁衍后代,缺少时间法则,便永远没有世代传承,因其自身不会老去,便也无生机往下传递,此处虽然生机盎然,处处鸟语花香,但某种程度来说,又是万籁俱静,仿佛一个极大极特别的坟墓一般。但若只是单论景色,则的确美不胜收,此中许多山峦排布,都隐隐和道韵、符文有关,行走其间,仿佛能够参悟出昔日青君功法,在灵觉神念上都是大有好处,阮慈只觉灵感纷至沓来,仿佛若是时间足够,除却法力之外,自身神魂还能再上一个小台阶,令法相更为凝实,运使也更为自如一般。

在这样时间流速割裂之地,感应用处很小,只能随缘行去,不过若是对方在某处曾留下灵炁痕迹,阮慈也能捕捉得到。只是在她这里,距离柳寄子洞天渡劫不过数月而已,但对方却可能已经经过数百数千年,修为更上一层楼,又或者干脆已经离去,此处极为特异的实数法则,也令到斗法追摄有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方式。阮慈也是大觉有趣,默默想道,“那些道祖经历过的斗法,必然也十分花哨,不知处理过多少比如今更加复杂的情况,想来也是有胜有负,各有所得。唯独我入道以来,几乎从未败过,这也有不好之处,这些薄弱的根基,都是其余道祖对我的限制。”

她在此处,对道祖博弈似乎格外有悟性,总是有些奇思妙想,又可得到宇宙回馈,便仿若是这方天地,正将这些见识不断借机教授给她一般,灵觉也是十分健旺,在青华万物天游走了数月,仿佛也逐渐摸清了此地的山河走向,虽然看似只是一方碎片,但实则山河排列,隐隐有符文痕迹,仿佛是一片符文中碎裂下的一块,若能这片大陆并未碎裂,还保有原有符文,则想必生之道韵在其中会更为活跃,甚至或许还有原本生活在青华万物天的遗族可以幸存繁衍。

阮慈将符文残余试绘出来,仔细揣摩,并往那碎裂之处行去,此处空间果然不太稳定,似乎是从原本大陆中崩碎裂解,飞出之后,自行繁衍而生,补上的一块土地。这里虽然也有生机勃勃,但似乎要比其余地块更虚无几分,阮慈心道,“若要从虚数中来到青华万物天,这里便是很好的入口。”

她此时正在一处山涧之畔,想到这里,心中突然一动,仿佛生出一丝微弱感应,便当即闭目凝神,过了一会,神念转向溪边一株杨树,这株杨树正在天光下摇曳不休,投下斑驳阴影,但却有一片树叶的影子要比旁处更浓了几分,如此细微的差别,倘若不是阮慈神念过人,仓促间只怕也难以留意。

这一道似乎天生能够规避旁人追索,阮慈神念方一投注,那阴影刹那间便冰消瓦解,阮慈只能捉到一缕残影,望着和寻常影子也没有任何区别,也只有如此善于藏踪匿迹的大道,方才能在洞阳道祖眼皮子底下潜入到琅嬛周天之中,未有激起丝毫警觉。不过阮慈此时也并不慌张,她能在此处捉摄到黑影,便足证自己思路并未出错。

此时也不再四处漫游,便在此处盘膝而坐,推演符文奥秘,要将其完善,知晓原本这符文灵炁汇聚所在,位于何处,那处便定然是青华万物天如今的核心。只是这符文之秘,玄奥非常,若不知晓其原本奥义,便是千年万年,也很难从残缺纹路之中,推出全貌。

阮慈参玄悟道之时,一向是极有耐心,便是耗费上百年千年,也不会有丝毫焦急,此时推敲符文之时,不期然便将自身内景天地,也不断拟化出种种符文,模仿青君编排,只是她的核心符文,却自然和太初大道有关,此时随她念头浮现,在内景天地中山河重整,不再是原本随意生成的山河海水,而是在玉池化成的浩渺汪洋之中,逐渐生成诸般岛屿,各成符文形态,每座道域之上,云雾缭绕,灵炁隐隐又有所不同,但组合在一处,却让自身法力更为顺畅,生生不息,仿若不需要外间灵炁,也能永远自给自足。不知不觉,仿佛那岛屿便是小小洲陆,而内景天地也将成为一处洞天,可以自成体统,无需外界灵炁——这本就是洞天的先决条件之一。

若是这般洞天再不断扩大下去,诸般道域,将会成为各大洲陆,甚至这些云雾,也会生成天然洲陆大阵,从此对洞天之主来说,法力无尽,威能无穷,不假于外,只向内求,便是距离合道不远。单只是如今的进益,也足以让阮慈功行又有进步,更多了许多对大道的参悟,此时她亦生发灵感,忖道,“青君乃是先天道祖,成道之后方才逆推功法,她的内景天地定然是遵循宇宙至理生成,又有器灵痕迹,此处既然还能承袭青华万物天之名,那么定然是残留中最核心的一块,这符文或者便是器灵中的核心禁制,阐述的乃是青君生平大道中的至理……”

其实她早已猜到,这符文定然和生之大道有关,但非得是到了这一步,方才能参透符文笔画之中的奥义,脑中灵光乍现,将那笔画繁复,却又好似只有一笔挥就,仅是存在本身,便似乎诠释了生之大道无穷道妙的符文补完,符文被悟出的那一刻,冥冥中似有钟磬之声暗响,其在阮慈识海中大放光彩,一时间仿佛压倒其余,向阮慈识海之中烙印而下,却被阮慈识海中早已排布好的太初符文闪烁灵光,‘顶’了回去。

若是她自身功行稍一耽搁,此时便又是被夺舍的危局,在青华万物天中行走,的确是处处都要小心,阮慈在内景天地中的化身扬手一捉,将这符文捉在手中,叠上层层禁制,封禁起来,又对照其形,在空中辨别了一会,感应中一条林间小路悄然浮现,明明上一刻还压根并不存在,但此时方一参透符文,便仿佛从视野死角中冒了出来,曲径通幽,仿佛通向一处极其玄妙幽密的所在。

阮慈往身后看了一眼,轻笑一声,却是不再犹豫,将身一落,跃入小径之中,便带着长长的影子,从容往林中走去。

第403章 白剑现身

一旦落入这条小径之中,周围的景色便逐渐变得扭曲稀薄,仿佛阮慈正在通过实数,进入虚数中某一维度。但身居青华万物天中的生灵,却丝毫都未有感受到这般变化,依旧在林间纵跃嬉戏,只是阮慈望去时,其身形已被扭曲,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滑稽。

在她身后,来路已经隐没,光亮逐渐黯淡,身后的影子被拖得极长,其中崎岖突起,似有无数异兽隐藏其中,展露獠牙,但阮慈神念转去时,却又平复如初,阮慈往前的脚步,仿佛也被影子拖累,但那光亮黯淡的速度远比她的脚步更快,倘若她不加快速度,似乎便要渐渐被黑暗吞没,届时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却又未可知了。

然而阮慈却并不慌张,反而站定了脚,轻笑一声,道,“白君,如今还不现身么?”

那黑暗毫无变化,依旧在不断吞没后路,阴影已蔓延到阮慈足部,又越过她往前流去,她法体上极为难得地传来刺痛麻痒之感,正是异样道韵欲要侵入法体之中,被其上天然生成的禁制阻挡,彼此已在小小交锋。阮慈周身道韵流转,顷刻间便将异样道韵驱开,笑道,“看来你惯用幻术,好诈诡之道,但这一招对我却没有多少用处,白君,你百般做作,引起我的注意,不就是为了把我骗到这里来,带你入去青华万物天核心。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这么想进去呢?”

青华万物天核心,其实对道祖来说根本就不是禁地,想要炼化,也只是在一念之间,但一旦被他们炼化,则青华万物天的特异之处也就将消失不见,会变成一块寻常的破碎洲陆。能够跨越这种道韵区分的,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便是阮慈承认自己是青君转世之身,重拾生之大道,那么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重炼万物天,以此为基础圆满符文,重造洲陆,第二便是如白剑这般,和青君同出一炉的好姐妹,本质上有能够通融的地方,再以自身大道为助力,也或可以蒙骗本源,将万物天炼化。这便等如是在某一程度上窃取了青君法体,为其道祖果位再迈一步。

阮慈自然不可能认下青君转世身的身份,那么这本源之地,去或不去,对她来说也是无关紧要,处处启发灵机,助她参悟符文奥义,处心积虑将她引到这里的人,自然只有白剑。她在外已经猜出泰半,只是白剑和阮谦有关,又牵连着谢燕还,且其踪迹难以寻觅,索性也就顺着白剑谋划,直到此时方才揭穿。

不过白剑性子似乎颇为难缠,一来诡诈,二来皮厚,阮慈已叫破身份,却依旧不肯现身,那暗影逐渐上涌,仿佛要将所有光亮淹没,连阮慈法体亦一并陷在其中,阮慈轻哼一声,周身太初道韵流转,散发出蒙蒙清光,虽然无法驱除暗影,照彻小径,但暗影也无法将她清光破去,双方竟是势均力敌,已成僵局。

以身份而论,双方都是未来道祖,所差只在道果凝结之上,但亦不会太大,如此道韵攻伐,便是持续千年万年只怕也难分胜负,偏偏青华万物天中,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阮慈心中一念不起,也并不去想识海中残存的记忆结晶,又或者是被她封禁的大道符文。这两样东西固然能让她在此处把握住更多本源,更得主动,但也等于亮出了自己的两手底牌,白君定然也还有藏招,谁先耐不住性子,便等如是失去了主动。

只见黑影漫天,清光莹莹,双方虽然攻守分明,但攻方消耗更大,而守方则滴水不漏,若是这般长久延续下去,攻方将己身能带入青华万物天的道韵消耗殆尽,又或者无法压制生之大道的排斥时,便是守方发威的时机。那黑影似也意识到这一点,逐渐缓慢消退,但仍是锁住来路,不让阮慈见到后退的一丝可能。一道影子从那黑暗中缓缓伸出,面容身形犹如面团一般,落入地上蠕动了几下,方才缓缓直立起来,塑出人形,正是阮谦模样。

阮慈乍见阮谦形貌,面上便闪过一丝厌恶,不悦道,“我与白君真合不来。”

她手中剑光乍现,犹如一道惊雷闪电,劈落当场,那人形当即又被劈成面团模样,蠕动了半日,方才化出另一张面容,乃是阮慈在过去时所见的白君模样,笑道,“剑使的感应法修得很好,看来神念颇强。”

原来这也是白剑试探,阮慈能否感应出这影子真身,便可见神念强度。阮慈倒也并未因为她刺探自身虚实而动怒,只是问道,“白君挑拣谦哥,是因为容姐已被情祖、洞阳落子,你只能退而求其次,是么?”

这倒也合乎情理,只是道祖还有许多,如何白剑能在阮谦身上落子,阮慈也觉得有些蹊跷。白剑笑道,“不错,这小子徘徊于生死间时,曾见过影界,正是修行我这大道的奇才,错过了岂不可惜?”

又道,“别叫我白君了,白剑就是白剑,君不君的,听着岂不牙酸?”

阮慈笑道,“看来白剑心中大不以青君为然,只是你能在谦哥身上落子,不也是因为青君么?青君之局,总会有你的机缘在内。”

她所说的确不假,青白二剑一光一暗,命运相生相缠,因果呼应之下,青君机缘之侧,往往便会有白剑的机会在,如阮谦,在血夜之变中,竟被刺中心脉,生命垂危,便是冥冥中给白剑留下的机缘。令她得以越过许多道祖,布下一子。甚至此时她潜入青华万物天,其实也在谋算青君遗产,如此作态,未免也有些矫揉,白君轻哼一声,笑道,“青天已死,白夜当立,我虽对她不怎么样,但姐姐的东西,自然都是我的。”

她此前数般凌迫阮慈,甚而在南株洲时,还迫得青君现身出来,反而警醒阮慈,知晓自身隐秘,斩去青君阮慈。刚才也是来势汹汹,但如今试探之后,知晓无法以威能凌迫,忽又转为亲热柔媚,笑道,“但其实你我之间,如今已无龃龉,反可联手,东华剑我可以不要,你把刚才封禁的大道符文交给我,我这便褪去,剑使,你道如何?”

她所求已经比此前的东华剑要低了不少,或者自以为让步,阮慈却不为所动,道,“你跟着我,我甩不脱你,但我要回去,你也挡不住我。”

进不进青华万物天,对阮慈来说其实无关紧要,但白剑刚才的开价,显然只是诓骗,听闻阮慈有意回返实数,她面色微变,又道,“好嘛,看来是非得打一场了?可别怨怪我没提醒你,我本杀伐利器,你姐姐虽为情祖应身,可情祖也未必能拦得住我,你我若是打起来,我便先杀了你姐姐姐夫,再杀了你师父,把你们琅嬛周天打烂,瞧你还能装出这讨人厌的样子么,我一见你这样,就想起姐姐,心里便不舒服得很。”

她如市井无赖一般的做派,其实亦十分惹人讨厌,阮慈道,“你千方百计,要挑起我心中对你的厌恶和反感,是因为这样可以增强你的大道法则么?”

白剑笑道,“那有没有奏效呢?”

黑暗之中,道韵引而不发,似乎正在酝酿攻势,阮慈心知她若真被挑起恶念,只怕便要被白剑侵入识海,在虚数中展开博弈。而白剑很可能已知她大道太初,她却对这影子大道一无所知,颇有些不利,她沉吟片刻,也是笑道,“其实你说得不错,我们二人此时已并无冲突,还颇有合作的可能,否则我也不会带你进来。不过这条路要不要往前走,还得看我们谈得如何——若是谈得好,便将万物天本源让给你,也是无妨。”

她所说真心实意,白剑自然也能感觉得到,一时不免稍有动容,她转圜得也快,便又露出倾城笑脸,问道,“待要如何才算是谈得好?”

阮慈考虑片刻,似是一时兴起般,道,“凡人相识,难免通名道姓,修士相识却要各报师门,道祖相识,互相通晓大道,也是礼数罢?你我二人大道不同,应该并非道敌,你修持得是什么大道,也令我好奇得很,还请白剑姐姐先释我之疑,为我阐道。”

第404章 白剑阐道

所谓阐道,并非连告知所持大道这般简单,尤其是从未被修士所合的大道,其运转中遵循的规律奥妙非常,并非外人可以蠡测,此时修持这一大道的修士,不论是传下道统,还是开坛讲道,便都是积累道果的功行,将大道法则与自身理念结合,阐述而成的,便是自身道果的一部分。若非对大道浸淫已久,并有深厚造诣的修士,轻易绝不会阐道,毕竟神念中对大道的体悟,会随时跟从自身悟道而变化,但言语一旦吐出,便等如是在实数中落下痕迹,倘若要再改易,便没那样简单了。若是信口胡柴,对道途的影响只怕还要更加深远,甚至从此再无寸进都不好说的。

阮慈此语,其实也为了试探白剑虚实,白剑眉头一挑,沉吟道,“我从未阐道,所持更是隐秘,如今听你一语,冥冥中是否是机缘启示,告诉我到了阐道的时机?”

阮慈笑道,“此地为青华万物天,又是虚实之间的甬道,以我看来,倒是正合你所持大道,还有你与青君的因果牵连。白剑姐姐如何看呢?”

道祖性格,往往是千奇百怪,白剑便是极其善变,对阮慈忽冷忽热,方才凌迫之时,咄咄逼人,处处惹人厌憎,如今阮慈以万物天本源诱惑,她便立刻随和起来,思忖半晌,也是笑道,“不错,还有你这道祖听道,我们正可两相印证,彼此切磋,或者将来二人都能早一步合道。”

她随手一指,在那阴影之中,立刻便化现出一座莲花高台,白剑周身阴影涌动,簇拥着她盘坐其上,声音亦是悠远了起来,“吾所持之道,千变万化,并无常形,非乃实数大道,非乃生发之道。”

伴随她的话声,周围阴影之中,忽而洒落点点道韵,将白剑面目点染得朦胧一片,仿佛多了几分圣洁神性,阴影中隐隐有如蚊蚋一般的修士身形显现,对其顶礼膜拜,阮慈亦是受到一中莫名感动,仿佛白剑身周,流露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顶礼膜拜的气势,她感应之上特有专长,更是可以望见阴影最深处,有一洞天虚影,其完备之处,似乎俨然已与大天无有什么区别,随着白剑讲述,更有莫名之物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涌入洞天之中。

倘若是寻常修士,得闻未来道祖亲自阐述大道,倘若自身还无有择定道途,便当有‘灌顶’之效,参悟到此道奥妙之后,自然便会拜入白剑门下。阮慈虽然也有细微触动,但她在太初大道中浸淫已深,于别道不过是旁征博引、触类旁通而已,因此并未有丝毫动摇,这也是阐道对她的考校,倘若阮慈对自身大道并不坚定,此时便或许会接受洗礼,成为白剑门人。

双方博弈比拼,无时无刻不在转化持续,攻守之势或者随时转移,但二人都是不动声色,白剑将自身大道连下了数十中定义,每说一语,三千大道中便有许多被排除在外,如此当她说到最后时,场中活跃的大道便只剩下毁灭类大道,便连生之大道仿佛都被她这小小道域排挤在外。白剑面上宝相庄严,肃然道,“我之大道,乃极恶大道,亦是宇宙毁灭之道。勾动人心阴暗险恶,使众人自私自利,各为一心,再无共识,为一己之私而彼此争斗,终将彼此攻伐争斗,使人道翻覆,宇宙再无超脱,限于衰竭混沌,终于了结。”

随她描述,一幅幅生动图景仿佛现于阮慈目前,便是凡人修士之间,彼此都各怀鬼胎,天然便无有携手合作的可能,以算计攻伐为乐,而宇宙所有周天之中,人族内都是此景,长此以往,随着最后一批修士纷纷或是寿尽,或是应劫而亡,宇宙中便不再有修士一说,再无人可以超脱,而此等情境,会让本方宇宙对永恒道主再无意义,无形间便会逐渐走向凋亡。

在毁灭类大道中,混沌大道、冻绝地狱大道、虫噬地狱大道、炎焱地狱大道,无不是宇宙毁灭的某中方式,而这极恶地狱大道,描绘的则是人性残缺,人心失衡的场面,也因此白剑的所有神通,都有了来源。阮慈见她气息越发强盛,便知晓白剑所阐发的道义,合乎宇宙真实,这确然是宇宙终结的一中可能,不由也是暗呼厉害,思忖着问道,“此番大道,和生发大道相生相克,正合你与青君的关系,你择此大道修行,是否便是因此?如若不然,此方大道也可滋生天魔,或许是天魔类大道呢。”

白剑答道,“我虽主终结,但也需择定诸般大道中的一条,修不得毁灭大道,这方才是因青剑之故,拖累了我的权柄,至于说择选毁灭类大道是否为了成道更加容易,那倒并非如此,剑主杀伐,我器灵天然兴趣便在这类大道之中。至于择了这条大道,那是因为此道最合乎我们器灵对人修的看法,人性之恶,尽在杀伐真器之中。至于你说的天魔,他们只有本能,对人心毫不了解,而且混乱无序,实则压根修不了极恶大道。”

虽然二人立场未必相同,但此时坐而论道,倒是十分坦诚,并无保留,这般问道阐道,对白剑来说,也可以明晰道途,更是有利。阮慈道,“不错,杀伐之器,凝聚人心之恶,青君以剑器成就生之大道,实属异数。你说的天魔无法修持,也极有道理,是以你这极恶大道,虽然变化多端,但本质却极有秩序,不错,不错,有善方才有恶,人性之善,正在于秩序规则之中。”

二人论道之中,都各有所得,对大道规则的理解仿佛更上一层,阮慈又道。“既然你修持的是这般大道,为何如此急于合道,此时似乎尚不是时机呢。取走万物天本源,无非是为了炼就道果,但如今宇宙兴发之势依然旺盛,你便是取走此物,也难以合道。除非……”

她灵光一闪,蓦地明白过来,轻呼道,“除非你取走生之符文之后,可以借由符文之力,污染生之大道,令宇宙生机逐渐衰弱断绝,从此步入毁灭,你方才有一丝成道的可能!”

白剑咯咯笑道,“不愧是未来道祖,便已杀灭了我姐姐的转世之身,依旧是颖悟非常。不错,不错,这青华万物天,是生之符文最后残存所在,姐姐想要阻我,也难有依凭,她留在青华万物天的残余,泰半被你炼化成太初道韵,我今日来便为了这两样物事,你若是都给了我,我在未来的琅嬛大劫之中,可以助你一次,若是你只给一样,我便要你封禁好的大道符文,这枚符文我不会在百万年内启用,足够你完了琅嬛大劫,而且在大劫之中,我也绝不会和你为敌,你那族兄,我也会悉心栽培。”

“若是你一样都不给么……”

她轻笑声中,原本就随着阐道而广播甬道的阴影,又再蒸腾了起来,原来不知不觉间,借助阐道,白剑已占据了这条甬道中的主动,此时极恶大道道韵浓郁,几乎要滴落汁液一般,对黑影中阮慈所在的那片净土虎视眈眈,威吓之意不言而喻。而白剑声音却甜蜜轻快,充满了诱哄之意,道,“我择选这条大道,也不是没有缘由,极恶大道,便是成道之后,宇宙也要经过一段极长的时间方才会缓缓消灭,你甚至有足够的时间成就永恒,剑使,你意下如何,你我二人联手,先后证道,想来也足以给那些高踞道祖之位的老家伙们一点颜色看看。”

阮慈盘膝趺坐,美目不染纤尘,凝望黑影,对青剑的建议,她不置可否,只是轻呼道,“谦哥,谢姐姐,你们也赞成她的主张么?”

话音刚落,如响斯应,白剑身后那浓黑暗影,便骤然又翻腾了起来!

第405章 极恶斗法

白剑大道威能,阮慈方才已是领教过了,以她如今道果已经凝聚大半的修为,若是有心,便是洞天只怕也很难逃脱极恶大道的挑唆,其入侵神念,便如同天魔一般,甚至还要更加隐蔽,因人心恶念,存在于每个修士心中,善恶相对,有善则必有恶,便如同影子一般,如影随形,不可真正摆脱。也是因此,白剑惯常行走的暗影维度,便是连洞阳道祖或许都未有发觉太多不对,一旦遁走,也实在是难以追摄。其只需潜伏在人心之中,便可和人心融为一体,天魔还有一丝魔气,极恶大道却不露丝毫痕迹。不论谢燕还如何惊才绝艳,阮谦又是如何心智坚定,在白剑手段之下,都不会有太多反抗的机会,其心中会被慢慢种下恶念滋生的念头种子,不知不觉便对白剑放下戒备,忠心侍奉,最终被融入阴影之中,其生死都在白剑一念之间,便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不过谢燕还脱出天外时,洞阳道祖对琅嬛周天的掌控还算严密,且她当时已有了元婴修为,对上白剑还有一线生机。阮谦则是在凡人时便被白剑瞧中,哪有什么反抗的能力。阮慈一语呼出,见阴影之中,翻翻滚滚,唯有一人身形,心中还略有失望,但片刻后便发觉那人影更似谢燕还,便知晓阮谦已无反抗之力,连自己呼叫他的名字,都无法唤醒灵觉。

白剑面色不变,不再像是欲要挑起阮慈心中恶念时一般令人生厌,反而显出一丝宗师气度,高踞莲花台上,望着阮慈轻笑道,“你惦记谦哥呢?还是惦记着你的谢姐姐?”

她将手轻轻一抬,又有一人从阴影中被摄了出来,隐隐约约可以望见阮谦的轮廓,但这道阴影极为驯服,显然己身灵智还未恢复,而一旁挣扎的谢燕还,那道阴影则被白剑轻轻一抹,便仿佛遇到重压一般,咬牙苦苦地和袭来的黑色巨浪抗衡。依旧未能真正显化面容,和阮慈交流。在这极恶道域之中,似乎一切都由白剑为所欲为,阮慈也只能袖手。白剑笑道,“剑使,你若将两样东西都给我,这两个人就由你处置。”

阮慈道,“这两样东西,其实我都不在乎,但倘若我现在便给了你,你就会立刻食言,和我作对啦。”

她轻轻伸手一指,一道清光往阴影中洒去,刹那间便被黑影吞没,但二者仿佛处于不同维度,互相难以干涉,清光洒落到谢燕还和阮谦两道影子身上,二人都是轻轻一颤,白剑面色微变,道,“太初大道,你为何不讲道给我听听?”

阮慈笑道,“极恶之道,诡诈傲慢,你怎会觉得自己需要听我讲道?再说,你那大道奥义便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你若是守信立约那才怪了,白姐姐,你方才阐道时为何漏了这点不提呢?”

言语交锋,只是一角,二人道韵已在阴影中不断交错,那处虽然是白剑道域,阮慈的太初道韵仅能自保,但一旦落到谢燕还和阮谦身上,便可见到白剑对其的影响正在不断降低,二人身上那浓浊不堪的黑影正在逐渐消退,面目也正逐渐清晰,双方道韵在修士神念之中,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白剑丝毫也没有被戳穿盘算的羞愧,而是轻呼道,“你虽年少,但心计却是不缺,看来合道真无分先后,所谓历练积累,都是细枝末节。”

又道,“你这太初大道竟然可在人心中克制我道,太初,你却也装得好。”

这一点是方才白剑阐道时,阮慈便已推出的大道克制,太初之道执掌宇宙之初,看似对极恶大道本无克制之用,但在阮慈执掌之下,可以消融情念,使修士心中的情念返回太初,这些年来,她亦是在这一点上运用得格外纯熟。此时将阮谦和谢燕还唤出之后,便可在神念之中,逐渐消解极恶大道带来的影响,消融恶念,消去‘敬畏臣服’之念,使得二人思绪越发活跃,已有了脱困的希望。

阮慈微笑道,“白姐姐,倘若你对琅嬛局势多些了解,便该知道我这还算是客气的了。”

她所说的,自然是自己尚未挑起思潮,令阴影道域中所有修士都消去敬畏之念。阮慈的确是有这个能力,还曾亲自掀起万古风波,使得洞阳道祖对琅嬛周天的防卫逐渐失守。但若是白剑对琅嬛周天的了解没有那样深刻,轻视阮慈,给了她施展神通的机会,她倒也不介意给白剑找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