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口气吹出,只见那朗朗晴空,突地风起云涌,雷电隐隐,在那不断闪烁的雷电中,这尾小鱼在空中翻腾纵跃,身形越长越大,忽忽便如同一头巨鲲一般,遮天蔽日,在空中摇头摆尾,将那雷电都牵引着劈到自己身上,却只是将鱼鳞淬炼得更加坚硬,隐隐泛着金光,其形态亦在雷电中不断嬗变,从鲤鲢之属,逐渐化为鲲鱼形貌,而坛城旁那浮空小山,亦是随之不断颤抖,渐渐越发扩大,惹得其上无数商家仓皇飞走。

那小山在雷雨之中,逐渐高耸巍峨,生出山峦树木,又有祥云缭绕、仙乐隐隐,但这还不止于此,山脚处又生出虚影,编织日月星辰、山峦大海,便仿佛是一个逼真的小小天地一般,当这方天地的法则在虚幻中演化完全,却又急剧缩小,往阮慈手心落去,如同一个玲珑圆球一般,阮慈将它高高托起,笑道,“怪道宙游鲲长成那样,原来是照着爹爹日后的模样生的,来罢,该归位啦,宁山塘。”

那巨鲲依旧惬意地沐浴在雷雨之中,听主人一声呼唤,方才仰首长啸,金须舞动,在空中一个周折,遮天蔽日的庞大身躯冲着阮慈猛然落下,在狂风之中,投入那掌心大小的圆球,挟带无数风雨气运,轰然落入,直到半晌之后,身躯已然全然落入其中,却还有余音袅袅。

再看那圆球,原本虚无的法则,随着巨鲲带入的气运,已在逐渐圆满,这小小洞天,俨然已是四角俱全,中有一尾小鱼虚影悠然游动,而球身上下,绽放晶光,俨然便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洞天法宝,而其中更是蕴有一股别样精魄,正随着此物得已补全,缓缓释放,将圆球染上蒸腾雾气,便连洞天真人,都难以看破。

坛城上空,密密麻麻站满了低阶修士,都在目瞪口呆地望着此处,王真人轻轻一挥手,将那些从来不及从宁山塘上逃离的凡人、散修都送往坛城本体,口中淡道,“此物已经到手,但却似乎还不知用处,你可能看得穿它?”

阮慈举起圆球,端详半晌,双目闪闪发亮,笑道,“现在还不能,但我知道在哪里可以。”

正要带着王真人一道去瞧圆球,却被他止住,“既已得手,便该走了,恶客强留,难免惹主人生厌。”

只见这青衣男子、白衣少女相视一眼,面上都浮现笑意,一步迈出,转眼间又从南株洲的气势场中,消散得干干净净,只徒留坛城上下一片愕然,半晌之后,才有人叹道,“神仙手段,不过如此!”

来似惊鸿,去如游龙,青冥苍海,瞻顾之间,神仙手段,不过如此!

第415章 贯通虚实

点化宁山塘,若是从前,阮慈只怕还有几分吃力,但今日她和洞天之间的界限,也只隔了一层薄纱而已,更有东华剑在手,威能和洞天真人已是相差无几。再加上宁山塘本就是万事皆备,只待东风,这尾洞天灵鱼随阮慈走过了千山万水,经历了无数岁月,更受阮慈灵炁道韵淬炼,还和昼夜灵鱼双修,早已不是当年那若有若无的洞天精魂,甫一落入洞天之中,顿时化为宇宙开辟时那一缕清气,在那混沌浑噩的空间中点化灵炁,造化万物,缔造洞天。

阮慈身为宁山塘之主,亦是能够亲身体会这洞天诞生的种种奇妙变化,她曾多次回到宇宙开辟之初,两厢对比之下,更是对洞天诞生有极深感悟,也不知是否洞天灵鱼受了她的熏陶,点化宁山塘的手法绝对正宗,种种变化,在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都和宇宙开辟之初时的大道变化完全一致,若说差别,那便落在了‘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四个字,正因为宁山塘的演化和宇宙开辟时的变化完全一致,倘若任其发展下去,其洞天便和实数毫无分野,会天然融合到实数之中,不论其主注入的灵炁多么丰沛,在实数中都是微不足道,不足以激起太多变化。

在阮慈感应之中,宁山塘之所以会沦为所谓‘炼制失败的洞天灵宝’,被扔在坛城多年都未惹来疑窦,便是因为前主将它永远固定在了这段时间里,此物方才初具雏形,和实数规则无有任何不同,却又还没有完全融合到一处。在洞天真人眼中,哪怕是得到精魄,注入法力,最后得到的也只是一片和实数完全接壤的新增土地而已,不论有多么广袤,只是有益于周天气运,对自身好处却没有多少。但在阮慈携走灵鱼,经过这么多番历练之后,精魄早已改易,回归宁山塘后,顿时汲取阮慈灵炁道韵,以太初道韵,将洞天归于原点,再行点化,这一次大道法则,虽然和宇宙开辟时的变化依旧十分类似,但因太初规则格外旺盛,和实数有了区别,便成功点化了一方自有的小小天地,是为洞天。

由此鞭辟开去,洞天真人如何点化洞天,洞天和大天的区别,大天和宇宙的区别,似乎隐隐都在其中,阮慈只觉得自己和洞天境界,只差了那么一点功德气运,乃至晋升时所遇瓶颈,点化洞天时该用的手法,可能的变化,此时都已了然于胸。而此处距离她要去的南鄞州,要比中央洲陆更近得多。两人并不耽搁,一出南株洲,便由王真人携着阮慈往前飞遁,他那雀儿化身去过南鄞州之后,平安回归本体,也使得王真人获得了对南鄞州残余洲陆的感应,洞天真人凡是去过一次的地方,便等如是留下因果,永远都不会迷失。

而阮慈则在他身侧把玩着那枚圆球,灵炁运转其中,将其略加炼化,使得己身和宁山塘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当然也要不断注入灵炁,供其不断扩张,此时洞天之中,不过是一座凡人国度大小,仍有许多余地可以开辟,不过此物乃是洞天灵宝,几乎无物不容,因不是阮慈的本命洞天,便连其余洞天真人的本体都可以入内,也是无妨。阮慈忖道,“倘若有一日琅嬛周天真的不成了,这东西可以装走许多修道种子。”

以她浑厚无匹的法力,供给宁山塘也颇有些吃力,那尾灵鱼在洲陆上方摇头摆尾,于虚空中来回摇曳,不断梳理灵炁,助天地开辟、灵机演化,又对阮慈点头示意,似是若有所求,阮慈会意,将昼夜灵鱼也从天河岚宇缸内取出,掷入宁山塘内。这尾不断在生死之间来回循环的灵鱼,也是兴奋不已,还在空中便是弹跳个不住,从白骨化为幼鱼,落入天穹,刹那间便将自身气息遍布宁山塘中,惹得它身旁的景致亦在不断闪烁变换,甚至连洲陆演化,都比方才快了几分。

王真人飞遁之中,犹有闲心他顾,见阮慈玩得开心,也道,“这二尾鱼儿本是道侣,昼夜鱼在此时更有别样妙处。太一君主封锁了时间川流,所有他以外的修士,都难动用时间川流的力量。但此鱼却是里外,它并非修士,也非妖兽,而是游走在生死之间,生存在时间缝隙中的奇物,而且还在时间川流中徜徉多年,更在其中生下了宙游鲲。”

“宙游鲲乃是宇宙神物,天然便可沾染大道权柄,它出生在时间川流里,便掌握了一部分时间权柄,因果牵连,自然分润其母,你当时为它留住母亲一命,此时反而因此受惠,此鱼如今仍可和时间川流勾连,这二鱼共掌宁山塘,能令此宝多出无穷妙用,在如今这局势之下,更是难得。”

阮慈倒也并非全然不知其中道理,只是不如王真人点得透而已,她心中的想法,更是随着王真人的说话越发笃定,隐隐已是知道黄掌柜留下此物,做的是什么用,此时试着将一些宝药灵材投入宁山塘,见其存放不久,便不知如何消失不见,而两尾灵鱼都是悠游自在,似乎并无偷吃的嫌疑,便更是笃定。对王真人笑道,“你走快些,等到了地头,我先给你看个稀奇,我们再下地根去。”

王真人薄责道,“只是性急。”

阮慈嘻地一笑,他们二人所化灵光,本来是相携而飞,边沿交融,便好似携手同行,但阮慈此时又非要钻到王真人怀里去,王真人严词拒绝,二人分明可以神念交融,再多感悟也是瞬间便融为一体,但却偏偏一路唇枪舌剑,也不知哪有这许多话说。

虽阮慈因炼化宁山塘之故,并无余力施展空间神通,但此处距离南鄞州不远,以王真人遁速,不过是数日便进入南鄞州地界,此处如今已是一片荒芜,除却些许残垣断壁在海浪中载浮载沉之外,毫无洲陆存在过的痕迹,昔日笼罩其上的怨念,已是全然消融,若非二人精于感应,只怕连原本地根所在,如今都要迷失了。

已是寻到地头,阮慈见这几日下来,宁山塘内元气越发充沛,便暂且将神念收回,对王真人道,“你瞧这洞天现下能承载多少物事?”

王真人其实对她的分析大概也有感应,却没有扫兴,此时两人已站定在空中,他便收回揽着阮慈蛮腰的那只手,万幸阮慈这次终于未再留难,他不禁长出一口气,道,“若是凡人,数百万应当不在话下,宝药灵材,对洞天本就有所裨益,更是无边无量,装走多少宝库都不稀奇。”

阮慈笑道,“确实,而且洞天多数都能延缓宝药失效的时间,甚至能让其更有灵性,但你瞧。”

她从内景天地中随意摘了一朵小花,这是天录颇为喜爱的一种灵草,因此她内景天地之中也种了一大片,可以随时饲鹿,阮慈将其放入宁山塘中,只见这朵小花从半空中悄然出现,并未惊动两尾鱼儿,其仍空中忙忙碌碌地嬉戏着,这小花坠入草丛中也未曾激起任何变化,阮慈道,“你我凝神看着。”

修士的耐心远胜凡人,二人凝神望了数个时辰,这花儿都没有任何变化,阮慈道,“好啦,我们去看点别的吧。”

二人便将神念挪开,片刻后再观照回去,那花儿已没了踪迹。阮慈一脸期待,王真人却自不会为了满足她而大惊小怪,沉吟片刻,道,“这洞天连通虚数?”

这自然是最有可能的解释,也可见王真人见识老到,阮慈尚需琢磨许久,他却立刻便有了推测,“黄掌柜留下此物给你,难道是因为——”

阮慈恼羞成怒,大叫一声,“不许说了,我来讲!”

王真人微微一滞,阮慈见他愕然之后,还算是知道配合,浮现出求知好奇之色,仿佛真的极为好奇答案,只等阮慈揭秘一般,心中这才略微气平,哼地笑了一声,一手捻着宁山塘,一手拔出东华剑,在实数中轻轻一划,心随意转,在虚实之间,割开了一个小口子,王真人会意,随手一指,幻出分神,和阮慈新设的化身一起,手执宁山塘,二人一起跃入了虚数之中。

他们二人都是多次来往于虚实之间,此时化身入内,和本尊因果联系极为紧密,不愁找不到归路,入去之后,也先不急着观望四周,而是往宁山塘中看去,果然圆球之中的景象,在虚实之中完全两样,此时一眼望去,已有了极大变化,不论阮慈还是王真人,即便早有准备,仍是不禁吃了一惊。

第416章 惊才绝艳

虚实之间,有太多奥秘,但虚实分野却又极为严密,倘若无有特殊机缘,哪怕修士修到元婴,只怕对虚数的认识都不会太多。但阮慈和王真人都是纵贯虚实的大行家,在琅嬛周天之中,能出其右者也并不多。此时在虚数之中,望向宁山塘内,只见白雾逐渐消散,其中现出了无数身影,在逐渐递嬗的环境之中从远到近,仿佛是一格格画面被叠在了一处,亦是不由得都吃了一惊,王真人道,“黄掌柜真不愧是镇守虚数的上使,怕是已然吃透了虚数规则,他真的还能算是洞阳道奴么?”

他这一问,自非无的放矢,王真人是已然看懂了这宁山塘的本质,甚至比阮慈这御主还要快了一瞬,宁山塘内的景色和四周虚数一样,都是五彩斑斓的思潮灵炁、大道法则、气运因果等无数维度织成的山峦河流,虚数之中,处处都和实数对应,但呈现方式却有极大的不同,此处大道法则彼此孤立,都只是维度中的一种因素,如时间法则,就有绝大不同,有时会呈现为长度,有时又呈现为河流等等,一应变化都和正在观察此处的修士心中所想有关,倘若一个对实数极为坚信,又对实数运转的法则规律极为了解的修士在此,甚至虚数也会呈现为某一时刻的实数。

在这样一种法则和实数毫无关联的维度之中,自然也有规律,也可以利用,黄掌柜显然就是个中好手,其人在琅嬛周天起到的作用,恐怕比阮慈所估量得还要更大,只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并无多少人知道而已。他留下的宁山塘,便促生了宙游鲲,这宇宙神兽将来或者会在某一时刻返回琅嬛,或者和某道祖之间会发生什么勾连,阮慈此时尚不知晓。单单说这宁山塘,原本只是寻常洞天而已,但在其精魂一番际遇之后,洞天之中,生出某种莫名变化,此时竟成了虚实沟通的一大渠道。解开了虚数中的一大难题。

虚数之中,维度纠缠,时空无序,一切是极度的混乱,和实数的交通也极为不便,强如黄掌柜,在恒泽天之事中窥伺实数,和实数交流时,便是呈现出诡异的‘反态’,但这已是他修为的表示,能呈现出反态,便说明他可稳定把握规律,如此方能艰难地和实数交流。但那一刻的黄掌柜,在自身时间线中是处于哪个阶段,外人并不明白,虚数生物的时间线完全以自身为轴,倘若阮慈此时再见到一个黄掌柜,其可能完全不认得她,又或者很可能是数千年数万年后的黄掌柜,若是修为差些,双方无法同调,甚至很可能此时两人才说了一个字,下一刻便完全失去联系。

即便是以道祖之能,恐怕都不敢在虚数中浸淫过深,而且虚数生物极少,本方宇宙的命运依然是以实数为主,虚数神通几乎未有流传,这或者也和虚数的本质,以及本方宇宙已经逐渐失衡的现状有关。阮慈虽然知道黄掌柜依旧在虚数之中为自身命运和琅嬛将来努力,也知道自己将南鄞州二胡送入虚数之中,双方会因为彼此间的因果气运吸引,逐渐相遇。也知道他们三人后来结伴同行,彼此曾短暂地感应过一瞬,但却无法观照更多,也无处去寻找神通,双方只能是这样偶然互相感应的关系,想要襄助黄掌柜三人,也是无能为力。但此时在宁山塘中,能够望见三人身形,一切便已截然不同。

她试着渡入神念,果然神念刚一浸入到某一时刻的三人之中,便能隐约感应得到三人情形,当时黄掌柜所化蜘蛛,正在一处山峰顶端,和另外两名少年谈话,所谈内容阮慈无法尽知,但却可感应得到三人心中的强烈情念,如黄掌柜此时便渴望有一本入门功法。这二人都是凡人身躯,虽然已成虚数生灵,但并未开脉修道,而黄掌柜蜕变之后,对实数中的记忆已有些模糊,虽然还能想起重要关窍,但却无法凭空化出一本功法来。

须要知道,便是一本再普通的功法,也需要对这一境界有大概了解,最好身在其中方才能够撰写,如实数生灵便可撰写任意实数功法,黄掌柜此时已化为虚数生灵,从修士而成道奴,虽然仍可干涉实数,但想要再写一本实数功法,推演虚数,便是再简单的都已无法办到。此为虚实之中的规则壁垒,便是道祖恐怕都难以跨越,而阮慈从前便是知道此事,也无法相助,她在实数中根本无法定位虚数,便是送入功法,也很难保证能送到那一时间点的黄掌柜手中。

但如今有了宁山塘,便是不同了,她心念一动,顿时有十数本开脉功法,从内景天地中飞出,往宁山塘中这三人所在之处投入进去。只见那处一阵波荡,白雾缓缓泛起,当其逐渐消散时,那数名黑影已是换了模样,乃是黄掌柜在峰头盘踞,而胡闵、胡华则在他下首盘膝运功,四周灵炁缭绕。

再看前景,在阮慈神念观照之时,也都有了细微变化,阮慈叹道,“难怪所有灵材投入其中,都会消失不见,你瞧那些宝药,都在他们手中呢。黄掌柜实属大才,我自愧不如,我所见所有道祖的神通,都可试着从规则层面解析、模仿,但黄掌柜这一手前后实在牵扯太多,我连参悟都难以办到,只觉得神乎其技。这恐怕是第一样能将虚实有序对应联通的法宝。他若不是洞阳道奴,只怕也难炼造。”

洞阳大道道奴,自然也拥有部分大道权柄,也唯有交通大道,能够办到这样的奇迹。虚实之间,无法联通才是常态,偶然联通已是意外之喜,如今只要阮慈潜入虚数,就可不断给黄掌柜等人送去补给,相助其在虚数中不断壮大,纵是双方还无法交流,但可以借物传信,阮慈自然会知道黄掌柜他们这条道路,最终将会通向何处,又会以何等方式来影响周天命数!

如此激动人心的变化,便连阮慈的道心,也不禁微微动荡,若是莫神爱、姜幼文来此,怕不是要纵跃欢呼,大肆宣泄了。阮慈虽未至此,但眉宇间笑意盈盈,显然也是大为振奋,唯有王真人,动容之后便陷入沉思,又传递一股神念,如清凉冷水,走遍全身,助阮慈冷静下来,感应四周灵机,传音道,“和我们一道进入虚数的,尚还有旁人,他者无虑,洞阳处你要做出交代,他不会永远沉默。”

阮慈微微一怔,当即明白过来:便连道祖威能,在虚数中也受到限制,因此处的大道规则完全是以另一种模样呈现,道祖手段在虚数中并不能通用,且虚数的大道规则并非是真正的无所不在,道祖也就不可能无所不知。或许每每有修士进入虚数时,都会带来实数中的大量道韵,供道祖们观察虚数,这些道韵平时并不足虑,因总量不大,且会很快散逸。便是此时也是如此,阮慈和王真人,如今是宇宙众真观望的核心,其在海外潜入虚数,必有许多大道灵韵沿着通道追在身后,但或者太一君主等道祖能窥见宁山塘妙用,也就仅此而已了,不论是阮、王的心事,还是如今琅嬛虚实中的局势,这些道祖都难以窥伺更多。

唯有洞阳道祖,却是不同,琅嬛周天原本虚实都处于他牢固的统治之中,黄掌柜在虚数中的神通,也是由他来赋予权柄,阮慈点化黄掌柜,洞阳道祖或许便失去了对虚数的绝对掌控,其和黄掌柜的关系也趋于暧昧,但只看黄掌柜仍可动用神通,通过宁山塘和阮慈来往,便知道洞阳道祖并没有把事情做得太绝,否则他若完全封锁交通大道,阮慈或还可无恙,但黄掌柜将会成为无源之水,宁山塘也决计不可能起效。因此王真人所说‘洞阳处你要有所交代’,确是如此,不但要有所交代,而且应当马上交代,毕竟宁山塘妙用已现,黄掌柜很可能进一步失控,洞阳道祖自然不会坐视自己对琅嬛周天的权柄更加虚弱,必有应手,只看何时落子了。

至于王真人话中未尽之意,阮慈更是心领神会,洞阳不会永远沉默,但如今依旧保持沉默,是在等待,还是已无余力统率琅嬛虚数。他和黄掌柜如今究竟是什么关系,这些疑问,便都看她如何试探了。

二人眼神一对,已是都明白下一步的行止,王真人取过宁山塘,自去渡入神念,安排补给。阮慈则是柔声唤道,“道祖,可能现身一述?”

首先便要看他还能不能在琅嬛虚数中拟化分神!

第417章 洞阳开价

道祖之间,便是过招也不必言语交锋,将自身谋算一一道出,彼此自然能够意会。阮慈的试探,倘若洞阳道祖无有回应,那在气势上便亏输了一筹,对琅嬛虚数的掌控将会更加疲弱,那么黄掌柜的权柄便会相应增强,在交通大道之中,其固然仍是永远无法动摇,但在此处特异之地,威能便要更受限制。洞阳道祖哪怕不肯现身,也要表明自己对此处的掌控,更何况阮慈和他在青华万物天一晤,来去匆匆,尚未来得及恳谈便已分头返回,倒是再无比此处更加合适的密斟之处。

凡是道祖,必然身段柔软灵活,洞阳道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阮慈话音刚落,四周道韵便是一阵翻涌,大道规则也因此有所改易,其余道韵都加快了逸散的速度,片刻后,只见二人身旁虚无之中,一道人影缓缓浮现,却是有头无面,四肢也简陋之极,简直只是几道线条,来到二人身侧,凝视着宁山塘,叹道,“此子确有鬼才。”

得洞阳这一赞,黄掌柜当可自傲了,阮慈笑道,“也是道祖宽宏大量。”她并未因洞阳道祖化身呈现的模样而有所轻视,如今的洞阳,真身在道域中心被重重封锁,威能还要维系对洞阳道域的统治,已无多少余力顾及虚数,距离如此遥远,还能凝化分神,横跨虚实,言谈还如此自如,已是道祖威能的展现。

洞阳道祖并非寡言之辈,视线犹然凝聚在宁山塘上,只是他看到哪里,哪里便腾起白雾,除非阮慈和王真人也同时望去,但二人自然不会给洞阳道祖这个机会,王真人笑道,“道祖的视线,往远处而去,是想要看清他们最终走到了哪里么?”

洞阳道祖不答反问,“难道你们就不想看到终局吗?”

阮慈自知三人的终局,会因为她的介入而发生变化,自然不想知道此刻的结局,免得在她心中形成定见,反而不论如何襄助,都无法更改结局,因摇头道,“尚且不是时候。”

洞阳道祖紧追着问道,“何时才是时候?”

阮慈也是边说边想,并无考虑,纯粹出于灵觉,“周天大劫之时,我有结果的时候,才是时候。”

周天大劫将至,阮慈会在此之前晋升洞天,这几乎已是板上钉钉,周天大劫究竟是洞阳道祖晋升永恒的关键,还是阮慈、白剑、太一君主等人的机缘,如今尚未可知,也只有众人都有机会,此事方才能继续往前推进,否则洞阳道祖可以逆转大玉周天前行之势,宁可被继续镇压也要再等候时机,而太一君主更是可以延缓道域中的时间。阮慈手中的宁山塘,将是她应对大劫的筹码,其余道祖在此事上也无法逼迫过甚,否则阮慈也有机会毁去此局。洞阳道祖听闻之后,缓缓点头,并不计较,而是问道,“在青华万物天中,发生了什么?”

道祖交谈,很难作伪,但也不能过于诚恳,阮慈道,“我见到了青君真正的心愿。”

洞阳道祖面上现出一张模糊的嘴,做了个惊讶的口型,但并未细问,沉默片刻,又道,“她所想要的,和太一想要的是否不同。”

阮慈点头道,“和道祖想要的也不一样。”

洞阳道祖沉默片刻,又道,“你得了全盛时期的东华剑,却又并未完全被生之道韵洗练,太一以为你已成青君转世之身,合道之日,便是青君重新归来,统合二道之日,我却知道绝非如此,看起来你想要做的事,完全符合她的心愿,不论太一如何自诩,你才是她选的代行人。”

阮慈含笑不语,王真人道,“君上,言多必失。”

琅嬛周天还在洞阳统御之下,王真人这样称呼,也是寻常。洞阳道祖那空荡荡的面孔转向他,生出一只眼来看了王真人片刻,嘿然道,“人小鬼大,眼空心野,你不愧是她的道侣,也是一样狂妄。”

王真人微微一笑,也不反驳。倒是阮慈有些不悦,蹙眉道,“道祖好快的嘴,是否因此才被锁起来的呢?”

她本是最随心所欲的一个人,哪怕自身尚未晋升洞天,也是一点气都受不得,此时心中不期然便浮起一念,欲要对洞阳道祖不利,刹那间连前后手脚都已想好,如何引太一君主等众道祖之力压制洞阳道祖,又借白剑、情祖挑拨洞阳心中情念,污染权柄,乃至最后斩落洞阳,分食道域等等,前因后果全都在推演之中,眼看便有一个未来要渐渐成形,此时场中的气氛也逐渐风云诡谲起来,还是王真人轻咳了一声,打断了阮慈思绪,道,“几句调侃,不至于如此,道祖所言,也不算错,在下确然野心勃勃,如若不然,又怎能教出这样的徒弟。”

他和阮慈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洞阳道祖现身至此,始终未曾把握住一丝主动,在气势场中也不过堪堪和二人齐平而已,兼之此处乃是虚数,还有黄掌柜和宁山塘在,他虽被阮慈直戳痛处,更是直白以气势威胁,但竟并未发作,而是退让了一步,主动道,“一切完结以后,黄秉元当重归我门下。”

总算是主动揭露了他和黄掌柜此刻的关系,看来黄掌柜的确已不是纯粹的洞阳道奴了,道奴的灵智只存在于过去返照之中,乃是镜花水月一般的朦胧景象,并不会对自身未来有任何谋划,也无从发明任何新造神通。黄掌柜自从被阮慈拔除了敬畏之念,便是野性难驯,又在虚数之中潜伏,让洞阳道祖难以捉拿。其还有道奴权柄,却又有了完全的神智,这般的存在是何等可怖,只看宁山塘便可知晓。

倘若黄掌柜重新回到洞阳道祖掌握之中,洞阳道祖对虚数的掌控定当更上一个台阶,也难怪他开出这般条件。阮慈不置可否,王真人道,“道祖,黄掌柜和我等并非从属,该如何交易?”

此言也是有理,洞阳道祖道,“你是嫌我开价不够了,也罢,我可撤去追杀他们的道韵,让他们更有机会到达终点,这份筹码可不轻。”

他往宁山塘上指了一指,其上顿时浮现出丝丝缕缕的黑气,乃是铺天盖地的飞禽走兽,都由黑影凝就,将宁山塘上空遮掩得密不透风,便是此时,三人头顶也多出了不少黑鸦,盘旋不去,叫声嘶哑。阮慈笑道,“我们看到的这些黑鸦,果然出自道祖,但倘若将其去除,旅程一帆风顺,一马平川,又怎能锤炼我那两个徒儿呢?黄掌柜炼造宁山塘,不也没了作用,因果少了落处,或许并非好事呢。”

她其实还在和洞阳道祖讨价还价,嫌货才是买货人,洞阳道祖也知道其中道理,并不动气,只是轻哼一声,道,“你总是见识浅了,虽然你我都还不知他们要去到哪里,去做什么,但其实照我想来,他们要穿渡去的终点,无非便是虚数之始,倘若要去的是那里,除却我道韵黑鸦之外,还有无数艰难险阻,少了我的阻碍,便是一马平川么?照我说只是扬汤止沸,少了些许拦阻而已,真正的考验还在前方呢。”

他这样说,其实阮慈更可还价了,若黑鸦完全无关紧要,那更无需为此做任何让步,但在洞阳道祖视线未到之处,白雾之后,宁山塘中的景象又开始了剧烈的变化,却被阮慈和王真人的视线看个分明。阮慈心中也是微微一动,便不忙着和他唇枪舌剑,而是真心请教道,“何谓虚数之始,此处又有何特别,会遇到什么拦阻,他们去那里是为了何故?”

洞阳道祖轻轻一叹,也道,“看来命数如此,那头老乌龟大约便是安排我在此时,将这些事传授给你。”

便吹出一团清气,其中蕴含了无数流光掠影、大道阐述,口中说道,“所谓虚数之始,乃是虚数中唯一还有些意义的所在,但除非是虚数生灵,否则谁都走不到那处……”

第418章 虚数之始

洞阳道祖吹出的清气,若是能纳入体内,定然能在刹那间将他对虚数之始所有的领悟全都吸纳,但不论阮慈还是王真人,又怎可能如此行险,最多只是神念浅浸,同时听洞阳道祖分说其中隐秘。“这是一处定然存在,但却始终无人能够到达之处,必然存在,乃是因为实数有始,则虚数也必然有其来处,太初,你对此自然了如指掌,但便连你也是寻不到它的所在,因你并非太易,而是在那刹那之后方才诞生的太初。”

阮慈亦不得不承认,洞阳道祖确有过人之处,其对太初法则的阐述,并无不当之处。先天五太之中,太初还在太易之后,按她所想,当宇宙还在太易状态时,那虚实相生的阴阳鱼中,虚数为阴,实数为阳,而二者之始便犹如阴阳鱼中的那两点眼睛,在太初创世之时,实数之始飞快膨胀,变做了今日这无边无垠的宇宙实数,想要寻到实数之始,已经无有可能,便是阮慈一再回到阴阳五行道祖创世之时,但她所见的也是宇宙已然开始创立膨胀的时刻,一旦越过太易,来到太初阶段,实数之始便已扩张为宇宙,其原生的一点所在,已然随着自身的扩张而湮没。太初生万物,这之后生出的万物,最多只能回溯到太初阶段,便无法往前去了。若是有一天将有修士合道太易,或者方才可以回溯到虚实之始。

“实数之始,至少在此刻,已然无可追寻,将来或者会有新的变化,使实数之始也成为我等能够追寻的那一点,但虚数之始却又不同,只消对虚数有所了解,便可知晓,虚数的大道法则,和实数截然不同,实数是一条线,虚数却是过去未来无穷可能性的叠加,在虚数中,时间也不过是规则的一种,自有浓淡厚薄,太一君主最不喜虚数,便是因此,他在实数宇宙中,近乎无所不能,但一旦来到虚数之中,威能便要大大受限了。”洞阳道祖说到此处,面上唯独存在的那张嘴也不免微微一笑,方才坦然道,“我也不喜虚数,虽然万事万物,必有交通,则有我在,但在虚数之中,其交通的方式却是飘渺不定,而且实数中并无从未和外界交通的事物存在,而虚数之中却不知凡几,我的权柄在此处已被扭曲限制,若我能将黄秉元捉拿回来,又有谁能困得住我?”

他倒是落落大方,对自己的意图并不做遮掩,道祖来往,还是以阳谋为主,阮慈对此也是早有猜测,笑道,“道祖若是真得了黄掌柜,脱困以后,还不知要怎么炮制我呢。”

洞阳道祖也并不否认,只道,“那么你便要在我得手以前,试着合道啦。”

他这样一说,倒叫人疑心其在阮慈合道中也埋伏了什么后手,不过以阮慈心志,倒不会受此影响,不过是付诸一笑而已,因又道,“我明白了,虚数之始的确存在,而且就在虚数大海中,只是此地连道祖都无法全盘掌握,是以众道祖都无法寻到——有许多道祖尝试寻找过此处么,又是为了什么呢?”

洞阳道祖笑道,“多新鲜,为了什么?你说是为了什么,除却那些实数大道,如风、水、火等元素道祖以外,几乎所有和虚数有关的道祖都试着寻过此地,否则我们为何会知道,除了虚数生灵以外,谁都走不到那处?”

“我不妨告诉你,在青君陨落之后,宇宙道争风潮,曾短暂地平息了十数亿年,我成道之后,亦有过一段时日,宇宙之中大道熙和,那便是我们所有道祖,都曾派出化身,联通一体,将所有权柄融合,试着进入虚数,寻找虚数之始,将虚数也如实数一般,纳入道祖治下,随后再各自划分道域。而此事非得寻到虚数之始才能办到不可,虚数无穷无尽,而且天然不完全处于我等权柄之下,唯有寻到虚数之始,在其中烙下权柄徽章,才能借由那一点繁衍到虚数大海,将其驾驭。倘若不能,对虚数的统御便只是无根之木,乍看之下你已将其完全拿捏,但只要稍一分神,虚数便会从指间逸散,并未曾真正驯服。”

“然而我等耗费亿万年,所知的便是,大道权柄在虚数之中,天然有其极限,即便是无有任何已知的道祖敌手,众人都在齐心协力,扩张大道权柄,但一旦达到某一限度,明知还有未达之处,却又无论如何都无法寻到,无法扩张。若再施压,则很可能宇宙失衡,毁于一旦。当时先天五太中,还无有大道被人所合,命祖便提出一个假想,他认为除却先天五太之外,所有后天道祖都无法真正到达虚数之始,又或者只有真正的虚数生灵,才能办到。”

他随口吐露的,都是无数亿年以前的道祖秘闻,别说王真人,便连阮慈也是如痴如醉,怀想当日诸多大能修士,集结所有力量,试图驯服虚数的宏伟图景,都不由心驰神往,洞阳道祖道,“如今你已是未来道祖,是否能到达虚数之始,或者将来可以告诉我们答案。而命祖的另一个设想,却令我们都大感兴趣,因虚数生灵,本就是规则之外的存在,生灵是实数的概念,虚数之中,怎会有实数的产物?”

“命祖提出这一想法之后,我们这些道祖不知向虚数中派遣了多少奇异生灵,但其最多只能在虚数中存活而已,绝说不上是虚数生物。便是在虚数中得到再多好处,其道基都来源于实数,也只能在实数之中晋升。”洞阳道祖道,“哪怕如太初你,每次晋升也是经由时间川流,回到过去,依旧是在实数之中。你的道基也是一样,虚实结合,但根基来源实数。”

阮慈默然点头,王真人却道,“凡有规矩,便必有例外。”

洞阳道祖那空白面孔转向他,嘴唇微微一咧,道,“自然,凡事只要有规矩,便会有例外,天魔便是横跨虚实的存在,一旦参悟此点,你便会发觉青君当日将我点化,此举或许还别有深意,倘若我能寻到虚数之始,或者宇宙之中,又会生出许多莫测的变化。但我成道之后,几番尝试,却发觉我虽比其余道祖,更加贴近虚数,但也仅此而已,我只能派出黄秉元镇守虚数,向虚数中派遣道奴,也并非所有道祖都能办到,但黄秉元是否是虚数生灵呢?也并非如此,他的力量来源于我赋予他的大道权柄,即便可以永远镇守虚数,也不会有一丝增减。”

“对虚数之始的追寻,只是为了减缓宇宙失衡之势,宇宙失衡,无非是虚实重量不等,来自于阴阳五行道祖创世之时,将情念也列入大道法则范围,因此比旧日宇宙多生了无穷变化,全在情念之中,倒映虚数,便使虚数越重。为了消弥失衡,情祖那疯婆子想要扩张权柄,由她来全权调理天下人的情念,而我等想的是消弥虚数中大量无意义的碎片,因此才有联手之议,既然此法不成,大多数道祖对虚数之始也就失去兴趣。如太一,大道规则和虚数的本质格格不入,时间最讲秩序,如无道祖联手,他就是得到了虚数之始,也没有任何用处。但我却不同,我乃天魔成道,对虚数永远有发自内心的兴趣,在多年搜寻之中,我有了一个想法,我认为虚数之始,乃是连接所有大天,宇宙本源所在,来到那一处,甚至可以直接改写宇宙规则,将自身从本方宇宙中永远超脱出去,成为举世未有的存在。并非永恒道主,却也不是任何宇宙所属的生灵,将会成为宇宙之中最为孤寂,最为自由,却也最为超脱的存在。”

洞阳道祖说到此处,便是无面无身,嘴巴也不由越咧越大,那如线条一般的四肢兴奋地挥舞了起来,以从未有过的亢奋道,“那才是虚数之始永远不可触及,虚数永远不受道祖统御的真正缘由,一旦被统御,虚数之始便有被寻到之虞,而那是阴阳五行道祖并不乐见的变化。若我能寻到虚数之始……”

此子合道至今,先是封锁琅嬛,困住东华剑,又图谋虚数之始,即便此时被重重封禁,却依旧是野心未熄,到底是天魔本色,即便还在图谋进身之阶,想要从常规办法超脱出去,但想到这极度破坏规则的超脱之道,仍然是兴奋不已,仿佛本能中最渴望的便是这般的超脱之果。阮慈心中也暗觉好笑,她道,“话虽如此,但也要能找到才行,黄掌柜和我那两个徒儿,都有极其特殊的因缘,大约可以算做半个虚数生灵,我想周天万界之中,有这般际遇的人虽然稀少,但宇宙之大,却总有数量。那些虚数生灵,他们寻到虚数之始了么?”

洞阳道祖这才逐渐冷静下来,道,“虚数生灵虽不是仅有他们三个,但也的确极其稀少,而且凡是生灵,沾染虚数之后都有极强的混乱特性,天魔便是最好的例子。命祖提出这个想法之后,各大道祖都在留意虚数生灵,但却偶然也有一二所见,但多数都是浑浑噩噩,无法点化也难以晋升,修为不足,在虚数之中长久存生都难,如昙花一般,乍开乍落,嗣后便无人再关注此事。在你筑基之后的这段宇宙旅程之中,他们三人便是现存最有可能成就的虚数生灵。”

最有可能成就,那便是尚未成就,胡闵和胡华很好理解,他们进入虚数时还是凡人身躯,只有在虚数中筑基,才是真正算作虚数生灵,而黄掌柜则是在道奴和修士之间来回摇摆,他还有一部分大道权柄,倘若被道韵黑鸦捕捉到了,或许便会重回道奴,但在阮慈汲取了他心中的情念之后,黄掌柜又显然不再是一般道奴,他此刻的状态极为微妙暧昧,倘若洞阳道祖能将他释放,或许黄掌柜也能成为虚数生灵,又或许会因为失去了和道祖之间的因果联系,无法存身,完全逸散。这却是连阮慈和洞阳道祖都说不准的了。

“他们在寻找某个地方……”阮慈忽然想起上一次看到三人情状时,所生的感应,喃喃道,“难道他们在寻找的,便是虚数之始?但虚数之始从未有人到达过,真的会像是你说的那样么?”

洞阳道祖露齿一笑,道,“真的,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太初,你是人心情念的大行家,怎会有此幼稚的问题。当所有道祖都认定虚数之始是这般的存在时,虚数之始便会化作这般的存在。”

阮慈心头一震,低声道,“是啊,我明白啦,你将这样的猜测往外散布,你是天魔出身,对虚数比其余人更有特研,他们都不由信了半分,道祖的思想,也是极其有力的武器,虚数之始极有可能,便会因为这些强有力的思想,在未知中被塑造成这个样子,等待他人前来寻找。虚数生灵的宿命也是如此,有道祖塑造,凡是虚数真灵诞生之后,其本能便是追寻虚数之始,而你派出追寻黄掌柜他们的那些道韵黑鸦,更是让你立于不败之地……”

洞阳道祖纵声长笑,笑声犹如天边鸦叫,“哈哈哈哈,不错,不错,若我能追上他们,则可脱困,若我追不上他们,他们也会将我引向虚数之始,我是永远都不会输的。”

这才是洞阳道祖始终未曾收回黄掌柜权柄的缘故,黄掌柜无论是什么结果,都对他有利,道祖与修士的博弈之中,道祖是永远都不会输的!

他的身形逐渐淡化,交通道韵缓缓退却,只留下余音袅袅,“太初,你也还可以选,是和我一起赢,还是自个儿输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阮慈望着他的身形在空中完全消散,久久不能言语,半晌方才托起王真人的手,凝神往他手中的宁山塘看去。王真人在她心中道,“说了那么多,计划透了底掉,其实还不是什么价钱都没要,便让我们明白了他为何不抽走权柄,那便根本不必开价,他也不会釜底抽薪的……”

阮慈几乎被他逗笑了,慌忙白了王真人一眼,心中却也因此开朗了几分,这才将神念浸入宁山塘中,观照着胡闵、胡华二人筑基的那一幕。

第419章 二胡筑基

天边是浓浓淡淡的黑色剪影,鸦鸣声从极远处传来,乌鸦还在追寻着他们,但胡华和胡闵却并未分心,乌鸦自始至终,从来未曾远离,倘若只顾着害怕,那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

“前辈,我们似乎从前来过这里。”

虚数之中,景物变换无常,追寻的终点,仿佛就在前方,但只是一步踏出,身边的景色便是改天换地,好似又回到了起点,而天边山海,有时却又一步可跃。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双足,还有前方那蜘蛛爬过之后呈现的微亮路径,便连记忆都仿佛随时会更改,胡闵茫然四顾,过了一会,说道,“但已不记得上次来时,是什么情状了。”

在他前方高石之上,那白玉蜘蛛八足微微摩擦,发出一阵嗡鸣之声,二人听了,都是一肃,胡华道,“初心未亡,仍记得来处。”

蜘蛛无法人言,但二人相处日久,逐渐可以察觉其意,授法也多是如此,胡华、胡闵二人体察蜘蛛之意,回以人言。一段时日以前,他们在照常的追杀和迁徙之中,由蜘蛛传授了一本功法,那功法十分简陋,但和四周的天地法则似乎万分合衬,二人在来处之中,仿佛也修行过一段时日的功法,有人传授过自己知识文字,因此学得很快,不过是数日,仿佛对四周的环境就利用得更为得心应手,更能从混杂不堪的灵气之中,吸引一些来为自己利用。

如此过了不知长久的一段时日,胡闵身量越发高大,而胡华则更加敏捷。体内仿佛也酝酿出了一种莫名之物,和实数中的法力极其相似,却又决计不同,二人体内的奇经八脉,逐渐被这法力开拓,因蜘蛛赐予的功法并不细致,该如何导引莫名法力,锻炼体魄,一切都是二人自行探索,又得蜘蛛点拨。

在虚数之中,时间也只是偶尔生效的维度,时日一向是糊糊涂涂,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其间又经历了无数风波,二人体内法力逐渐填满,渐渐开辟出上下两方玉池,一在上丹田,一在下丹田,经由意识相连,不断协调其扩张速度,使得上下一致对应,这两方玉池渐渐拓宽注满,待到今日,按蜘蛛所说,便正是筑基时机。

二人在实数中的记忆,已然模糊,对筑基看得并不紧要,也不知道这是一生中只能尝试几次的重要关口,又或者道基层数,象征了日后层数等等,这些修仙界中的常识,一概是无知无觉,只听得蜘蛛摩擦之声中,问着他们‘是否还记得初心’,二人便反查己身,发觉那极其稀少的清晰记忆之中,己身的意志已然坚定,便各自回应,随后便见蜘蛛微微点头,从口器中喷出两缕白色细丝,往二人头顶落去。

这两道菁纯灵炁方一进入二人体内,便仿似一个契机,闵、华二人,丹田中那两方玉池,各自都沸腾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酝酿着要破水而出,而四方虚数天地也随之风云卷动,灵炁顿时波荡不平,大道规则也随之起伏不定。体现在那五彩斑斓的土地上,便是那地面不断波荡,延绵不绝的大震。

不论虚实,修士筑基,内里自身已是变动极大,最忌讳四周的环境也跟着变动,但胡闵胡华头顶却是不断往外冒出白丝,将两人裹成一处,把外界的波动全然隔绝在外,黄掌柜所化蜘蛛,八足牢牢陷入山石之中,随着大地起伏,复眼牢牢望着眼前这两个人影,它身上的气息似乎衰弱了几分,体型也变得比之前更小。阮慈还记得上回见面时,蜘蛛仿佛还能发声,但这一次观照时,蜘蛛却只能凭借摩擦声传递心意。可见在虚数之中,传授闵、华二人功法,培养其开脉筑基,消耗决计要比众人能想到的更大得多。若是按这般的趋势,不加改易,只怕黄掌柜的蜘蛛之身也撑不了多久,便要陷入沉眠,或是油尽灯枯,要陷入不死不活的尴尬境地之中。

实数之中的法宝,在虚数中大抵无用,唯有宝药灵材,似乎还能为黄掌柜培育元气。阮慈观照片刻,便知道黄掌柜此时需要补益元气,此时手心一沉,却是王真人在她手上放了一个乾坤囊,阮慈心道,“恩师自来吝啬,守财奴般积攒了无数宝库,原来都应在此时给我挥霍。”

她神念一动,那乾坤囊便落入宁山塘中,心意转动之间,还附了一段太初道韵,只见白雾凝聚,片刻后逐渐消散,那白玉蜘蛛身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乾坤囊,它在不断吞噬其中珍贵无比的宝药,而四周天地中,那震动之势也比之前要减弱了许多,四周大道法则之中,多了一股强势的太初法则,正在消弥震荡,将许多后天生成的大道法则归返太初。

其实以她如今修为,这股大道法则又是凝固了自身的强烈意志,和其余法则基于本能的波荡相较,不知强势了多少,本该将所有法则波动都涤荡一清,但此时气势场中,那两个白茧正在不断颤抖,挟带的气运因果,却也远超他们此时的修为,虚数之中,正要诞生古往今来第一对筑基修士,其乃是真真正正的虚数生灵,而且是偶然涌现,却又存活不了多久的虚数生灵一族之中,第一对在虚数中开脉筑基的修士。这已不是琅嬛周天自身的起伏,而是要写入诸天万界,宇宙虚空历史之中的大事,又如何能不让虚数为之震颤?即便这二人筑基之后,立刻陨落,虚数也将再有所不同,此后的变化,甚至就连道祖都不敢断言预料!

何止宁山塘内波荡不平,到了此时,阮慈、王真人所在虚数,也微微震颤了起来,仿佛远处有什么大震发生,余波正在往此处荡漾而来。王真人微微一震,沉声道,“虚实入口将要隐没,我们该走了。”

虚实入口,本就极不稳定,在虚数风波之中,若是闪没,化身便再难回到此时此刻,再返回实数,寻找本尊,这一对化身也还罢了,但宁山塘本体却是在虚数之中,一旦从本尊手里离去,便是平添了多少波折!阮慈虽然遗憾,却也明白其中道理,道,“这是天意,虚数中第一对修士诞生,发于虚数的道祖,从此便有了指望,此时虚数便是出于呵护未来的本能,也不愿被其余道祖观照,以免再生波折,我们走罢,此处不能再留了。”

当断则断,她将王真人手一牵,二人走得极快,毫不拖泥带水,刹那间已携着宁山塘脱出虚数,回归本尊。而本尊神念,此前虽然无法穿越虚实屏障,但此时将其中见闻消化,自然又有不少感悟。阮慈道,“我们离去之时,他们还未从白茧中挣脱,也不知道这一次成功了没有。”

但即便是此时再返回虚数,很可能也不是上一次的节点了。虚实双方时间并不同步,此时虚数之中,风暴或许已然止息,也很可能波动正盛,二人心中均未生出再返回虚数一探的念头,王真人道,“我身上携带宝财已尽,或可待回返山门,再做打算。”

二人正在商议时,忽然都感到神魂一阵动荡,仿佛是从一个正在极速运转的球上被甩出去一丝一般,受到一股大力推搪,虽然很快又稳住神识,但那难受得让人几乎吐血的感受,却依旧令人惊魂未定。阮慈和王真人对视一眼,阮慈沉声道,“看来他们已经筑基功成!虚数之中,已有了极大改易。这一瞬间,宇宙万物还未来得及跟上改易后的规则,因此有这么一刻,万物和宇宙之间有了轻微的不谐。”

若将宇宙看做一个快速飞转的圆球,宇宙万物都是立在圆球上的生物,只要速度一致,那么圆球便相当于永远不动。方才那片刻的神魂动荡,便是圆球的速度发生了改易,而万物尚未跟着改易自己的速度。这种感觉只怕连道祖都逃脱不了,好在宇宙生灵跟随规则变化乃是本能,这种不协调也只是一瞬间便可消弥。但即便如此,这仍是能震惊万界的大事,因宇宙根本规则,几乎是永不变化,便连道祖也很难改易得了。而宁山塘中,两个来自荒芜洲陆的少年,在此刻才方是迈出道途的第一步,却显然已给虚数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不知有多少修士的分神要湮灭在虚数风暴之中,又有多少道祖,正在虎视眈眈,等待虚数风暴略微平息的刹那,要入内探个究竟。

虚实时间并不同调,这入内的时机,或许马上就会出现,但也是稍纵即逝,阮慈可以感到,众人的注意,暂且都从琅嬛周天挪向了虚数,这正是她等候已久的良机,此时将王真人袖子一拉,两人顿时化作无形无质的一团灵炁,往迷踪海内,南鄞州那枯萎的地根中沉了下去。

第420章 本源衰弱

和青华万物天不同,琅嬛本源虽也非涅盘道祖在时那样活跃旺盛,但琅嬛周天依旧完整,其本源便不似青华万物天一般,和外界几乎公然交通,只是生成一个大阵作为遮掩。一个完好的周天,其本源几乎是无从进入,便是从地根入内,也是要经历千难万险,盖因此处的变动,会影响周天气运,只有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地根对外开放,修士方才有入内一探的机缘。

如王真人和阮慈一般,能有幸入内,真正和本源交通的修士,此后在周天之中,便会特别受到本源垂青,犹如周天之子一般,气运所钟,做什么事情都会特别顺利,想当然耳,其气运因果,和周天绑缚得也会比其余修士更加牢固,阮慈无法在周天之外突破洞天,便是因此,她要取走重布洲陆的大气运、大因果,底气也正是在此,其余修士欲要重排洲陆,非得殚精竭虑,耗费无数灵机,调动道韵法则等等,全是由外而内,自然事倍功半,而阮慈和王真人刚一寻到地根入口,从那仿佛已经萎缩到了极致,只有一处伤疤犹存的地脉之中往里渗入,却是并未遇到任何阻力,她心中便知道此事已成了大半,对周天本源而言,他们的来意根本就无从遮掩,并未将他们二人排斥在外,便是不反对众真的对策了。

内景天地之中,这本源便是修士修为最核心最精粹的部分,若是金丹修士,本源便是内丹,元婴修士的内景天地,本源则是元婴中至关重要的一处,倘若是洞天修士,本源盛放的也是其精魄中最要紧的那些,若非如此,内景天地也不可能如臂使指,随修士心意变动。阮慈昔日身受涅盘气运,也等如是具备了部分涅盘权柄,倘若她选择成为涅盘道祖的转世身,琅嬛本源甚至可能会主动和她融合。只是这样的好事,以阮慈如今的修为,暂还承受不起罢了。

此时二人前来此地,一个是洞天真身,一个是元婴修士,和当初自不可同日而语,地脉之中,纵有什么关卡,也是一跃而过,无有丝毫滞涩,遁速之快,将这幽深地脉简直当做自家厅堂一般,不过是刹那时分,身前灵炁一阵波动,大道法则也有起伏变化,幽暗之中,一点星光逐渐亮起。王真人忽而轻咦了一声,阮慈随后亦是生出感应,低声道,“果然!”

他们上回来此之时,本源之处仿佛包容万象,映照宇宙星河,乃是一处极为神奇的所在。但此时于悠长甬道的尽头,在那黯淡星光之中,所感应到的却是全然不同的景象。还未入内,二人已是感应到了一阵强烈的衰败之气,本源仿佛已是苟延残喘,乃是强弩之末,不知何时便会彻底熄灭,令本方周天灵炁断绝,最终逐渐在宇宙风中消散瓦解。

这是所有周天的最终宿命,很多濒于毁灭的周天,其核心都是如此衰败,其中的修士亦会渐渐断去传承,最终或是全员坠凡,或是毁于虫噬,或是毁于天崩地裂,这些都是毁灭大道的表征,而琅嬛周天的本源,在短短时日中呈现出这般变化,或者是因为其和大玉周天的交锋,便是最后一战,在修士产生感应之前,本源间互相掠夺气势的斗争已然开始,而琅嬛本源正处于下风,又或者是有其余原因。但不论如何,这对琅嬛周天自然不是什么好事,王真人低声道,“上回你我到此,周天本源依旧旺盛,只要洞阳道祖还能护得住自身道域,其余道祖便很难在此处运用威能。”

这两句话看似前言不搭后语,但阮慈却明白他的意思,能在短短时间内将周天本源消耗到如此地步,唯有道祖可以一试,其各有权柄,可以作用于本源之中。但道祖威能想要入内,便要闯过洞阳道祖这一关,洞阳对琅嬛周天的掌控虽然已非如以前那般严密,可周天本源若是被其余道祖渗透炼化,也就等如从洞阳道域中脱离出来,此事势必为他所不容。此事应和现在几名道祖无关,至于是什么未来道祖,过去道祖,又或者是和琅嬛周天有特殊因缘的洞天高修捣鬼,此时仍未可知。

二人心意相通,阮慈心中思忖,王真人也是尽知,他又传过一道念头,“你筑基之时,从净瓶中取走的涅盘气运,一份给了太一君主,还有三份不知下落。”

阮慈也悄声道,“你可知道,我在证就元婴时,并未斩却涅盘阮慈,这一可能,从未现身。”

气运所系,自有权柄,太一君主取走的那份气运,应当另有用处,其余三份气运的宿主,若能潜入琅嬛,真可来到此处,但内里也有可能是涅盘阮慈,二人在入内以前,对敌人身份已有预估,方才可以从容进入,否则当真要在外徘徊了,或者一入内便要落于下风。此时心中略有了底,各提戒备,所化灵炁倏然而入,仿似一道星火,将周天本源那黯淡星空,逐渐点燃,只见此处依然包容万物,映照外间真实星象,但本源空间中,却以毁灭法则为主,其正缓缓崛起,仿佛要将此处完全占据消化,将所有其余法则,都排斥出去。

除此之外,却并未见到活跃意识主持,仿佛这只是法则自主崛起一般。王真人并不掉以轻心,将腰侧轻轻一拍,九霄同心佩发出一道波纹,往阮慈投去,阮慈却是摇了摇手,道,“且慢寻人,似乎有些不对。”

她传递一道心绪,令王真人稍安勿躁,只和她一道感应本源变化,只见那毁灭道韵,越发高涨,将周天本源空间不断点染吞噬,仿佛要将所有星空都吞没进去,将此地变做一片永恒黑暗,永远熄灭。二人耐心观照了片刻,便见其来势汹汹,本源空间毁灭,仿佛已是积重难返。但到了此时,二人反而不再焦急,王真人道,“若速度有这么快,过往时日中,本源早该熄灭,我们也该生出感应了。”

果然,只见在本源星光仅余一线之时,忽而从其中传递出一道极为虚无的道韵,但见刹那之间,那一点星光乍然大亮,几明几暗,从极度衰弱,仿佛浴火重生,刹那间便转化得极为强大,将那毁灭道韵昂然驱散,四周星空灿烂,散发出灼灼白光,几乎令人不敢逼视。王真人令阮慈藏在自己怀中,举起袖子为她遮挡星光,自身则依旧意态悠然,他修持的便是天星大道,旁人受不住这般强烈的星光,要在其中消融法体,化为乌有,王真人却是求之不得、大有裨益。

这白光大亮,毁灭道韵即便缠绵不去,还妄想和本源结合,留下一丝痕迹,但最终仍被毫不留情地驱出本源空间,至此方才算是完成了一次涅盘轮回,那灿烂星光,逐渐归于平淡,本源空间中奔涌的涅盘大道,也逐渐平复下来,阮慈缓缓睁开双眼,此时本源空间已然恢复到二人第一次来此时,那气象万千、包容万象的模样。王真人道,“我们刚才所见,应当是旧日宇宙的幻象。”

阮慈缓缓点头,道,“涅盘道祖对我们展示这些,必有所求,想要挪移洲陆,便要为她完成心愿。”

又笑道,“我已经猜到她想要什么了,你呢?”

王真人张口就要答话,但他总算聪明伶俐,很晓得学懂教训,话到嘴边,又吸了一口气,方才谦然道,“还请剑使高见赐教。”

他心中已然是明白了过来,不过是为了哄阮慈高兴而已,阮慈却很领他的情,对王真人欣然一笑,方才悠然道,“便是涅盘道祖,也想超脱啊,毁灭大道,不就是道祖们常选做第二大道、第三大道来证的大道类别么……”

第421章 重演太易

涅盘道祖欲要超脱,便要再合另一大道,她是先天凤凰成道,出世便是道祖,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除此之外,私下有没有再合另一大道,这毁灭大道是她要合的第二道抑或第三道,便还在两可之间,只从这幻象来看,涅盘道祖确然在尝试着融合毁灭大道,但无奈这两种大道极为冲突,而涅盘大道又过于强势,难以把握涅盘和毁灭之间的平衡,总是以己身涅盘为终结,把毁灭道韵完全驱逐出去。这一次她合道的尝试,便算是又失败了。

这等记忆展示,其实已是极为直白地揭露了涅盘道祖在旧日宇宙中的困境,阮慈、王真人也算是知道阴阳五行道祖证道永恒的隐秘,阮慈轻声道,“在恒泽天的涅盘残余,于虚数之虚徘徊了无数年,记忆已然有所残缺,但琅嬛周天却始终保存完好,它或许记得涅盘道祖在旧日宇宙为何扶持阴阳五行道祖……那时的涅盘道祖,不会看不到阴阳五行道祖的野心和计划,或许,阴阳五行道祖从不曾背弃和她的盟约,斩她证道,正是为了完成她的心愿。”

“在旧日宇宙,涅盘道祖将永远无法合第二道、第三道,涅盘大道如此强势,近乎不可调和。她想要更进一步超脱,便要摆脱这和涅盘大道紧密结合的状态,但在旧日宇宙中却又无论如何也无法办到这一点,便只能……”

“便只能落子阴阳,再造道祖,请他斩去自身,开辟新生宇宙,将她携来此地,方可有重修人身,再行合道的希望。”王真人幽幽道,“阴阳五行道祖或许并非涅盘道祖择选的第一人,但却是最终成功践诺的那名修士,本方宇宙是他开辟的第一个宇宙,之所以大道失衡,却始终未有重启,便是因为本方宇宙要留作涅盘道祖再度证道所用,而他离开本方宇宙之后,自可再开辟规则更为完整的第二宇宙。你所见诀别之景,或许便是他最后一次登临本方宇宙,日后都不会再返回了。”

道祖之间,亿万年的道争,以数言蔽之似乎过于简略,其中定然有复杂无比的博弈,但已非是此时的二人所能了解,阮慈心中,仿佛又见到了白衣人那微带一丝无奈与宠溺的笑容,但青君、太一送别阴阳五行道祖之时,心中的想法情念,已然无法追问。她道,“非止如此,想要证道永恒,离开一方宇宙,在大势上必然要取得诸多道祖容让,我知晓恒泽天道争最后的结局,却不知起因,难道涅盘道祖便没有道友襄助吗?我们宇宙之中,任一道争都有无数道祖插手,为何恒泽天道争便只有双方对垒。直至今日,我才完全明白,毁灭大道浸染本源不成,总是在最后一丝生机之前,触发涅盘道韵,令生机重回,更加强盛。这便使得旧日宇宙永远无法毁灭,将会永远存在下去,也使得所有道祖都很难合第三条大道,在合毁灭类大道时,必须使得宇宙毁灭,宇宙无法毁灭,会一次次重生,困住的是宇宙中所有道祖。”

“虽然并未规定第三条大道,定然是毁灭类大道,但有涅盘道祖在,宇宙永远昂然向上,少了衰败毁灭类的大道可合。彼方宇宙的失衡速度定然也比得上本方宇宙,阴阳五行道祖是取得了所有道祖的一致,连涅盘道祖都是默许其在道争之中取胜,将其带走。涅盘道祖离开旧日宇宙的那一刻,旧日宇宙的缺憾便被弥合,宇宙终于有了毁灭的可能,道祖便可尝试合道,超脱之路重新打开……”

随她言语,那仿若包容万象的宇宙星图之中,仿佛再演了一幕幕悲欢离合的画面。对修道人来说,男女恋慕、亲人友朋,这些所有情念,也抵不过超脱之路被封锁的折磨,在那模糊的画面之中,二人似乎看到了无数道祖化作流光,冲击超脱之路上那仿佛被固化的瓶颈锁链,一次次被撞得遍体鳞伤,道韵动摇,而那瓶颈自身,亦在遥望超脱之路的更深处。直到一剑划下,瓶颈松动,锁链被剑光抽走,携往一片虚无之中,那一处无任何言语可以描述,亦无有任何画面,只是一团几乎感应不到的朦胧灵炁,其中各分清浊,仿佛两尾阴阳鱼彼此环抱。

阮慈一见此物,心头便是一阵巨颤,刹那间仿佛被那灵炁吸纳入内,重新成为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枚芥子,却又仿佛在这一刻,己身便是灵炁的全部,灵炁的全部也就是阮慈一身而已。在这一刻,仿佛宇宙过去未来所有奥秘都为她所尽知,但欲要细究,却又一无所获,所有感受都居于极点两端,不由自主,但其中却有一道思绪还属于自己,“虚数之始,这便是虚数之始,琅嬛周天是被阴阳五行道祖携来本方宇宙,周天本源见证了本方宇宙的太易节点,虚数与实数之始!”

“如今我也曾到过这里,我曾见识过虚数之始,倘我再入虚数之中,便能生出感应,我……我能寻到虚数之始!”

随她思绪转动,那阴阳鱼也随之旋转起来,只见一明一暗的阴阳两点,飞速旋转之中,逐渐逸散,彼此遇合,清浊而成混沌,混沌之中,一点剑光傲然挑来,阴阳五行道祖突破旧日宇宙的那一剑,仿佛此时才真正斩在了太易之中,刹那间万物化生,遂成太初!

阮慈心中,突生感应,知晓自身进阶机缘,便在此时,无有任何犹豫,当即抛开一切杂念,将生死成败置之度外,所有神念合为一体,往太初这一刻猛然合去,在这一刹那,她就是太初万物,太初万物,便就是她!

这一刻的结合,千真万确,太初权柄,蜂拥而来,这一刻仿佛阮慈便就是此道主宰,可以任意塑造宇宙在太初时的所有细节模样,但这种极其欢悦的掌道时刻之后,刹那间便迎来了千钧重担,道祖权柄,乃是一体两面,权柄之中,固然是无所不能,但也要时时刻刻承担大道重担,这一刻仿佛正在不断繁衍点化的所有物事,全都压到阮慈神念之中,法体之上,令她玉池顿时震颤起来,体内灵炁也因此凌乱不堪,刹那间五内俱焚,血脉如沸,一口瘀血横飞而出,连道基都跟着摇摇欲坠,立刻便要败下阵来。

当此关头,腰侧一样物事微微发热,一股沛然莫测的阴柔法力,借由某种联系汇入内景天地之中,却是助着阮慈柔肩,将那千钧重担,往上托了一托,把她从转眼就要败亡的危机之中暂且救了回来!

阮慈心中一松,顿起亲近感佩之念,又暗叹因果造化之奇,却也知此时不可分心,喃喃道了一声‘王胜遇’,便又鼓起余勇,冲入宇宙太初之中。

第422章 晋升洞天

宇宙太初之时,万物化生,在那剑光之中,三千大道由太易中混为一体,凝为虚实二断,不断分合,逐渐各自孕育,阐发出无穷无尽,由简略而至完备的大道法则,这些法则在虚数之中肆意涂抹,渲染出无穷无尽的可能,这些所有可能,在此时都由太初权柄调和,也是因此,一旦阮慈以身相合,这些宇宙规则便会乍然间从太初法则中落入她的内景天地之上,这重负从一开始就难以承受,却还在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加重,若非王真人那几乎无穷无尽的灵炁支援,阮慈一开始就会败下阵来,但即便如此,眼下也只能勉强支撑。

败亡仿佛就在前方,概因王真人的灵炁或者真是无穷无尽,但阮慈炼化灵炁、应用灵炁的速度却即将达到极限,这是她自身的限制。而阮慈此时,心中已然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冷静地审视着自己所处的局势,知晓唯一的生机,便是在自身陨落之前,点化洞天,由洞天为她承受这大道重压,否则即便能在这重担之下支应下来,却也无力他顾,反而会被化为道奴,永生永世唯一能做的便只有支撑着太初大道一件事了。

这亦是她和太初大道结合之深,远超其余修士之故,虽然只是洞天晋升元婴,但这一瞬间承受的重负,已经接近于合道。其余修士成就洞天之时,所承受的大道重担,只和自身领悟的道韵有关,自身便可支持很长一段时间,还可借助宝物投机取巧,要比阮慈从容多矣。阮慈倘若无有王真人襄助,根本就没有成功晋升的可能,这亦是未来道祖应受的磨难,她的神通威能,远超同侪,所承受的劫数自然也要比其余人都艰难许多。

此时二人之间,凭借九霄同心佩,已是极大地联通到了一处,但王真人处除了无穷无尽、予取予求的灵炁之外,心绪、情念却是空然若寂,未有一丝涟漪,只有阮慈思绪过处,方才浮现出诸多点化洞天的体悟心得,供她参照。阮慈也知王真人此时的供给,或许绝非看起来这样容易,而心绪死寂,也是为了不影响到她自身运法,二人能支持的时间或许比她想的更少,但这些思绪,于点化洞天无益,便暂都被排到了一边,只将心绪沉入,片刻后微微一笑,道了声,“王胜遇,今日我们同生共死,能不能成,便看这一着了。”

她修道以来,不知穿渡过多少大能过往,体会过大道权柄,更兼所修持的正是太初大道,还刚刚经历了一剑斩阴阳,万物造化生的创世之景,这点化洞天所需的积累体悟,对旁人来说宛若盲人蒙眼,四处寻觅,而在阮慈来说,却是积累深厚、水到渠成,无需任何顿悟,只是此时将心意坚定,便即刻将己身最后一丝灵炁抽出为基,以自身对实数和虚数的体悟,在灵炁之中,拟造了一条摇头摆尾的阴阳鱼,随后拔剑在手,剑光一闪,太初道韵劈落阴阳,刹那间灵炁中演化了无数似是而非,和本方宇宙极为相似,却又有那么一丝不同的三千大道规则,从虚无之中,一点混洞之内,绽放出万千光彩,仿佛有一方小天地从无化有,正在汲取主人因果气运,快速壮大。

这洞天繁衍,对气运的索求简直是无穷无尽,尤其是阮慈的洞天,她塑造之时便知道要为她承受大道重担,所需气运也就比旁人要更多了不少,这全是看自身担负的重担而来。洞天无形间会因应主人的心意,以及冥冥之中宇宙的某种规则,知晓自身要凝聚多少气运,方才能够为主人担负起重担,倘若在此之前,气运便已用尽,那么其余部分便仍旧要落到法体之上,洞天真人的修行,难免就要受到滞碍。

阮慈气运积累之厚,休说在琅嬛周天,哪怕是在宇宙之中,恐怕元婴真人中都是举世无双,她以一人牵连了众多道祖的谋算,对宇宙局势的影响之大,都会化为气运回馈己身,但即便如此,她仍有感应,只怕尚差了一筹,还不足够。而休看差了只有这么一筹,但落入法体之中,便会永远牵扯她的法力运转,使她自身内景天地无法圆融,恐怕在道途上便要止步于此,难以精进,而若是靠东华剑来为她承担这么一筹,那便是凭借了宝物之力,便不算是上法洞天,而是中法洞天了。

以王真人如今和她的关系,他的气运,自然也可随阮慈取用,王真人亦绝不会反对,此时他自身一念不起,哪怕是一生修为全成了阮慈晋升的炉鼎,也不会有丝毫反抗,但阮慈心中对他,怜惜敬爱都还来不及,取用灵炁,乃是生死关头不得已而为之,倘若还有选择,怎会再用王真人的气运?更兼她本就不喜剥削旁人,此时已知这余下一点气运,该向何处寻去,便暂挪出一缕神识,轻声道,“涅盘,涅盘,我已知你所求,你要超脱,去合那毁灭大道,我会助你完法如愿。”

一如她在青华万物天中,和青君所做的交易,这些道祖的青睐、助力,岂是可以随意承受,可以弄虚取巧的?若不愿成为其转世身,那么便是有借有还,借了涅盘的机缘,参悟太易,在此开辟洞天,那便必要为她完成心愿,助她道途,此时的承诺,容不得丝毫虚假,若不能完了此时因果,将来便是合道,也难以超脱宇宙!

在这包容万象的本源之地,此时四周本已陷入全然黑暗之中,只有那太初混沌,在空中弥散,仿佛时空也随之凝固在了此处,连王真人、阮慈的身影,都是一点不见,只在混沌之中,有一点洞天光华正在闪烁,仿佛这洞天正在开辟,而他们二人正藏身其中一般。此时随着一道念头逸散,本源空间中,一点星光逐渐亮起,终于将四周天地,照得大亮,却又还不至于过于明亮,还能看清四周景物,只见此时的本源空间之中,道道灵脉纵横,仿佛人体血脉一般,连往四周障壁,再一细看,则障壁之上,幽影浮现,正是诸般洲陆形状,这便是洲陆地根,灵脉链接,在周天本源之中的投影了!

倘若把周天视为人体,这地根走势,便像是血脉,而洲陆或如五脏六腑,或如五官四肢,生就什么模样,便是什么模样,每一洲陆都各有功用,外人想要挪移一处,要比毁灭一处更难,如南鄞州毁灭之后,只是在这地根之中留下一道伤疤,还有一条正在缓缓消散的血脉甬道,但若想要挪移地根,便要处理这错综复杂,四通八达的地脉联系,便是洞天真人,怕也难有这般威能,也难怪琅嬛周天这些年来,各位大能殚精竭虑,仍未寻到万全之策。

但若将周天视为内景天地,却是人人知晓,内景天地之中,所有地貌外形,所有灵炁法则,其实都只在主君一念之中,涅盘道祖虽已陨落,但琅嬛周天却从未受过损害,本源之中,依旧残余了足够权柄,此时万千地脉,逐一亮起,化为灵光,融入本源,只有那虚影依旧在维系着洲陆稳定,一应手法,有条不紊,显然在过往无数年月中,涅盘道祖多次凭借心意,再造琅嬛,便如同此时阮慈调整自身洞天中的一切细节那样简单。

下一刻,那太初混沌光华、障壁之上的洲陆投影,化为一团灵光的地根灵炁,全都绽放出无量毫光,在那毫光之中,四方重洋俱沸,以中央洲陆为核心的诸方洲陆,全都缓缓挪移起来,往周天中心汇聚!

第423章 洲陆圆满

在本源中看,这挪移顺滑无比,几乎是如臂使指,但此时琅嬛周天之表,却是巨浪滔天,山摇地动,几乎所有洲陆之中,无论仙凡,俱都是惊慌失措,凡人无不寻亲觅友,在那乍然而起的地动中互相扶持,而修士则不分修为高低,俱都是鼓荡法力,试图稳住那地脉中传来的绝大震动。

然则,这只是地动初始,众人尚且还有余力。不过是片刻之后,众真只觉得身外灵炁,忽地浑然一体,仿佛已被巨大意识控制,自身无法取用分毫,虽然体内法力还在,但却仅能自保,若说要探索地脉,平定四方灵机,那便是天方夜谭了。

此时周天中无分上下,早知大玉周天将要来袭,琅嬛大劫,便在前方,此时忽逢大变,不免便有许多人以为这是大玉周天施展的雷霆手段,周天大劫已然开始。心中究竟作何感想,便是因人而异了,但看天星宝图绽放出重重光彩,除却洲陆之中随常映射,镇压洲陆气运的那几位法相化身之外,还有许多平素隐世修行的诸般大能,亦全都显露化身,向下观照,那些全无见识的平宗、散宗修士倒还罢了,除了瞠目结舌之外,心中也难兴起多余念头,但那等茂宗、恩宗,乃至盛宗修士,多有博闻多识,一肚子掌故的,心中便是想道,“这些洞天大能,其法力来源于自身洞天,全都是悬挂在周天之外,依附其间,平日里法力灵机往来无碍,一旦有事,除却因果气运相连之外,灵炁也可以自成循环。此时我们便犹如无根之木,这些灵机也只能在大变中勉强自保,但之后总会消耗完毕,在数年内会逐一落入海中而亡,但洞天大能却还可存活许久,其洞天之中,更能容纳无数凡人、修士,此时他们既然在天星宝图中现身,而我等尚在外间,便可见我们已是被放弃的人,只能闭目待死了。”

心中猜测大约都是如是,但想法态度便是不同了,也有人慨叹一声,随缘而去,也有人决心要战斗到最后一息,更有许多人心中对这些洞天修士生出怨恨,林林总总,莫衷一是,刹那间便掀起复杂的情念思潮,但只见天中金灯大亮,磬声遥传,还有一枚七宝玉芝绽放虚影,仿若出现在各处天中,向着众人洒落甘霖,甘霖落处,心头自生清凉,又听得磬声入耳,浮躁心绪渐稳,金灯更是驱除心中所有邪秽幽怨之念,天中各法相又传出神念,晓谕四方,众真方知此并非大劫开启,而是众大能为应付大劫,要将洲陆连成一片,因此施展的绝大神通。众真不可妄动法力,只需落入地面,和洲陆一道迁移。

众人听此,虽然依旧惊讶异常,但却也可安下心来,便各依指示而行,那些法力充沛的元婴修士,还承担了护送浮阁飞山,居中调理灵炁联系,使其和本土洲陆一道迁移的职责。而此时原本和四方灵炁断去的联系,也在缓慢重连,众人感应之下,却觉得地脉仿佛已有改易,和此前不同,洲陆之上,也有不少阵法因此失去功效,而洲陆之外,各大洲护持己身的迷阵,几乎无不是应循地脉而设,地脉一改,当即破去,灵炁变化之中,更是惹得海波翻卷,掀起滔天巨浪,也不知有多少海怪被掷到了高空之中,惊慌失措地重新落下时,便落入了迁移而来的洲陆之上。

洲陆挪移,如此巨变,惹来的余波又何止千万,好在有洞天居中平复思潮,众人的情绪都还算稳定,手脚也是麻利,不过半日光景,一切便是井然有序。此时修士们也无从修炼,便索性各据峰头,凝望远方,还有些本就在洲陆边界的,此时一面护持着洲陆不被海水巨浪侵蚀,一面也望向那滔滔烟波,方才只是半日功夫,远处便似乎已然浮现出另一块大陆的影子,可见平日里一般修士视为天堑的遥远距离,对洞天大能来说,却也不过是一步之遥而已。

诸多修士,平日里只知上境之威,近乎无所不能,但直至今日,方才自以为见到洞天威能。固然他们也以为是诸多洞天联手,方才能有此威力,但也是叹为观止、心驰神往,此时正矗立在北胡洲边境的一名少年修士,便笑向身旁一只火狐道,“狐前辈,你从天外而来,想必是见多识广,无如请你也品评一番,我们这琅嬛洞天的功行,可还算能入眼么?”

此时周天之中,还有许多外间洞天的化身活动,这等大事,便连天外本尊也在凝神观望,更遑论在周天中的化身了,那火狐狸生了一张方脸,虽为狐类,气质却极为庄重,此时神色凝重,摇头道,“这神通已涉空间法则层面,便是洞天联手,也难以办到,其中有许多讲究,我说了你也不太明白,只需知道这等神通,已然靠近道祖,若非是空间道祖,便是你们那琅嬛周天的原主出手,否则洞天联手,人数越多,越是难以发挥道韵神通,只能单纯以法力、灵炁制敌,我们此时行走的空间,法则已经发生扭曲,绝不是洞天联手所能触碰到的领域。”

他身旁这少年不过是筑基修为,自然是听不懂他的分析,只知火狐狸是在称赞琅嬛洞天的厉害,自然也觉得与有荣焉,不由将胸膛高高挺起,正要再夸耀几句,却只见前方一片茫茫大陆,悄然现身,其上物华天宝,无数宝光灿烂闪耀,天星宝图之中,又有诸般大能显露身形,不由大叫起来,“中央洲陆!这便是中央洲陆么!”

话音刚落,四周空间仿佛又是一阵平滑扭动,只听得轰隆声中,两片大陆接壤到了一处,北胡洲前行之势,乍然止歇,只见接壤之处,生出无数苍灰色的生机灵韵,那少年往前捕捉了一缕,竟是极为菁纯的土灵气。而刹那之间,土灵炁消失无踪,两片大陆合为一体,再无分别,便仿佛是回到了原处一般,倒是让那少年生出感慨,叹道,“为何我感觉这片洲陆,原本就应当在此,无有一丝不谐呢?”

火狐狸一直在天星宝图之中寻寻觅觅,此时却未搭理少年,先说了一句,“紫虚王真人果真没有现身……”

他面上更多了几分凝重,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对少年道,“你生出这样的感受,便说明这片土地初生之时,果然便是在这里,此时不过是回到原点而已。嘿嘿,修士玉池之中,生有道基,道基而成岛屿,其余玉池之外的田土,也都是道基阐发而出,你觉得回到了原处,那便是各方游岛,回返家乡,重炼道基……重炼道基……”

他狐尾翘起,私下嗅了许久,又对那少年道,“能在此时此刻来到此地,你是有气运的人,一路行来,又是得了土灵气,又是得了那从海中抛掷而来的海怪尸身,好处不少。我且问你,大劫将至,你觉得琅嬛周天前路如何?”

这少年入道不久,虽然筑基层数颇高,但心性还十分纯朴,这火狐狸待他不错,一路来提携了他不少机缘,因此他并不提防,寻思片刻,便是笑道,“说也奇怪,此前我有时也在想着前路,只觉得周天前路茫茫,十分忧虑,但不知为何,今日这惊天动地的大变过后,我虽则也惊讶莫名,但不知为何,却觉得好像未来虽然凶险,乃是九死一生,但却还远远不到绝望的时候。”

火狐狸听他一言,面色便是微变,暗道,“思潮之力,有时连道祖都难以扭转,而且此力有时还能反过来影响实数,以我看来,此前琅嬛周天众人虽然也是誓要周旋到底,但却也有一丝无奈,仿佛慷慨悲歌一般,已知前路黯淡,却仍是壮怀激烈,要最后一搏,周天气运,犹如花火,虽然绚烂,但已是最后的光辉。但今日这洲陆大变之后,气运之势隐然已有改易,果真是如我观照一般,多出了一缕生机。”

“这生机之中,定然还有一变,绝不是只有洲陆改易这么简单,众人都以为这是洞天携手,但我刚才仔细查看,不仅仅是东华剑没了踪影,连东华道侣王真人都悄然无踪,难道、难道……”

正这样想着,那十数洲陆,已是先后并入中央洲陆,只见其崎岖形貌彼此镶嵌,竟是严丝合缝,形成了一个大圆,中间只缺了一块,未臻圆满,那便是被打到陆沉的南鄞州。而就在那缺憾之处,一股庞然气势陡然翻涌起来,仿佛又有一番可怖大变正在酝酿,更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奇物,正要出世!

第424章 成就洞天

除却身在其中的本土修士之外,琅嬛周天如此一番通天彻地的巨变,焉能不引来一众洞天,乃至是道祖的观望与推测,便连洞阳道域核心处,那时光凝固,无数大道法则之力极其凝聚,将洞阳道祖内景天地压制得动弹不得的镇压之势,也略略减缓了一丝,不知多少道韵之中,浮现面孔,往洞阳道祖看去,虽无话语,但疑问之势亦颇为昭然:琅嬛巨变,逃不开洞阳道祖的监管,倘若洞阳道祖不愿,便是有再大的神通,琅嬛洲陆也难以挣脱道韵阻碍,从容合一。但洞阳道祖又是为何竟默许此事发生呢?

太一君主不知何时,已立于凝固时光之上,身形之巨,几乎将这片星域完全遮蔽,便连洞阳道祖的内景天地,也不过只有其指头大小。他垂头凝视锁链中央的那团黑雾,缓缓问道,“燕山魔主,其传承祖师,是否便是道友的一名化身?”

此时琅嬛巨变,可问的事实在太多,不料太一君主竟会从此事问起,那团黑雾分分合合、翻翻滚滚,似乎毫无回应,太一君主也不气馁,又道,“洞阳道友,南鄞州陆沉,背后其实是你在推波助澜,你的意思我们都很清除,琅嬛洲陆,乃是那位道祖的道基碎片,永远少却一块,便永远都无法补全,也永远都无人能和你争夺琅嬛周天的所有权。但如今那刁蛮小女竟将自己的洞天充作那空缺碎片,你这是坐视琅嬛周天连最后一块道基空缺都要补全?那你的图谋,可就全数落空了,便连大玉周天,也要失去啦。”

那黑雾之中,只是传出隐隐笑声,太一君主侧眸望去,只见虚空之中道韵涌动,情祖的面孔悄然浮现,笑对太一君主道,“道君,你若助我,我或可让他回答你的疑惑。”

情祖所说,自然是太一君主加力凌迫,令她的权柄能够扩散至洞阳道祖法体之中,若是如此,其自然能对洞阳道祖造成一定影响。太一君主注视她一会,轻声道,“道友多年蛰伏,如今应太初所起之势,近年来活跃了不少。”

他面上也隐现提防之色,乃是因为自身情念,也多少要受情祖影响之故,情祖看出他虽忧虑洞阳图谋,但却也是更忌惮自身权柄扩大,便不再多言,只是妩媚一笑,面容悄然淡去,但在其彻底消散以前,太一君主又道,“情祖,你要平衡虚实二数,难道真寄望那个小丫头片子么?还是青君回还,来得更把稳些吧。”

情祖面上现出狡黠之色,笑道,“琅嬛道果,已将完满,洞阳已是占去了无数年头,不知留有多少后手,而如今涅盘甚至连道基也已补全,回归之势渐有了火候,此方大争之处,暗含超脱之机,我便有图谋,也要排在他们二人之后吧。道君不如还是先操心操心,这二人中,会是谁先哄走了那小女儿家?”

太一君主庞大面孔,凝视那极其微小的情祖化身,眼睫一眨,仿佛便带出星尘缕缕,他声音隆隆,道,“此女晋升所付的代价,远小于我等预期,到如今她仍未择定立场,坐实因果,却仍可晋升洞天,我疑心她身后有人暗助,这个人,会是你吗?”

的确以阮慈如今所处的争斗,她要晋升洞天,便至少要在洞阳、涅盘和太一中择选一名主君,或是坐实自身为涅盘转世,或是为青君转世,又或是为洞阳道使,接受他的道韵洗礼。唯有择定了主君,这些道祖才会为她排除其余道祖的干扰,令她有晋升洞天的机会。但阮慈一路行来,却是三面都仿佛结了因果,一面又收起青华万物天,一面又补全了涅盘道基,另一面还让洞阳保持沉默,未有现身干扰。涅盘道祖脱困之后,一向是隐世不出不说,洞阳明知此事进展远远和他利益不符,却依旧没有出面,终让太一君主心中,疑云浓重,不得不出面试探,至少要探明洞阳保持沉默,究竟是什么原因。

他所执掌权柄,在宇宙中近乎无所不能,尤其是此处乃是宇宙虚空,拥有情念的生灵并不太多,情祖的威能也因此减弱,自不会和太一君主硬碰硬,只是冲他飞了个媚眼,笑嘻嘻地道,“便真是我,又待如何?道君此时还有余力来应对我么?”

此言切中要害,太一君主也是无言以对,不再阻碍情祖消散,但见那绝世容颜彻底化为虚无以前,还突地对太一君主吐了吐舌头,满脸的得意忘形,便连太一君主亦是无可奈何,只能摇头失笑,再和洞阳道祖对峙片刻,见其果然铁了心不肯露面,却也从沉默中得到了不少讯息,便伸手握拳,将锁链收紧,比之前还要更紧上片刻时,方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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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琅嬛周天之中,各方洲陆已是连成一片,仿佛是复现了玉池中的湖心岛一般,在汪洋大海之中,以中央洲陆为中心,四方洲陆拼接而来,圆融一片,唯独南鄞州那空缺之中,也有气势不断翻卷,仿佛有一物正在缓缓上浮,众人还在猜测是否是提炼本源之力,再造了一个南鄞州时,却只见一团混沌灵炁之中,剑光乍然闪现,刹那间清浊划分,生机点化,却是有一洞天被开辟而出!

洞天真人举手投足,都可开辟洞天,居于上层空间的生灵,对洞天开辟按理来说也无甚特殊感应,但此时洲陆生灵,无不感受到一种极其沉重的负担,仿佛周天极深处那最根源的所在,有了一番重大的变化,又如同一株参天大树要破土而出以前,四周土地自然也能感到那沉重的压力。如此闭目苦挨,等候了不知多久,方才见到那洞天以极缓慢的速度,分出一道虚影,化为南鄞州的模样,乍然往下落去,将周天四合全于一统,再无任何瑕疵!

此时只见这大陆之上,别处都是青山绿水,乃是实在土地,其实当日涅盘陨落,道基破碎时,四方洲陆自然也受到损伤,但散于汪洋之上,其破碎之处在无数年间,终究是渐渐作养生机,自行恢复,此时方才能处处吻合。而所缺憾的便是连气根都被断去的南鄞州,此处空洞被一片朦胧晶玉补上,细品之下,似真似幻,但这晶玉光辉也不过闪烁片刻,之后便是灵光一闪,覆盖上一层清光,清光中只见那山水楼台,都在不断演化落下,不过是十数个呼吸之后,便落定在了洲陆之上,和其余接壤土地已没有任何分别。

有了这处洞天弥补,湖心岛已然完满,但道基却还是空空荡荡,只见中央洲陆最中心处,曾经是太微门和无垢宗大战之地,如今亦有太一宫山门所在之地,便有虚影闪闪烁烁,几番欲要凝出幻影,却又被什么突兀道韵打断。这正是太一宫伏笔所在,此处原为涅盘道基所在,如今湖心岛圆满,道基幻象自然会应循生成,之后填补宝材,施展神通,或可再造道基,但这一切,却是因为世宗山门在此,便被硬生生止住了势头。

此时众洲陆合一,各方洞天都派出化身,入往金殿,便连坐镇道韵屏障的瞿昙越,都遣出化身,落往云端,而众人的目光亦都投向南鄞州所在之处——阮慈在众人不知不觉之时,已然晋升洞天,这一点众人可从结果反证,若说惊奇,尚不至于,不论之后命运如何,她晋升洞天都可谓是水到渠成,意料之中,非如此,众道祖的计划也无从展开。但她还尚未展露法相,此女周身围绕太多疑云,不论天内天外,众人亦都是想要借法相来猜一猜她的根脚了。

阮慈亦是大方坦然,只见迷踪海方向,先是一点天星大亮,正是其师王胜遇的洞天法相,随后迷雾之中,便是一尊法相排山踏海而来,堂堂皇皇,将周天大势,尽数握于掌控之中!

第425章 法相根脚

洞天法相,即管可以随意呈现,但修士层次越高,便越能碰触到世界规则中脆弱之处,知晓自身的一举一动,对将来都有莫大影响,因此多数还是呈现自身道途相关的法相,如王真人,其所持大道必然便和天星有关,在琅嬛周天被多年封锁的情况下,他能凭此大道成就洞天,本就说明根脚不凡,底蕴十足,因此便是闭门不出,在周天中也不会坠了名号。又如楚真人的棋盘法相,以宇宙为棋盘,气魄亦是极大,一望便是上法洞天方才会有的心气。

其余中法、下法洞天,其法相便要本分许多,中法洞天倘若是借法宝成就,多数便显化为法宝本体,又或是持宝之人,如阮慈未有成就洞天之前,在天星宝图中便显化为东华剑的模样,至于清善真人,他虽是上法洞天,但因是太微门掌门,需要执掌天地六合灯,是以也常常将本相藏起,只以巨人美颜相呈现人前,化作清妙真人的模样,如此对他自身修行,其实也有妨碍。此时众真凝神望去,心中都以为阮慈或会以东华剑之体现身,一来她的确是剑使,还是多年来唯一一个突破洞天的剑使,二来其修道年限短暂,纵是上法成就,只怕仓促间法相也未曾凝炼完全,便暂以剑体出面。

但只见山海之间,恍惚涌来一团混沌灵炁,中有万千情念,如流星,如闪电,如萤火,在灵炁之中闪闪烁烁,神念稍一沾染,心中便涌上喜怒哀乐、酸甜苦辣这些全然不由自主的感悟,较之情祖,仿佛更胜一筹,其中还有少许萤火,神念一遇,便仿佛将其从某种不确定中解脱,刹那间便化为修士所持那一大道的法则感悟,令人惊喜之余,亦暗生膜拜礼赞的冲动,而灵炁之中,涌现一朵金莲,莲花含苞待放,花前又横放一柄长剑,色做淡青,不过是青钢所铸,极为朴素。

众人目注之中,那莲花花瓣抖颤,仿佛正在徐徐绽放,只是速度极其缓慢,第一层花瓣尚且未曾开放,天星照耀之下,法相便已抵达中洲,化为一名白衣少女,只见其不过一袭素白道袍,黑发束以玉冠,如此随意装束,难掩绝色姿容,座中多有洞天曾见过阮慈,她此前望若豆蔻年华的少女,此时看去,又长成了几分,似有双十年华,纤腰一束,螓首微垂,似有不胜之态,只看容色,谁也想不到此女自出世以来,便将琅嬛周天上古以来的光彩全都夺尽,便连此前惊才绝艳的谢燕还,也全然不能和她比较,此时更以堂皇之姿,将气势场中最尊之处从容占据,不论是上清门林掌门,又或是太微门清善真人、青灵门臻元真人,都不敢和她争锋,让出好一头地,此女亦是居之不疑,携了其师之手,莲步轻移,往金殿中缓缓行去,只在入门以前,偏头往天外看了一眼,眉尖微微蹙起,神色难辨喜怒,只看了一眼,便没入门中。

道韵屏障之外,众洞天本尊,却无不是冷汗潺潺,彼此不由释出神念,互通有无,其中一人道,“此女所持太初大道,我们都已知晓,但她的因果,究竟是落于那朵涅盘莲花之中,还是落于青剑之内,诸位可有高见?”

这一问竟无人能够回答,法相之中,诸般妙处已是全然呈现,端看众人眼力如何,若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也只有甘拜下风,向外求教。只是众洞天神念纷杂,竟无人看破根脚,只有一人道,“她法相中那混沌灵炁,便是创世太初映射,我曾在火祖道场中聆听过一次讲道,阮真人出门有混沌灵炁相伴,映射未来幻影参拜,已是隐有道祖出行讲道之相,若我所料不差,其花瓣完全绽放之日,便是道果完全成熟之时,届时道祖法体从莲中涌现,方才是道果所在,据我看她还是择选了成为涅盘化身,否则周天洲陆,岂会如此轻易地被其挪动,其或是完全继承了涅盘因果,炼化周天本源。”

这亦是一种猜测,也是如今境况中最有可能的答案,众洞天却并未信实了,只是暂且将其作为前提,往前推演,其中有一黄衣修士道,“周天本源若被炼化,琅嬛周天将更加强盛,此处曾为道祖内景天地,如今正主回归,对周天掌控要更上一个台阶,诸位,日后在天内当要更加谨言慎行,莫要连累了我等同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