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好?”

  尹明芮最后两个字,微不可闻,又带着明显的震惊,只因尹明毓的屋子里,箱子全都打开,所有空地摆满了倒腾出来的物件儿,还有钱匣子,十来寸大,满满登登地银块和铜钱。

  尹明芮不可置信,许久才找回语言:“不是二两月钱吗?”

  尹明毓团扇扇得轻快,面上则是故作漫不经心,“是啊。”

  “那为什么……”

  尹明毓笑道:“开源节流,亦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当然,积累的前期,主要靠节俭。

  尹明若震惊不减,喃喃道:“二姐姐好生厉害……”

  尹明芮坐在她庞杂的私房中间,复杂不已,完全忘了她急匆匆过来为的是什么。

  尹明毓笑而不语,她也不想炫耀,可三娘子说她只有那“点儿”家当,事关尊严,必须回应啊。

  尹家对于渭阳郡主的第二封请帖,是有些许为难,但尹父和韩氏商议之后,由韩氏主张,再次婉拒。

  一次两次的拒绝,尹家此举,渭阳郡主颇为恼怒,当众嘲讽:“这尹二娘真是好大的架子,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她打定主意要给尹明毓一些教训,便对外说了些似是而非的嘲讽之语,甚至言语中带及其他大家千金,然后又发了第三封言辞激烈的请帖,直言她若是不来,便是不给众家娘子面子,激尹家让尹明毓来赴宴。

  渭阳郡主如此咄咄逼人,尹父和韩氏皆恼怒不已,然京中成王一系以及一些对谢钦有些心思的娘子们对渭阳郡主多有附和,一点儿闺阁小事儿,竟在京中上层闹得有些沸沸扬扬。

  尹家被架起来,夫妻二人当然是不愿意尹家女在这个风口出去,但以后尹明毓少不了面对渭阳郡主等人,早早晚晚,避无可避。

  于是便将请帖送到西角院儿,由她自个儿决定。

  尹明芮看着那请帖上张扬的话语,此时是真的怕了,什么风华绝代的谢郎君,全都抛在脑后,“好处还未享到,先有了麻烦,偏偏又不能请谢家帮着解决,若是姐姐的未婚夫是韩三郎,哪有这些事儿?”

  尹明毓没关注请帖,她还在支使婢女分门别类地整理她的私房。

  此时正好整理到一匣桃木饰品,桃木手串、桃木簪、桃木笔筒……甚至有几柄大大小小的桃木剑。

  而且她从小就格外喜欢桃花,配饰上几乎都带着桃花,团扇、手帕、簪子……

  尹明芮说着正事,一看他不紧不慢的模样,又不由自主地偏离正事,“桃花也就罢了,二姐姐留这般多的桃木物件儿作甚?”

  尹明毓举起一把巴掌大的桃木剑,很是认真道:“辟邪啊。”

  尹明芮、尹明若:“……”

  尹明毓没有任何玩笑之意,虽然古代诸多不便,但她过得还是极舒服的,万一被带走可怎么行?

  桃木不好随身携带,桃花就方便多了,还清雅。

  尹明芮深呼吸,“二姐姐,不能稍正经些吗?”

  尹明若推推三姐姐,而后小声问尹明毓:“二姐姐,你要去赴宴吗?”

  尹明毓果断道:“不去。”

  “可是……”尹明若忧心忡忡,“若是得罪了人,还落了个怯懦的名声,可怎么办啊?”

  “谢家敢拒渭阳郡主,尹家敢和谢家结亲,自然是有所依仗,我为何要依从渭阳郡主行事?”

  尹家女和谢家妇,哪个更教人忌惮,她脑子正常,能分得清轻重缓急,不打算送人头。

  左右婚事已定,不可能随意退了,尹明毓扯过一张空白的请帖,提笔落字,刷刷几笔写完回帖,笔一放,任墨迹风干。

  尹明芮和尹明若凑过去,一看,哑口无言。

  韩氏拿到尹明毓的回帖,倒是一笑,随即拿给尹父一看,便送去了成王府。

  成王府里,渭阳郡主还邀请了几位娇客,毫无防备当众打开了回帖,瞬间气氛凝固。

  回帖之上,只寥寥几语,十足恭敬有礼——

  “二娘于家中待嫁,礼法俗成,不便赴宴,请郡主宥之。”

  连个委婉的措辞都没有,就一个意思:不来。

  渭阳郡主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尹二娘!”

第6章

  尹家二娘亲书回帖拒绝渭阳郡主。

  即便渭阳郡主怒火中烧,回帖内容还是由当日亲眼看到的娘子们散播出去,京里很是议论了几日。

  不过渭阳郡主再恼怒,也不可能去尹家捉人,还得为了颜面继续举办夏日宴。

  成王也不能在明面上为难尹家,实际上尹家婉拒宴邀,完全在情理之中,若是长辈们也跟着掺和,就落了下乘,难免教朝中诸人暗地里耻笑,是以只能定性为闺阁娘子们的“玩闹”。

  而由这一事,尹家二娘在京中女眷中有了姓名,亦有些人好奇地打听她,偏偏尹明毓从前极少外出,偶尔出门见客也是规规矩矩丝毫不显眼,除了与尹家交好的人家对她有些熟悉,说她似乎是个“清丽文雅”的女子,大多数人就是见过也没印象。

  倒是尹明毓的嫡姐,谢钦的元配尹明馥,再次被人提及,她容貌气质皆盛,亦有些才名,只是为人傲气,颇有几分目无下尘。

  当年谢钦高中状元打马游街,京中多少娘子惊鸿一瞥,再难忘谢郎。

  或许大多没有旁的心思,只是心里存了这么一个人的影儿,然对尹明馥,尚且免不了眼光苛刻几分,尹二娘是庶女,定然还逊色嫡姐,总归是为谢钦可惜的。

  尹明毓若是出现在渭阳郡主的夏日宴,许是种种猜测便要落到实处,但她没有出现,众娘子索然的同时,更加拭目以待。

  谢家作为小闹剧的重要角色,谢家两位夫人自然也关注了外头的是非。

  关于尹明馥,她纵是有些偏执之处,也无大的过错,逝者已矣,还留下谢策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谢家人不会言她丝毫不好。

  而尹明毓,两位夫人确实对她不甚满意,但经了这么一遭不了了之的闹剧,有渭阳郡主这一比较,她们对尹明毓多少有了新的认识。

  “瞧着是唯唯诺诺的,到底还算扛得住事儿,不是个没主意的软骨头。”

  谢老夫人姜氏始终觉得尹明毓做继室委屈了谢钦,她年纪大了,说话也不必太顾忌着谁,依旧严格道:“日后嫁进来,还是得多瞧两年,教一教,再决定是否将管家权交给她。”

  谢夫人许氏点头,“是。”

  谢老夫人又问:“婚事准备的如何了?”

  “母亲且放心,正在按部就班地准备。”

  谢老夫人对儿媳的管家能力是极认可信任的,是以问了一句便罢。

  这时,童奶娘带着刚睡醒的谢策来到堂屋,谢老夫人和谢夫人脸上的神情立时柔和下来,与他轻柔地说话。

  “策儿,睡得可好?”

  谢策坐在谢老夫人身边,一双小脚伸出榻外,乖巧地点头。

  谢老夫人摸摸他的头,抬头问童奶娘:“策儿那儿可有什么事?”

  谢夫人也看向童奶娘,十分关注。

  童奶娘恭敬而立,禀报道:“回老夫人,小郎君一切皆好,只是郎君的通房朱草又让婢女给小郎君送了她做的针线。”

  谢老夫人皱眉,有些不喜,却也没说什么,与儿媳对视一眼,而后低头轻声问谢策:“策儿,还记得尹家的二姨母吗?”

  “姨?”谢策歪头,茫然。

  “忘了也无妨。”谢老夫人慈爱道,“等到她嫁进门,就是你母亲了。”

  尹家这里,尹明毓拒绝了渭阳郡主之后,便没有其他人再来没眼色地邀约,得以好好准备婚事。

  嫡母韩氏为尹明毓准备嫁妆,婚期前三日将陪房的卖身契以及允诺的两万两给了尹明毓。

  两万两直接充入私房,尹明毓拥有的财富由涓流变成江河,整个人骤然焕发出别样的神采。

  这让饱受离愁别绪的三娘子尹明芮和四娘子尹明若心情十分复杂,好性子如尹明若,都忍不住生了些“姐姐没心没肺”的怨念。

  婚礼前一日午时,尹明毓十分大方地花钱让膳房做了一桌丰盛的席面,还准备了两壶酒。

  尹明芮和尹明若的情绪都不太高,尹明毓瞧着两人的模样,心中一叹,随即展开笑脸,招呼道:“难得姐姐慷慨,若不小酌两杯,愧对这一桌席面。”

  她说着,亲手为两人一人倒了一小杯酒。

  尹明芮闻言,抄起酒杯,仰头灌了一口,酒一入喉,呛的咳了几声。

  “慢些喝。”尹明毓顺手为她夹了一筷子菜。

  尹明芮沉默不语,又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旁边,尹明若也默默地端起酒杯,沉闷地喝起来。

  尹明毓试图继续活跃气氛,端起一杯酒,对两人诚恳道:“我这个姐姐,这些年多有不是之处,多亏两位妹妹体谅,我敬两位妹妹一杯。”

  尹明毓托着酒杯,向两人一敬,而后仰头饮尽,喝完手一翻,向两人展示空酒杯。

  尹明若眼圈儿一下子通红,尹明芮忍了又忍,吐出一句带着哽咽的抱怨:“你还知道自个儿多有不是啊?”

  呃……

  尹明毓只是应景儿一提,哑了一瞬,立即能屈能伸地道歉:“我再饮一杯,向两位妹妹赔罪。”

  “一杯怎么够?”尹明芮忽而愤愤,“幼时你说陪我们蹴鞠,骗走长辈们给的压岁钱不说,先生留的大字都是我写的!”

  尹明毓:“……”

  “一文钱一整日……”尹明毓想要辩解一二,在她的瞪视下渐渐收口,“好吧,我喝。”

  尹明芮看她喝下去一杯,继续指控:“你吃了喝了我多少东西,你竟然……竟然还那般有钱?!”

  她越说越是生气,“三杯!”

  她们吃用多在一块儿,偶尔尹明芮爱表现的劲儿上来,也是开开心心地请姐妹们过去,当时肯定是皆大欢喜……

  但是,她存心不良,她认,尹明毓又倒了三杯酒,尽数喝光。

  尹明毓只准备了两壶酒,她连喝几杯赔罪酒,尹明芮和尹明若再分喝几杯,很快便见了底。

  尹明若酒量不佳,晃晃空酒壶,傻呆呆地咕哝:“没了……”

  尹明芮一听,催促尹明毓把藏得酒拿出来,“我知道二姐姐藏了酒,我都瞧见了。”

  “莫喝了,多吃些菜。”尹明毓给两人夹菜,无奈劝止,“我明日出嫁……”

  她不说还好,这一句话,尹明若抱着酒壶,便哭了起来。

  尹明芮也红着眼,闹着非让她拿酒,不拿不罢休。

  尹明毓有些心酸,她能够平静地看待分别,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不能,所以平时很克制守礼的两个人才会借着酒劲儿这般。

  理智知道应该适可而止,可感情不能。

  尹明毓到底还是去取了她的藏酒,遂了两人的意。

  然后一场姐妹道别的宴席,就变成了尹明毓的赔罪宴,连尹明若也拉开话匣子,控诉她的“罪行”。

  “幼时你骗我洗糖葫芦,糖都洗没了,呜呜呜……”

  尹明毓:“……”

  她的错,罚一杯。

  “冬天冷,二姐姐说一起睡暖和……”

  尹明毓接道:“确实暖和。”

  “是暖。”尹明芮哭开,“可你睡觉的姿势太、差、了……”

  尹明毓:“有……吗?”

  尹明若跟着哭道:“我冻醒过……呜呜嗝……”

  姐妹两个看向彼此,抱住对方,怜惜地拍抚对方的背。

  尹明毓:“……你们醉了,别喝了。”

  两人不停,继续历数她的“罪行”,尹明毓只能一杯一杯地喝。

  喝到后来,尹明毓最后一点藏酒也拿了出来,尹明芮和尹明若彻底醉了,她自己也微醺地支着头。

  尹明若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走到尹明毓身边,抱住她,委屈地问:“二姐姐,成亲很好吗?”

  不会不舍吗?

  尹明毓抚过她的发,良久,有些昏头地说:“我亦是初婚,下次告诉你。”

  尹明芮从另一边抱住她,埋在她的怀里,哽咽:“三娘想二姐姐一直骗我……”

  然后两人话锋一转,又开始醉叨姐妹三人陪伴长大这些年,尹明毓的好。

  尹明毓正准备好,想多听几句,两人便栽在她怀里没了声音,还往下滑。

  “……”

  尹明毓无言以对,用劲全身力气支住两个人,艰难地喊人进来。

  翌日,婢女焦急地叫醒尹明毓起来梳妆,又去叫床榻上另外两人。

  尹明毓晕乎乎地坐在梳妆台前,余光瞥向不省人事的两人,后知后觉地反省。

  她好像真的罪过大了。

  以后不喝酒了……

第7章

  尹明毓今日成婚,若是两个庶妹一醉不醒,恐怕婚礼过后,会吃挂落,是以她缓了缓头脑,便让金儿强制叫起两人。

  尹明芮、尹明若两个姑娘从没喝醉过,一醉便烂泥似的,被摇醒硬拽起来,也是懵懵地靠在一起,身体醒了,精神还在醉着。

  “扶她们回去整理。”

  金儿应了,又叫了两人的婢女来,合力扶她们出去。

  稍许后,另一群婢女鱼贯而入,涌向尹明毓,伺候她梳洗打扮。

  外头天才刚刚亮,尹明毓今生几乎没这么早起来过,加之宿醉,整个梳妆过程,全都闭着眼,任由摆弄。

  “二娘子,请起身更衣。”

  肩上像顶了块石头,尹明毓不敢随便动,唯恐一个不好后仰过去,但她一睁开眼瞧见铜镜里满头的珠光宝气,瞬间不觉得重了。

  甚至更重一些,也不是不能承受。

  尹明毓嘴角微微上扬,起身走到空地上,展开双臂,由着婢女们为她穿上嫁衣。

  这时,恢复些许精神的尹明芮和尹明若打扮好,结伴回到尹明毓的屋子。

  两人的眼睛皆红肿之上又添水润,显然是又哭过,但清醒地走到尹明毓身边儿,都撑起笑脸,强装作喜气洋洋。

  尹明毓冲两人弯起嘴角,待到大红的婚服穿好,便展着双臂,在两位妹妹面前缓慢地转了一个圈儿。

  而后,重新面对她们,笑问:“可好看?”

  两人纷纷点头,走近了一些,看着满眼的喜红,“二姐姐极好看。”

  尹明毓抬手,一左一右轻柔地摸了摸两人的脸,“待我熟了,邀你们去做客。”

  从前日日待在一起,以后却只能是去亲戚家做客,两个姑娘霎时心酸,强忍着眼泪,表现出欢喜的模样。

  为尹明毓梳妆的娘子小声提醒道:“二娘子,莫要哭花了脸。”

  尹明毓颔首,问她们时辰,得知还能歇一刻钟,便拉着两个妹妹去榻上坐,“好生说会儿话,再回来得一个月呢。”

  大邺的婚俗,新娘子出嫁一个月后回门,和新郎在娘家住上一夜,第二日再回去。

  尹明芮和尹明若担心碰皱她的婚服,都只握着她的手,不敢依过去。

  “二姐姐……”

  尹明毓微微侧头,看向三娘子,“嗯?”

  尹明芮停了片刻,方鼓起勇气,道:“二姐姐,昨日酒醉,有些失言,再没有比和二姐姐做姐妹更有幸的了。”

  平常闹一闹,有些口角,也不觉什么,真到了分别之时,恨不得挂在她身上才好,那些从前说不出口的话,不说出口总怕有些遗憾。

  尹明若也拉拉二姐姐的手,待到她转过来,方道:“二姐姐,我们没有一丝怨念,你不要误会。”

  尹明毓反问:“真的吗?”

  尹明若顿住,小声地说出实话:“也、也是有一丝的,但真的只有一点点。”

  尹明芮立即坚定反驳:“我没有。”

  “三姐姐?!”

  尹明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她,剔透纯净的眼看得尹明芮心虚地扭开头。

  尹明毓轻笑,这样活泼的模样比泪湿衣襟强,而且她已经听到了昨日想要听的话。

  “噼里啪啦……”

  鞭炮声起,姐妹三人纷纷抬头望向门外。

  “二娘子,吉时快到了。”

  一刻钟,怎么这样短……

  尹明芮和尹明若刹那间又泛起泪。

  婢女双手擎着喜扇,恭敬地举到尹明毓面前,“二娘子,喜扇。”

  分别是必然的,尹明毓起身,手轻轻拍拍两人的头,便接过喜扇,毫不犹豫地大步踏出。

  尹家门外,谢钦一首惊艳众人的催妆诗后,顺利进入尹家门,见到了新娘。

  尹明毓长身玉立于堂中,以扇遮面,只模糊地能瞧见脸的轮廓。

  谢钦缓步走到尹明毓近前,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周遭皆是夸赞新人的喜话儿和起哄声,尹明毓垂眸,从喜扇下方看到谢钦的喜服下摆,以及被喜服衬得玉似的手。

  掌心向上,五指微张,指腹上带着薄茧,纤长却充满力量,停滞在半空,丝毫没有抖动。

  手的主人于她是陌生的,也代表着她将走入完全陌生未知的环境,但尹明毓从来相信的都是自己,她这个人才决定着她自己的未来。

  是以,尹明毓坚定地抬起垂在身侧的手,放在谢钦的手中。

  谢钦轻轻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转身,向尹父和韩氏行礼。

  礼后,谢钦手上微微使力,将尹明毓拉到身边,在她耳边轻声提醒了一句,随后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腿弯,将人轻松抱起,向尹家正门走。

  两人身体紧紧挨在一起,尹明毓能清楚的感受到谢钦的轻缓的呼吸,也能感觉到对方平稳的心跳。

  若是旁的新娘,此情此景,或许该偷偷地、娇羞地瞧一眼新郎官,但到尹明毓这里,她听着耳边纷杂地声音,轻微的晃动之下,竟是困意涌上来。

  原本轻轻搭在谢钦肩头的手,微微收紧,抓住谢钦的肩头的喜服。

  谢钦察觉,垂眸看向怀中人,声音清越:“怎么?”

  尹明毓控制着困意,在团扇后摇头,忽地注意到宾客中有一年轻郎君,着赭红长袍,微一顿,便收回来。

  谢钦未再言语,步伐却稍大了些。

  韩旌站在人后,自虐一般静静地注视着别人怀中的心上人,从始至终未曾离开。

  尹家二郎尹明麟走到他身边,手按在他的肩头,劝道:“不若……别去了。”

  “我要亲眼见证。”

  尹明麟无法,只能叹息一声,陪他一道。

  待到送亲队伍离开尹家抵达谢家,一套极繁琐的婚礼流程,夫妻对拜,却扇,

  拜谢家长辈,拜谢家先祖……全都结束,尹明毓才被送到婚房之中。

  这还没完,婚房内亦有诸多礼节,合卺、结发之礼皆毕,宾客、喜娘等人才退出去。

  方才还喧闹的新房,瞬间只剩下尹明毓和谢钦。

  “我命人叫水,你先梳洗。”谢钦疏离地说完,便要暂时退出去。

  “且慢。”沙哑的嗓音,似是砂砾磨过。

  尹明毓一滞,与谢钦相顾无言片刻,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说:“可否给我倒一杯水,实在口干。”

  因着婚礼要持续许久,未免她想要小解,从起来到此刻,尹明毓连口醒酒汤都没有,偏偏她饿极了,在婚车上悄悄吃了几块提前藏好的点心。

  可谓是雪上加霜。

  谢钦平静的目光注视她片刻,转身为她倒了一杯水,回到床榻边,放到她提前摊开的手中,而后便立在一旁。

  尹明毓微仰头饮尽,端着空杯子,又瞧向他。

  谢钦取过杯子,又给她倒了一杯,道了一句“不可过量”,便离开婚房。

  尹明毓没理,婢女进来为她拆解头发,又让婢女倒了一杯,彻底满足,方才梳洗。

  三刻后,尹明毓盥洗完回到寝室内,谢钦正坐在书案后看书。

  即便尹明毓早就知道谢钦极俊,此时认真打量,还是惊艳不已。

  烛光下看人,总会比寻常还要增色几分,他又一身红色寝衣,禁欲之中又增了些许艳色。

  无怪乎京城里那么多娘子惦记他,单凭谢钦这个人,她稳赚不亏。

  且,一想到这人褪去衣衫,月神落人间,尹明毓又觉口干。

  “可是身体不适?”谢钦从书中抬眼,视线扫过她的脸,淡淡道,“你面色不佳。”

  尹明毓回神,困倦复又涌上来,“只是乏了。”

  谢钦放下书,起身,“早些歇下吧。”

  尹明毓看着他的背影,舌尖轻轻滑过唇,跟在他身后走进内室。

  红幔垂落,尤云殢雨,初始缱绻,渐复急,绣衾凌乱,墨发交缠。

  谢钦内敛,却也体谅尹明毓,骤雨一次,便休。

  然尹明毓疲累地阖眼,昏昏沉沉之中,心念之间却是“美中不足”,身体精悍有力,身手却差了些。

  这般横冲直撞,教人兴致都减了……

  尹明毓这两日属实累坏了,很快便没了心力胡思乱想,翻身面向床里。

  两人即便一番云雨,亦是初为夫妻,中间隔了一人半的距离,各自入睡。

  夜半,谢钦忽觉压迫,睁开眼,几瞬之后渐渐恢复清明,低头,借着昏暗的烛火,便见一条腿横亘在他的腹部。

  谢钦视线转向床内,尹明毓整个人斜在床榻上,薄锦被枕在头下,软枕则是抱在怀里。

  他上一次见到这种睡姿,还是谢策更幼时。

  谢钦按压额头,在摆正她和放任她之间,还是选择了放弃。

  挪开她的腿,起身,将他的薄被盖在尹明毓身上,转身去榻上睡。

第8章

  尹明毓是生生憋醒的。

  静悄悄地,床榻上只有她一个人,身体一动便有些许不适,但她还是得爬起来。

  金儿、银儿在外头听到动静儿,便进到外间,小声请示:“少夫人,婢子们进来了?”

  尹明毓回应了一声,从浴室出来,便瞧见两人正在摆碗碟,霎时笑了,“果然没白疼你们。”

  银儿笑呵呵地邀功:“您昨日几乎一整日未食,婢子们便早早摸到膳房了。”

  “膳房如何?”

  银儿欢喜地说:“说是您有何想吃的,提前吩咐膳房便可,谢家主人少,吃食不必餐餐定份例呢。”

  尹明毓笑了,这谢家的第二个好处,更合她心意,当即便点了晚膳的食谱。

  银儿脆声应下。

  尹明毓由两人伺候着洗漱完,坐下后吃了两口小馄饨,忽然想起谢钦,“谢……郎君在何处?”

  “好似去了前院。”金儿答道,“昨日婢子找夕岚闲聊,说起郎君在前院有单独的院子,公务繁忙时皆住在前院。”

  夕岚便是尹明馥的陪嫁婢女之一,相貌不甚出众,可极得大娘子信任,是她身边的一等婢女。

  她们初至,若要熟悉谢家,夕岚便是一个好人选。

  都是自小便在尹家的,无论是否真心,聪明人便该知道不能与尹明毓对着,总会透露些她们想要知道的。

  “郎君何时起的?”

  金儿道:“郎君寅时便起了,婢子瞧这院儿里的婢女们早早便准备好,想是郎君寻常便早起。”

  寅时,天儿也就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