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头一日亦是不懈怠,真是自律。

  银儿在一旁道:“昨日您洞房,她们还要在外间候着,是金儿拦了,这才没扰了您。”

  尹明毓专注地吃,随意地点点头。

  当初大娘子在闺中便是极其娇养,万事都有婢女伺候,谢家这样的家世,只会更甚。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确实极爽,但她不喜欢私密空间有太多外人,尤其是夜里行私密事之时。

  “随便打听一二便可,别教人觉着咱们想插手院子里的事儿。”尹明毓吃了五分饱,便放下筷子,懒意道,“能干的人多才好,咱们只管享受果实。”

  银儿答应的更欢快。

  仆随主人,尹明毓轻笑,让她叫人进来为她梳妆。

  婢女正给尹明毓挽发髻时,谢钦回来,气氛霎时冷凝。

  他的矜贵清冷像是已经刻在骨子里,无关的人皆冷冷淡淡,多一个眼神都难,金儿银儿在尹明毓面前说笑自如,在他面前,呼吸都要放轻些。

  尹明毓在铜镜中与他四目相对,片刻后,起身温顺地问好:“郎君。”

  昨日两人还交颈缠绵,今日穿上衣衫,便又疏离起来。

  不过她身份转变后,到底不同于旁人。

  谢钦视线在她脸上扫过,颔首,提醒道:“卯时中需得到正院。”

  “好。”

  谢钦说完,便走到外间等候,拿起昨日看的书继续翻阅,神情泰然。

  内室里的婢女们看不见他,依旧紧绷,说句话都降了两个音调,生怕扰了男主人。

  尹明毓无语,“没出息。”

  银儿觑了一眼内门,干笑着小声道:“郎君瞧着高不可攀,婢子们自然不敢冒犯。”

  高不可攀吗?

  尹明毓瞥了一眼外间的方向,她倒是攀上了……

  婢女们手脚越发麻利,提前一刻多,完成梳妆。

  尹明毓起身,斯文地缓步走出内门。

  与此同时,谢钦放下书,等她到身边,方抬步一同出门。

  尹明毓随在他身后半步,不疾不徐地走着,才有功夫稍稍打量这座院子。

  当年嫡姐成婚,她们来过一次谢家,也是东院,几年过去,又换新人,外景内室皆已重修过,再不似那年之景。

  尹明毓看向侧前的谢钦,若有所思。

  “有事?”

  尹明毓收回视线,垂眸,文雅地答道:“并无。”

  而后,再次无言。

  谢钦目不斜视,眼前闪过昨夜她的睡姿,人生头一遭,沉默是因为无言以对。

  大家族晨昏定省十分严格,此乃孝道。

  谢家主孝顺,谢老夫人带着谢策住在正院,他和谢夫人则是住在西院。

  尹明毓和谢钦行至正院时,还未到卯时中,但堂屋中已经有不少人,一见他们二人踏入,纷纷看过来,审视打量。

  尹明毓颔首低眉地跟在谢钦身后,金儿银儿亦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恭敬地端着托盘,走在谢家诸人的视线下。

  谢钦带着尹明毓,走至谢老夫人以及谢家主、谢夫人面前,先请了一声安。

  尹明毓亦是福身一礼。

  新婚到底是喜事,谢老夫人面上带着喜意,谢夫人则含笑让他们敬茶。

  婢女端茶过来,尹明毓随谢钦跪在谢老夫人面前,端起茶,叫了一声“祖母”,茶盏稳稳地敬到谢老夫人面前。

  她这个新妇,是今日的主角,礼仪得体,确实无可挑剔。

  谢老夫人颔首接过,说了两句叮嘱之言,便放下茶盏。

  随后尹明毓便是谢家主和谢夫人,谢家主严肃,谢夫人亦是威严,不过都不严苛,直接喝了尹明毓敬的茶。

  成婚头一日,需得认亲,另有谢家旁支的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尹明毓也都一一敬过茶,敬茶礼便过了。

  谢家嫡支人少,上一辈儿只谢家主和一个庶出的姑姑。

  谢家主有两个通房,不过并未有庶出子女,只谢钦一个嫡子,谢钦也只有一个谢策。

  尹明毓认过亲,便是谢策向尹明毓敬茶。

  谢策比两个月前走得更稳,童奶娘引着他走到尹明毓面前,端了茶呈到谢策跟前。

  谢家应是提前教导过谢策,他小脸紧绷,一双小手紧握住盏托边缘,慢慢敬到尹明毓面前,叫道:“母、亲……”

  后面是什么,他没说出来,童奶娘便在旁边小声提醒:“请喝茶。”

  谢策:“亲……”

  “是‘请喝茶’。”

  谢策:“是亲……”

  “不是。”童奶娘有些着急,纠正道,“小郎,是‘请喝’。”

  谢策脸开始涨红,茶盏也开始有些抖,“是……”

  话都说不利索的娃娃学话的模样,属实有趣,不过宝贝疙瘩不能逗弄,尹明毓便抿住唇,侧头看向谢钦。

  谢钦没开口,等谢策说清楚话。

  尹明毓见状,便也就没管,木讷地看着谢策。

  心里却是在念叨:教孩子的人没事儿找事儿,两月前还只能说一个字,现在就教个“母亲,喝”,多好。

  而谢老夫人瞧谢策越是紧张越不会说,似是快要哭了,心疼不已,责道:“莫要为难他了,教个‘喝’字便是。”

  童奶娘一听,连忙改口,重新教导谢策说话。

  一个字果然容易许多,谢策顺利说出来,尹明毓便应了,接过来喝了一口,又送了礼物,敬茶结束。

  早膳时,尹明毓这个新妇要为长辈们布菜,表示孝顺。

  她夹了两筷子,谢老夫人便让她落座。

  尹明毓很是实在,让坐就真的坐下了。

  可坐下之后,尹明毓便察觉到谢家三位长辈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似乎是惊讶……

  尹明毓心念一转,又缓缓起身,神情中露出些许忐忑。

  谢钦是唯一一个神色如常之人,平静道:“坐吧。”

  谢夫人立时收拾好心情,道:“无事,坐吧”

  尹明毓听话地坐下,埋头矜持地用早膳。

  谢钦眼看着她又吃了一碗粥,目光下滑,到她腹部,一顿,又移开。

  食不言,连最小的谢策都没有说话,一顿饭安静地吃完,谢老夫人便教尹明毓回东院。

  谢夫人告知她,日后只需晨昏定省,每初一十五或者节时一道用膳,其他时候皆在自己院儿里。

  除此之外,谢夫人道:“南边儿刚来了些荔枝,想吃便让婢女去膳房取。”

  尹明毓心头一动,尹家也能买到南边儿的时令水果,然而不多,小辈们偶尔只能分到几颗尝尝,庶女便更少了。

  谢家果然是谢家。

  尹明毓一回到东院,便让银儿去取回荔枝。

  她就躺在榻上,拿着一卷书看,金儿剥好荔枝,便送到她口中,日子极惬意。

  西院里,谢夫人听说尹明毓的婢女去取了荔枝,对身边的陪房道:“庶女到底不如嫡女养得娇贵,想是亲家再和善,对庶女也是有些差别的。”

  正院里,谢老夫人也在跟陪房童嬷嬷说尹明毓:“策儿娘嫁进来头一日,也说不用伺候,但她是日日都伴着。”

  童嬷嬷奉承道:“先少夫人最是孝顺。”

  谢老夫人不置可否。

第9章

  尹家,西角院儿——

  三娘子尹明芮和四娘子尹明若坐在尹明毓未嫁时的闺房,眼下都带着些许青黑,眼里也带着红血丝,神情怅然若失。

  “连鞠球都没了,二姐姐搬得可真是干净极了……”

  尹明若环顾四周,低落地点点头。

  尹明芮:“从前常伴时不觉,如今这屋子可真是空荡……”

  两人同时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叹出去,“唉——”

  “咦?那是什么?”

  尹明若指向床榻边,尹明芮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便见方柜上放着一个方形木盒,上头盖着一块儿红色方巾,在空旷的屋子里极显眼。

  两人过去,尹明芮扯下红方巾,又捏住木盒上的铜锁扣,抬起盒盖。

  木盒里亦是扑了红绸布,绸布上躺着两个巴掌大的桃木剑,剑柄上各自系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荷包下压了一张纸。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抽出纸,上头就几个字——

  一人一个。

  落款尹明毓。

  尹明芮拿起其中一个桃木剑和荷包,荷包一触手便感受到分量以及沉闷的摩擦碰撞声。

  “好像是铜钱?”

  尹明若也拿起另一个,打开荷包,果然是铜钱。

  她一脸茫然,“二姐姐这是何意?”

  尹明芮亦是莫名,胡乱猜测,“难道是补我们的压岁钱?”

  “应当不会吧。”

  尹明芮纠结片刻,干脆道:“反正她那般俭省,掏出钱来极不容易,给了咱们,收下便是。”

  “二姐姐虽是俭省,可得了什么吃用的,从来没吝啬过。”尹明若珍惜地抱着木剑和荷包,“我们只是不受宠的庶女,若不是二姐姐这些年对我们多有照拂,哪里会这般轻松。”

  韩氏已是极大度的嫡母,但也不会对庶女们有过多额外的关心,她们三人相互陪伴,或者说,尹明毓陪伴着两人长大。

  她或许懒散,或许爱捉弄人,可但凡她们二人有事寻她,她总会帮她们找到解决的办法。

  两人都不敢想象,成长的那些年,没有二姐姐,她们会如何,所以在她离开后,才会这般无所适从。

  “也不知二姐姐在谢家过得可好?”

  尹明若神色担心,“谢……姐夫瞧着那般冷淡,万一对二姐姐不好……”

  尹明芮也说不出谢钦的好话,愁眉道:“听我姨娘说,大姐姐从前回来几次,从母亲屋里出来,似乎都情绪不好,许是夫妻不睦……”

  她话说到这里,便停了。

  两个姑娘四目相对,又是两声长叹。

  谢家——

  东院是谢家为年轻子孙成婚所准备的居所,想要子孙满堂,可几代来都是独苗,自然十分敞阔。

  东院的东隅,两个角门,各有一个小跨院,是为孙辈儿准备的,如今都空着。

  西隅是一个角院和三大间偏房,偏房作库房用,角院则住着谢钦的通房朱草。

  而尹明毓居住的正房,一进门是宽敞大气的堂屋,堂屋东内门进去便是寝室,寝室后还有一间浴室,只浴室便几乎与尹明毓未嫁时的闺房内室大小相当。

  堂屋西内门连着一个书房,许是为谢钦准备的,墙高的书架贴墙而立,零散的书籍罗列其上;窗下还有茶几,棋盘也摆了一盘,极有古韵的香炉上方香烟袅袅升起,身临其境,便如沐书海,洗涤一清。

  唯独一点不好,书房里没有软塌。

  是以尹明毓只能拿了书回卧房,半躺在长榻上翻阅。

  温柔乖巧的俏婢女剥好荔枝,轻轻喂到她口中,间或她口渴了,又有活泼可人的婢女倒一杯清茶,送到她手边。

  尹明毓确实过得不好,只到谢家一日她便知道,她日后要极其艰难,才能抵抗住这生活对意志的消磨。

  万幸,她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尹明毓嘴角带着笑意,轻轻翻过一页,沉浸在书中。

  “咚咚咚——”

  银儿放下手中的茶壶,走出去,片刻后,禀报道:“少夫人,夕岚求见,说是郎君吩咐,让东院的侍从们来拜见您。”

  书签插进书页,尹明毓放下书,平静道:“叫人在堂屋候着吧。”

  尹明毓稍稍整理仪容,方才走出内室。

  门敞着,堂屋里立着四个婢女,屋外院子里也候着十来个婆子婢女,从位置和衣服便能瞧出等级来。

  尹明毓一出现,她们便躬身行礼,大世家的做派尽显。

  屋内四个婢女,尹明毓认识两个,屋外的婢女,她也有几个眼熟的,都是大娘子的陪房。

  大娘子当初四个贴身陪嫁婢女,分别是成为通房的朱草,在谢策身边伺候的胭脂,以及面前的夕岚和石榴。

  而更教尹明毓忍不住侧目的,是堂屋内另外两个陌生的婢女,一个浑身诗书气适合红袖添香,一个艳若桃李、赏心悦目,美的各有千秋。

  这得是什么样的好福气,有这样的美人伴在左右。

  尹明毓有些不舍地拔回视线,坐到堂屋上首的椅子上,没有任何与夕岚、石榴亲近的意思,就等着她们拜见。

  夕岚神色如常,率先上前一步,恭敬地介绍起诸人,介绍到哪一人,那人便上前一步拜见尹明毓。

  第一个便是石榴,她自小伺候在大娘子身边,还是在尹家时的清高性子,现下行礼也板着脸。

  尹明毓当没看见,待到夕岚介绍完后,还有几个没提到,她便转向堂屋内另外两个婢女。

  书香气的婢女上前,眉眼带笑,“婢子青玉,在前院服侍郎君。”

  另一个婢女亦是盈盈曲身,“婢子红绸。”

  两人一同下拜,“拜见少夫人。”

  “起来吧。”尹明毓表面上不露声色,实则眼神流转时,多瞧了两人,尤其是红绸几眼。

  青玉和红绸管着谢钦在前院不同的事儿,要向尹明毓禀明,尹明毓本来没有兴趣听,但为了正大光明看两人,便作出一副倾听的姿态。

  金儿和银儿最是了解她,一左一右立在她身侧,趁人不注意交换了个了然的眼神,而后也专注地看着青玉和红绸。

  她们说得都是谢钦的事儿,谢钦每日寅时起,亥时一刻睡,谢钦喜食清淡,谢钦公务繁忙,谢钦每日皆要读书……

  尹明毓耳朵里听着“谢钦”,眼睛看着两人,待到她们止了话,仍然意犹未尽。

  “你们已拜见过,前院不好离人太久,便回去吧。”她一顿,又别有深意地说,“下次再来请安。”

  两人恭敬应“是”,便行礼告辞,带着几个前院伺候的婆子婢女离开东院。

  尹明毓又教院里的下人们去做事,然后才对夕岚道:“你一向周全细致,我对你再放心不过,东院你便继续管着,每十日报账给我。”

  “是。”夕岚答应着,视线迅速扫过尹明毓和她左右的金儿银儿,想要判断她们是否真心,但未能从她们神色中看出异样的情绪。

  尹明毓说“放心”,便不再提及管事那类话,思绪一转,闲谈似的问道:“大姐姐最是贤良,在谢家应是人人称道吧?”

  夕岚心思百转,顾虑她是继室,想着如何回答更合适,石榴便开了口。

  “大娘子才德兼备,东院事事妥当不说,侍奉老夫人和夫人亦是极尽心,每日晨昏定省,侍奉两膳不假人手,还亲手为老夫人和夫人缝制衣衫,洗手做汤羹。”

  “不止府内没有二话,在府外还定期设粥棚做善事,与各家夫人们结交亦是有礼有度,不堕谢家尹家之名,得了许多称赞,是郎君的贤内助。”

  她那骄傲的语气,教尹明毓颇为无言。

  怪不得晨间谢家长辈们的态度有些奇怪,有这样一位嫡姐元配比着,她实在是有些没有眼色。

  可……至于吗?

  她晨间认亲时送上的针线,只亲手动了几针,嫡母韩氏也没有说什么。

  那些规矩,谢家对她都是这般说辞,对大娘子定然要更柔和几分,嫡姐竟然这么……这么……孝顺贤淑……

  尹明毓一言难尽。

  她是决计做不到的,也不会去做。

  如此看来,嫡姐故去,娶了她进门,谢家大亏。

  而石榴见尹明毓主仆三人皆是震惊之色,眼神里尽是自得。

  夕岚眼神提醒她“适可而止”,石榴视而不见,又道:“二娘子,大娘子孕期自忖不能侍奉郎君,特为郎君安排了通房,便是朱草,何时叫她来拜见您?”

  尹明毓听她的措辞,思忖稍许,问道:“郎君……欣然接受?”

  石榴默然,片刻后顽固道:“大娘子通情达理,自然要替郎君着想在先。”

  她话里话外都是大娘子乃是妻子典范,甚至透出几分尹明毓不如大娘子的轻视。

  尹明毓:“……”

  妻子三从四德,生儿育女,还主动安排通房,做男人真好。

  夕岚方才一时不察,便让石榴说了那么多话,担心冒犯尹明毓,便道:“少夫人,东院诸事,您随时可问婢子,婢子定然知无不言。”

  尹明毓摆手,让她们出去,“无事不必来打扰。”

  夕岚和石榴退出去,一走到僻静处,夕岚便斥责道:“你在少夫人面前说得什么,若是少夫人追究,谁能保你?”

  石榴犹自不忿,“若不是大娘子早逝,怎能轮到二娘子一个庶女占了大娘子的便宜。”

  夕岚戳她额头,“可大娘子已经走了!”

  石榴落泪。

第10章

  夕岚、石榴二婢离开后,致力于混吃混喝的主仆三人静默许久。

  金儿银儿自小就跟在尹明毓身边伺候,所有的认知都是从尹明毓而来。

  印象里尹家大娘子,每每都是高贵、骄傲地出现在她们面前,她在娘家受尽宠爱,受到最好的闺阁教育,嫁京中最出众的郎君。

  她只是运道不好,生产时没了性命,但生前合该过着备受艳羡的生活。

  可石榴所说的,与她们一直以来所以为的,出入太大,以至于久久不能从震惊中回神。

  “娘子,这……”银儿嗫嗫嚅嚅,“大娘子和谢郎君……石榴她……”

  她不敢说出来,但她叫了“谢郎君”,尹明毓便知道她心中有疑问。

  是不是谢钦对大娘子不好?

  大娘子这样做,才是一个合格的世家妇吗?

  为什么石榴这般引以为傲?

  ……

  这时,金儿猜测道:“毕竟只是石榴的一面之词,她瞧着对咱们娘子不甚尊重,兴许里头还有许多咱们不知道的事情,故意教娘子误会。”

  银儿一听,觉得她的话大有道理,立即附和道:“确实极有可能!那通房朱草跟石榴她们都好,她们才是一头的,肯定不愿意咱们娘子跟郎君感情好……”

  “而且朱草咱们都见过,大娘子的四个贴身婢女容貌都寻常,郎君若是有意通房,何不就近选那青玉和红绸?”

  银儿这时候脑子转的飞快,说到底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谢郎君不是自家主子的良配,说着说着越发说服自个儿,还找起证据来,“青玉和红绸那般好看,但瞧着不似外貌那般张扬,似乎也规矩,不像跟郎君有暧昧。”

  金儿冷静道:“石榴也说了,是大娘子通情达理,许是大娘子不愿意郎君的婢女成为通房。”

  银儿哑口无言,气闷道:“怎地我说什么,你都来反驳我?”

  随即,她转向尹明毓,请她评理:“娘子,您说婢子和金儿谁有道理?”

  尹明毓支着头,认真想了半晌,然后更极肯定道:“青玉和红绸确实花容月貌,若得两人常伴左右,莫不日日喜笑颜开?”

  “娘子?!”银儿心痛地捂住胸口,作出一副几欲昏倒的模样。

  尹明毓和金儿忍俊不禁,先前略有些沉闷的气氛霎时一扫而空。

  三人笑过后,尹明毓道:“再看看吧,我们才来了一日。”不轻易定义一个人,是她的教养。

  而尹明毓见过更广阔的的世界,金儿银儿只见过一个她。她们会产生怀疑,但尹明毓不会怀疑自己见证过的一切。

  谢钦是否是良人且不说,但沧海桑田,岁月变迁,时光终会给大娘子、石榴这样的女子们新的答案。

  自尹明毓和谢钦在晨间认亲结束后分开,谢钦直到申正一刻方才再次踏入东院,跟在他身边的,是婢女红绸。

  金儿和银儿对谢钦皆有几分破灭之感,但两人对外时刻谨记着控制情绪,面对谢钦反而越发恭谨,尽可能安静地指示婢女们摆膳。

  谢钦并不关注她们,径直落座,待到尹明毓也坐下,方才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用膳。

  尹明毓理智上提醒自己不要随意定义别人,内心还是受到些许影响,坐在谢钦旁边,多少有些兴味索然,夹菜的动作不甚欢快。

  “不合口味?”

  尹明毓筷子一顿,看向谢钦。

  谢钦并没有看她,仍然在专注地进食。

  确实是“进食”,所谓的“喜食清淡”丝毫没有表现在他的脸上,红绸这样貌美的婢女亲自侍奉他用膳,好像也只是果腹而已。

  印象里他从来都不多话,那次在嫡母院门口“偶遇”,谢钦也没多给她一个眼神,但自从昨日成婚,谢钦依旧话少,态度却有所转变。

  这种转变,是因为“妻子”这个身份吗?

  尹明毓存了试探的心,便开口道:“郎君,我想吃波棱菜。”

  话落,她便捕捉到一旁伺候的红绸面上闪过的惊讶。

  而谢钦侧头看向她的眼神,清凌无波,瞧不出涵义。

  尹明毓想知道他对妻子的底线是什么,没有再装木头人,放柔了声音,似有几分小心翼翼地询问:“郎君?”

  片刻后,谢钦收回视线,取过红绸托盘里的公筷,为她夹了一根波棱菜,放在她面前的瓷碟中。

  公筷工整地放在干净的碟子上,没有再离开桌子,红绸握紧手中似有千金重的托盘,透露着内心的不平静。

  谢钦太过处事不惊,尹明毓视线从红绸面上不经意地扫过,低头看了一眼躺在白瓷碟中翠绿的青菜,边沉思边夹起来吃下。

  之后的时间,极安静,尹明毓没再要求吃什么,谢钦也没有主动夹菜给她。

  膳后,婢女端来两杯茶,呈给两人。

  谢钦又拿起他先前未看完的书,另一手时不时端起茶杯饮着,旁若无人地看书。

  晚些要去正院,尹明毓坐在他身边几口喝完茶,不想再干坐着,便起身回到内室。

  金儿、银儿随她进入内室,门关上的一瞬,两人皆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门才几步走到尹明毓身边。

  银儿凑在尹明毓耳边,极小声道:“娘子,婢子怕极了会打扰到郎君。”

  尹明毓坐在梳妆台前由两人为她整理仪容,思忖道:“莫急,我再看看……”

  酉正,尹明毓从内室出来,直接打断道:“郎君,此时去正院吗?”

  谢钦放下书,直接动身。

  尹明毓跟在他身后,主动打开话匣子,“郎君,红绸回前院去了?”

  谢钦淡淡地应道:“嗯。”

  “白日她和青玉过来拜见,我便觉着她们极可人,方才用膳时红绸在身边儿,瞧着真是秀色可餐。”

  尹明毓说的是实话,语气极真诚。

  “她们二人原就是东院的婢女,你若喜欢,叫她们回来伺候便是。”

  他语气之平淡,教尹明毓眼神一闪,忍不住追问了一句:“真的?”

  谢钦侧头,眼里是分明的确定。

  他在告诉她,他说出口的话,便无需质疑。

  既然如此,尹明毓便笑道:“那明日便叫她们回东院来吧,倒也不用做什么,只在眼前看着,就教人欢喜。”

  两人到正院后,谢老夫人对谢钦很是和蔼,对尹明毓态度平平,不过没有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