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

  谢钦颔首,“君子一言。”

  尹明毓霎时桃花满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说完,麻利地端走茶盏,欢快地招呼金儿、银儿:“摆膳,我的蒸蟹呢?”

  谢钦抬起来欲端茶的手停在半空,最后缓缓收回来。

  真是……过河拆桥……

第13章

  夫妻二人同膳,膳房自然不能只送来尹明毓一人食的蒸蟹,且其他菜她没有要求,便大半都是清淡的。

  吃蟹,谢钦不沾手,婢女便会为他取出蟹肉。

  尹明毓更喜欢自个儿开蟹吃蟹的感觉,取肉没有婢女利索完整也亲力亲为,然后一口蟹肉一口酒,吃的欢畅。

  谢钦一看就不是会和家中长辈分享心事的人,尹明毓完全不担心他会到谢老夫人和谢夫人面前揭穿她,是真的完全不在谢钦面前掩饰了。

  见谢钦一杯酒喝完,尹明毓还拎起酒壶要给他续杯,“满上?”

  “不必。”谢钦抬手推却她的酒壶,“我寻常不饮酒,一杯黄酒去蟹寒便可,你也莫要贪食。”

  尹明毓收回酒壶,见他不止不准备喝第二杯酒,也没有吃第二只蟹的打算,对他的自律又有了新的认识。

  不过统共才四只蟹,谢钦用了一只,她一人吃完剩下的三只,能叫贪食吗?

  谢钦也只提醒一句,见她不理,便不再多言。

  膳后,谢钦离开东院。

  尹明毓叫红绸陪她在院中散步,有美作陪,头顶明月都比往常更具光华。

  而她惬意之余,忽然良心发现,问道:“你和青玉回东院,郎君那儿岂不是断了人伺候?”

  红绸回道:“郎君在前院书房的时间多过寝室,本就不爱婢女伺候,婢子和青玉调过去是因为先夫……”

  不该说的话险些脱口而出,她忙止住,生硬地转开,“先前东院人多,没那么多差事。”

  现在东院人不是更多吗?

  她这话说出来,估计她自个儿都知道不可信。

  但尹明毓好奇归好奇,不打算深挖大娘子和谢钦过往的事儿,便点点头,当作是认同她的说辞了。

  红绸见她不问,舒了口气,回话更加小心。

  第二日微雨,有些凉。

  尹明毓不用问候长辈,裹着被子在床上躺到早膳准备好,方才起身。

  一碗羊汤,两个酥油饼,再配几碟清爽的小菜,尹明毓全都吃完了。

  红绸端来乌梅饼和松仁,又为她倒了果茶。

  金儿请示午膳和晚膳,尹明毓点了,着重强调晚间要吃烤羊腿,稍微烤的焦脆一些。

  “是。”

  尹明毓歪在榻上,下身盖了个薄被,吃着乌梅饼和松仁,继续看她先前没看完的书。

  正院——

  谢夫人许氏昨日便知道谢老夫人禁足尹明毓,请安时并未提及她,待了一会儿便离开正院。

  倒是谢策,一到堂屋,便总是伸头往门口望。

  初时众人未注意,待到谢老夫人发现,还有些奇怪,“今日这是怎么了?”

  童奶娘亦是不解,还是童嬷嬷,灵光一闪,猜测道:“老夫人,今日少夫人没来……”

  谢老夫人姜氏皱眉,低头看向谢策。

  谢策听到“少夫人”,眼睛亮了起来,仰着头看曾祖母。

  “……”谢老夫人轻轻点点他的小脑门儿,“你不说话,曾祖母怎知你要什么?”

  谢策便张口,软软地说:“要剑,木剑,球~”

  谢老夫人气笑了,又点他的脑门儿,“昨日是谁哭呢?”

  谢策扑进曾祖母怀里,害羞地不抬头。

  谢老夫人疼爱地摸摸他的头,对童嬷嬷道:“我记得大郎幼时有,你让人去找出来,给策儿玩儿。”

  童嬷嬷应下,便叫人去库房找。

  尹明毓的是桃木剑,谢钦幼时玩儿的木剑木料更名贵,也做工更精细。

  谢策初拿到手里,确实很是喜欢,可挥了几下,左右张望后,便有些没意思地扔在一边儿。

  傍晚,谢钦准时到东院用晚膳,对于尹明毓点的烤羊腿,因为“易上火”,食了几片,便只吃其他清淡的菜。

  好在他只会提醒一句,并不约束尹明毓吃什么、怎么吃,否则尹明毓又要嫌弃他不是一个好饭搭子了。

  而他吃完便走,并不留宿,接连几日都是这般。

  不止东院,整个府里都关注起来。

  谢家家规再是森严,底下人也不免偷偷议论,多数说的是“郎君不喜继室”、“夫妻不和”,可夫妻二人偏又一起用膳……

  谢夫人这个掌家夫人自然更清楚,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若是真的不和,根本不会照顾谁的面子情,干脆不会回东院去。

  尹明毓被禁足,她这个婆母不便去儿子的院子过问,便打算请安时先劝老夫人解了尹明毓的禁。

  到正院后,谢夫人先注意到谢策拿着把木剑对着椅子敲打几下,便扔到一边儿去,婢女就捡起来收好。

  “又不爱玩儿了?”

  谢老夫人习以为常道:“他就是孩童心性,每日耍几下就腻了。”

  谢夫人瞧着他乖巧地坐在老夫人身边儿,比小娘子都文静娇养的模样,浅浅地蹙了一下眉。

  老夫人早年对谢钦便宠爱有加,却也没到谢策这般地步,纵是怜惜他出生即丧母,这般也有些过了。

  但谢夫人没直接劝说婆母此事,而是按照她先前的来意,说道:“母亲,尹氏新嫁便禁足,到底不妥当,您若是气过了,不妨教她出来吧。”

  大邺未建国前,中原动乱不断,谢老夫人也是能撑起谢家内宅的管家夫人,禁足尹明毓也是一时情急,早就在等着人给她台阶下,只是等了几日也无人说。

  此时儿媳一提,她便绷着脸应允道:“那便让她出院吧。”

  谢策倏地抖擞起来,爬下榻,又要木剑。

  谢老夫人见状,笑道:“你瞧这孩子,可不是孩童心性。”

  谢夫人含笑附和,看着谢策,眼神里却闪过些许若有所思。

  东院——

  尹明毓接到解禁的传话,终于确认,她在谢家混吃混喝最大的绊脚石,是谢夫人这个婆母。

  谢家主和谢钦父子皆公务繁忙,且谢钦已言明他的态度,不会管她。

  谢老夫人瞧着严厉,实则极好应付,脉门清晰。

  唯有谢夫人,是孝顺谢老夫人,但她管家得谢老夫人信任,谢老夫人也听她的劝。

  所以尹明毓不得不遗憾地暂时结束她短暂的无所事事的享乐日子。

  她的遗憾甚至影响了食欲,决定斋戒沐浴一番,洗去颓废,迎接崭新的一天。

  而谢钦落座后瞧见满桌清淡的素菜,看向尹明毓,眼里有疑问。

  尹明毓今日是多愁善感的尹二娘子,幽幽道:“想是我食众生肉太多,才糟了些许业果……”

  谢钦沉默片刻,一针见血地问:“上火了?”

  尹明毓神情一滞,一脸悻悻地收起那些奇奇怪怪的模样,夹了一筷子青菜埋头吃。

  谢钦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膳后,谢钦没有直接离开,坐在堂屋里喝茶。

  尹明毓晚间不喝茶,微微打了个哈欠,起身道:“郎君自便,我便不陪你了。”

  她说完就进了内室,金儿银儿也跟进去伺候。

  青玉和红绸小心翼翼地瞧了谢钦一眼,纷纷低下头。

  谢钦喝完一杯茶,瞥了眼内门,放下茶杯,起身离开。

  青玉送他出去,方走到院中,角院的门内便走出一人,小碎步急急走向谢钦,羞涩又娇怯地喊道:“郎君……”

  正是朱草。

  她观察了几日,今日谢钦一来,她便在角院门内等候,一发现人要走,抓住时机便走了出来。

  谢钦初时以为尹明毓的婢女叫他,止步侧头,一看清楚来人是谁,便淡漠地转回去,头也不回地踏出院门。

  朱草一下子钉在原地,羞耻地红了眼眶,转身便跑回角院。

  堂屋内,尹明毓得了红绸的报信儿,站在窗后瞧热闹。

  没想到故事有开始,却烂尾了,尹明毓忍不住“嗤”了一声,百无聊赖地躺回榻上。

  红绸对她这样的态度有些不知作何反应,便望向金儿银儿。

  银儿亦步亦趋地跟到榻边,泛起担忧:“娘子,朱草如此不安分,若是往后惹出什么事儿,或者郎君真收用了她,对您不利。”

  “她能惹出什么事儿?”尹明毓不在意,“郎君若真有意,没有朱草,还有红草绿草……”

  “可是……”

  尹明毓摆摆手,“总归是嫡姐留下的通房。”

  况且,这人也不是没有用处……

  另一边,谢钦回到前院,便被谢家主叫到跟前。

  朝中局势紧张,他们父子二人,一个是朝中重臣,一个在天子跟前当差,负起草诏令之责,谢家处在风口浪尖。

  两人皆忙碌谨慎,不能行差踏错带累阖府。

  婚事解决,确实降低了一些麻烦,但处于这个位置,搅浑水的人仍然想要将他们拖下水,父子俩几乎每日皆要单独谈一谈。

  今日聊完正事,谢家主道:“过些时日便是秋猎,需得带女眷同去,你母亲担心尹氏出差错,正在考虑是否暂且替她推掉。”

  秋猎,其实是大邺皇室组织的一场满朝文武踏秋的活动,是每年秋京中的大事,一般要三到五日,尤其是有年轻男女的人家,几乎不会错过这样的盛宴。

  尹明毓作为谢家的继夫人,还有先前渭阳郡主一事,确实得有个合适的时机亮相。

  谢家长辈们考量乃是鉴于尹明毓一直表现出来的性子,然谢钦却并不担忧,“无需推掉。”

  她比谁都知道趋利避害。

第14章

  尹明毓重新开始晨昏定省的第一个早上,面色红润地出现在正院,让原本以为要面对一脸苦相的谢老夫人姜氏和谢夫人许氏皆有些无言。

  这得是多没心没肺,才能禁足也把自个儿滋养的这般好。

  尹明毓老老实实地行礼,冲两位露出个不甚聪明的笑,检讨自个儿:“祖母,母亲,二娘知错了,日后定然改了粗枝大叶的毛病。”

  她小心翼翼、期待地望着两人,试探地问:“解禁是原谅二娘了吗?”

  谢老夫人和谢夫人四目相对,皆无奈,哪有这么直愣愣地直接问的,应该彼此心知肚明,不是吗?

  而尹明毓还眼巴巴地看着她们,一副“不得到答案没法儿安心”的样子。

  谢老夫人板着脸,开口教训道:“此次便算了,日后稳重些,你是谢家的少夫人,莫要堕了谢家声名。”

  尹明毓立即极笃定地答应:“是,二娘记住了。”

  如此自信,看起来更教人不放心了……

  绳趋尺步的谢家娶进这么一个木讷憨傻的媳妇,谢老夫人忽然有些犯愁。

  谢夫人面不改色,“你懂得自省便是好的。老夫人说的有理,你是谢家的少夫人,日后肩负谢家内宅的重任,便是不懂也无妨,勤学便是。”

  尹明毓乖巧地应道:“是,母亲。”

  谢夫人点头,鼓励道:“你是个有诚心的,也……聪慧,我和老夫人皆对你寄予厚望。”

  尹明毓害羞又慌张地谦虚道:“母亲您过奖了,二娘不敢当。”

  谢老夫人撇开眼,夸两句,她还当真了不成。

  谢夫人神情平稳,继续道:“亲家夫人与我说过,放心将策儿娘的嫁妆交予你,你嫁进来前几日,未来得及,稍后我让人送库房钥匙、嫁妆单、账本去东院。”

  “二娘恐怕不能胜任……”尹明毓惴惴地推辞,“不如母亲继续代管着,以后直接交给小郎君……”

  谢夫人不容置疑道:“难道我还能管一辈子家吗?你先管着策儿娘的嫁妆,若有不懂便来问我。”

  尹明毓这才答应下来,“母亲若不嫌弃二娘愚笨,二娘定然常去请教。”

  谢夫人点头,“嗯。”

  谢老夫人则是未在此事上言语,这是谢夫人早就与她禀报过的,既然尹家同意,就让尹明毓用策儿娘的嫁妆练手,否则她们不放心尹明毓接触谢家管家权。

  而尹明毓有两万两嫁妆银,其实足够她过她想要的生活,完全可以推脱掉,之所以没有,也是想借着大娘子的嫁妆铺子、庄子,光明正大、顺理成章地出门。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这点事情不足以影响她的安逸快乐,否则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甩掉的。

  谢老夫人见谢夫人说完正事,转头对婢女道:“去瞧瞧,策儿要醒了吧?”

  婢女退出去,片刻后,返回来,禀报道:“回老夫人,小郎君已经起了。”

  谢老夫人的心神便全都跑向谢策,眼睛盯着门等谢策出现。

  谢夫人也看向门的方向,但眉间微锁,似乎在忖量什么。

  尹明毓的视线从两位长辈的面上扫过,端起手边的茶默默喝。

  待到童奶娘抱着谢策走进来,谢老夫人立即慈爱地笑开来,冲谢策招手,“策儿,快来。”

  谢策一眼便瞧见尹明毓,因为曾祖母的招呼,转过去,很快又转向尹明毓,明亮的眼睛直盯着她。

  尹明毓余光注意到谢老夫人神情里的吃味儿,扯起嘴角,就算是回应了,复又低下头。

  童奶娘放谢策下地,谢策给谢老夫人和谢夫人行过礼,轮到尹明毓时,却转身跑进里间,童奶娘和婢女忙跟在他身后。

  谢老夫人微微扬声叮嘱:“教他慢些跑,莫摔了!”

  谢策的身影消失,她方才转回来,道:“这孩子,也不知他要干什么。”

  谢夫人笑道:“甭管干什么,瞧着多有生气。”

  长辈最在意孩子的健康,谢老夫人赞同,“确实。”

  尹明毓脸上挂着笑,闭口不言。

  不多时,谢策又跑出来,手里举着一把木剑。

  他走路还算稳当,一跑起来就有些打晃,谢老夫人不放心,连连教他慢些。

  而谢策跑到尹明毓两步外,便急停下,一副想靠近又不好意思的神情。

  堂屋内,忽然安静,几乎所有人都诧异地望着这场景,暗自琢磨谢策怎么忽然便对继夫人有亲近的意思了。

  尹明毓低头看他,没说话,又看向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神情更加吃味,谢夫人抢先一步笑道:“策儿,给你母亲行礼。”

  有人吩咐,谢策便有了方向,可他一抬手,发现手里的木剑碍事儿,不知道怎么拿着木剑行礼,又不舍得扔,有些无措地左右张望。

  尹明毓离得近,微微倾身,伸手示意他。

  谢策把木剑放在她手里,然后双手交叠高举,弯下腰,行了一礼。

  谢夫人夸赞他,夸完道:“今儿外头天儿好,教你母亲带你去花园里玩儿吧。”

  谢老夫人欲言又止,皱眉。

  尹明毓见状,直接起身,木剑在手中一翻转,行礼时两根拇指捏着剑柄,剑身朝下,向两位长辈告退。

  谢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见她走,不用人抱也不用人领,小跑着追上去。

  尹明毓一步,他要走两三步,跟在后面没一会儿便跑得有些喘。

  童奶娘跟婢女追着说要抱他,尹明毓听到,也不管,就提着木剑走在前头。

  谢策眼里只有木剑,小手推开童奶娘她们,兴冲冲地继续跑。

  童奶娘无法,只能对继夫人道:“少夫人,小郎君有些累了……”

  “是吗?”尹明毓驻足,紧张地看向谢策,“若是累到小郎君,咱们担待不起,不如还是回去吧?”

  谢策一听,满脸抗拒,背着手摇头,“不!不回!”

  尹明毓无奈地看向童奶娘,表示她劝说了,没用。

  然后作势一打量,指向园中心的亭子,道:“不若待他到那儿待一会儿便回去吧。”

  谢府的花园极大,分割开前院和后院,景致也漂亮,有一条曲水蜿蜒穿过花园,又将花园一分为二。

  谢家和尹家皆出自江南,偏好江南园景,讲究一步一景,错落有致,每一处细节皆精致细腻。

  这一入秋,水边的菊花慢慢开放,虽还未全开,也值得一赏。

  亭子的位置最适宜观赏菊花,尹明毓早就惦记着,说完便抬脚直奔那里。

  其余人只能跟着。

  一行人到达亭子,婢女们便动作起来,擦拭石桌石凳,放下软垫,摆放点心茶水,而后,尹明毓才坐下。

  点心考虑谢策,都做得极软烂,个头也小,一盘就摆那么一小团。

  尹明毓擦擦手,捏起一个,随手塞到面前的谢策嘴里。

  谢策脸颊一动一动地嚼,尹明毓又塞了一块儿给他,便停了,开始自个儿吃,边吃边问他:“想学漂亮的剑招吗?”

  谢策也不知道听没听,盯着她手里的点心,就点头。

  尹明毓在他的视线下,又吃了一块儿,“说话,你不说话我如何知道你的意思。”

  谢策盯着她的手,奶声奶气地说:“想。”

  尹明毓假装没看见他馋的样子,另一只手举起木剑,在空中劈了两下作演示,便还给谢策,“去玩儿吧。”

  谢策抱着木剑,磨磨蹭蹭地转身。

  童奶娘舍不得他,便想要开口。

  尹明毓已经背过身,自顾自地倒茶,一边赏景一边一口茶一口点心地吃,没多久几碟点心便见底。

  谢策一人在亭子外空甩了会儿剑,许是没趣,就停下了。

  他悄悄看尹明毓,见她背对着他,眼睛一转,抱着木剑悄悄爬上台阶,靠近石桌。

  尹明毓支着下巴一动不动,石桌下缓缓伸出一只小手,左抓抓,右抓抓,没抓到东西,又向前伸去。

  桌下,两只小脚踮起,桌上那只小手缓缓靠近中间的碟子。

  这时,尹明毓动了一下,那只小手倏地收回去,缩在桌子下面一动不动。

  尹明毓嘴角上扬,几次伸手后又清空两个碟子,只剩下最后一个碟子里的一块儿松仁糕,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

  桌下,谢策小心翼翼地放下木剑,两只小手重新攀上石桌,使劲踮脚,一颗小脑袋冒头,然后两只眼睛露出桌面,左右转动打量,一看见仅存的一块儿点心,眼里泛起欢喜。

  他比桌子矮不少,这样扒着桌子极费力,确定了点心的位置,便伸手去够那块儿点心,一张小脸都在使劲儿。

  童奶娘偷偷瞧了一眼尹明毓,其他婢女们也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众人的心一点点收紧,就在他双脚已经快要离地,马上要够到点心的时候,忽然,一只白皙的手出现在那块儿点心上方。

  谢策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块儿点心消失,眼里慢慢泛起水,嘴瘪下,终于“哇——”的一声哭开。

  尹明毓望着谢策跑走的身影,以及童奶娘等人追上去的背影,缓缓将最后一块儿点心塞到嘴里,“你不说,我如何知道你想要什么呢?”

  金儿站在一旁,默默同情:小郎君真可怜……

  正院堂屋——

  谢老夫人还在泛酸,“我这个曾祖母都快被忘到脑后去了……”

  谢夫人倒是乐见其成,劝道:“策儿是孩童心性,贪玩罢了,最亲近的自然还是您,不过咱们再娶尹家女进门,不就是希望她能待策儿好吗?”

  “上次就是她教策儿摔倒的。”

  谢夫人道:“尹氏还是有分寸的。”

  她话音刚落,谢策的哭声由远及近传进屋中,谢老夫人瞬间黑脸。

  谢夫人:“……”

  尹氏……可真是不争气。

第15章

  不缺吃食的孩子,平时可能并不贪嘴,但同样的东西,有人与他争抢,就会格外稀罕。

  谢策哭着回去,尹明毓也能想象谢老夫人的心情定然不会太好,便坐在亭子里又喝完一杯茶,才起身回正院。

  谢老夫人确实不高兴,但孩子其实并没有真的受多大委屈,只是一时的情绪发泄,进屋哭两声便止了。

  又有谢夫人劝慰,尹明毓进来时,谢老夫人没有像上次那般直接发怒,却也面色不佳。

  她老人家是府里辈分最大的主子,老太太年纪大了随性而为,她一带着情绪,气氛便十分僵硬,堂屋内的下人全都大气不敢出,似乎落根针都能听到的地步。

  尹明毓当然可以找出合理的理由解释她的行为,但不解释,她最省力。

  是以她什么都没说,只垂着头作出一副惭愧的模样,实际不止没有被震慑住,思绪早就飞到天际去。

  谢策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小心地瞧着众人的眼色。

  谢夫人出声打圆场,“母亲,今日大郎休沐,晚间不如一家人在正院用晚膳?”

  尹明毓正琢磨何时出府办事比较合适,就听见谢夫人说谢钦今日休沐,疑惑一闪而过。

  她完全不知道谢钦今日休沐,只听青玉说他照常卯时出府了。

  而谢老夫人闻言,脸色缓和下来,嘴角带笑地点头应允。

  屋中的气氛整个一松,谢策软软地靠在曾祖母身上。

  谢夫人与老夫人谈了几句晚膳的菜单,还问了尹明毓的喜好,然后离开正院的时候,一并叫走了尹明毓。

  “不如去西院坐坐,我与你说说策儿娘的嫁妆。”

  尹明毓顺从地点头,跟随在谢夫人身后慢慢行至西院。

  西院和东院大小差不太多,但是整体风格较东院更庄重,尹明毓随谢夫人一路走进去,侍从们皆恭敬行礼,没有丝毫散漫。

  到堂屋内,婢女为尹明毓上茶后退下,瞧着也比东院的婢女们稳重不少。

  金儿随侍在尹明毓身后,更加紧绷,不想在规矩礼仪上被人比过,教人挑出错处。

  而她们主仆,礼仪方面,确实无法挑剔,以至于谢夫人每每瞧见,皆有些不理解,为何有人能够既显出气度,又性子不够大方。

  她念头飞转,面上如常,让人去取账册等物,而后对尹明毓道:“若是有事,不必提前派人来请示,直接过来便是。”

  “是,母亲。”

  等账册的时间,谢夫人又温和地说:“你与策儿娘是一家子亲姐妹,和策儿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老夫人是紧张些,但我瞧策儿甚是喜欢你,你多主动与他亲近亲近。”

  尹明毓温顺地点头,“是,母亲。”

  左右答应又不费事,她也不是不做,她们推她,她就动一动,不推她就闲着。

  上一世混迹职场,她要是早躺平,也不至于猝死。

  好在幸运,今生也不晚。

  谢夫人显然对她的温顺是满意的,嘴角微微上扬,关心道:“东院的下人可安分?”

  尹明毓斟酌道:“尚可。”

  谢夫人提点她:“对下人要恩威并济,不可太放纵亦不可太过严苛,你的规矩立好,公平行事,大致上不会差。”

  这都是经验之谈,多吸收都会变成自己的养分,尹明毓受教,认认真真地听。

  账册、钥匙等拿来,谢夫人让婢女直接交给她,“只有陪房的身契不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