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知道。”

  嫡母韩氏为大娘子精挑细选的陪房,身契自然要拿捏在手中,之所以没给大娘子带来,是因为人家亲母女,留在娘家也不会有任何不便。

  她嫁过来便不同了。

  尹家和谢家的婚事,若是尹父强制要求,她其实衡量过后也不会违抗。

  但是嫡母韩氏对她实在大方,不止于两万两,因此哪怕有些私心上的考量未言明,尹明毓都要记得她的好处,反馈到谢策身上。

  况且谢策即便确实有些娇气,但是本性乖巧,启蒙之后再经过大家族的严格教养,变成纨绔的可能极低。

  尹明毓就是逗小孩子玩儿,顺便带了点儿其他用意,也是基于一些前提,没有低头讨好一个孩子的打算。

  谢夫人没多问尹家嫡母庶女之间有怎样的交流,对尹明毓道:“你可以回去慢慢看,有问题随时来问我。”

  尹明毓没有直接告退,而是十分用心地当场想了几个经验上的比较浅显的问题请教谢夫人,表明她虽然头脑平平,不甚懂得变通,但她有勤奋之心,且也有进步空间。

  如此几次,谢夫人便会对她降低标准,且不会太严苛。

  谢夫人确实如她所想,有些失望她能力不足,可解答时细致耐心,还宽慰她慢慢来。

  尹明毓道谢后,便适时提出告退,离开了西院。

  而她一回到西院,便将那些账册全都甩给金儿银儿,理直气壮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培养你们多年,到你们为我奉献的时候了。”

  金儿早有准备,一脸平静。

  银儿却看着那一摞账册张口结舌,浮夸地捂住胸口,向后踉跄了几步,扶着桌子站住,“娘子,不是说带我们享清闲,这又是为何?”

  她这戏信手捏来,演得比金儿好多了。

  尹明毓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活学活用,恩威并施道:“为主子分忧解难,是你们的责任。你们若做得好,自然也有诸多奖赏。”

  随即她为了鼓励两个婢女,教人去膳房叫了一桌两人爱吃的菜,道:“晚膳我和郎君在正院用,你们不妨叫几个关系不错的婢女一起吃。”

  银儿不愧是尹明毓的婢女,一桌席面,霎时便买通了她,高高兴兴地接下活儿,转身就出去邀请人。

  金儿稳重些,福身道:“婢子叫红绸随侍在您身侧。”

  尹明毓笑道:“知我之人,唯金儿莫属,快去快去。”

  金儿忍俊不禁,转身出去就瞧见银儿也缠在红绸身边“姐姐长”、“姐姐短”的,极不知羞,好笑地摇摇头,跟她们说了一声,便去为尹明毓准备果脯点心。

  随后这一整日,金儿和银儿噼啪打算盘算账的声音就没有度过,就连看起来跳脱的银儿,坐在那儿都带着一股子精明能干的气势。

  红绸惊讶地不住侧目。

  尹明毓极是淡定,咬了一口梨咽下,笑呵呵地问她会什么。

  红绸长着一张娇艳欲滴的面孔,性子却实诚,在继夫人的柔声询问下一五一十地回答,毫无遗漏。

  金儿边打算盘边抬头看向一无所知的红绸,送给她一个怜惜的眼神。

  尹明毓察觉,轻轻瞪回去,直到金儿收回去,才继续温柔地看着红绸。

  红绸教她直白火热的眼神看得,忍不住俏脸泛红,更显娇艳。

  尹明毓忍不住在心里念叨谢钦“暴殄天物”,不像她,低级趣味,就喜欢美人环绕。

  这般想着,尹明毓又问红绸:“青玉呢?”

  红绸回答:“前院还有些事情没料理完,待交代清楚,青玉便日日待在东院伺候您。”

  尹明毓又咬了一口梨,含糊地应了一声。

  申初,谢钦便回到东院,尹明毓瞧见他早回来,终于确认他今日确是休沐了。

  而谢钦对打算盘算账的两个婢女毫不关心,与尹明毓说了几句话便径直进入书房,直到要去正院用膳才出来等候。

  尹明毓收拾妥当走出内室,“郎君,走吧。”

  夫妻二人同行,一同往正院去。

  踏进正院的一瞬,尹明毓就变了个模样,更加安静、沉默、不引人注意……

  这是谢钦最初认识的模样,是她刻意表现出来的。

  待到谢家主和谢夫人相携而来,谢家人坐在一处闲谈。

  谢夫人说起过几日他们回门,礼已经备好,只是带着谢策一同回尹家,需得再做一些充足的安排。

  尹明毓耐心听着,一问一答,一句多言都没有。

  谢钦听着,垂眸掩住眼中神思。

  席间,谢策一反常态,自己拿着勺子,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时不时看向尹明毓,生怕她抢一样,多吃了不少饭菜。

  谢老夫人瞧见他这般,很是夸奖了一番。

  谢家主和谢夫人亦是含笑望着孙子,话题围绕着他。

  谢钦余光注意着尹明毓,她不插言,也不拘谨,但完全没有融入的打算。

  膳后,两人离开正院,谢钦邀请尹明毓去园中散步,得到她的同意,便挥手让随从离远些跟着。

  两人初时安静,直到曲水边,谢钦停下,尹明毓便也驻足。

  他本就丰神如玉,背手站在月光下,人越发清隽,甚至有几分缥缈之感。

  尹明毓欣赏地看了好几眼,拉他回人间,直白地问:“郎君可是有事?”

  谢钦缓缓转回来,面向她,道:“以你的聪慧,想必已经瞧出,祖母、母亲皆非难处之人,其实大可不必那般作态,若是教长辈们发现,恐怕会以为你是无礼戏耍,心生恼怒。”

  尹明毓无声地与他对视,随后轻笑。

  谢钦眼中有疑问之色。

  尹明毓移开视线,淡淡道:“郎君放心,我会注意分寸。”

  不是坏人,不代表她们不会苛求。

  大娘子的事,即便还不完全了解,却也能推测出一二。她不相信,一个过的极好,被温柔融化的女子会舍得给世间难得的郎君安排通房。

  立场不同,所求不对等,本就易生矛盾。

  尹明毓不想与他谈心,微一屈膝,“郎君自便,我先回东院了。”

  她说走就走,毫不留恋。

  谢钦目送她离开,眼中难得的不见清明,似有迷雾扰乱思绪。

第16章

  多得是人做事喜欢往坏处联想,尹明毓不算其中之一,她认为自个儿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居安思危。

  但她只会基于种种考量而动,不会因为思量过多而郁。

  谢钦许是好意提醒,尹明毓却不打算改,也完全不受谢钦的影响,照旧去正院点个卯就回东院吃好喝好。

  快乐需要对比,这几日她听着金儿和银儿拨算盘的声音,随便做什么都觉得快乐加倍,兴致一上来,想去园子散步时便顺道去“骚扰”谢夫人,加深对方对她“能力不足但好学”的印象。

  尹明毓不知道谢家有多大的家业,可她每次过去,谢夫人都没有闲着,她请教几句,便一副不敢再打扰对方忙碌的样子,适时告退。

  谢夫人从未提出让尹明毓帮忙,尹明毓每每走出西院时,便会获得三倍快乐。

  就这么过了几日,便到了回门的日子。

  晨间离开前,尹明毓和谢钦到正院请安,还要接走谢策。

  谢老夫人对着他们再三叮嘱,又仔细叮嘱童奶娘等人照看好谢策,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走吧,莫耽误了时辰。”

  尹明毓不免想到谢策第一次去尹家,估计当时谢老夫人比现在还要紧张几分。

  而谢钦始终波澜不惊,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几人出了堂屋,谢策的婢女们已经准备好候在外头,这次不是画屏和羽扇,而是画屏和另一个婢女——胭脂。

  尹明毓认识她,但到谢家来还是第一次瞧见她,便多看了两眼。

  胭脂很是恭敬,不过所有心神都系在谢策身上,行礼过后便不错眼地瞧着谢策。

  她是大娘子的贴身婢女,比旁人更在意谢策也是常事。

  尹明毓收回视线,跨过曲水桥走向谢家大门,原本平和的心渐渐起了波澜。

  也只一月而已,不去想也就罢了,如今要回门,近乡情怯的情绪便涌上来。

  尹明毓侧头轻声道:“路上仔细听一听,可有卖糖葫芦的。”

  金儿银儿一同点头。

  一行人走到马车边,谢钦让尹明毓和谢策先上马车,他在下头吩咐车夫:“从西市前的横街绕过去。”

  “是。”

  而后,谢钦踏上马车,在正中坐下。

  谢策有些怕父亲,先前只有他和尹明毓时还好,谢钦进来后,他整个人都透着畏怯,下意识地贴近尹明毓。

  谢钦注意到他的动作,眼神直接落在他身上。

  谢策更怕了,直接靠进尹明毓的怀里。

  尹明毓低头看向依着她的小娃娃,见他这般,抬头看向谢钦。

  谢钦淡淡道:“身为谢家子,不可畏缩,先前念在你年幼,未曾教训,启蒙先生早已安排好,过些日子便安排你启蒙。”

  谢策估计没懂,但他伸手搂紧尹明毓的手臂。

  又软又小的孩子依在怀里,小小一团,触感很容易会激发人的怜惜。

  尹明毓也不例外,眼里带着疑问:所以……两岁多的孩子已经不年幼了吗?

  谢钦一顿,道:“我幼时亦是这般,谢家子理当如此。”

  这是谢家的教养方式。

  尹明毓同情地拍拍谢策的肩,从小桌上一颗饯梅,递给他,“吃吧。”

  看谢钦现在的自律,谢家子入学后的教养方式定然极严苛,趁着啥也不懂的时候,多吃点儿甜的吧。

  谢策接过饯梅,安安静静地吃。

  马车行了一会儿,外头的声音渐渐多起来,尹明毓撩开马车窗上的帘子,向外看。

  谢家到尹家的路,她走过,记忆里没有这样多的人。

  难得没有需要顾忌的人,尹明毓便从马车窗里瞧着外头的行人,渐渐得趣入神。

  谢策吃完一颗蜜饯,见她往外看,也心生好奇,探头去看。

  但他个子小,手把着尹明毓的手臂,踮起脚也只能看见蓝天和不断后退的建筑。

  于是他便抓着尹明毓的衣服往上爬,可惜他使出吃奶的劲儿,右腿抬得老高,吭哧吭哧好一会儿,也没能攀上去。

  尹明毓被打扰,眼睛没有转回来,右手揪住他的后襟,提起来,放在座儿上。

  谢策被揪起来还觉得好玩儿,也不挣扎,四肢垂着,像一只乖巧的奶狗。

  落座后,他两只小手扒着马车窗,也学着她,往外瞧。

  谢钦端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而不见。

  马车行近西市,叫卖声渐多,尹明毓远远瞧见卖糖葫芦的,立时教人去买。

  金儿买了好几串,回来时从他们这辆马车前走过,谢策视线直追着她手里的糖葫芦走,一直到瞧不见,还想要探出头去。

  尹明毓把他揪回来,放下帘子。

  她们买完糖葫芦,马车行得快了些,谢策还时不时地看向马车窗,尹明毓吃饯梅,不理会他。

  快到尹家时,谢钦对谢策道:“过来。”

  谢策僵硬地伸出小手放在他手里,被拉到近前。

  谢策的衣衫有些凌乱,是尹明毓扯乱的,马上要下车,这般见人极失礼,她不管,只能谢钦亲手为他整理。

  待到谢钦慢条斯理地整理好,尹家到了。

  尹家人早就在等候,有些人等的是谢钦和谢策,三娘子尹明芮和四娘子尹明若等的只有尹明毓。

  两个姑娘这一个月一直在习惯她不在身边了,为此消瘦不少,可尹明毓一露面,不止面色红润,还肉眼可见地圆润了些,虽说变得更好看了,可两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儿。

  嫡母韩氏抱着外孙疼爱之余,瞧见尹明毓的模样,也道了一句:“看来你过得不错。”

  长嫂陆氏生产后丰腴的身材较她出嫁前,也稍稍瘦了些,因着生了二子,面上总带着喜意,当着谢钦的面便爽朗地笑道:“这才好,日后也好给咱们策儿多添两个弟弟。”

  尹明毓保持微笑,并未言语。

  她看起来好像没什么脾气,但其实稍微了解就能发现,她这人不想理人的时候,都会这般。

  嫡母韩氏看了尹明毓一眼,岔开道:“二娘,你们姐妹许久未见,不若带着三个孩子去花园里玩儿,不必拘在这儿。”

  尹父则是看向谢钦,不赞同道:“都嫁做人妇了,还玩儿什么。”

  韩氏没驳他面子,而是转向谢钦。

  谢钦道:“无妨。”

  他都这般说了,尹父自然不能说什么,便疼爱道:“你们便宠着她们吧。”

  尹明毓嘴角的笑意不变,将带来的礼一一送出去,便和两个妹妹招呼三个孩子出去,从始至终,只在最初与尹父见礼时说过一句话。

  一行人来到园里,尹明芮瞧着五岁的尹姝、三岁的尹堂裕、两岁的谢策,带着孩子也没办法姐妹谈心,便建议道:“不如蹴鞠?”

  尹堂裕响应,尹姝有些不乐意,“跟姑姑们蹴鞠既没意思又累,不想玩儿。”

  不想玩儿也不好使。

  尹明毓直接教尹明芮的婢女回去取鞠球。

  正院里,尹家父子与谢钦亲近地说话,韩氏让陆氏去准备午膳,而后略显冷淡地坐在那儿作陪。

  以前韩氏看谢钦这个女婿,自然是怎么看都觉得好极了,后来嫡女难产去世,便无法控制地生出几分埋怨。

  她知道不能怪谢钦,谢钦家世出众,本身才能出色,在女色上也比尹父、比很多男人都自制,是她女儿自个儿想不开,也没有耐心,偏想要谢钦这样的男人如她一般情深,得不到又不肯放下身段,以至于偏执入骨,越发将谢钦推得远了。

  可尹明馥年纪轻轻便没了……

  她娇养疼爱的女儿没做错什么事儿,就这么没了……

  难产是无法控制,可她在谢家内心煎熬也是事实。

  韩氏再如何理智,也会不受控制地想,但凡谢钦多些温情,她女儿也不会那般苦……

  男人们在谈论朝事,神情似有些严肃。

  韩氏的目光落在谢钦面上一瞬,又移开。

  亲女儿想不开,庶女却是个我行我素的,连她都有些喜欢尹明毓,若谢钦始终如一的冷漠也就罢了,若不是……她倒是极想知道,换个人,是谁尝情苦。

第17章

  小孩子在陌生的地方,会极度依赖他熟悉的人。

  谢策已经忘记尹家的表姐表兄,即便对另外的年长于他的两个孩子好奇,也只敢站在尹明毓身边,攥着她的襦裙悄悄看。

  尹明毓没刻意照看他,鞠球取回来后,和三娘子、四娘子拉开距离,站成一个三角形,谢策就攥着她的襦裙跟着她走动。

  “姝儿,你先。”

  尹姝听到尹明毓的话,不情不愿地走进去,嘴巴里小声嘀嘀咕咕:“都是大人了,还要小孩子陪着玩儿,也不知道让让小孩子……”

  鞠球在尹明毓脚下,尹明毓问她:“姝儿,你说什么?”

  “没有!”尹姝立即大声回了一句,走到她和尹明芮中间,作出拦球的架势,“开始吧。”

  尹明毓和尹明芮交换了一个眼神,脚背一勾,向上踢出去,鞠球“咻——”地从尹姝头顶两尺高的位置飞过去。

  尹姝紧盯着球,头跟着球仰到不能再仰,脸上露出“果然是这样”的不高兴,身体却赶忙转过去,跑向尹明芮。

  尹明芮两只手提着襦裙,退后几步接到鞠球,借着慢慢回到原位的动作稍等了她一会儿,等到她快靠近,这才踢向尹明若。

  尹明若善良些,不好意思欺负小孩子,接到鞠球便假作失脚踢了个空,可尹姝还没跑过来,站在原地不动,属实有些明显,是以她停了片刻,还是将球踢给尹明毓。

  尹姝半路急转,冲向尹明毓。

  尹明毓腿上挂着一个谢策,尹姝过来抢球,她有些不好动作,便手一捞,圈着谢策的上身提起来,单手提着他左右脚运球。

  谢策挂在她的手臂上,两只小脚因为尹明毓的动作直晃荡,抬起头看到尹姝比他还矮一点,就在眼前抢球,咯咯笑起来。

  而尹姝眼见二姑姑负重,觉得机会来了,精神抖擞,使出全身力气去抢球。

  尹明毓哪能教一个小姑娘抢走球,三两下便带着球绕到尹姝身后,将球踢到尹明芮那里。

  尹姝懊恼,马上回身去追。

  尹明毓放下谢策,对他说:“小郎君,稍站远些。”

  谢策不想走,小脚在地上蹭,蹭到鞠球转了一圈儿再回到尹明毓这儿,他还在尹明毓身边儿。

  尹姝跑过来看见,脑袋转得快,冲着谢策大声喊道:“策表弟!抱住二姑姑!”

  谢策本来就不想去旁边儿,下意识地听她的话,张开小手,一把抱住尹明毓的腿。

  尹姝眼睛一亮,提速冲过来,趁着尹明毓不便动,一脚踢开球,然后一边追球一边哈哈笑。

  她终于赶上球,带着球跑回来时,大声表扬谢策:“做得好!”

  谢策笑弯了眼,仰头看向尹明毓时神情里都是期望,还想得到一份夸奖。

  “……”尹明毓敷衍地拍拍他的头,“是得早些启蒙……”

  不然孩子傻。

  而尹姝似乎找到了逆转的办法,又指挥三岁的弟弟尹堂裕去制住三姑姑尹明芮的腿。

  尹明毓和尹明芮都没那么大的胜负心,也就没有挣脱,最后只剩下一个好脾气的尹明若和侄女互相传球。

  这一场蹴鞠,尹姝享受到了胜利的快乐,尹堂裕和谢策两个小的也有了参与感,在蹴鞠结束后,很顺畅地玩儿到一起。

  尹明毓姐妹三人连汗都没出,便顺利摆脱三个孩子,让婢女们都去看着他们,她们三人则是坐在石桌边儿喝茶说话。

  尹明芮瞧着尹明毓气色极好的脸,轻“哼”一声,酸道:“亏得我们在家里挂念,倒忘了二姐姐是嫁去顶好的人家,过得肯定比娘家好。”

  尹明毓喝了一口茶,含笑道:“难不成我香消玉减才合三妹妹的意?”

  尹明芮一噎,“我岂是这个意思?二姐姐莫要诬赖我。”

  尹明若偷笑,而后推推三姐姐的手,对尹明毓道:“二姐姐,我和三姐姐自然是希望二姐姐过得好的,只是忧心许多,发现极多余,有些郁闷罢了。”

  “我还能误会你们吗?”尹明毓手指点尹明若的额头,“你们两个,一个想什么全露在脸上,一个总顾全着周围人,成日里在一块儿,怎没中和一二。”

  尹明若只笑,尹明芮倒是嘟囔:“我们与二姐姐一道长大,也没学了二姐姐的心如坚石。”

  她就是玩笑话,可也说出了实质。

  每个人心性不同,所求不同,实在不能强求一个人完全如同另一个人一般活着,那就不是她自己了。

  这也是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尹明毓较两人成熟许多,却从来没试图硬掰两人性子的原因。

  不过倒也无妨,一家子姐妹,好过孤立无援。

  尹明毓想起她买的糖葫芦,在正院时没拿出来,便招来金儿,叫她去取。

  过会儿,金儿端着一盘糖葫芦回来,尹明芮和尹明若瞧见,纷纷笑起来,“二姐姐还拿我们当孩子不成?”

  “想吃便吃,谁说孩子才能吃。”

  两人一人拿了一根,尹明芮直接咬上第一个红果,尹明若则是看着糖葫芦有些感慨,良久才珍惜地小小咬了一口。

  不远处追着跑的三个孩子瞧见她们拿着糖葫芦,纷纷停下来,尹堂裕第一个往她们那儿跑,谢策亦是惦记许久,也跟着他跑过去。

  尹姝本来还有些矜持,见两个弟弟都跑出去,也忙跟上去。

  尹堂裕和谢策教养好,过来也不抢,只盯着盘子里的糖葫芦,露出一副“想吃”的表情。

  婢女随后跟上来,胭脂紧张太过,不放心地说:“这外头的东西,不知是否干净,孩子脾胃弱,不如请膳房单独做几串……”

  正在吃的尹明芮和尹明若:“……”谁会去专门买不干净的吃食……

  尹明毓神情不变,自己拿了一根吃,淡淡道:“是我考虑不周,正好我们姐妹三人一人两根。”

  尹明芮立即又拿起一根,先递给尹明若,而后又拿起一根,俩人双手皆拿着糖葫芦,盘子里还剩下一根。

  尹姝过来,挤到两个男娃娃前头,趴在石桌上可爱地眨眼睛,撒娇道:“二姑姑有买给姝儿吗?弟弟们小,姝儿不小,姝儿可以吃。”

  尹明毓轻笑,微微一抬下巴,让她取走剩下那根糖葫芦。

  尹姝欢快地拿走糖葫芦,故意“嗷呜”一口,尹堂裕瞧姑姑们真不打算再给他,便跟在姐姐身后撒娇求:“姐姐~裕儿也要,裕儿只吃一口,姐姐~”

  两人的侍从跟在旁边,没有出言阻止,最后尹姝还是分了一颗红果给尹堂裕。

  只有谢策没有,他又不敢出声向谁要,委屈巴巴站了好一会儿,大串大串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胭脂一慌,赶紧哄起来。

  童奶娘方才离开片刻去小解,回来见自家小郎君哭得可怜,快步走过来低声询问。

  胭脂抬头小心翼翼地瞧了继夫人一眼。

  尹明毓若无其事地吃下一口糖葫芦,漫不经心道:“抱回正院吧。”

  童奶娘福身一礼,心疼地抱起谢策,打算路上再问。

  尹明芮一串儿没吃完,就一口咬向另一串糖葫芦,随即道:“大姐姐在时,这些婢女眼高于顶也就罢了,怎地如今倒比从前多了些没规矩。”

  “自以为忠仆之心,可感日月……”尹明毓放下糖葫芦,公平道,“夕岚倒是一贯那般稳重。”

  尹明芮踌躇稍许,轻声问:“原先觉着谢家是大世家,谢姐夫又那般人品,是以我先前才会……其实还是家世简单些好吧?”

  尹明毓知道她说的意思,但她嫁到谢家之后,从来没想过假若嫁给韩三郎会如何如何。

  其实从谢钦这个人身上便能窥见谢家的家风,谢家符合她的期待,甚至比她想象的更容易应付一些。

  如果不是谢钦或者谢家这样的人家,是另外比较麻烦的人家,她为了自己的生活总会想办法搅合一下,实在不能改变,也会有所计划。

  倒是韩家……

  一方面韩家对她期待颇高,一方面韩三郎期望从她这儿获得的东西也更多,除非她改变自己的意愿,否则当回报不能达到一个平衡的时候,恐怕会陷入某种漩涡之中。

  她不可能装一辈子傻,也不是真的打算装一辈子,不爱或者不够爱,真的很容易被看出来,也很容易伤人。

  “谢家对我来说,恰好,你们可以放宽心。”尹明毓冲两人从容地笑,“倒是你们自己,若是想找家世简单的人家,不妨直接与母亲说,不必害羞,这是一辈子的大事。”

  尹明芮和尹明若对视一眼,犹豫地点点头。

  另一边,童奶娘抱着哭过的谢策回到堂屋。

  谢钦都没问,尹家众人便纷纷紧张地问起谢策是否受了委屈。

  童奶娘已经知晓缘由,便又当着众人的面复述了一遍,不过胭脂不放心,她亦是如此,话语里便有些偏颇。

  尹明毓已经自言“考虑不周全”,也没有让谢策吃,只是不够慈和这一点,便够教人拿住话柄的。

  尹父当即便在谢钦面前斥了尹明毓几句,而后对谢钦替她说话:“贤婿莫怪,二娘定然是没有恶意的。”

  谢钦带着凉意的眼神瞥了童奶娘和胭脂一眼,回道:“我自是相信二娘的为人。”

  这时,韩氏方才开口,斥责胭脂:“尹家的规矩,都忘了不成,何时准许奴仆挑剔主子的?”

  胭脂惧怕,立即跪倒在地,认错求饶。

  她没指责童奶娘,然童奶娘面上也臊热不已。

  “如今你们都是二娘子的奴仆,你也不必向我认错,她未追究,我不便处置你,日后警醒些吧。”

  胭脂垂泪,连连保证。

第18章

  白日里孩子们跑得累了,晚膳时尹姝都在强忍困意,更小的尹堂裕和谢策根本挺不住,吃着饭便开始一下一下地点小脑袋。

  童奶娘给谢策喂饭,一勺饭菜喂到嘴里,他眼睛刚开始似睁未睁地眯着,而后头渐渐歪倒,眼睛想要睁开但是抵抗不住困意,还是彻底合上。

  一口饭在嘴里含着,睡梦里小小的嘴巴还在一动一动地、机械地嚼饭,模样极好笑。

  尹堂裕也差不多,不过他的身子歪着歪着,脑袋一垂就会一激灵,再茫然地坐起来看周围。

  尹家长辈们看他们这模样,全都被逗笑,嫡母韩氏笑过就催着奶娘们抱他们去睡。

  有他们的慈爱劲儿比着,尹明毓只看乐呵和自顾自地吃喝,倒是谢钦,如果不是父子二人长得像极了,真就是继父似的。

  男人许是都觉得正常,尹家父子十分自然地继续推杯换盏,也不在意谢钦话少,那在他们眼里是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