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来的天经地义,男主外女主内,有本事的男人会去建功立业,保护家小,哪个会在内宅里蹉跎?

  内宅就该女人管着,孩子也该是女人操心的事儿,如果内宅不修,孩子不好,苛责女人便好。

  韩氏习以为常,神情淡淡的,不过她疼爱外孙,本来对尹明毓和谢钦二人有些不满,但隔着屏风瞧见男人们的样子,此时再看尹明毓,就顺眼不少。

  膳后,众人分开。

  尹明毓原来住的院子不是她一人住,自然不能和谢钦回去住,韩氏便为他们安排了客院。但尹明毓回门,更想和妹妹们同宿,就与谢钦说了。

  谢钦随她,对她道:“我明日需得早早去点卯,下职后来接你和策儿,府里护卫留在尹家候着,你有事便差遣他们。”

  尹明毓还真的有事,“我明日打算带三娘、四娘出门。”

  谢钦颔首,“我稍后吩咐一声,免得明日耽搁你们时辰。”

  尹明毓道谢,便要离开。

  “二娘。”

  尹明毓停住,疑惑地看向他。

  “钱可够用?”谢钦微微垂眸,平静道,“我将私章留下,若是不够,便教护卫回府从我账上取。”

  他说着,便抬起手,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

  谢家每月给二十两月钱,尹明毓在他递过来之前,便婉拒道:“郎君,不必了,钱尽够的。”

  谢钦微顿,握着锦囊的手微收,而后重新放回袖中,淡淡地说:“既是如此,我便不多事了。”

  他看起来像是有些情绪,但极不明显,尹明毓懒得探究,又谢了一句,便与他道别,先一步去寻在远处等她的尹明芮和尹明若。

  晚间姐妹三个都住在尹明芮的屋里,尹明毓说了要带两人出门,已经帮两人请示过嫡母韩氏,至于去哪儿,去干什么,她卖了个关子。

  闺阁女子一般来说,除非受邀或者跟长辈出门,再或者家里受宠,否则极少有机会出门。

  尹明芮和尹明若只听要出去,还是她们姐妹三人,就已经兴奋地睡不着,哪还在意旁的。

  尹明芮更是喜不自胜道:“这般看来,二姐姐嫁出去,也是好事一件。”

  尹明毓好笑,“你倒是变得快。”

  尹明芮欢喜地傻笑,拉着尹明若一起激动。

  尹明毓很快便入睡,两人许久都睡不着,低声说了不少悄悄话,直到察觉到越来越挤,她们几乎贴在一起,这才停下来。

  尹明芮感叹:“二姐姐这睡姿,谢姐夫如何忍受的?”

  尹明若迟疑,“许是谢家的床榻大些?”

  两个人皆沉默下来,嫁妆床多大,她们能不知道吗?尹明毓这睡相,恐怕得绑住才行。

  偏她看起来软和,实际上我行我素,根本不会那般委屈自个儿,只能旁人忍受。

  良久,尹明芮才道了一句“睡吧”,而后姐妹两个“弱小可怜”但是嘴角带笑地抱在一起入睡。

  第二日,姐妹三人一同从嫡母韩氏那儿离开,神清气爽地踏出尹家宅门。

  尹明毓的一个陪房丁二已经候在马车边上,金儿跟他交流了几句,马车便缓缓向西行进。

  尹明芮和尹明若坐在谢家的马车上,皆有些躁动,尹明毓见了,便道:“我又不会数落你们没规矩,不必太过拘着。”

  她话音一落,尹明芮和尹明若便微微掀开马车窗上的帘子,透过帘子仔细地打量着外头,目光灼灼,好似要将所见全都印到心里一般。

  尹明毓垂眸喝茶,方才注意到方桌上比昨日多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放下茶杯拿起来打开。

  里头赫然是一方印章。

  尹明毓拿起来,印章上“谢氏景明”四字,苍劲有力、平正端庄,让人一下子便能想象到印章的主人。

  但她确实用不上,也不需要用,便又放回到木盒中,扣上盒盖,重新放到桌上。

  她这一系列动作,专注于马车外的尹明芮、尹明若全没注意到。

  而马车缓缓驶进西市东侧的延寿坊内,沿着十字街从北向南行至南门东的一户宅院前,停下来。

  陪房丁二下去敲门,尹明芮和尹明若满眼不解,转回来问:“二姐姐,这是作甚?”

  尹明毓勾起唇角,“自然是看宅子。”

  “看宅子?”

  看房子当然是要买。

  尹明毓侧头看向车窗外,即便很大可能她这一生都要留在谢家,但有一处完全属于她的房产,是她的执念。

  丁二早就提前与户主约定好,敲开门道明来意,对方进去禀报,很快便打开房门迎她们进去。

  尹明毓从金儿手中接过帷帽,递给两人,待她们戴好,这才一并下了马车。

  中原的百姓久经战乱,大邺建国初期亦有诸多动荡,昭帝即位后才渐渐趋于平稳。

  户主只是寻常商户,五十几岁的年纪,但有一子为官外放,极难回京,便要卖了京中宅子阖家去儿子任地团聚。

  他这般年纪,经历过乱世,攒下如今的家业吃过许多苦楚,最怕变故。

  原先尹明毓的陪房代为寻合适的宅院,商定价格时皆未自报身份,但户主能瞧出他非寻常人家奴仆。

  如今他看见谢家的马车,再一瞧尹明毓三人身后一看就出自大家的婢女和不怒自威的护卫们,顿时生怯,不敢多看,生怕触怒贵人。

  “贵人请入内。”语气谦卑至极。

  尹明毓在帷帽后轻声道:“劳烦。”态度丝毫不倨傲。

  这是一处三进的宅子,大门进去,便是影壁,穿过屏门便是外院。

  外院大概比她们在尹家的角院大一些,而还未进入二门,便能瞧见高出院墙的青竹随风摇曳,待到一行人踏入庭院,黛瓦白墙映着竹绿,清新自然质朴。

  院中青砖铺路,院侧有回廊,众人踩在青砖路上,走入其中,闻着竹香,脑海中便有了画面——

  三五亲友,于竹下畅饮闲谈,面上皆带着怡然悠闲的笑容。

  尹明毓侧头,笑问:“四娘,如何?”

  翠竹四季常青,尹明若沉浸在这韵味之中,轻轻点头,“极好……”

  正房后院都寻常,比不过尹家,更比不过谢家,尹明毓便只大致扫了一眼,就带着人向户主告辞。

  然后去第二户人家——位于光德坊西北隅的一处三进宅子。

  这家风格与上一家不同,大邺受胡风影响,很多宅院是开阔大气的风格,这家庭院由石板铺成笔直的十字路,将庭院分割为四,四角皆不同,有假山有桂树,一目了然十分朗阔。

  尹明芮偏好这种风格,尹明毓也觉得不错,回到马车上,两人讨论了几句,院中某些地方换成什么景观更合心意,兴致勃勃。

  就看了这两家,便耗费不少时间,临近中午,尹明毓便吩咐马车转去西市寻一处好酒楼,请两个妹妹去酒楼用午膳。

  用晚膳后,下午不准备再看宅子,尹明毓只打算带两个姑娘在西市转转,方踏出酒楼,便又来了几辆马车,打头一辆马车的规制和马车上的族徽标志,是皇族。

  谢家的车夫架着马车稍稍向前,让开正中的位置。

  那华丽至极的马车缓缓停下,片刻后,一个俊秀的郎君从马车上走下,随后向马车内伸手,一只白皙娇嫩的手放在男子的手中,随后,一个华服的明艳至极的女子走出来。

  她没带帷帽,精致美艳的容颜完全展露在人前,周遭行人纷纷侧目。

  尹明毓眼神一闪,心念微动,这般张扬的皇室女子,京中只一人——成王嫡长女,渭阳郡主秦研。

  而渭阳郡主傲慢的眼神在谢家的马车上一停,漫不经心地转向帷帽遮面的尹明毓三人,一点点勾起嘴角,戏谑道:“难不成……是尹二娘?”

  风微微吹起帷幔上的轻纱,尹明毓与渭阳郡主对视,须臾,抬手摘下帷帽,有礼地躬身:“见过郡主。”

  渭阳郡主松开俊秀郎君的手,逼近尹明毓。

  尹明芮和尹明若站在后头,捏着帷帽紧张不已。

  尹明毓面色沉静,稳稳地站在原地,直到渭阳郡主停在她面前寸余,也没有退后半步。

  渭阳郡主冷嗤一声,“尹二娘子果然有胆识啊~”

  尹明毓语气恭敬,“郡主谬赞,不敢当。”

  渭阳郡主打量着她,嗤笑,“装模作样,真是惹人厌。”

  随后,她冲尹明毓抬抬下巴,挑衅道:“先前邀约,尹二娘子以备嫁拒绝,秋猎总不能再躲着吧?不如一道玩儿玩儿?”

  尹明毓婉拒:“郡主见谅,明毓不擅骑射。”

  渭阳郡主视线扫过她身后的尹明芮和尹明若,好整以暇地问,“这两位是……”

  尹明芮和尹明若再次躬身行礼,尹明毓回道:“舍妹。”

  “原来如此。”渭阳郡主了然,挑眉意味深长道,“尹二娘子莫要拒绝太早,本郡主拭目以待……”

  她说完,再不理会尹明毓等人,带着俊秀郎君和一群侍从嚣张地踏进酒楼。

  尹明毓看着她的背影,懒散地暗叹一声:麻烦……

第19章

  冤有头债有主。

  尹明毓不傻,在回程的马车上直接告诉谢钦:“今日在西市碰见了渭阳郡主。”

  谢钦微皱起眉头,冷声问:“她找你麻烦了?”

  “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邀我秋猎同行。”尹明毓想到渭阳郡主说她“装模作样”,看向马车外神色或匆忙或悠然的归家行人,懒懒地评道,“无谓之争。”

  她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没有兴趣”。

  谢钦视线在方桌上停了一瞬,复又看向她的侧脸,冷静而笃定地说:“三王明争暗斗,朝堂局势未明,谢家确有避锋芒之意,然非畏避龟缩。”

  “即便成王权盛,渭阳郡主咄咄逼人,你亦可随你心意不予理会,谢家不会因此责难于你。若连明媒正娶的夫人都护不住,便是谢家与我无能,日后如何立足于朝堂。”

  尹明毓听明白了,点点头。

  “父亲先前问过,是否教你在此次秋猎中露面。”谢钦问她,“我虽回复父亲,但你若不愿意,尤可更改。”

  尹明毓手肘搭在马车窗上,支着下巴,随意道:“既是嫁进谢家,早晚都要见客。”

  她难不成往后都不出府了吗?又不是阴沟里的老鼠,躲着不敢见人。

  而谢钦并不意外她的回答,但真切听到之后,眼里仍旧闪过一丝极不明显的愉悦。

  他其实没有对尹家二娘子这个妻子有多少期待,只希望她“安分守己”。而尹明毓的本性,并不多安分,于谢钦而言,却是意外之喜。

  尹明毓这个继室,或许不是世人眼中的“贤良之妇”,但相处起来实在轻松。

  生在谢家,已甚过世间大多人,他读书明理,自然不想庸碌无为,是以刻苦自律、冷静自持,只为一展所长。

  这是他的抱负,他并不会以自己的标准要求妻子,也绝不希望妻子裹住他的脚步,哪怕是以爱之名。

  女子确实大多不得不依附于男子,此乃世情,然一个人的所有皆寄于他人,与躯壳何异?

  策儿娘在世时并无过错,然短短两年多,夫妻间诸多矛盾,谢钦亦自省过,可他生来就不是温情之人,也非世事洞明,该如何完美地满足她的期望?

  但她那般去了,他身为男子,总归是不够宽容。

  谢钦取过方桌上的木盒,食指轻轻敲了两下木盒的边缘,对尹明毓道:“你已是谢家人,只要问心无愧,谢家理应站在你身后,这是无法剥离的关系,因此我先前才会劝你不必对祖母和母亲那般遮掩。”

  他递过木盒,道:“我公务繁忙,你自得其乐许是不在意此事,但这私章你且收下,至少外物上,不会亏待于你。”

  一个丰神俊逸的男人说他没时间,给她钱,让她随便花……

  尹明毓这颗庸俗的心,不争气地决定,这一刻她最爱他,下一刻她再继续最爱自己。

  尹明毓接过木盒,笑盈盈地说:“郎君客气,那我就收下了。”

  谢钦颔首。

  谢策白日里跟表姐表弟跑了许久,上车后坐在尹明毓身边,马车晃晃悠悠地行进,便开始瞌睡,马车转弯,他小小的身子向前倒。

  尹明毓眼疾手快,手臂一伸便隔住他的身体,而谢策就这么蜷趴在她手臂上睡起来。

  小孩子这般睡,定然是不舒服的,可抱着这么大个睡得沉的孩子,极不轻松。

  尹明毓不想受累,只看向谢钦。

  谢钦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沉默地看着她。

  尹明毓的爱就是这么收放自如,这一刻的她和上一刻的她已经不是一个人,眼神坚定地传达:谁的儿子谁管。

  片刻后,谢钦收回视线,伸手抱起谢策。

  谢策许是感觉到怀抱让人不安,或者是姿势不舒服,咕哝着拧动身体,过了一会儿才安宁下来。

  而谢钦面上从容,身体始终处于僵直之中,一动不动地抱着他。

  马车回到谢家,尹明毓一身轻松地先一步走出马车,也不等人,抬步进门。

  随后,谢钦小心地抱着谢策,慢慢从马车中出来,在谢家下人震惊的眼神中,面无表情地将沉睡的谢策交给童奶娘。

  这事儿很快便随着众人进府,传到了谢老夫人、谢夫人耳中,纷纷有些不可思议,见到谢钦也都在打量他。

  再晚些谢家主回府,听闻此事,亦是稀奇地看了谢钦好几眼。

  谢钦依旧面无表情。

  第二日,尹明毓还要出门,与谢夫人说了。

  谢夫人问她要去何处,还道:“谢家是有些规矩,但也没那般严苛,说明清楚便可出入,只是未免府里不知你去向,有事无处寻,进而担忧。”

  尹明毓理解,解释道:“我有些私房,想置处房产,便打算亲眼去瞧瞧。”

  谢夫人目露赞许,“你有这个心是好的,新朝初立至今,京中人口渐长,房产土地的价格皆有增长,此时价格不甚高,适宜置办房产,直接买地重建也行。”

  尹明毓清楚,还是作出一副受到表扬、压抑激动的神情。

  谢夫人又与她讲了些京城各区域的行情,这些尹明毓只有些表面了解,还不够细微,是以听得极认真。

  “瞧我,说得忘了时辰。”谢夫人及时打住,道,“你先出门吧,有不明之处再来寻我便是。”

  尹明毓告退,让人去套马车,回东院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出门。

  她前脚刚走,朱草便使了个小婢女出去,两刻钟后,胭脂便来到东院,让人给夕岚和石榴带话儿,然后进了角院。

  石榴得知胭脂过来,很是高兴,当即便要去角院找她说话。

  “你的差事做完了吗?”夕岚斥道,“我上次跟你说什么了?规规矩矩地当差,少跟朱草掺和。”

  石榴咬唇,“难得胭脂过来,到底是在一起长大的情分,总不能……”

  夕岚冷笑,“是有些情分,可娘子在世时,咱们四个贴身婢女之间也不乏摩擦,你不是没吃过亏,如今倒是全忘了。”

  “我没忘……”石榴争辩道,“只是娘子走了,只剩下咱们这些旧人,若是咱们不互相扶持,这府里哪还有咱们立足之地,还有小郎君,万一……”

  “你又听朱草胡吣!”

  石榴心虚地垂眼,“也不无道理……”

  夕岚神情有些冷酷,“你贯来没个心眼儿,我便偏私你几分,但你若是不听劝告,非要跟朱草搅合,我日后不会再管你。”

  “别,我不过去还不成吗?”石榴一下子红了眼,扯着夕岚的手臂不放。

  “那便做事去。”

  夕岚冷冷地瞥了一眼角院,随即眼不见为净。

  角院里——

  夕岚和石榴好一会儿都没出现,朱草眼神中闪过阴翳,但面向胭脂时,便又是一副善解人意、无可奈何的模样。

  “二娘子重用夕岚继续管着东院,石榴贯来与她亲近,你也别怪她们与你我生分,都要为自个儿考虑不是?”

  胭脂不满,“生分便生分,她们对娘子不忠,我也不屑与她们为伍。”

  朱草叹了一声,忧虑道:“娘子只留下小郎君一个,如今嫁妆到了二娘子手里,瞧着郎君似乎也对二娘子更好,若以后再生下男丁,得老夫人和夫人宠爱,小郎君该怎么办……”

  胭脂攥紧帕子,忧上心头。

  朱草又连忙道:“兴许不会那般,是我多想了。”

  胭脂思虑道:“二娘子对小郎君根本毫无慈爱之心,不能指望她良善……”

  朱草闻言,一脸关心地问道:“这是从何说起?”

  胭脂便说了尹明毓几次三番惹哭谢策的事儿,朱草心疼道:“你那般精心照料,到底不是自个儿的孩子不心疼,老夫人知道吗?”

  胭脂眼神一黯,“尹家的事儿,老夫人应是不知……”

  朱草迟疑,“怪不得呢,二娘子还有心情出门,否则的话……”

  否则什么,朱草没说出来,可胭脂却听明白了。

  以谢老夫人对谢策的着紧程度,得知尹明毓欺负谢策,定然要发难的。

  胭脂惦记着事儿,后面与朱草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

  朱草关心她是不是累了,胭脂顺势应下,说要回去照看谢策,便离开东院。

  另一边,尹明毓今日先看的宅子是位于布政坊一处四进的宅子,也是官家宅邸,只是当家的官员病逝,要扶灵回乡,便要将宅邸售出。

  初时也都是尹明毓的陪房丁二跟这家人沟通的,不过这家故去的老爷未亡前官居从四品,与谢、尹两家算是同僚,丁二便告知了身份。

  对方许是想要结一份善缘,价格微微低于市面上其他这般大的宅邸,但也没有太低。

  而第二处,则是在城南的永平坊,房屋比较旧,但是面积大,完全符合谢夫人所说的推倒重建。

  比较贵的,自然是那处四进宅院,宅邸维护的好,用的都是好材料,景致也好;永平坊这处,价格与之相差不大,贵在面积上。

  “娘子,您看中哪处了?”

  宅邸都是丁二按照尹明毓的吩咐寻得,基本都符合尹明毓的要求,她也都买得轻而易举。

  既然如此……

  尹明毓露出一个云淡风轻中又带着些许财大气粗的笑容,“全都买下来吧。”

第20章

  主子阔绰,她手底下的人也都引以为豪,陪房丁二得了话儿,去办事儿的时候那叫一个脚下生风、喜气洋洋。

  金儿银儿更是合不拢嘴。

  对比他们,尹明毓还算克制,也就是春风满面,而已。

  “娘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银儿喜滋滋地问,“回府吗?”

  “先去仁心医馆。”

  金儿立时收起喜色,担忧地问:“娘子可是身子有不适?”

  银儿也紧张地看着她。

  尹明毓笑道:“并无不适,只是既然出来,便顺道去瞧瞧。”

  哪有人顺道去医馆瞧的,两婢还是不放心,但瞧她神色又真的不像有什么不妥,便只能等到医馆听听看。

  仁心医馆是老字号,前朝末还曾经出过一位太医,如今医馆的木老大夫便是老太医之子,医术精湛,常年给尹家人看诊。

  木老大夫自然认得尹明毓,见到她时还有几分诧异,随即老道有礼地问好:“谢少夫人,可是来看诊?”

  他说着,抬手请尹明毓去专为贵客准备的客间,又让医童去沏茶。

  尹明毓随他走,随口解释:“先前一直是木老大夫看诊,正好顺路,便过来让老大夫为我把把脉。”

  木老大夫心头有些许猜测,请她落座,又让她将手腕搁在脉枕上。

  尹明毓照做。

  客间内鸦雀无声,老大夫面容严肃地仔细把脉。

  金儿和银儿紧紧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丝神色变化,老大夫若是稍稍皱眉,两人的呼吸都要一紧。

  尹明毓瞧两人紧张的模样颇好笑,不过没说什么,左右稍后便知道了,她身体确实没有问题。

  又过了一会儿,医童端茶进来,稍稍打断了金儿银儿的紧张情绪,木老大夫也收起了手。

  “谢少夫人的气血虚症比前一次老夫诊脉,有所好转,无需用药,依旧以食补便可。”

  只要诊脉,总能说出一些小问题,但年轻、保养得当、养尊处优……身体自然是比较强健的。

  尹明毓含笑看了两个婢女一眼,而后问老大夫:“不知可能诊出,我是否有孕?”

  她前几日刚来过月事,是以金儿和银儿皆有些奇怪。

  而假若怀孕,即便月份小,有些医术精湛、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其实也能摸出一二来,只是他们通常不会说得太肯定。

  此时木老大夫便是,一听她这般问,沉吟须臾,委婉地告诉她“没有身孕”这个事实,但是她身体没有问题,很快便会有。

  尹明毓当然知道可能微乎其微,不过是保险起见,且她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怀孕,而是避孕。

  “木老大夫,我新嫁,事情颇多,暂时无心生育,可有些不伤身体的法子……”

  只有妇人来问生育的法子,甚少有人问医避孕的,木老大夫面露惊讶,斟酌道:“自是有些药效果显著,但谢少夫人需得思量清楚,是药三分毒,食多难免伤身,且日后极有可能影响子嗣。”

  “亦有伤身微乎之法,只是效果定然会差一些。”

  木老大夫顿了顿,隐晦道:“其实此一类事,主要在于郎君,若是少夫人与谢郎君有共识,损伤便可降至最低……”

  尹明毓微微挑眉,了然,请他详说,令金儿提笔全都记录下来。

  木老大夫便从效果好的避孕方子开始说,一直说到一些医书记载中可能于怀孕不利的食材,尹明毓连每种法子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全都要一一问清楚。

  金儿写得手累,还能与银儿换换,头发胡须皆花白的老大夫说得口干舌燥,尹明毓只能亲手为他倒几杯茶。

  足足两刻钟,木老大夫才停下,仔细想了又想,无奈地摇头道:“谢少夫人,老夫才疏学浅,再无可言。”

  尹明毓看向桌案上铺满的纸张,夸赞道:“您绝非才疏学浅,切莫过谦。”

  这些方子,有两份木大夫声称是他祖上传袭下来的,尹明毓给了一份极厚重的诊金,告知她不会外传。

  木大夫不以为意地摇头,“倒也不是什么紧要的方子,只要少夫人不借此伤人便可。”

  尹明毓笑,“自然不会。”

  而大夫为病人看诊,并不会宣扬病人隐私,尤其是尹明毓这般身份不寻常的,更会慎重。但尹明毓还是提醒了一句,得到木老大夫的保证,方才带人离开医馆。

  她们今日在外逗留有些久,时辰不早,便直接打道回府。

  另一边,谢家——

  胭脂就算心里有些算计,却不能直冲冲地跑到谢老夫人面前去状告继夫人如何如何,是以便教膳房为谢策做了一根糖葫芦送上来。

  一颗颗红果上挂着晶莹的糖浆,十分喜人,谢策一见便伸手去拿。

  谢老夫人瞧见,皱眉询问:“策儿还小,怎能食过多甜食?谁送上来的?”

  童奶娘不知情,便问向婢女们。

  胭脂立即便走出来,主动认错道:“是婢子不忍小郎君惦念,擅作主张,请老夫人责罚。”

  “策儿如何会惦记?”

  童奶娘神色出现些许波动,胭脂低头怜惜道:“那日郎君和少夫人回门,少夫人在街上买了几根糖葫芦分给尹家娘子们,婢子担忧外头的吃食不洁,便劝阻少夫人给小郎君吃。”

  “少夫人……少夫人许是不高兴了,分给尹家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唯独落下咱们家小郎君,小郎君很是哭了一场。”

  谢老夫人面容严肃,却并未直接发火,而是转向童奶娘,沉声问道:“可有此事?”

  童奶娘诚实地回答:“是有这么一出事儿,不过婢子瞧少夫人似乎没有不高兴。”

  胭脂心一紧,连忙道:“都是婢子多事,不该多言,婢子一想到小郎君哭便揪心极了……”

  “你确实多事。”谢老夫人严厉斥道,“少夫人行为不妥,你可行劝阻之责,但妄加揣测主子,居心何在?当我是老糊涂吗?”

  谢老夫人一贯便对尹明毓不假辞色,也最是着紧谢策的事儿,丝毫不允许有人在谢策的事儿上轻慢。

  尹明毓惹哭谢策,按理应该对她大发雷霆,忽然斥责胭脂,屋内众人皆是一惊。

  胭脂更是没想到,吓得腿一软便跪在地上,连忙慌张地矢口否认:“老夫人明察,婢子绝不敢居心不良。”

  谢老夫人厌烦地看着她,“我看你极敢,仗着是策儿亲娘的婢女,府里对你们有些宽待,搬弄是非。”

  胭脂绝对不能认下这样的罪名,死不承认,“婢子对大娘子、对小郎君忠心耿耿,婢子冤枉~”

  谢老夫人神情冷肃,不为所动。

  胭脂又将目光转向谢策,哭求:“小郎君……”

  谢策小手拿着糖葫芦,对这场面十分茫然,但自小亲近的婢女这般神情,他亦有些慌乱起来。

  谢老夫人不能忍受她吓到谢策,越发嫌恶道:“以后不准她再在策儿身边伺候,带下去!”

  胭脂一听,哪能甘愿,一声一声表心迹,叫着“小郎君”,希望谢老夫人看在谢策的份儿上宽容她。

  婆子直接堵了她的嘴拖下去,童奶娘等人皆噤声,没有人敢表露出丝毫情绪。

  而谢老夫人犹自生气,知晓尹明毓不在府中,便叫来谢夫人,对她数落尹明毓。

  谢夫人听着,偶尔安抚一句,劝她:“尹氏虽是木讷迟钝,但还算虚心,多教教便是,您千万宽心,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