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卿自知理亏,结结实实让陆珩敲了一下,嗯嗯应是。她接着刚才的思路,说:“所以,想出这个办法的人,应当是地位比张太后低,却又对张太后有着深仇大恨的人。”

  王言卿说完,期待地看着陆珩。但陆珩没表态,只是问:“然后呢?”

  二哥没说她猜的对不对,王言卿略有些失望,继续说道:“我先问了守夜的宫女崔月环。本来我没怀疑她,去找她只是想从她身上排查嫌犯。没想到,她的表现却很可疑。”

  陆珩对此很感兴趣,手指划过王言卿发丝,示意她继续。王言卿一边回想,一边缓慢说:“我问她在守夜之前,是不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她当时的表现很奇怪,似有压抑,却并不承认。一个被打了板子的人,听到自己可能被人算计了,应该愤怒才对,她怎么会那么平静呢?我觉得可疑,就用话试探她,我记得我当时说的是茶水、糕点、零食,我注意到听到糕点时,她眼睛眨动变快,睫毛朝下收敛。她在心虚,而且问题多半出在糕点上。后来我又询问她闹鬼的细节……”

  王言卿细微地停了一下,陆珩最开始不懂她为什么不说了,他看着她的表情,忽然了悟,不由轻笑:“闹鬼怎么了?”

  王言卿想到自己刚才放的大话,忍着尴尬改口:“那只鬼闹腾出来的动静……其实还有些吓人的。然而当我追问时,崔月环神态忍耐、紧张,唯独没有害怕。我问她那只鬼是否可怕,她先应声,然后才点头。这就是很明显地说谎了,正常情况下表达肯定,点头和承认应当是同时发生的,怎么可能先说话、再点头呢?除非她明知道那只鬼是人为的,所以才不害怕。我当时便怀疑她了,之后我突然握住她的手,她下意识躲避,而且手心里有汗。今夜守夜,她临时换班,调到上半夜,我听到动静开窗时,她是第一个醒来的。”

  王言卿呼了口气,说出最后的结论:“她说谎了,并且很紧张。要么她是闹鬼的主使,要么就在袒护真凶。”

  陆珩手指在王言卿柔滑的发丝中穿梭,目光深长,若有所思:“卿卿果然天赋异禀,区区几句话,就问出来这么多信息。另一个女子呢,你为什么还怀疑她?”

  “秀葽完全是意外收获。”王言卿说,“我当时在慈庆宫中闲逛,无意发现她们。我一进去就发现秀葽心神不宁,看另一个宫女的表现,她应当遭遇了什么大事,深受打击。我正打算细问,秦祥儿就来了。我被秦祥儿叫去吃饭,问话无法继续,秀葽具体遭遇了什么,可能得明天再找机会了。”

  陆珩微微眯眼,突然问:“秀葽长相如何?”

  “端正秀丽,只不过年纪轻,尚存稚气。”王言卿说到这里,不由转身,仔细看着陆珩,“二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珩低头瞥了她一眼,伸手盖住她的眼睛:“这些本事对外人使,别总盯着我。”

  王言卿忍不住笑,她把陆珩的手掌拨开,说:“哪有。二哥,你为什么关心秀葽的长相?”

  陆珩也没打算真的蒙她的眼睛,顺势放开,手指顺着她的下巴摩挲:“我应当知道这个女子有什么隐情了。”

  说完,陆珩垂眸,似笑非笑道:“怎么,卿卿吃醋了吗?”

第45章 绾发

  王言卿身体一僵,下意识要坐起来:“我吃什么醋?”

  她呀,稍微开句玩笑就要着急。陆珩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另一只手将她的发簪抽出来,王言卿的长发立刻像瀑布一样,从陆珩指尖滑落。

  王言卿没防备陆珩这么做,一时怔住。她的头发散落在陆珩膝上,逶迤绮丽,光泽细腻,远远看去如一匹华丽的黑缎。陆珩满意地从王言卿发中梳过,道:“卿卿竟然没吃醋吗?那我可太失望了。”

  陆珩的反应接二连三超出王言卿的预料,王言卿下意识否认吃醋,他倒直接认了。王言卿不知道该怎么回,这一打岔,陆珩已经把她的头发全部解开,摊在膝上,饶有兴致地把玩。

  陆珩早就觉得她头发摸起来触感很好,以前她头上有发髻,只能摸到一小段,如今从发根梳到发尾,发丝流水一样从他指缝间滑过,才算真正过瘾。

  他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王言卿不得不伸手,按住他的手腕:“二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头发不是随随便便碰的。为彼此梳发,一向是夫妻才能做的事情。

  陆珩却仿佛不懂这其中的意义一样,疑惑地看向王言卿:“怎么,我弄疼你了?”

  王言卿看着陆珩浅波粼粼、坦荡诚挚的眼睛,竟然觉得拒绝他是一种罪恶。她支吾了一下,说:“倒也没有。”

  “那就好。”陆珩越发明目张胆地摆弄她的头发,说,“头顶有几个穴位安神效果特别好,只是我记不太清了。有劳卿卿帮我回忆一下,如果扯痛了赶紧和我说。”

  陆珩一副帮她按摩的模样,王言卿也不好回绝,只能躺在陆珩膝上,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发间滑动。陆珩在把玩秀发空隙,忙里抽闲问:“卿卿,今天晚上,你听到了什么?”

  王言卿经过这么久的调整,早就不害怕闹鬼了。她没有多做回忆,顺畅说道:“我晚饭后和宫女们一起去正殿,张太后在里面睡觉,我和宫女们一起守在明堂。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大概子时的时候,我被一阵冷气惊醒。当时我特意看过,除了我,所有人都睡着。我想起来活动腿,正好听到外面有哭声,我立刻去开窗,但什么都没看到。我回来时无意惊动了崔月环,陆陆续续其他宫女也醒了,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一个很奇怪的声音说外面好冷,放他进来。”

  陆珩若有所思眯眼,问:“除了这句,还有吗?”

  “后面他还在念叨好冷,没说几句,我就推开门了。我一出去,外面声音就断了,但我反反复复找了几遍,屋外并没有人,包括门窗房梁。紧接着,二哥你们就进来了。”

  王言卿仰躺在陆珩膝上,一抬眼就能看到陆珩平静淡漠的脸。她盯着陆珩细微翕动的睫毛,看了一会,悄声问:“二哥,你想到什么了?”

  陆珩眨了下眼,回神,低头对她笑了笑:“没什么。”

  王言卿涌来股无名的气,她拢住自己的头发,流水一样归拢到脖颈一侧,同时支撑着手臂从陆珩膝上爬起来:“你总是这样,我对你毫无保留,你却什么都不说。”

  陆珩讶然一瞬,之后又好笑又无奈。他双手握住王言卿肩膀,止住她想要下榻的动作,说:“并不是我不信你,而是需要验证。”

  王言卿拧眉,对陆珩的话十分怀疑:“真的?”

  “真的。”陆珩拿来引枕,调整好角度,扶着她躺倒,“二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我突然想起来一些事,但现在没资料,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记错了,就不拿出来干扰你了。你就为了这么点事,和我置气?”

  王言卿被动躺在枕上,辩道:“没有……”

  不等王言卿说完,陆珩已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说:“没关系,二哥不怪你。”

  王言卿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就已经被原谅了。王言卿郁闷,但再揪住这个话题不放显得她无理取闹,只好略过,真心问:“二哥,你说发出声音的那个人到底藏在哪里?”

  “嗯?”

  “目前来说最可疑的两个人——崔月环和秀葽,今夜都在屋里。事发时我亲眼看到她们在睡觉,不可能发出怪叫。可是声音明明白白就在窗外,莫非,她们还有同伙?”

  太监走前在屋里留了一盏小灯,烛光摇曳,满室温馨,连陆珩眼睛里似乎也洒了细碎金光。陆珩说:“锦衣卫去慈庆宫后院问了,天黑后没有人出门,事发时所有人都在自己屋里睡觉。除非所有人提前串好口供,要不然,同伴之说就站不住脚。”

  王言卿叹气,头疼地歪在枕头上:“没有外人进来,慈庆宫正殿里的人没有出去,后面睡觉的人也没有离开,那还能是谁呢?那阵声音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

  陆珩明知道不该,但还是忍不住逗她:“万一真的有鬼呢?”

  王言卿恼怒,瞪大了眼睛嗔他:“二哥!”

  陆珩轻笑出声,他一天大部分时间带着笑,无论遇到任何人,任何事,他都浅笑晏晏,风度翩翩,笑意却鲜少进入眼底。然而现在,他眼睛里浮光跃金,碎星涌动,竟当真有几分愉悦模样。

  王言卿看得愣住,陆珩忍住笑,爱不释手地捏了捏王言卿的脸颊,说:“不逗你玩了,你该睡了。”

  “可是……”

  陆珩伸手,温柔但坚定地盖住王言卿的眼睛:“睡觉吧,那些事等明天再说。”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陆珩掌心处带着薄茧,蹭在她眼睛上痒痒的。王言卿心想现在确实什么都做不成,便听话地闭上眼睛,瓮声说:“好。”

  王言卿印象中陆珩温暖有力的手掌还停留在她的眼睛上,仿佛只是一闭眼,她就睡过去了。等再次睁眼,天光微亮,屋角的炭火已经熄灭,灰烬散发着余温,她躺在榻上,不知道睡了多久。

  王言卿细微动了动,一件衣服从她身上滑落。王言卿揉着脖颈坐起来,发现她身上盖着陆珩的披风,衣服将她完全包住,上面带着她自己的体温。屋里摆设一如昨日,除了她,并没有其他人动过。

  陆珩早就走了。他昨夜没睡吗?

  王言卿对这个发现有些惊讶,但心里并没有多少意外。她在榻上醒了会神,折好衣服,穿鞋下榻。

  她刚刚走动了几步,外面就传来敲门声:“王姑娘,您醒了吗?”

  王言卿把衣服整理好,过去开门。外面站着两个太监,为首的太监见了她作揖,垂着眼睛,并不往她脸上看:“姑娘夜里睡得可好?”

  王言卿点头:“甚好,多谢公公。二……陆指挥使呢?”

  “锦衣卫有事,陆大人先走了。陆大人走前交代奴婢,如果姑娘醒了,把这些送给姑娘。”

  王言卿看清太监手里的舆具,让开身体,让太监进入。太监带着人将洗漱用的东西放好,又对王言卿作揖,说:“陆大人给您备了早膳,奴婢先出去盯着了。小六子就在屋外,姑娘梳洗完,叫他进来收拾。”

  王言卿回礼道谢,太监侧开身体,并不肯受王言卿的礼,随即带着小六子出去了。等人走后,王言卿看着屋里小巧妥帖的洗漱工具,心想宫里人做什么都讲究,太监分明是怕她不习惯被宦官服侍,这才找借口退下,同时还提醒她一会有早饭。二哥时常和这些人混在一起,难怪说话永远在绕圈子。

  王言卿洗漱完,正打算挽发髻时,陆珩回来了。陆珩和太监不同,他没什么避讳的,直接推门而入,正巧碰到王言卿梳妆。他看到王言卿往头上固定发簪,自然而然接过王言卿的头发:“头还疼吗?”

  王言卿摇头,陆珩也不觉得在宫里能睡多好,淡淡带过道:“今日辛苦你了,再忍一忍,回府就能好好休息了。”

  王言卿见陆珩帮她固定头发,以为他对此很熟悉,便放心地放开手。结果整理好的发丝在陆珩手里完全变了形,他手指修长,动作从容,但发髻却歪成不像样子。王言卿没办法,只能全部拆除,重新梳一遍。

  这回王言卿不敢再让陆珩搭手了,她一边重复先前的动作,一边从镜中狐疑地瞥陆珩:“二哥,你竟然不会?”

  陆珩心想他怎么会盘女子发髻,他正要说话,忽然想到他应该是一个有着十年养妹妹经验的人,怎么能不会梳女子头发呢?陆珩忍住,轻描淡写说:“你以前不让我帮你,要是多练几次,我就会了。”

  王言卿转念一想也是,他们毕竟男女有别,大清早二哥到她房里帮她梳头发……怎么想都不对劲。

  王言卿没有怀疑,她把头发绾好,那个叫小六子的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麻利地端走水盆巾帕,没一会就送了食盒进来。陆珩没让小六子继续伺候,亲自将碗碟摆好,说:“皇上不喜杀生,宫里的膳食基本都是素的。这是尚膳监最擅长的几道点心,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宫里的糕点做得精致小巧,只有一口的量,保证娘娘们不会蹭花脸上的妆。王言卿夹了一块,糕点入口即化,虽然是素食,但烹饪下足了功夫,并不缺油水。王言卿点头,由衷说:“好吃。”

  陆珩见她吃得开心,脸上露出笑,不知不觉也多吃了几块。陆珩有点明白为什么皇帝胃口不好时会找吃相香的人陪着了,遇到王言卿后,她身上没见长胖,陆珩胃口倒改善很多。

  王言卿吃的差不多了,捧着羊乳羹小口品尝,问:“二哥,今天我要做什么?”

  陆珩不答反问:“你想怎么做?”

  王言卿抿了一勺乳羹,轻声道:“现在可以确定崔月环有所隐瞒,但没有进一步的证据前,没必要再找她问话了。只有合适的问题才能得到正确的答案,如果打草惊蛇,浪费第一次机会,她有了防备后再问就没用了。我觉得秀葽也很奇怪,但昨日没来得及问,今日我想去找找秀葽和秦祥儿藏起来的事情。”

  陆珩点头:“你的计划很好,按你的想法做就是。”

  王言卿用膳后原地复活,她精神百倍,再次去慈庆宫打探。和神采奕奕的王言卿不同,慈庆宫众人无精打采的,还没有从昨夜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昨天前半夜女鬼再次造访,后半夜又有锦衣卫守着,大家谁都没睡好,张太后更是直到天亮,才终于朦朦胧胧睡着。

  因为张太后还在睡,宫中没人敢发出声音,走路都提着脚后跟。慈庆宫沉浸在一片死寂中,但好在主子没醒,他们也不用干活,宫女们都很清闲。王言卿找到秀葽,问:“秀葽,方便请你帮个忙吗?”

  王言卿没说问话,而是说请她帮忙。秀葽不好拒绝,点点头应了。王言卿借口请教绣帕子,带着秀葽走到一个清静避人的角落,王言卿问了几句绣花的事,慢慢触及正题:“秀葽,你绣功真好。你年纪比我还小,竟然就有这么厉害的针线功夫,真是让我自愧不如。”

  秀葽抿唇笑了笑,腼腆道:“王姑娘手指金贵,哪用做这些琐碎活。我蠢笨不堪,多亏秦姑姑教我,我才能绣几件像样的帕子出来。”

  “你可不蠢笨。”王言卿笑着夸赞秀葽,她心中有些意外,问,“你的绣活竟然是秦女官教你的?”

  秀葽点头:“是。秦姑姑聪明,什么都会,我要是有秦姑姑一半聪颖就好了。”

  王言卿看着秀葽脸色,试探道:“你们似乎很崇敬秦姑姑。”

  昨日于婉是如此,秀葽也是如此。秀葽没多做犹豫,理所应当道:“那是当然。秦姑姑为人端重,处事公允,还见多识广,宫里人都很敬重她。”

  王言卿轻轻应了一声,突然问:“你进宫已经三年了,这些年,你想家吗?”

  秀葽怔了下,眼睛下意识地垂下去:“能入宫是我几辈子的功德,我理应感恩,想家做什么?”

  她不承认,但表情已经泄露了她的想法。王言卿微叹一声,说:“我其实也不是京城人士。我的家乡在大同,那里常年开战,我已经好些年没回去过了。不知道现在我们村子是什么样,左邻右舍是否还安在。”

  秀葽听到王言卿的话,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王言卿说这些话自然而然,但她脑子里面却是空的,她空有感情,却记不起来承载那些感情的画面。

  按二哥的说法,她七岁就来到京城了。十年未归,故乡陌生的已如一个符号。她对大同府毫无印象,甚至,她连十七岁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

  她失去了记忆,连着生命都仿佛缺了一块。明明,她最亲近的人就在身边。

  王言卿发现自己又陷入一阵空茫中,赶紧打住。她今日的目的是打探秀葽,可不是回忆过往。王言卿先用同样的经历拉近距离,之后再询问,果然秀葽就配合多了。

  太阳升起,皇宫被照耀的璀璨夺目,连地面都反射着耀眼白光。秀葽虚虚望着地上的光斑,失神说:“王姑娘你好歹还有故乡可思,而我,连家都没了,不知道还能想哪里。”

  王言卿记得于婉说过,秀葽是被兄嫂卖到宫里的。她明明有亲人,却胜似孤儿,家中已无人期待她回去,天底下何处是她的归宿呢?

  王言卿沉默片刻,按住秀葽的手说:“你还年轻,等以后向宫里求个恩典,说不定能放还故乡。就算不回乡,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城,寻一良人成婚生子,也是你的家呀。”

  宫女一旦入宫就终身为奴,但有些年纪大或立过功的宫人,主子心存体恤,也会放她们出宫。这些构想虽然虚妄,但有一个念想,总好过没有。

  然而秀葽听到这些话后,脸色却阴霾起来,身体也绷紧了。她两只手紧紧攥住,眼睛盯着鞋尖,自言自语般喃喃:“不会了。”

  王言卿对秀葽的反应很意外,提起对未来的畅想,哪怕这个前景遥不可及,也不该是这种反应。秀葽身体收缩,语气脆弱但肯定,最重要的是,她用的是“不会了”。

  仿佛,她已经知道将来了。

  王言卿觉得异常,她不敢刺激秀葽,小心翼翼问:“你总是郁郁寡欢,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秀葽视线向下,上唇抿成平线,眼睛良久不动。秀葽像是缩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王言卿只能靠表情猜测她的心情。

  她沉默寡言,看起来并不讨张太后喜欢。她可能觉得自己根本没法放出宫,所以心生感伤,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秀葽的这种表现似乎不只是害怕、悲伤,还有羞愧。

  她哪怕伺候人做得不好,不得张太后重用,也不该羞愧啊?这时候王言卿想起昨夜陆珩突兀地问秀葽长相,之后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再结合于婉、秦祥儿等人的表现……

  王言卿骤然生出一个很荒唐的猜测。

  王言卿盯着秀葽表情,手指松了又紧,默默给自己鼓了两次劲后,才佯装不经意地开口:“依我说,京城虽大,却也没什么好的。上元节那天我随家人出门看灯,路上遇到昌国公。我好端端走路,并没有招惹人,他们就觉得我是青楼女子,言辞间很不尊重。幸好我哥哥在,护着我走了,要不然,我都不敢想象那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是王言卿真实经历过的,陆珩带她上街观灯,结果遇到了张鹤龄。虽然最后无事发生,但王言卿敢保证,如果那天陆珩不在,事情远不会如此平静收场。

  陆珩说过张鹤龄是老色鬼,张鹤龄对着大街上随便一个女子都敢放肆,那面对张太后宫里的宫女,会不会死性不改?街上的女子好歹大部分是良籍,而这些宫女,却身家性命都攥在别人手里,处于完全弱势。

  王言卿说完后,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秀葽。秀葽扇了下睫毛,眼睛忽然红了。她抬手擦了擦眼睛,说:“王姑娘,你幸而还有兄长撑腰。那些没有倚靠的女子,不知道该怎么活呢。”

  王言卿确定了,她的猜测竟然是正确的。她心里像堵了团棉花,闷闷地喘不过气来。她伸手抱住秀葽的肩膀,轻声说:“这不是你的错。”

  这明明不是她们的错,可是,苦果却要她们承担。

  秀葽自从遇到那件事情之后,心里已经痛苦了许久。秦姑姑间接救了她,但她没法向秦姑姑倾诉;同屋的宫女大概猜到了,她却不敢挑明。唯独此刻,她遇到王言卿,另一个有类似遭遇的女子,秀葽再也忍不住,恸哭出声。

  在宫里待久了,连哭都不敢大声,只能闷闷地掉眼泪。秀葽哭了很久,王言卿就环着她的肩膀,默默陪着她。因为压抑,最后秀葽的声音都哽咽起来:“那天太后让我伺候建昌侯净面,我什么都没做,他却突然摸我,还要扯我的衣裳。我怕极了,不小心打翻了水盆,惹恼了建昌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言卿没出声,只是抱紧了秀葽,心里却大为震惊。

  她以为秀葽和她遭遇的一样,是昌国公嘴上不干净,没想到,竟然是建昌侯张延龄,而且,都发展到扯衣服了。若是秀葽没有打翻水盆,若是其他宫人没有发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可是宫里,说的不好听些,宫女都是皇帝的财产。张延龄在皇宫都敢如此无法无天,张太后身为姐姐,竟然不管吗?

第46章 落网

  秀葽哭了很久,情绪终于平复下来。王言卿得知了隐情,但心里一点都不觉得轻松。

  她确实知道症结所在了,但然后呢?

  建昌侯依然是张太后的弟弟,秀葽依然是慈庆宫的宫女。有张太后在,没人能拦住建昌侯进宫。如果建昌侯真想对秀葽做什么,秀葽躲得了初一,还躲得过十五吗?

  她是一个出身平凡、能力普通的宫女,和世上千千万万女子一样,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差,庸碌但努力地活着,在上位者眼里,恐怕都不及一对花瓶重要。她这样的女孩子在后宫一抓一大把,就算死了都不会有人注意,她拿什么去反抗建昌侯?对方是张太后的弟弟,一旦闹大,张太后必然偏袒自己的弟弟,说不定还会将她灭口。

  难怪秀葽郁郁不乐。秀葽的状态无法再问话了,王言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秀葽送回慈庆宫休息。她们回去时,正殿传来动静,应当是张太后醒了。所有宫人都跑进去伺候,秀葽也不敢怠慢,赶紧提着裙子去打水了。

  无论正在遭遇什么,她都是一个宫女。

  宫女们里外穿梭,端盆的、烧水的各司其职,王言卿不好给她们添乱,就远远避到一边。她在昨日听到声音的地方转悠,昨日天黑,她看不清,今日再来检查一遍,说不定能找到新的线索。

  王言卿来回踱步,在窗户前走了很久,可惜并没有收获。她心中失望,正打算换个地方看看,抬头时忽然咦了一声。

  她盯着头顶的灯笼,说不清为什么有一种违和感。王言卿在灯下看了良久,秦祥儿从殿内出来,一回头便看到王言卿停在廊下。秦祥儿对身后的宫女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先走,自己走到王言卿身后,道:“王姑娘。”

  王言卿回头,看到是秦祥儿,点头问好:“秦女官。”

  秦祥儿道了句万福,问:“王姑娘在看什么?”

  王言卿摇摇头:“没什么。我昨夜没睡好,脖子有些僵,趁没人活动活动筋骨。让秦女官见笑了。”

  秦祥儿脸上依然古板端庄,一板一眼道:“王姑娘来慈庆宫帮忙,结果却害得王姑娘无法安睡。奴婢深感愧疚,在此给王姑娘赔礼……”

  王言卿连忙避让:“秦女官这是说什么。为君分忧乃是臣子的本分,太后金尊玉贵,太后受辱,便是朝堂受辱。慈庆宫里有怪力乱神,是我们这些臣子没护卫好才是。”

  秦祥儿点头,说:“王姑娘忠肝义胆,令人敬佩。陆大人似乎很看重王姑娘,姑娘和陆大人有什么渊源吗?”

  王言卿心里紧张,莫非她昨日的行动引起别人怀疑了?王言卿牢记自己的假身份,说:“陆大人是正三品指挥使,而我不过一名普通女子,哪有什么渊源?不过是祖辈有些交集罢了。正巧太后宫中闹鬼,陆指挥使想到我在道观住过,又是女子,便派我过来看看情况。仅此而已。”

  秦祥儿淡淡应了一声,说:“昨夜有劳王姑娘了。您是陆大人的贵客,不能怠慢,姑娘请随我到偏殿休息。”

  王言卿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好跟去偏殿。这样一耽误,上午便过去了,王言卿用午膳时,留意到送饭的太监,忽然灵机一动。她默不作声吃饭,饭后等了一会,果然有两个小太监来取残羹剩饭。

  给太后送饭是美差,被上面的大太监把控着,而饭后收拾垃圾却又脏又累,一向都甩给没资历没靠山的小太监。王言卿佯装喝茶,实则眼睛留意着外面。等小太监收好剩饭,两人合力抬着木桶出门后,王言卿趁人不注意,悄悄跟了出去。

  “公公留步……”

  抬捅的两个小太监回头,看到是王言卿,连忙放下东西,诚惶诚恐地作揖:“王姑娘。您有何吩咐,可是饭菜不合口?”

  两个小太监说这些话颇有些战战兢兢,王言卿摆手,道:“并不是。膳食甚好,多谢两位公公。我今日出来,是有些话想问。”

  慈庆宫外还留着锦衣卫,这会功夫,已经有好几人若有若无地朝他们这个方向扫来。王言卿四处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两位公公忙着回去吗,可否方便换一个地方说话。”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这是陆指挥使带来的人,他们不方便也得方便。两个小太监只好将东西停在路边,跟着王言卿来到一处阴凉地。

  这里停留在锦衣卫的视线中,又不会被他们听到声音,刚好适合问话。王言卿道:“公公不要误会,我只是向你们打听些事。你们时常来慈庆宫送饭吗?”

  这两个太监是尚膳监的人,和宫女是两套体系,不过只要在宫里,多少都有联系。其中一个太监想起这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东宫闹鬼案,不觉紧张起来,小幅点头:“是奴婢。奴婢二人一直负责给慈庆宫抬饭、收饭。这饭里,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王言卿先安了两个太监的心,然后问,“两位公公时常出入慈庆宫,想必对里面的人也有了解吧?二位可还记得一位叫崔月环的姐姐?”

  两个太监对视,神态有些迟疑:“这……”

  他们是宦官,和宫女要避嫌,王言卿这样问,他们该说知道还是不知道?

  王言卿也并不是要等他们的回答,她一看到两人的表情,就已经明白结果了。王言卿接着说道:“两位公公不要误会,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昨天崔月环姐姐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想送点东西感谢她。我记得她昨日提过,她前几天吃了盘很好吃的糕点。我记不清糕点名字是什么了,只知道是上个月底送来的。二位能不能帮我想想,上个月底,慈庆宫里的人有没有单独要过糕点?不拘是谁,她们时常相互送东西吃,兴许是其他宫女点了,崔月环姐姐顺道吃了两块。”

  王言卿这话半真半假。现在可以确定崔月环在说谎,张太后是在她守夜那天遇到女鬼吓晕的,崔月环的办案时间最充裕。但如果真是她,挑在自己值班这天动手,就算成功了也要被人问责,如何能起到报复的作用呢?这和她作案时表现出来的缜密完全不符,所以,王言卿猜测崔月环并不是真凶,但她知道些许内幕,并且在袒护真正藏在幕后的那个人。

  如此,给她吃了糕点,导致她夜晚一睡不起的人就尤其可疑了。崔月环那边很难撬开嘴,王言卿就想从尚膳监试试。

  “糕点?”两个太监皱眉,他们想了一会,一个太监说,“圣母太后娘娘每日都有时兴糕点,其余人好像没和尚膳监要过点心。”

  另一个太监接话:“宫里菜肴都有定例,想要份例外的菜只能花钱买。非年非节的,谁舍得用钱买点心?”

  王言卿意识到她把皇宫当成陆府了,疏忽了这里的规矩远比外界苛刻多了。普通宫女不会有这么多余钱,有财力的受宠宫女不会出这个风头。

  王言卿心中不无失望,但还是温声细语和太监道谢:“有劳两位公公。怪我,耽误两位许久,不会误了两位复命的时辰吧?”

  两个太监自然摇头说没事,给王言卿行礼后,就抬着提桶走了。王言卿送走太监,自己慢慢回到慈庆宫。她进入宫门后,暗暗盯着她的锦衣卫才收回视线。

  这可是指挥使的女人,要是在宫里出了什么差错,指挥使非扒了他们的皮。

  王言卿本来想从糕点突破,但尚膳监那边说没给东宫宫女送过点心,糕点这条线就断了。经过上午那番问话,王言卿暂时排除了秀葽的嫌疑。秀葽险些被建昌侯奸污,无疑有作案动机,但她怯弱拖沓,实在不像有胆量装鬼吓太后的人。昨日的两个怀疑对象都洗脱了,王言卿只能重新排查慈庆宫的人际关系。

  王言卿在慈庆宫漫无目的地问话时,陆珩也出了宫,踏入南镇抚司。南镇抚司的人见陆珩回来,立刻跟上来,说:“指挥使,您吩咐的东西找到了。”

  陆珩接过卷宗,翻了几页,眼中就有了决断。他合上档案,似笑非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传话进去,收网吧。”

  这些日子因为闹鬼,天色刚擦黑,东宫附近就没人了。锦衣卫连着守了好几夜,又冷又累,不免满腹牢骚。甬道上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两个锦衣卫便放松下来,站在墙后闲聊:“一整天了,热水都没喝上一口,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再忍忍,很快我们就能交差了。”同伴劝道,“今天指挥使出宫了,好像是去请邵天师进宫驱鬼。皇上已经同意让圣母太后娘娘搬寝宫了,这座宫殿兴许风水不好,招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等圣母太后搬个地方,再让邵天师做几场法事,应该就没事了。”

  锦衣卫长松一口气,叹道:“总算要结束了。前几天那些怪事,我看着都觉得渗人。圣母太后身份尊贵,哪能受这种惊吓,干脆换个阳气重的地方住。”

  “可不是么。”同伴不无羡慕地应和,“这些天圣母太后被吓得病倒,皇上很愧疚,赏赐了张家许多金银珠宝。昌国公和建昌侯爵位已经封到头了,再加封不妥,听说皇上打算给昌国公、建昌侯提拔官职,再给圣母太后换座宫殿,两件喜事一冲,说不定圣母太后的病就好了。”

  “昌国公、建昌侯要升官了?”

  “是啊,听说是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

  两个锦衣卫谈起官场升迁,说的兴高采烈,并没有注意到侧门后,有一双鞋静悄悄离开。

  王言卿用过晚膳后,照例去正殿里守夜。秦祥儿正在殿前训话,王言卿看着那些已经被惊吓和疲惫折磨的一脸麻木的宫人,心中无声叹息。

  她只在宫里待了两天一夜就觉得喘不过气,这些宫女常年处在这种环境中,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没有盼头,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吧。

  秦祥儿训话后,让宫女们打起精神,不允许有丝毫闪失。王言卿混在宫女堆里进殿,悄悄找了个不惹眼的地方站着。

  之后的流程和昨日一样,张太后入帐休息,宫女们疲惫不堪,死气沉沉。哪怕秦祥儿耳提面命不许睡,但宫女们连轴熬了好几夜,恐惧终究不敌本能。才过不久,宫女们就晃晃悠悠,陷入昏沉。

  秦祥儿起身,将内殿的门合好,沉着脸走到明堂:“太后刚睡着,你们怎么打起盹来?都警醒些。”

  宫女们费力地支开眼睛,秦祥儿见她们那副惺忪模样,从桌边拿起一壶茶,倒在杯里,端给她们:“喝口水醒醒神。今夜务必守好太后,谁都不许睡。”

  王言卿本来不困,但是秦祥儿不肯厚此薄彼,也给王言卿递过水来。王言卿怔了下,忙道:“不敢劳烦秦女官,我并不困。”

  “王姑娘为了太后安危接连熬了两夜,这一杯是我敬姑娘的。”秦祥儿说着双手递来茶盏,道,“王姑娘,请。”

  话都说到这一步,王言卿再推辞就是不知好歹了。她接过茶盏,点头对秦祥儿笑了笑,缓慢喝下。

  秦祥儿等王言卿喝完后,接回茶盏,去另一边提醒其他犯困的宫女。

  秦祥儿用浓茶帮大家提神,但是随着时间过去,宫女还是一个接一个陷入昏睡。王言卿也靠在扶手椅上,侧脸枕着椅背,合眼睡着了。

  夜风寂寂,冷月溶溶,大殿里灯火通明,里面的人却一动不动,华丽的宫宇如死一般寂静。张太后躺在榻上,虽然闭着眼,但身体细微颤动,明显睡得很不安生。她仿佛听到一道尖细的鸟鸣声,她心想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她的寝殿里养鸟?可是张太后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又过了一会,殿中一个人清醒了。她挨个唤人,但没有任何应答。她轻手轻脚走向殿门,一推门,毫无防备被外面的冷风迷了眼。

  等女子恢复视线,便看到黑洞洞的庭院里,一个人正站在树下。他没有点灯,低头摆弄手里的东西,像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骇人极了。

  女子定了定神,问:“何人擅闯太后寝宫?”

  那个人抬脚,从容不迫走到屋檐悬挂的宫灯下,姿态胜似闲庭信步。他在光晕边缘站定,脸部线条冷峻锋锐,半明半寐,越发压迫感惊人。

  “秦女官,你深夜出门,想去找什么?”

  秦祥儿盯着陆珩,并不肯说话。陆珩轻轻笑了声,抬起手里的笼子,给她展示里面黑紫色的鸟:“该不会在找它吧?”

  秦祥儿在看到陆珩的时候就知道一切都败露了。锦衣卫连着两夜无功而返,她便觉得传闻中什么案子都能破的陆大人陆珩也不过如此。然而事实证明,她太低估陆珩了。

  他可能早就有所察觉,但等到今日才行动,一出手就是人赃并获。包括傍晚她听到锦衣卫闲聊,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他在逼她动手。

  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秦祥儿依然高扬着脖颈,哪怕失败也不肯坠了尊严:“陆大人算无遗策,我心服口服。接下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慈庆宫各门已经被锦衣卫看守好了,陆珩抬手,后面的锦衣卫立刻上前,接过陆珩手里的鸟笼。陆珩整了整袖子,大步往殿里走去:“你要是聪明人,就保持安静。你最好祈求里面的人没事。”

  陆珩越过门槛,直接往王言卿身边走去。秦祥儿心中了然,说:“陆大人放心,只是一些助眠的药物而已,对身体无碍的。”

  陆珩生性多疑,怎么肯信犯人的话。他走到王言卿身边,俯身,轻轻摇她的肩膀:“卿卿……”

  他说了一句,声音骤然停住。他看到王言卿的睫毛飞快动了动,眼珠在眼皮下转动,但依然闭着眼。

  陆珩盯了她几息,慢慢直起身体。

  教书先生不一定能考过学生,会识谎的人,自己撒起谎来简直一塌糊涂。

  不过好在还不算笨。

  陆珩懒得戳穿她的伎俩,他转身,负手走入黑暗,越过秦祥儿时,淡淡交代道:“绑了,听候审问。”

  隐没在暗处的锦衣卫低声抱拳:“是。”

  王言卿靠在椅子上,艰难地装睡。她听到门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传来一道闷闷的撞合声,不断往衣领里钻的夜风停息了。王言卿又等了一会,悄悄睁开眼睛,发现张太后寝宫又恢复寂静,一切如初,唯独屋里少了一个人。

  原来是她,果然是她。

  王言卿无声叹息,她中午时问尚膳监,得知慈庆宫并没有宫女要糕点。宫城为防止失火,只有少数几个地方能做饭,其他地方都禁止生明火。内廷吃食,只能从统一的大厨房出。

  尚膳监并没有相关记录,糕点这条线一时断了。可是今日秦祥儿给她倒茶水时,王言卿突然意识到,宫女的食物没有记录,那太后的呢?

  张太后每餐都有新鲜的糕点送来,这么多东西张太后自然是吃不完的,那剩下的糕点,由谁分配?

  所有线索在那一瞬间连接成线,真相几乎昭然若揭。王言卿想看看秦祥儿要做什么,便没有声张,假装喝了水,等秦祥儿转身后赶紧吐掉。之后王言卿装作昏睡,其实靠在椅背上,偷偷观察秦祥儿。

  秦祥儿也伏在太后榻边沉睡,但王言卿却听到内室传来一道鸟鸣声,像是招呼飞禽的哨声。王言卿很想知道秦祥儿到底怎么装神弄鬼,于是没做声,屏息以待。然而等了许久,外面毫无动静,秦祥儿终于按捺不住,起来查看情况。

  结果一推门,就在外面看到了陆珩。

  王言卿听到陆珩的声音时,一直犹豫要怎么苏醒才显得比较自然,她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乍然听到陆珩对秦祥儿说,你要是聪明,就保持安静。

  王言卿一刹那明白了,为什么陆珩等到现在才行动。

  看陆珩的表现,他今日早晨就已经猜出来了,但他却一直等到深夜,悄无声息地逮捕秦祥儿。这说明,陆珩,或者说皇帝,想要私了此事。

  陆珩和皇帝打什么主意王言卿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能醒,决不能牵扯到后面的风波中。东宫闹鬼是桩小事,但陆珩接下来要做的绝对是件大事,她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陆珩站到她跟前时,王言卿紧张的气都不会喘了。她觉得他应当是看出来了,但他没有拆穿,说明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此时,王言卿才终于能松口气。

  王言卿看着睡在内室一无所知的张太后,地上东倒西歪的小宫女,心想她们哪里知道,就在她们做梦的这段时间,一场新的风雨又开始了。等明日天亮,铡刀就落下来了。

  王言卿默默对张太后道了声好梦。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当是她最后一个安眠的夜晚了。

第47章 作案

  昨天秀葽在太后寝宫守了半夜,今天该她值下半夜的班了。秀葽惦记着换班,早早就入睡了,但奇的是,夜里她睡得很沉,直到被一阵冷意惊醒,她才意识到自己睡过了,外面都五更天了。

  秀葽暗道一声糟了,赶紧从床上跳起来。她一边胡乱套衣服,一边在心里奇怪,她睡过头耽误了换班,怎么没人提醒她呢?

  秀葽都来不及套里面的夹袄,匆匆拉正衣襟就往外跑。然而她推开门后却发现慈庆宫里静悄悄的,往日这个时辰,应当有人起来洒扫了。

  怎么回事?

  秀葽被骇住,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做梦还是撞鬼了。秀葽不敢往外走,停在门口踌躇,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同屋宫女也睡着。

  她们屋里四人,两个人排在上半夜,两个人在下半夜。她和同伴没有去替换,守夜的人也没有回来,她刚才忙着出门,竟然没发现屋里有人。

  秀葽不敢自己走,上前将同伴摇醒。同屋宫女发现自己睡过了,也又惊又怕。秀葽给同伴大概说了情况,两人一起结伴,往正殿走去。

  正殿门窗紧闭,看不到里面的动静。秀葽和同伴壮着胆子敲门,她们屏息等了一会,里面毫无反应,她们两人吓到了,赶紧推门,发现所有人都睡在地上,东倒西歪,一动不动。

  秀葽紧紧攥着同伴的手,哆哆嗦嗦地去试鼻息,幸好,她们还有呼吸。秀葽和同屋宫女又去里面看张太后,张太后也安安稳稳睡在床上,秀葽不敢去试张太后的鼻息,只能通过面色猜测,张太后应当无碍。

  秀葽被这个发展弄糊涂了,所有人都呼呼大睡,殿里没有翻找痕迹也没有丢失东西,莫非宫女和太后就只是睡过了时间,忘了换班?一个人睡过了情有可原,但这么多人一起待着,莫非人人都能睡过?

  再说,宫女忘了时辰,还有秦姑姑啊。

  这时候秀葽猛地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在。秦姑姑和王姑娘不见了。

  此刻,王言卿已经等在宫门前。开锁的时辰一到,她就跟随引路的太监走出东华门,登上马车,往宫外驶去。

  王言卿进入陆府的马车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昨天王言卿没有中药,但秦祥儿被带走后,王言卿不敢再睡,硬生生熬了半宿。陆珩大概也猜到她睡不着,今早天蒙蒙亮,就有宦官悄悄敲门,说奉陆珩之命,前来带王言卿出宫。

  宦官带着一张纸条,王言卿检查过后,认出来上面的确是陆珩的字迹,这才跟着宦官走。宦官对来往的路知之甚深,连走哪条路人最少、路上要花费多少时间都算得清清楚楚。王言卿走到东华门后,几乎没怎么等,就听到了开宫门的鼓声。

  王言卿靠在车壁上,疲惫地合上眼睛。外面鼓声渐歇,片刻空隙后,城阙上又响起第二波浑厚的鼓点。

  今日初九,是上朝日。三波鼓声后,午门开启,官军旗校入内摆列,文武百官则按照品级,依次在东、西掖门前肃列。傅霆州站在勋戚队伍中,他悄悄朝后看,发现陆珩比往日来的晚了许多,刚刚才赶过来。

  以陆珩的谨慎,不可能犯这种错误。傅霆州暗暗皱眉,心里不由琢磨陆珩又在做什么。

  傅霆州想的入神,他并不知道,在他全身心揣测陆珩时,一辆马车从东华门驶出,咕噜噜朝东安门走去。威武的午门城阙奏响入朝钟声,傅霆州连忙收敛起心神,跟随众人往宫内走去,这时候,王言卿的马车也平安通过东安门,彻底汇入城市街道。

  日出东方,天光将明,他们两人却背道而驰。

  王言卿靠在车厢上,本想闭目养神,但一不留神就睡着了。马车停下时,车厢往前冲了一下,王言卿一瞬间惊醒。她头疼地揉眉心,车厢壁轻轻敲了两下,外面响起熟悉的女子声音:“姑娘,到府了。你还醒着吗?”

  是灵犀,终于回来了。王言卿用力眨了眨眼睛,忍下酸涩,起身朝车下走去:“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