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阿金的村长口气很硬,他又走上前一步,大声道:“叔公,老辈人都说的,这口井不能开,一开要出事前些日子阿保一家都死在井里了,叔公,不要开吧”

那个衣着入时的男人有些迟疑,慢慢道:“柳…柳文渊,你跟我说的可不是这样的”

这个人一开口,我就象被针刺了一样,差点跳起来这人的声音虽然低,但我记得清清楚楚

这正是那个叫张朋的古董商!而听他的话,那个拿着钢筋的村农,原来就是柳文渊了

我心头猛地升起一股怒意张朋一定是听我说了射工村后才抢在我前面来的,看他的意思,只怕已经和柳文渊说好了,一块儿来打开这口井这人可真是个卑鄙小人!也怪不得,在船上告诉我到射工村的路后,我就再找不到他了

我几乎立刻要冲了出去,指着他的鼻子臭骂他一顿,可是还没等我动,柳文渊忽然低低道:“不要急”他走上一步,对那个叫村长道:“阿金,你爷爷以前也跟你说我么?”

我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事实,那村长浑身抖了抖,象是害怕柳文渊一样退了一步,但仍是倔强地抬起头道:“叔公,我知道你辈份大,可老辈子的人传下来的,这井不能开!”

边上的火把正哔哔勃勃地烧着崩出些火星,映得柳文渊的脸上忽明忽暗隔得远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到底怎么样,但是看那村长害怕的样子,我想柳文渊的脸一定很狰狞一想到在火把光下的那副凶恶嘴脸,我就感到一阵心悸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阿金,你一定不让我开井?”

“不行”

柳文渊静了一会,突然温言说道:“阿金,你今年也有五十三了吧”

他说得很温和,我都听到紫岚都松了口气,可是我的心头却猛地一凛

在他的这句温和的话里,我听到了杀气冰冷而坚硬的杀气,象是生铁的断口,带着些刺鼻的腥味,那么阴冷,冷得我不由自主地发抖

村长显然还没有发现柳文渊话中的玄机,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叔公,老辈子人传下来的,说是‘井开黑水出,鼠虫不余一’叔公,我知道一到晚上所有人都要听你的,所以我一直没敢睡觉大队里的人已经问过我村子里是不是在搞邪教,叔公…”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嘎然而止,而他身后的几个年经人同时发出了惨叫

在村长背后,一截钢筋伸了出来

那是一截血淋淋的钢筋由于是外侧向下,从村长背后探出的那部份都已经染成了深红色,血正从钢筋头上一滴滴地流下来

那是柳文渊手上的钢筋!柳文渊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冲到他跟前,手中的钢筋竟然将村长的身体都扎穿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看上去很是亲热,柳文渊的脸上也似乎带着些笑容

我吓呆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态居然会发展到这种程度柳文渊难道是疯了么?还是这村子完全没有法律可言,柳文渊说杀人就杀人?周围那些人除了村长身后的三个年轻人,其余人仍然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死了一个人,也和死了一条狗没什么两样

柳文渊慢慢拔出插在村长胸口的钢筋,这钢筋几乎全部穿过村长的身体,拔出来时发出了摩擦声那是钢筋上的棱和骨胳摩擦时的声音吧,我都不敢相信一个人类居然能有如此大的力量等柳文渊把钢筋拔了出来,村长的尸体失了支撑,登时象是个人偶一样摔倒在地

“你们还有话说么?”

柳文渊把钢筋放到眼前,看了看,对村长身后的那三个年轻人说道他的话仍然很温和,可那三个年轻人却象听到了可怕的声音一样,同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当先那个哭叫道:“太叔公,是我们爹说错了,跟我们没关系,你饶了我们吧”

柳文渊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上那钢筋,喃喃地说道:“阿金,你小时候就很犟,老了还是一样,我和你说过,别太聪明了”

钢筋上还留着村长的血,柳文渊的话里似乎还带着悲哀,我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会说出如此悲哀的话来村长躺在柳文渊脚边,他死了眼睛仍然睁着,似乎还是茫然不解这时张朋忽然叫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杀人?”

柳文渊把钢筋垂下来拄在地上,抖了抖,钢筋上的鲜血滴在地上,在泥地上画了个圆圈他看了看天空道:“如果不杀他就来不及了,快点,喂,你们过来”

他是对村长带来的那三个人说的,那三个年轻人站起来,当先一个年纪大些的将信将疑地道:“太叔公,你不要骗我们啊”

柳文渊提起钢筋,那三个年轻人又吓得一激凛,“扑通”一声,又同时跪了下来但柳文渊没有对他们如何,只是又看了看天空,回头轻声道:“时间快到了,干吧”

张朋还在不住地打战,尽管和我还有一段距离,我仍然可以听到他满嘴牙齿咯咯的声音他颤颤地道:“柳…柳文渊,你杀了他,不要紧么?”

“人都是要死的”

柳文渊冷冷地说了一句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方才的镇定,有些急躁,张朋跟在他身后,步子有点踉跄,他的脸色苍白得象一张纸这个收古董的原先人模狗样的象个上层社会的人物,现在看到他脸上的惧意,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欣喜,尽管不知道为什么

柳文渊走到井边,那根钢筋“当”一声摔在地上他扶着井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乎很累,张朋走上前去,嚅嚅地道:“柳…柳先生,井里真的有古董么?”

他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收古董吧到现在我一直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只有张朋说的这句话才让我觉得现实了许多柳文渊摸着井栏,喘了一阵,直起身子,没有理他,对那三个年轻人道:“过来,把井盖打开!”

他把钢筋扔在地上,一个年轻人走到他身边拣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柳文渊突然道:“小伍,你爹死在我手上了,你想报仇的话可以试试”

那个年轻人也许正是在打这个主意,但柳文渊居然毫不在乎地说出口来,他双膝一软,那根钢筋掉了下来,正砸在他脚面上他带着哭腔道:“太叔公,我不敢”

“不敢就拣起来,时间来不及了,不然,整个村子都要完蛋!”

柳文渊又看了看身后那些人,厉声喝道那些人都站成一排,仍然动也不动,我看不出紫岚站在哪里了,他们都象是在梦游一样,或者,都象一些干尸那个年轻人打了个寒战,看看柳文渊,赶紧拿起了钢筋尽管他身强力壮,可是柳文渊身上象是在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这个年轻人的意志大概也已被摧毁了,根本不敢反抗

几个年轻人在解着井盖上的铁链那块井盖,也就是温建国说的有太极八卦图案的那个吧,他们费力地解开铁链,又用钢筋撬开井盖听声音,那井盖极是沉重,摩擦着井圈时发出了闷闷的声音,张朋在一边转来转去,很是兴奋地说着话

他说的是些普通话,和刚才不一样了我猛地想起,刚才那个村长说的,全是这村里那种奇奇怪怪的方言,可是我句句都听得通,而且现在我的舌头也好象一下变灵活了,要我按着他们的口音说也能说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盯着倒在地上的村长,村长横卧在地上,尽管他身后都是那些村民,可是好象没有人看到他一样我不知道那些村民在想什么,也许,他们仍然觉得这也是个噩梦吧我的心抖了抖,实在不想呆下去这个村子里这种妖异的气氛越来越浓,几乎象一场浓雾,将我眼前遮得严严实实,也更加象是鬼域

是的,鬼域毫无现实感的鬼域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分明透着一股怪异,就算是在船上表现得很平常的张朋,现在也是一副神经错乱的疯狂

“走吧”我在心底无声地对自己说着可是,正当我转身要走,脚下却突然象有一股极大的吸力正吸附着我的脚底,竟然拔不出脚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张朋发出了一声欢呼,我扭头看去,只见那几个人已经把井盖掀了下来,张朋凑在井前往下看着但他的欢呼声还没有消失,边上的那三个年轻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同时向外跳去

又出了什么事了?

我还没有回过味来,张朋突然杀猪一样地叫了起来:“柳文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他看着井里,声音有点发颤,已经完全没有了几秒钟前的兴奋

“那是夜王”

柳文渊的话很平静,脸上甚至带着些笑意,“那是夜王”

他的声音平和之极,这句话重复了两遍夜王?不就是紫岚说的么?那么我并没有听错我屏住了呼吸看着井台,那三兄弟正在慢慢倒退,睁大了眼看着在井台前的张朋张朋站在井前,却已经象粘在捕蝇纸上一样,虽然身体在动着,可是双脚却根本动不得分毫,他把脖子扭得几乎成了一百八十度,嘶哑地叫道:“柳文渊,你骗我!”

他是在挣扎!尽管在他面前什么东西也没有,可是他挥舞的手臂,分明象有一个隐形人正抓住了他

“张朋,你既然是它选中的人,那就去迎接它吧”

柳文渊弯下腰,撩起了一条裤管,露出了左脚,一边象是自语地道:“夜王,我把接替我的人带来了这一百二十年来,我也累了”他不紧不慢地脱下鞋子,他的左脚上缠着裹脚布,不过那种裹脚布也缠得太多了些,简直象是木乃伊的缠法他费力地解开上面的结,仍在轻轻地说着什么,太轻了,我再听不清,只是略微听到几个词,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正在捉摸着,张朋突然又大叫起来:“啊…天啊…”

他叫得惊天动地,可是村子里却死寂一片,象是谁也没有听到那三个年轻人忽然扔掉火把扭头向我这儿跑来,他们的体质都相当好,跑得很快,但是只跑了两步,忽然跑在最前的那个年轻人一个踉跄,向前扑倒在地倒下来时,他的手几乎要碰到了我的脚他是有心脏病么?我有些莫名其妙这年轻人十分健壮,方才见他掀开井盖时毫不费力,这时却倒在地上全身抽搐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几乎是同时,在他身后的那两个年轻人也同时摔倒在地

我连大气都不敢出这人还在挣扎,但身体已经在变色也许是中了某种剧毒,如果是柳文渊下的,那他的手法太高明了,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下的毒,几乎象武侠小说里的情节一样

那个年轻人的脸已经变成了灰色,发出了吐水泡一样的声音在小说里常有这样的描写,毒发后就口吐白沫,继而吐血,可能他马上也要吐血了现在他和我相隔只有两到三米,我只要走上一步就能碰到他,可是我根本不敢走上前去,只是看着他

天啊!我在心中疯狂地叫着,天啊!

他并不在吐血,从他嘴里吐出的,是些黑色的东西!象是水,象一吐出来就马上贴在地面上,并且过份灵活地流动,就象他吐出来的是无数细小的黑色虫子我想退后一步,可是脚下却生了根一样,根本动弹不得分毫,而这些黑色的东西在地上蜿蜿蜒蜒,正在向我流过来

“放了我吧!”

张朋在井台上又大叫起来当下面站着一大群面无表情、动也不动的人,而前面有个魂飞魄散、正在惨叫的人时,这副景像的确不象是真的,他们也一定会觉得那是个梦吧,一个古怪的,有时间、地点、人物和情节的怪梦

柳文渊已经解开了脚上的裹脚布,站直了大声道:“张朋,你已经感受了吧?那种让你忘记一切的感觉是多么好”

但张朋的感觉一定不怎么好,他还在惨叫,只是已经叫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躲在草丛里动也不敢动,只是看着在井台前的张朋张朋还在挣扎,但这时的挣扎已经接近于抽搐了他的脚仍然象粘在地上一下动也不动,上半身伏在井台上,头已经埋进井口,几乎有种要跳井自杀的意思

那井里有什么?

这时我的心里除了恐惧,更多的却是好奇如果不是因为害怕,我真的要走上前去看个仔细虽然张朋吓得魂飞魄散,但我却实在无法相信那井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也许,他看到的是那个阿保的尸体?

我打了个寒战,眼前仿佛看到了那副景像温建国说过,那个阿保是死在井里的,不知道有没有打捞上来我仿佛看到了井里有一具腐烂得差不多了的尸体正向上伸着手,攀着井壁爬上来,随着爬动,腐肉正不住地往下掉这种僵尸片里的场景的确很可怖吧,可是我也知道那绝对不可能可是让张朋吓得这副样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想着,不由自主地,我向前走了一步

刚从泥地里拔出脚,我就惊异地发现刚才那种强大的吸力一下子消失无迹,象踩在水泥地面上一样,仿佛只要稍微加一点力就马上能向前奔跑尽管我也知道现在不能走向前去,可是两条腿却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柳文渊惊愕地看着突然伏在井上不动了的张朋,喝道:“你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血淋淋的狰狞,我的心头猛地一跳,还以为他发现了我,但马上发现他只是对着井台,这句话分明是向张朋说的张朋动了动,费力地抬起头,小声道:“我是来收古董的”

柳文渊提起了一根扔在地上的钢筋向前走去,他虽然走得仍然很快,但是瘸得更厉害了当他走到井台前,举起了钢筋对准张朋,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有夜王班指的?”

一定是个噩梦!

我这样想着我只可能沉浸在一个漫长的噩梦里在这个噩梦中,我才会看到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

周围突然又变成了一片昏暗是的,尽管本来就很暗,我仍然感到了黑暗的无所不在那种浓厚的黑暗象是沉重的生铁,会流动的生铁,正在堵住每一个缝隙在这黑暗里,那些沉睡中的村民如同墓碑一样直直的站着

张朋的嘴里已经只能发出一些嘶嘶声,那是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这种毒蛇一样的嘶嘶声已经只让人联想到垂死前的哀鸣,我又向前走了一步,但这一步也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

柳文渊盯着他,顿了顿,突然大叫起来他的叫声中满含着绝望的恼怒,伸起钢筋猛地向张朋背部扎去

钢筋扎进了张朋的身体,我吓得“啊”地一声叫了起来钢筋扎进去时,简直象是一根烧红的针插进肥皂一样,我本以为会看到血肉横飞的场面,但是很奇怪,张朋背上并没有血流出来,相反,从伤口突然有黑色的东西涌出来,却又并不散开,只是沿着钢筋而上,一下把整根钢筋都染得黑了,连柳文渊的手也黑了一半虽然张朋身上还穿着衣服,但这件衣服几乎一下子和一个空了的布口袋一样倒了下来,好象张朋整个身体在百分之一秒内变成了空气

我再也忍不住,大声惨叫起来毫不掩饰我的恐惧,也不觉得羞耻那种恐惧就象是被突然间抛上极高的高处,又突然被扔下来一样我的叫声惊动了柳文渊,他转过身,钢筋也随即拔出了张朋的身体

黑色的钢筋,而柳文渊的眼睛也象两个火球,从那里我看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只是死亡和痛恨

还有绝望

我也会被柳文渊灭口的吧?我只有这一个念头现在我只希望这是个噩梦,即使是个太恐怖、恐怖得让人得心脏病的噩梦,那也是件好事我茫然地看着他,身上也脱力了一样,浑身的每一寸肌肉都没有了力气

“叮”一声,一个圆圆的东西掉了下来,滚落在柳文渊身边柳文渊弯腰拣了起来,看了看,又看了看我,突然仰天笑道:“原来是这样!天无绝人之路,这世界还没有完!”

井台上只有一套破了的衣服搭在上面,呈现一个人形的模样张朋刚才还在惨叫,现在这个人却已经如果溶化在空气中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的脚在一步步地向前移去,好象已经不属于我了,这时我却已经忘记了恐惧,只是看着那井台,慢慢地,走上前去

这一定是个噩梦一定是

我咬着嘴唇对自己说着,一点也不理会嘴唇传来的疼痛这时我已经走到了井台前,也就是刚才张朋站立的地方,那里,张朋的鞋子还搁在地上,象是有人在井台前洗过忘了收回去

柳文渊看着我,放下了钢筋,慢慢地说道:“是你吧?”

他向我摊开了手,掌心放着的就是那个青铜班指我茫然地接过来,喃喃地道:“这是什么?”

“夜王戒指”他的声音已经没有刚才的歇斯底时,变得非常平静,“也是你的责任”

我茫然地接过来,看着那班指的确就是那个,我因为把它穿在钥匙圈上,这班指的内圈还留着几道划痕我呆呆地看着,柳文渊用那种如果梦呓一样的调子缓缓地说道:“戴在你的拇指上,你会拥有一切”

那个班指大得有些笨重,我戴上了手指,已经能感到它的重量不知不觉中,我也用柳文渊那种梦呓一样的语调道:“我的责任?”

“是的你的责任”

他居然还笑了笑,伸出手来:“来吧,跟我过来,接受它吧”

我看着他这个一直生活在温建国故事里的人物现在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但我实在不知道他是个实体还是我噩梦中的过客,我低低地道:“这是真的?”

“真的”他象是知道我的意思,一点也没有诧异地回答,“都是真的,你马上会拥有一切”

“这村子里的一切?”

尽管我知道现在讽刺他很不明智,但还是忍不住讽刺了一句柳文渊却好象没听到我话中的讥讽之意,只是道:“不错,一切,你想要的一切,包括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