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泠泠正是趁着方才自己假装喝水之际,将七步迷魂散掺在羊皮水袋里。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道,对不起,我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迫不得已?

我对你用的,只是会让你暂时浑身无力意志消沉的七步迷魂散,并不是想取你的性命。我只想带濯香令去和黑风交换解药。

陶夜稀皱眉,什么解药?

水泠泠道,他们逼我吃了牵云龙胆。牵云龙胆乃是烈狱门炼制的一种致命毒药,服毒者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好活。陶夜稀便明白了,水泠泠之所以可以平安无事找到他,是因为她已经受到烈狱门的威胁。他的心顿时软下来,他知道不能全怪水泠泠,这件事情说到底也是自己连累了她。况且,此刻解救沈月蛮和段星遗之事已经迫在眉睫,不宜再生枝节,他若能暂时安抚她,便也是替自己省了些力气。他便道,牵云龙胆并非是无药可解的奇毒,我答应你,一旦我救了师兄师姐他们,立刻想办法解你的毒。

水泠泠眼中湿润,问,你当真肯帮我?

陶夜稀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水泠泠顿时破涕为笑,挽上了陶夜稀的手,道,那我们赶紧去石窑魔窟吧!

一场或许会发生的恶斗就这样平息下来,平息得过分容易,倒让陶夜稀觉得不踏实,身边就像埋着随时要爆发的陷阱。

点苍山云蒸霞蔚,岿然屹立。水泠泠仰头看去,那最高的一处山峰顶,便是石窑魔窟所在。她问陶夜稀,你真的决定要放了九霄梦难?

陶夜稀苦笑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他的至亲至爱,生死都握在他手上,说什么正道苍生,怕什么祸害无辜,他不管!他只要想起沈月蛮,她的笑,她的哭,她对他相处过的点点滴滴,一幕一幕都映在脑海里,他便觉得,只要能救她,一切都是值得的。

九霄梦难逃脱,可以另想办法再对付它,可是,心中的爱却只有一个。他若不能救她,无异于随之而逝的,也有他自己的生命。

谁知那烈狱门的人到底还是不肯罢手,山路走到一半,树林间便腾起沙尘与黑烟。刀剑的光,像无数交错穿织的丝线。

黑风首当其冲,像猛虎般扑来。

水泠泠九节鞭挥出,将其攻势阻在十步开外。黑风冷笑道,水泠泠,看来你对陶少侠真是情深意重,中了毒还要帮着他,那你就等着毒发而死吧!水泠泠怒道,我就算要死,也要你今天死在我前面!

伴随着黑风狂邪的笑声,水泠泠连出两鞭,打得连排的老树皮开肉绽。陶夜稀的吹魂笛甫一吹响,更是将这幽深的树林撼得地动山摇。他们以寡敌众,就算可以保住自己暂时不受伤,却未知可以坚持多久,对方若以车轮战相攻,那他们便是武功再好也难以长久应对。

天渐渐黑了,离第十天的期限只剩最后几个时辰。

混乱之中,几道真气劈碎了林中那棵最大的千年古榕,古榕的枝叶断裂落下,山林忽然开始旋转起来。

原来这片树林是以五行八卦布置的,他们不慎触动了启阵的机关,那些树与石,根茎挪移,藤条纠缠,将这场混战更推上一个巅峰。陶夜稀叮嘱水泠泠小心跟着他,切不可走散,但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他再回头看时,水泠泠已经不见。

他大喊了几声,便听水泠泠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她催促他,你快去魔窟,救人要紧!我还能与他们周旋,你救了人再回来找我!话音刚落,那匹红鬃马就好像听懂了主人的意思,飞奔到陶夜稀面前,陶夜稀借力一点,翻上马背,开始摸索着走出这片迷林。赶到山顶时,只见那石窑魔窟散着幽幽的紫光,仿佛是一张在等待猎物的血盆大口。

濯香令在陶夜稀的怀里,亦开始蠢蠢欲动。

陶夜稀知道,每一面濯香令,在濒临毁灭之前,里面的封印都会打开一道通往外界之门,那些被束缚在其中的,不管是什么,都能借助这道门散逸逃出。他便将令牌狠狠一掷,令牌在半空翻滚一阵,落入了魔窟。

顿时,万籁俱寂。

陶夜稀屏息等待着,等待着,却不知那濯香令中,阿鼻地狱般的世界里,沈月蛮和段星遗亦正在接受着考验。

黑石嶙峋,熔浆暗涌,漠漠的旷野里,一道白色的圆环亮着,就像一扇门。门外站着陶夜稀,他们看见他正焦急地等待着。段星遗忽然松开了沈月蛮的手,道,你赶紧出去!沈月蛮一惊,问,你难道不和我一起走?

段星遗苦笑,你忘了,我就算离开这里,也是活不了的。我已经受了伤,这十天对我来讲,已经是额外的附赠了。这十天,外界日升月沉,这十天凄风苦雨,他们在不见天日的炼狱里煎熬着,依偎着,终是到了尽头。

沈月蛮何尝没有想过,如果他们离开这里,段星遗就又要回到他奄奄一息的状态里去,他胸前的伤口,那么显眼,那么狰狞,每天都提醒着她,她终有一天会失去他。有时候她想一想,宁可陶夜稀不要救她,她就这样和段星遗过完最后的十天,然后偎在他怀里,跟九霄梦难同归于尽,化为飞烟,纠缠三生。

然而,这一次无论成败都只有一个结局。

一个凄美的结局。

段星遗附在沈月蛮耳边,轻声道,你可知道凤舞斩的第九重境界为何?

沈月蛮脸色骤变。她如何不知?她曾听母亲说过,凤舞九重,便是用刀者将自己的生命化在那最后的一击上,可与自己的敌人同归于尽,可使山河震怒风云变色。原来段星遗早已经想到了这个办法。他一直在等,等沈月蛮有机会逃出去,然后便以凤舞九重毁掉濯香令,毁掉九霄梦难,也毁掉自己。

时间已经不多了,濯香令在魔窟之中飘移翻滚,禁锢九霄梦难那道封印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九霄梦难的精魄,正在一点一点从那道白门向外倾泻,它很快就要全身逃出,它狂妄的笑声就像锋利的尖刀,一刀一刀刺在两人的耳中。

段星遗催促,快走啊!

沈月蛮大哭着,大喊着,说她不走,可是她却说不出一个劝服段星遗的理由,她甚至无法劝服自己。因为她知道,这是阻止九霄梦难逃脱的最后的办法了。段星遗说,月蛮,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的。濯香门上下,都会明白。他此刻笑得从容,爽朗,仿佛那等待着他的,并不是灰飞烟灭的浩劫,而是一场涅槃新生。他看沈月蛮还在痴痴地站着,他将心一横,一掌推出,将她推向那道漩涡般的白门。

沈月蛮心中萧然悲怆,激动起来,便吐了一口鲜血。再伸手已经什么也抓不住了。只觉得段星遗的脸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终至消失看不见。有人在背后接住了她,她回头一看,清清楚楚近在咫尺的,已经是另一张脸。

陶夜稀问她,大师兄呢?

沈月蛮已经难过得无法开口说话,忽然见那石窑魔窟里窜出阵阵黑烟,继而又闪出万道红光,轰的一声,魔窟炸开了。整座山头都开始摇晃坍塌。陶夜稀将身体一转,弓着背,把沈月蛮护在怀里,为她挡住那些炸飞的山石。

好长一段时间过后,震动渐渐停止。

石窑魔窟被毁,九霄梦难灰飞烟灭。半空里刷刷地落下两把金刀,插在石头的废墟里,沈月蛮猛地拨开陶夜稀,飞扑上去,将那两把金刀抱在怀里。四周黑烟滚滚,焦灼一片。没有段星遗的身影。

他是化在这满地烧焦的碎石里?还是化在漫天汹涌的浓烟中?又或者,化在她满脸的泪痕之中?

她竟然一点凭藉也找不到。

只有金刀,抱在怀里,生生地将她的心也切碎了。

大师兄,你告诉我,你的心里有别人,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将遭逢劫难,不想我为你的死而难过,对不对?

可是,就算你的心里有别人又怎样呢?

我还是难过了。

这难过,是再也不会好了。

当山顶天翻地覆之时,山腰亦是风云变色,地动山摇。烈狱门弟子死伤惨重,就连黑风也被那些树藤缠上,被扯断了一条胳膊。水泠泠被山顶滚落的飞石击中,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觉得被疼,反而只觉得烫,浑身像火烧一样。

她昏倒在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几颗露水滴在她脸上,沁凉沁凉的,她便醒了。四周静谧一片,烈狱门的人早已四散逃窜,她想起陶夜稀,拔腿便向山顶跑去。

陶夜稀还在山顶。

因为沈月蛮一直坐在那里,像丢了魂似的,傻傻地坐着,只抱着段星遗的弦月金刀念念有词。

水泠泠看陶夜稀在沈月蛮旁边低头站着,握着拳,压抑着发颤的双肩,他的表情虽然沉痛,一双眼睛,却饱含温情。她立刻便明白了他为何要这么不顾一切地到石窑魔窟来,她听见自己心里有东西碎掉的声音,她缓缓地走上前去,喊道,陶夜稀。

陶夜稀并不看她,只沉声道,你没事了。

水泠泠一笑,道,别忘了你还要替我找解药的,你不会打算一辈子就这么站着吧?陶夜稀满眼的深切,只落在沈月蛮身上,仿佛是想说,她要在这里坐多久,我便陪她多久。一时间山顶阒静无声,除了风,再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触碰这片哀痛的。

足足三天,沈月蛮不吃不喝,就那么坐着,一双美丽的眼睛,黑暗得可怕。陶夜稀也陪她一起,僵硬地站着,山风灌入笛孔,替他吹出哀婉的乐音。到第四日天明时分,沈月蛮总算回了些神,撑着虚软的身体站起来,对陶夜稀道,我们走吧。

陶夜稀喊了一声,月蛮?

嗯?

他有许多话,心中万般纠缠,却忽而说不出了。他说,没什么,走吧。

水泠泠跟跄着过来,说陶夜稀还没有兑现他的承诺,她因而要跟他回渝州去,他并没有太反对,任由她跟着,他知道,牵云龙胆的毒是要解的,这一趟濯香门也是要回的。纵然带回的只能是一个沉痛的消息,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能不面对。

已经爱上的人,也已经刻骨铭心。

逃不开,忘不掉。

可是,她的心又要几时才能从这场浩劫中苏醒呢?要几时才能有他的一席之地?她此刻一定还在想着大师兄吧?若是可以,倒宁愿死去的那个人是自己,但不知道,她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难过呢?

陶夜稀看着沈月蛮瘦削的背影,看眼前绵绵山道,远无止尽,漫天漫地都是江湖,人行其间,渺小如蝼蚁。他轻轻一叹,加快了步子。有一点他是知道的,那就是,倘若这一切是一场可怕的噩梦,那这个梦,还没有终结。

九弦濯香令之月长空

桫椤琴又响起 为你弹奏一首九弦歌

九弦歌 恍如梦 响在谁心上

少年风发意气 拔剑对月 笑问生死缘

平生缘 原来也不过缘浅

——《九弦歌》 词作:梦九千

§魍魉剑夜鬼

风吹狂沙,声声呜咽。沙砾绕着桫椤琴的琴弦,偶尔吹出几声颤音,犹如谁人的痛哭哀嚎似的。

沈月蛮这一路上都很少说话。段星遗死了,她的心也随着他一并死了。她再不是从前那个欢快天真的女子,她的身体好像破了一个洞,里面钻进呼呼的寒风,撕扯着她,她不觉得疼,只是空。

无论哭,笑,醒着睡着,到哪里,做什么,都是空。

那时,沈月蛮和陶夜稀从点苍山返回濯香门,同行的还有青岳寨主水泠泠。沿路风霜凄紧,却降不下水泠泠眼中温热的情意。她是爱着陶夜稀的。或许是在初见的那一刻她便已经爱上。

可她知道,陶夜稀的眼里容不下她。

这一路她都将顽皮的笑容挂在嘴边,缠着陶夜稀,问他:“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中牵云龙胆的毒,而我就算中了毒也还要帮着你,作为报答,你是不是不应该只答应帮我解毒,还要陪着我,哄我开心?最好就是你娶了我,或者我娶你也行,咱们回青岳寨,做一对像夜鬼魅姬那样逍遥的神仙眷侣…”

这样的话,水泠泠重复了无数遍,陶夜稀无可奈何,越听越烦,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遇到克星的时候。以前觉得沈月蛮已经够刁钻的了,哪知道这水泠泠比她还难缠。他只能把她的话当成耳边风,他已经没有力气和她多说什么。沈月蛮那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看在眼里,也随之一并沉沦。

他也想救她。视她如溺水之人,伸手去抓。可是,伸了手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会跟她一起沉进寒冷深潭,万劫不复的。

他救不了她。

甚至救不了自己。

她的眉心一皱,眼眶一红,他的世界也就跟着暴雨倾盆。最难过时,惟有一个人轻轻地吹着横笛,却吹不尽满心的荒凉。

天长烟远,凝恨沾襟。

步行两日过后,他们到了一处名叫长空的小镇。那时已近黄昏,漫天的红云落在长空镇背后,煞是明媚。可蒙蒙的黑气却也将晚霞遮裹着,显出几分诡异。陶夜稀顿了顿步子,唤沈月蛮道:“这镇子似乎有邪气,我们须得谨慎小心。”

沈月蛮看他一眼,淡淡地应:“我知道了。”

他空有满腹情意,却只能自己藏着,他知道,在这样的时候,无论他说什么都是枉然,他只能以沉默的姿态陪伴在她身边,守着她,等着她,直到她走出阴霾,或有一日愿意接受他。

可他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真的有那么一天?

这长空镇的房屋鳞次栉比,街道亦是光鲜纵横,可是,却没想到刚一入夜便几乎不见人烟,阴森得很。他们找了一处干净的客栈落脚,沈月蛮用过晚饭便早早地回房睡下了。或许只有在梦里,还能有一些期待吧。期待着段星遗的魂魄能够入梦来,凭她诉尽相思,哭断肝肠,此生便再没有别的奢望了。

半梦半醒间,沈月蛮忽然听得窗外传来咔嚓一声响,仿佛是有什么东西飞过,为了借力而踩到虚掩的窗扇。窗扇轻摇,她猛地坐起,目光投向窗外之时,桫椤琴已抱上怀,足尖一点,便越窗追去。

薄雾徐徐降下,带着一股森冷的寒意。沈月蛮追了片刻,便看一道黑影落在镇口的牌坊上,那身影颀长壮硕,显然是个男子,风吹着他的长袍,猎猎翻飞。他肩上还扛着一个人,依稀是个女子。但那女子像一匹缎子似的搭着他,也不知是否还有气。他居高临下看着沈月蛮,浑身都布满了杀气。

沈月蛮正想开口与他对话,竟看他将肩上女子抛落下来,自己只纹丝不动地站着。沈月蛮一惊,飞身去接,将那女子横腰一揽,低头看去,顿时花容失色,立刻又松了手。那原来是一具满身泥土的女尸,就像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但因为死去不久,尸身尚未腐烂,只有一双手齐肩断掉了。

那双手,此刻便握在那个黑影的手中!

他究竟是人是鬼?为何竟要折断一个死人的双手?沈月蛮骇然地看着黑影,头顶乌云渐渐散去,明月钻出,一瞬间,照亮了那黑影右手握住的长剑。剑身断续地泛起寒光,寒光之中,映出一颗骷髅的图案。

沈月蛮吃了一惊,轻声沉吟道:“魍魉剑?难道是夜鬼?”可是,江湖传言,夜鬼和他的妻子魅姬多年前便已经双双死去,他们虽然行事乖张,但也并非恶毒之人,他们的魑魅魍魉双剑,以情练就,以情发挥,他们的恩爱情长,也一度为江湖中人传唱。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夜鬼,他有何目的?

沈月蛮作了个揖,问道:“阁下可是夜鬼前辈?”

那黑影冷笑一声:“你还不算无知。”沈月蛮知道自己猜对了:“前辈为何要破人坟地,抢人尸身,还要如此残忍地对待死者?”说话间,魍魉剑的寒光闪烁,正覆上她那双冷凝的眸子。

牌坊上站着的人忽然右手一抖,似是极为惊讶,转瞬便以极快的速度纵身跳来。长剑举起,对着沈月蛮的面门就是一刺。沈月蛮拳头一紧,闪身躲避,五指忽然弹开,撞得桫椤琴弦丝丝作响。

夜鬼旋即追上,每一剑都直逼沈月蛮的那双眼睛刺去。沈月蛮以琴相抵,搏斗间,夜鬼空置的左手忽然抓出,扣上沈月蛮的肩,她顿觉浑身麻痹,竟猛然不能动弹,只看着那夜鬼幽幽地站到面前,高举了长剑…

那一剑正要刺下时,横空又飞来一道暗影,速度之快,猝不及防,夜鬼立刻向后跃起躲避,来人便趁机抱起沈月蛮,又以轻功飞走,朝着茫茫的黑夜逃去。

沈月蛮倚在那人怀中,抬头看去,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她勉力开口,问道:“你…你是谁?”男子并未作答,直到停落在一片空地上,看四下无人,他才将她放下。她的麻痹感并未持续太长时间,足尖落地,便已经去了大半。出于礼貌,她拱手作揖:“多谢少侠相救。”可话音才落,便看清了对方手里的那支银枪。她脸色顿时一变,急促道:“饮雪逐鹿枪!你是烈狱门四大护法之一的惊雷?”

惊雷护法宇文澈眼露寒光:“沈姑娘好眼力!”

这一问一答之间,宇文澈的饮雪逐鹿枪已经挑出,沈月蛮未及防备,再加之内力受损,一时间难以招架,霍霍地向后退去。宇文澈再一招击出,那银枪的枪头不轻不重触到沈月蛮的膻中穴,她顿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月色幽魅,平地之上惊飞几只雀鸟。

这时,一声咆哮如闪电劈空而来:“放开我师姐——”沈月蛮惊喜地看去,只见陶夜稀脚踏月色,身披银霜,动作之迅捷,就如一头愤怒的虎豹。他身旁还跟着浣花九节鞭水泠泠。两人都是气势汹汹而来。

宇文澈双眉一皱,眼神之中似有动荡。顷刻之间,他再度挟起沈月蛮狂奔起来。沈月蛮大呼着陶夜稀的名字,却看他的身影被宇文澈抛开,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成一片随风癫狂的落叶,最后终是看不见了。

§饮雪逐鹿枪

宇文澈摆脱了陶夜稀的追逐,在一间废屋里将沈月蛮放下来。她像只沙袋似的,狼狈地被他摔开,滚进角落里,一双眼睛,含愁带恨地盯住他:“九霄梦难已经被毁,你们是得不到了,为何烈狱门还要追着我们不放?”

宇文澈刚毅的轮廓之上犹如覆着冰山:“因为门主对濯香门的七种武器和相应的武功秘籍很感兴趣。”

沈月蛮讽笑道:“你以为濯香门的七种武功是任何人都能练成的?”宇文澈道:“是否能练成与我无关,我只奉命捉你回去,有了你这个人质,就不怕木紫允不交出秘籍。”沈月蛮更是气愤,道:“我娘不会向你们这样的邪魔外道妥协,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宇文澈睨了她一眼,也不再多说,只凝神聚气在原地坐了下来。

那时,天色微亮。宇文澈将沈月蛮困在废屋里,一整日,将她紧紧地看守住。天黑以后他弄来了一辆马车,载着沈月蛮,从东南方向出了长空镇。东南方是通往括苍山烈狱门的。从此处去烈狱门,路途极为遥远。沈月蛮虽然身体的大部分都不能动弹,但手指还勉强可以活动。她便将内力都凝聚在指尖,将袖中暗器捣衣针发出。银针穿透马车的篷壁,直打进路旁的树干上。她只希望那小小的记号会被陶夜稀发现,好让他猜出宇文澈的意图,追踪前来救她。

深林阒静,只有笃笃的马蹄声。

风声。

枝叶婆娑的声响。

突然,马鸣嘶嘶,马儿好像受到惊吓一般。沈月蛮不知发生何事,却听马车外想起一阵打斗的声音。

来的人一定不是陶夜稀。

因为她可以从兵刃相撞的声音里分辨出,那打斗是来自一把银枪和一柄长剑。她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夜鬼那张森冷可怖的脸。那念头尚未收住,车篷轰然裂开,她果然看到从天而降的夜鬼。

夜鬼伸手来抓她,手碰到她的一瞬间,浑身酥麻的感觉再度袭来。这时,宇文澈的饮雪逐鹿枪紧追而至,刺在两人中间,将夜鬼逼得退后三尺。夜鬼掌风挥出,顿时震得那已经残破的马车平地炸开,沈月蛮便像石头一般滚落在地,险些滚下路旁的陡坡去。

突然间,一双手伸来稳稳地拉住了她!她既惊且喜,对那双手的主人露了一个嘉许的笑容:“我还怕你追不上了呢。”陶夜稀得意地一笑,道:“有你的捣衣针引路,我如果还追不上,岂不枉为濯香门的弟子?”他屈指解了沈月蛮的穴道,内劲刚从指尖收回,便觉得后背凉风阵阵,夜鬼的身影已经呼啸而来!

陶夜稀正待回身迎战,却看那魍魉剑被一道九节鞭缠上。鞭子握在水泠泠手中,她顽皮地一笑,说道:“夜鬼,我怎能让你伤害我未来的相公!”说话间,一双媚眼还有意无意地向不远处的宇文澈瞟去。

如此一来,夜鬼置身四人的包围之中,显然落了下风。可他却丝毫没有惧色,整张脸都匿在阴影里,犹如一块浸在黑水之中的寒冰。这时,沈月蛮身体里的那种酥麻感又渐渐消失了。她约略有些明白,是夜鬼的那只左手——每逢她被他的左手碰过以后,身体都会僵硬酥麻,别说施展武功,就连行动也有困难,虽然这种乏力难受的滋味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但临阵对敌,即便只是一瞬间的迟钝,也足以被对方趁机取了性命。她柳眉轻蹙,道:“大家小心他的左手,不要被他碰到了。”

夜鬼听沈月蛮这样一说,也不知是气愤还是赞赏,便道:“你和她一样聪明。”

“她?她是谁?”沈月蛮疑惑问。

夜鬼是冷酷之人,说话也简洁:“我不必跟你多讲,我只要你这双眼睛。”沈月蛮原本还想再问,却看夜鬼袍袖鼓起,凝了一股强大的内劲朝她袭来。她运劲逼走了体内残余的最后一点麻痹之感,抱琴迎上。桫椤琴乐音飞出,声声调调都是致命的杀招。与此同时吹魂笛亦凛冽响起,陶夜稀紧随其后,罩着夜鬼的天灵盖便是一击。

宇文澈只是冷眼看着,手中银枪,只将他自己严密地守护。他似乎并无意参与这场争斗,显然是想坐收渔人之利。混战中他看到水泠泠的九节鞭在暗夜挥成一朵锦绣的牡丹,绾出的花瓣好比女子娇媚的笑脸。

他看着她。目光紧紧追随着。

水泠泠不攻只守,招招都护着陶夜稀,某个间隙她的眼神亦投射过来,落在宇文澈的身上,里面好像藏着什么话似的,扎得宇文澈心底一疼。可他仍是冷漠地站着。水泠泠将牙关一咬,再度朝夜鬼一鞭打去。

夜鬼退起,眼神斜飞落在陶夜稀身上。他旋即将魍魉剑横空一收,贴着衣角回旋向后钻去,不偏不倚朝着陶夜稀的胸口刺去!水泠泠大喊一声,旋着步子飞身去挡,那长剑便在千钧一发之际刺入了她的胸膛!

她一僵,眼前无数画面飞过。

惊恐的双眼,都凝固在那样一个瞬间。

夜鬼却当即变了脸色,左手按住水泠泠的肩,长剑一扯,向后退去,很快便以轻功没入树林深处,逃走不见了。

陶夜稀大惊失色,接住水泠泠向后飞坠的身体。她眼中凝泪,明月的倒影便落在两汪深潭之中,皎洁而凄美。她的嘴角浮现几丝笑意:“我若死了,倒省去你不少力气,就不用费心帮我找牵云龙胆的解药了。”陶夜稀听她这样一说,更是难过,低头看去,却忽然颤栗起来,惊恐的表情和夜鬼如出一辙!他看见水泠泠的胸口完好无损,不但不见伤口,而且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霎时间,水泠泠自己也呆住了,她浑身发抖,头重脚轻地站起来,一张俏脸煞白,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宇文澈的惊骇激动并不亚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他呆呆地看着水泠泠,拳头在背后紧紧握起,很用力方能抑制住自己双肩的颤抖。忽然之间,面前两道光影交叠,他觉得胸口一麻,便知自己穴位被封,动不得了。

沈月蛮拍了拍手,道:“现在换成你来当我的人质了。”她趁着宇文澈分神,攻其不备,点了他的穴道,他仍是那样面无表情地看她:“你可以杀了我。”沈月蛮嘻嘻一笑:“我不是你,不会随便杀人。”说着,眼珠子咕噜一转,道,“我会带你去一个很适合你的地方。”

§桫椤琴声凉

此处离长空镇有一段距离,恰好附近有一座废弃的庄园,叫做银屏山庄。沈月蛮曾经识得山庄的主人,知道庄里有一间密室,用来囚禁犯人再合适不过。她便将宇文澈关入密室之中,还为他备了足够的水和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