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夜稀猜出沈月蛮的意图,问她道:“你还要回长空镇去?”

沈月蛮点头:“是的。我将他关在这里,只是不想他再出现,搅乱我们的计划。那夜鬼与人为恶,长空镇人心惶惶,阴森邪气,想必也是因为他。我们一定要再回去弄清楚整件事情。待事情解决以后,再告诉烈狱门的人来这里找他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水泠泠只是在旁边呆滞地站着,先前冷得煞白的脸,到此刻依然没有恢复血色。陶夜稀过来扶了扶她,问道:“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夜鬼碰到你,你没有像月蛮那样僵硬麻痹,夜鬼的魍魉剑,明明刺中了你的心口…”

水泠泠眼神一颤,截断了他,凄声道:“我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还记得我们在点苍山的时候吗?石窑魔窟被毁,天地变色,山上无数巨石砸下来,其实,在那个时候我便已经死了。

水泠泠说出这段连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话,眼泪扑簌地掉下来:“我无法接受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所以我骗了自己,让我以为我还活着。我一心想要找你,跟随你,根本不知道,我只是一缕残留在人世的孤魂。只不过我还有形貌,暂时还可以像普通人那样生存。方才是夜鬼的那一剑刺醒了我,我的记忆恢复过来,我…”

陶夜稀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心中不免怜惜,只好软语来安慰她。她哭了一阵,抬头道:“或许就是因为我并非常人,所以才不会受到夜鬼的钳制,如此说来,我正好可以帮助你们对付夜鬼了。”

沈月蛮和陶夜稀对看一眼,都点了点头,三个人便折回长空镇,仍是落脚在之前居住过的客栈里。陶夜稀给了掌柜一点银两,从他口中问出,原来夜鬼的存在早已是长空镇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总是要盗取一些刚刚死去的年轻女子的尸首,然后摘掉她们身体的某个部分,再将尸首遗弃。

也有人说,曾亲眼看到夜鬼杀掉一个活生生的女子,斩断了她的双脚带走。总之各种恐怖的流言都弥漫在长空镇,镇上人心惶惶,尤其是年轻女子,更是吓得连大门也不敢随意迈出。

当天夜里,沈月蛮带着桫椤琴到了碧湖边。月光如碎银,撒在湖面,清风阵阵,梅香扑鼻。她手指一捻便弹开了。曲音婉转,含情凝恨。她又想起段星遗,心中不由得荡起阵阵哀痛。

也不知到底弹了多久,湖畔飘来一道黑影。

夜鬼终于来了。

他望着沈月蛮:“你是在故意引我现身?”沈月蛮按住琴弦,道:“前辈既然想要我的眼睛,自然会来。”夜鬼问:“你不怕?”她道:“只要让你不能靠近我,你的左手对我来讲就没有威胁。”夜鬼冷笑:“短兵相接,你以为你能避得过?”

沈月蛮眼睑轻抬,转了话题,问:“既然前辈觉得我躲不过,那何妨让我做个明白鬼,告诉我你为何要做这些事情?”

夜鬼看着面前女子,她的眼睛清澈灵动,实在是太像他死去的妻子魅姬,他禁不住有一点心软,便道:“我要救魅姬。复活她。”

沈月蛮一惊:“复活?”

夜鬼道:“三年前,我和魅姬遭到仇家的暗算,双双死于非命。有一位袁道子前辈,毕生钻研不死之术,他在游历途中见到我和魅姬的尸首,便将我们带回。他收集了三十六个刚刚死去的男子的肢体或内脏,拼接出一个全新完整的个体,称为不朽人。他以药物将我的尸身和不朽人合二为一,令我死而复生。但我复活以后,身体却有了怪异的变化,那就是我的左手能令人发僵麻痹,在短时间内毫无还手之力。袁道子说,这是因为他对复活术尚未钻研透彻,以至于留下了难以估算的后症。他答应我,将会用更缜密的方法来复活魅姬,使她更接近常人。可是他尚未兑现这承诺,却驾鹤仙去。我只能凭着他留下的手札,效仿他,寻找三十六名女子的身体部分,再造一个不朽人。”

沈月蛮痴怔地站着。不朽人,复活术,袁道子的手札…夜鬼所言,激起她心中波澜暗涌。她想到了段星遗。如果可以知道复活的办法,是不是也能令段星遗复活?她已不知说什么好,夜鬼又看了看她,补充道:“我要救魅姬。不惜任何代价!我所截取的每一个女子的身体部分,都必须是和魅姬相似的。若死人堆里找不到,我便从活人里找,只要能救魅姬,我即便双手染满血腥也无所谓。我找了这么久,一直找不到一双和魅姬相似的眼睛,直到那天我看到你。”

沈月蛮暗暗地向后退开几步,那碧湖波光粼粼的水面突然炸出一道水花,飞身而起的正是陶夜稀。与此同时,水泠泠亦从岸旁的岩石背后冲出,沈月蛮看准时机,与她的伏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夜鬼袭去。

湖畔寒光阵阵,天地有如瞬间变色,就连那粼粼的湖面也仿佛开始颤抖。

桫椤琴。捣衣针。吹魂笛。九节鞭。配合得天衣无缝。

某个瞬间,夜鬼再度伸出左手来袭,却被水泠泠一掌推开去。她并不受制于他的左手,自然可以毫无顾忌。沈月蛮在她背后,以内力托住桫椤琴悬在半空,十指捻拨,音符都化成利箭。

之前他们早已经商量好,夜鬼的左手便交给水泠泠对付,她只要确保沈月蛮和陶夜稀不被夜鬼的左手碰到就可以。因此沈月蛮即便看到夜鬼向她靠近,她也要坚守住这商量好的阵势,纹丝不动,只让水泠泠做先锋迎战夜鬼。

夜鬼长剑挥开,剑气如虹,横空撒开,水泠泠的九节鞭不知怎的突然一顿,身体就被那剑气撞开,偏移了方位。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夜鬼趁机穿破空隙,扣住了沈月蛮的手腕,将她向身前一拉,五指钳住她的左眼,她顿觉有一股力量正在将她的眼珠与眼窝相分离,慢慢地,一点一点将它们拉扯开。

只消片刻,她就要失去这只眼睛了。

可是,心都已经死了,还会在乎眼睛吗?

这么疼,疼得她几乎无法承受,她忽然觉得,自己宁可死去,也不要再忍受这样大的痛苦了。死去之后,魂魄上天入地,一定要找到段星遗,就算他赶她走也好,就算他的心里有别的女子也罢,她一定要跟着他。黄泉路奈何桥,她都要跟着他。来生来世,她再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去爱别人。

她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意志模糊的时候,还听到陶夜稀在喊她。师姐,师姐,或者月蛮。这个家伙总是搞不清对她的称呼,他爱她,可她不是,她还不起。他如发狂一般向着夜鬼扑来,可是却一次次被夜鬼的魍魉剑挡开去,五脏六腑没有一处不被内力震伤。他甚至急得掉泪,却竟然无能为力,他从未感到那样绝望。

突然,岸边的沙地有一串隆起,竟在夜鬼的脚下爆开。狂沙如龙卷风一般缠住夜鬼,夜鬼的手被迫松开,沈月蛮浑身瘫软,栽倒在地。夜幕之下传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众人再看时,竟见夜鬼已被分开两段,鲜血溅了大家一身。

看第二眼时,便看清了,碧湖畔死了一人,又多出一人。原来刚才从沙地里钻出来的正是饮雪逐鹿枪宇文澈。是他杀了夜鬼一个措手不及。而他也因为孤注一掷,受伤虚弱,单膝跪地粗重地喘着气。

陶夜稀见沈月蛮躲过一劫,大喜过望,正欲上前扶她,忽然,之前匍匐在地的水泠泠一跃而起,越过他,九节鞭一绕便勒住了沈月蛮的脖子。陶夜稀脸色忽变,吼道:“泠泠,你干什么?”

水泠泠凄然一笑:“对不起,我也是烈狱门的人。烈狱门主楚天齐,是我的义父。”陶夜稀顿时明白,原来水泠泠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是布局。她亲近他,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好趁机对付他。至于宇文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也就不难解释了,是水泠泠暗中找人回银屏山庄打开了密室的机关。

陶夜稀哀声道:“放了月蛮,我做你的人质。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

宇文澈突然站起身,喝道:“我要你自废武功!”什么?在场的人均是一惊。就连水泠泠也骇然:“惊雷,他们都是义父要的人!”宇文澈道:“那又如何?我们只要将他们活着带回烈狱门交差即可,没有武功,岂不更省力?”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还是你真的爱上他,所以舍不得他受此折磨?”

水泠泠顿觉语塞,便又听宇文澈喝道:“陶夜稀,你若不答应,那我就先废了你师姐的武功!”说着,枪尖便对准了沈月蛮。陶夜稀大呼:“不可以!我…我答应你!”沈月蛮和水泠泠几乎异口同声:“不要——”

宇文澈见自己得逞,不由得狞笑起来,催促道:“还不快动手!”陶夜稀深吸了一口气,单手举起,举过头顶,对住自己的天灵盖。碧湖水堪堪地起了波澜,水花拍岸,如泣如诉。他好像看到了沈月蛮眼中的泪光,她是在为他哭吗?如果失去武功可以换得她的眼泪,换得她的心疼,是不是也就离换取她的爱意不远了?

§也不过缘浅

曾经也有过这样美的月色,像撒开一匹薄纱盖在身上。陶夜稀坐在郊野的茅屋顶上吹笛,笛声里尽是愁情与荒凉。

水泠泠循着笛声跃上屋顶来,在他的身边坐下。坐着坐着,故意打个呵欠,假装疲惫,便斜着身子靠上他的肩头。他眉头一皱,推开她。她又再靠过来,他再推。这样反反复复,最后逗得水泠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是爱他的。

原本她以为自己若是替门主完成此次的任务,可以领功,可以求门主达成目的以后放陶夜稀一条生路。她甚至在跟夜鬼对阵时假装受伤,故意让夜鬼抓到沈月蛮,那是因为她嫉妒她,恨不得她立刻死掉,她便可以得到陶夜稀了。

但此刻,她看着陶夜稀高举的右手,耳畔还缠绕着宇文澈嫉恨的眼神,她知道,她等不到她的计划实现的那一天了。她也知道,她低估了陶夜稀对沈月蛮的情意,他愿意为了她舍弃自己的武功,那么她就算死了,他也会记她一辈子,他是不会接受自己的吧?

她万念俱灰,就在陶夜稀真的要废去自己的武功时,她抛出手中兵器,浣花九节鞭如银蛇狂舞,截住了陶夜稀的手。而同时,她将沈月蛮向前一推,送她稳稳地落进陶夜稀怀中。局势瞬间扭转。

陶夜稀大喜过望,惊疑地看过来,看到水泠泠眼中两行清泪。他心中一动,仿佛是在无声对她道谢。她不需要他的谢辞。她需要的,是他的山盟海誓天长地久。她将身子一转,抽回九节鞭,一鞭打在宇文澈的胸口。

宇文澈怒发冲冠:“你!你竟这样对我?”

水泠泠漠然望着他:“宇文澈,我是不会爱上你的。”从前在烈狱门,宇文澈便一次一次地对水泠泠表明爱意,可她总是奚落他,捉弄他,她不喜欢他冷如冰山,霸道狠毒,在她看来,他不过是一件只知道听命于主子的工具。

宇文澈大笑三声,眼中恨意倍增:“陶——夜——稀——”

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好报复那个践踏自己感情的女子。他因此忽然想到以前水泠泠说他的:你根本就不懂得爱。眼中凝出泪光,手也有些发抖。饮雪逐鹿枪尚未刺到自己的猎物,突然觉得脚下一绊,整个人都被向后扯起,滚倒在地。

随即胸口传出撕裂般的痛。

他低头一看,是水泠泠挥九节鞭绊住了他。而沈月蛮的捣衣针便不失时机射出,一针见血。

见血封喉。

碧湖恢复了平静。水泠泠垂下眼睑,凄然一笑:“陶夜稀,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此后你我生老病死各不相干,烈狱门若是还不肯放过你,我也不会再插手了。”陶夜稀喊住她:“你要去哪里?”

水泠泠仰头望着云中月影,月光像一束银色的剑气,笼罩着她,将她薄薄的身影拖得纤长又寂寞,她道:“我已经是个死人,去哪里对我来讲都不重要了。”说着,她盯住沈月蛮那双灵澈的眼睛,故作不屑地笑了笑,“陶夜稀,你记住,我水泠泠说了很多的谎来骗你,但有一件事情,我没有骗你。我爱你,不会比你爱她少半分。”

是的,他知道。

他也知道自己承受不起她那样重的恩情与爱意。许久以后,想起水泠泠,还是忍不住唏嘘。犹记得那一夜的空气总是弥漫着血腥味,可月色却美得令人心碎。那夜之后他再没有看到过她,她好像从这江湖上消失掉了。

水泠泠走后,沈月蛮呆呆地看着地上裂成两半的夜鬼的尸身,仿佛那裂开的,还有自己重新燃起的希望。她还没有从夜鬼那里套问出袁道子复活之术的秘密,他却这样死了。为何天意偏要弄人,如此残忍,只肯给她一场空欢喜。

陶夜稀看沈月蛮两眼发呆,脸色惨白如纸,一味地担心她,一个劲问她:“你到底伤到哪里了?”良久,她道:“没事,都是皮外伤。”这时,夜鬼的身体里有精元飞出,她抛出一面濯香令,将那精元吸入。令牌落回手中,她用力地握了握,对陶夜稀道:“走吧。”

“月蛮?”陶夜稀喊她。

她仿若没有听见,僵直地走着,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入无尽的深渊。陶夜稀又喊了她一声:“师姐?”她仍是不理他,并且脚步越翻越快,竟狂奔起来。陶夜稀索性纵身跃过她,将她拦住,她撞进他怀里,月光下,已是满脸泪痕。

陶夜稀吼她道:“大师兄已经死了,他不会活过来了!我认识的沈月蛮不是一个悲观软弱的人啊!”她一听,忽然就爆发了,嘶喊着捶打着他:“沈月蛮什么也不是!没有大师兄,她什么也不是!”她推开他,再度狂奔起来。一不小心,被脚下石块绊了一跤,桫椤琴摔出去,翻了老远,琴弦与地面撞出沙哑的闷响。

陶夜稀温柔的臂弯仍是追上来,从背后环去,牢牢地箍着她。她嘶喊着,挣扎着,抓扯着,好像要把这些天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悲痛都一次撒清!后来,也许是太累了吧,她哭着哭着,力气小了,最后竟在他怀里睡着了。他抱着她,低头看她,温柔地抚过她的面颊,有那么多的话想对她讲,可是,却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

渐渐地,天已至拂晓。东方曙河微聚。最深最冷的黑夜已经过去,可是那轮弦月却还固执地挂在天边,仿佛要刻意照着他们,照亮他们的哀与痛,提醒着他们,月已缺,人也散。陶夜稀想,不知月蛮醒来以后又会怎么样呢?是哭着还是笑着?还是又装得若无其事?

她永远都忘不掉大师兄吧?

那么深重那么惨烈的爱意埋在她心里,有情,却也无情。他不知将来如何,但至少,他会守在她身边。

也是永远。永远

大师兄。

今日的濯香门,显得特别清冷。天边那一轮硕大的圆月,那么安静而冰凉地挂在那里,仿佛是用谁的眼泪凝固而成。

今日,是我和夜稀返回濯香门之后,我度过的,又一个没有你的夜晚。

到底是第几个,我也算不清了。

我还记得我将你的死讯告诉娘,告诉濯香门里所有的人,我将你的金刀双手捧上,我已痛至无力。

他们默然而泣。

娘一直都很疼你。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我甚至嫉妒你,嫉妒你得到娘的关爱,好像比我得到的还要多。

你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弟子。

你真的死了吗?真的死了吗?尸骨呢?竟是尸骨无存?她反反复复地问我,脚步虚浮几欲跌倒。这样大的悲痛,对我们每个人而言,都是致命的。

你知道吗?返回濯香门以后,我大病了一场。迷迷糊糊,好像又看到了你,小小的不到十岁的你,牵着我的手走在漫漫的花丛里。

我问你,大师兄,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你回头来,天真地笑着看着我,说,我带你去见我的心上人。

我哇的大哭一声,乍然惊醒。

我不要!我不要看你的心上人!你知道吗?你留给我这样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它就像一味慢性的毒药,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我。

你说,我只是将你当成妹妹一般看待。

你说,我的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你的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有别人了!

你爱的人不是我!

我已经将这些话跟自己重复了一千遍。希望这个事实可以让我少想你一点,少难过一点。甚至让我怨你恨你。

但,这根本无济于事。

我还是想你。还是爱你。想得更深,爱得更深!

这十六年,我是亲眼看着娘如何在思念的折磨中度过。小时候我听着她给我讲她和爹之间的故事,我便觉得,那是一段永恒的传奇。

这世间再多的神话,也比不过他们之间的凄绝华艳。

我不要那样!

我好怕自己的命运也会像娘一样,终身都在一场未知的等待中,孤独衰老。

可是我现在却忽然觉得,或许我生就是要重复她那样的命运的:在心中满载着一个举世无双的男子,痛着,爱着。

一个人,怀念一生。

可是——

你我之间有什么呢?我应该如何去怀念?怀念你在临死前留给我那些决绝的话语?怀念你那颗从来不曾容过我的心?

娘在安慰我的时候,她就会说,这个世界是有奇迹的。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你会好端端地出现在我面前也说不定。

也许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所有的灾难所有的伤痛都只是黄粱一梦。

也许有一天,我还可以继续爱你。

然后——

你继续不爱我。

这样的念头很傻是不是?小的时候,你就喜欢捏着我的鼻子说小蛮是个傻姑娘。是啊,我在你面前,何曾聪明过?

大师兄,我喜欢你叫我小蛮。可是后来这个称呼不知为何已被时间淹没。因为你说,昔年的小蛮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再不是垂髫的小女。

我是为你而成长的。

你可知?

我在梦里扮演着你的新娘,幻想你五花马,千金裘,春风满面挑开我的红盖头,我们合卺交杯,共许盟誓。

每一次,梦都会醒。

醒了就是薄衾孤枕。醒了就是心愁难诉。

我和娘,我们所深爱着的男子,都是这命运给我们的劫难。

但她至少得到。

可我,却再没有期盼的机会。

我也曾问过她,当年,既然爹的心里原本爱着的那个人是靳姨,娘为何还要奋不顾身,执迷不返?

她说,那有什么关系,我爱他,是我一个人的事。

轻描淡写。

我却看见她眉目间的孤勇。

爱你,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也想像她那样,不喊累,不回头,朝着有你的方向一直走。尽管,你我远隔千里,隔了今生与来世,你是我永生不及的星河云殿。

但,我还在等待一个奇迹。

等你归来。

九弦濯香令之归去来

§楔子

从来没有过这样狰狞的疾风!从来没有!山河呜咽,风云变色,佛舍利塔周遭的一切草木都有如沸腾的火焰,癫狂地燃烧,颤抖,仿佛随时都要灼上九天!人站在塔周,已是随之摇晃癫狂!

沈月蛮觉得自己的心紧张得就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那疾风卷着飞沙,浑浊盘旋,刺得她的眼睛已经无法睁开,她的手掌死死地抵着木紫允的肩,将自己微薄的内力尽可能地灌入她的体内,娘,再这样下去,佛舍利塔只怕要被里面的邪气冲破,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木紫允咬牙不言,仍是盘膝而坐,急急地拨动琴弦,每拨出一个音符,那音符就像水波一般漾去,与塔身相撞。

却都是泥牛入海,丝毫也未能镇住塔身的颤裂。

谷若衾、陶夜稀、卫烟绡三人,还有一众濯香门的弟子,都围绕在佛舍利塔四周,纷纷以自己的内力想抗。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几道玄光,在塔尖汇聚,向下压着,塔内那些鬼哭狼嚎的妖孽之声却是越来越凶猛!

几个时辰前,濯香门原本和往常一样,静得仿若一座千年古刹。但倏忽间,后山看守佛舍利塔的弟子却惊慌失措来报,说佛舍利塔出现异动,塔中的邪气似有要破茧而出的迹象。众人赶至后山,便见走石飞沙,丛林震怒。木紫允从未想到,他们日复一日将收回的邪气存放在此塔,是想以舍利的灵气将妖邪净化,然而这佛舍利塔竟然也会有不堪重负的一天。

肉体凡胎,如何与塔内众多妖邪之力相抗?

这几个时辰下来,他们已是精疲力竭,武功稍弱的弟子纷纷倒下,瘫软在地,再使不出半分内力。

若是佛舍利塔被破,妖邪之气冲出,必将危害人间,惨祸不断。濯香门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白费!不!不能!木紫允眉心一皱,拨弦的力道又紧了三分。突然,玄光之中有一道橙光被塔尖黑气抵回,人阵之中立刻有人受其反噬,被掀飞撞在树上。

陶夜稀侧头一看,惊喊,烟绡!

卫烟绡咬着牙,抹了抹嘴角的血迹,道,我没事。想再度回到阵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粗重地喘息着。

佛舍利塔晃动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