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沙石遮蔽了日光,天地黑暗,狂风似刀。那塔尖就像一朵即将盛开的莲花,一瓣一瓣,舒展张开。

守不住了!守不住了!邪气就要破塔而出!

木紫允觉得随之要爆裂的还有自己虚脱的灵魂,这么多年了,早已是身心俱疲,若这一切都是命定的劫难,倒不如任由这残忍的老天连自己的性命也一同收走吧。沈大哥,或许我等不到你来看我的那一天了。

她的手一抖,拨出一个凄厉的音符。

琴弦骤断。

就在弦断的瞬间,黑暗之中亮起一团白色烟幕,浓烟滚滚,瞬间将整座佛舍利塔都笼罩在其中。强光太过刺眼,耀得人无法直视。但那只是一个很短暂的瞬间,强光渠道极致,又猛然熄灭。

然后烈风也渐渐停了,天空一点一点地亮开。前一瞬还是山崩地裂,此刻,倏然停止。山林静谧下来。众人根本来不及思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惊魂未定,在睁眼看时,佛舍利塔前,无端端地多出一个人来。

他长身玉立,湛然若神。飘飘的白衣,仿佛是用天上的云丝织就。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木紫允。

对上她错愕的视线。

她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彷如被人点了穴道,再也动弹不得。仿佛一动就是魂飞魄散,仿佛一动就过了沧海桑田。

她什么都不要!她只要这一瞬。

今生,来世,无数次地生死与轮回,她只要这一瞬!

就这么看着眼前的男子。

他真的回来了。

沈苍颢。

§重逢

山风已恢复了往日的清宁,像一匹薄纱,缓缓地拂过他们相对的眉宇。

深林静默。

此刻,只有他们。其余的人已为了这场重逢退避三舍。其余的人在这一场恍如千年的饿等待之中,已如烟幕淡去。

沈苍颢涩然一笑,紫允,好久不见了。

她压抑着内心那股想哭的冲动,还他申请缱绻的一眼。十六年了。话一出,突然觉得胸口疼得厉害,也不知是刚才勉力运功伤了心脉,还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她的身子向前一扑,险些栽倒。

他如一道风上前将她接住。

她扑入他的怀里。

那个怀抱,是记忆中从未淡去的温暖,瞬间盈满她的心头。她仰脸望着他。是啊,十六年了,你还和十六年前一样,而我,却老了。眼泪终于没能抑住,随着她的强颜欢笑,倏然涌出眼眶。

他摇头,替她温柔轻拭。不,你一点都没有变。紫允,无论再过多少年,在我心中,你仍是这时间最美的女子。他说着,在她的肩头轻轻运劲,她便逐渐觉得疼痛减轻,之前耗去的内力,仿佛都在片刻之间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是了,他是天神啊!他能镇住佛舍利塔的暴动,也能轻而易举地替她疗伤。她含泪殷殷地望着他,沈大哥,你为何会突然回来?他蹙眉一叹,天庭已预知佛舍利塔将有一场劫难,单凭你们的力量,是无法镇住它的。

木紫允看了看此刻纹丝不动的塔身,你刚才不是已经将它镇住了吗?沈苍颢摇头,我只能暂时将它镇住,佛舍利塔的灵气,虽然可以净化妖魔,但却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次我来,是要你跟我一起到灭鼎山——

屠龙。

屠龙二字一出,木紫允的脸上并没有沈苍颢所想象的惊骇。但他相信她一定知道灭鼎山金翼飞龙的存在。以传说中极度凶残,却可提炼出无数正义灵气的金翼飞龙的龙心,投入佛舍利塔,作为塔心,此塔将永不惧怕妖邪的反抗,灵气倍增,将来无论存入多少邪气,都不会再有反噬的一天。

木紫允静静地听着,就像从前,他是高高在上的王者,她是他脚下静候的微臣。只要有他在,怕什么刀山火海,怕什么血池地狱,她何需露出惊骇的表情?他欷歔看她,紫允,你在想什么?

木紫允淡然一笑,我在想一件我从来都不敢想的事情。

是什么?

我在想,隔了十六年,我竟然还能与你共同去完成一件事情,你说,这像不像以前我们在红袖楼的时候?

一语戳中彼此心中难言的伤痛。

他握紧了她的手,道,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这十六年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若命运能够由我选择,我宁可跟你到塞外牧马放羊,再不过问正邪事,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生老病死,都与你相依。

她温柔凄笑,牵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沈大哥,我会记住你说过的这些话,有了它们,我等你十六年,二十六年,等完今生,也等来世,我都甘之如饴。

这时,不远处的树丛里忽然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动。木紫允微微侧头,唤道,月蛮,出来吧。

树丛中躲着的绯衣少女已是满脸泪痕,缓缓走出,一双秀目一瞬不瞬地看着沈苍颢。沈苍颢并未惊讶,这十六年来木紫允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楚,他的眼与他的心,没有一刻离开过。

他抬手唤她,月蛮。

沈月蛮突然哭得不能自抑,一头扑进沈苍颢的怀里,一边一边地喊着他,爹!爹!我终于见到你了!

她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的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每次听母亲说起,心中都是疼痛且充满期待。此刻看到他,虽然早已将他想象得丰神俊朗,飘逸脱俗,但却更加发现自己所学的任何一个词汇都无法描绘他。是否像他这样的男子本就是不属于尘世?所以才会与她们相隔了天和地?可是,他的体温,他的心跳,那么真实,即便是有生之年第一次相见,却半点生疏的感觉也没有,只觉得亲切,只觉得温暖。

沈苍颢轻拍着沈月蛮的肩,柔声劝道,好了好了,蛮儿不哭了。

她微微抬起脸,抽噎着问道,爹,你要和娘去灭鼎山?什么时候动身?沈苍颢道,事不宜迟,今日正是十五,是金翼飞龙法力最弱的时候,我们正好趁月圆将其斩杀。木紫允略有些担心,那金翼飞龙何等可怕?沈大哥,莫非就连你也要忌它三分?

不等沈苍颢回答,沈月蛮一脱口急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沈苍颢望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耐心道,你不能去,你去了,我们都要分心保护你。说着,又看着木紫允,道,我之所以需要你的协助,是因为我有仙气护体,金翼飞龙的龙心我碰不得,我一碰,龙心便会失效。只有凡人之手,方可触碰它。

木紫允点头,我明白了。

沈月蛮却还抓着沈苍颢的衣袖不放,舍不得他这么快就离开。沈苍颢略作思忖,道,蛮儿,此番前来,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沈月蛮惊惑,什么事情?沈苍颢道,是关于你的心结。

心结?她的心结?莫非是指段星遗的死?她一时屏住了呼吸,听沈苍颢道,你只要向着西北方向去,心结便会有打开的一天。她摇头惑然,我,我听不懂?沈苍颢轻叹道,我所知的也只有这些,个中谜团,还得靠你自己去解开。

说着,转身望着木紫允。紫允,我现在就带你去灭鼎山。

§屠龙

凌空飞渡。

犹如脚踏五彩祥云。

他一手环着她的纤腰,一手握住她的柔荑。她微微一转头,便能看见他温柔的浅笑,他说,你抓紧我。

这一幕,似乎也在梦里出现过吧?

可是他飞得那么快,转眼,灭鼎山已在脚下。他足尖落地,月已升起,山间湿漉漉的薄雾漫得她微微发凉。

屠龙之后,你就要回天庭了吗?她问。

他一愣,是的。

为何相聚这么短暂?连一次完整的日落与日出都无法共看?以前总是说,让我再见他一次吧,哪怕看一眼,看一眼我也死而无憾!可是,等他真的来到自己面前,才发现自己其实很贪心很贪心,恨不得星河凝固,瞬息万里,恨不得抱住他就过完一生,化成谁也不能分开的枯骨。

沈大哥你不要走好不好?不要扔下我和月蛮!

纵然已经历无数的风浪,在他面前,却还是那个软弱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他心中绞痛难受,恨自己对她残忍至此。正待安慰,半空突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嘶吼,是金翼飞龙发现灭鼎山来了入侵者!

木紫允没想到传说中凶残无比的金翼飞龙,竟有着华美绚丽的外表。它看上去甚至更像一只七彩的凤凰,在夜色中,每一片鳞甲都带着斑斓的荧光。沈苍颢将她轻轻一护挡在身后,道,紫允,飞龙交给我来对付,你只要配合我,取它的龙心即可。

嗯!你当心!

木紫允的眼底浮起蒙蒙的雾气,望着沈苍颢迎飞龙而上的背影。心中默想,沈大哥,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不要你取走龙心… …至少,不要这么快… …她一念至此,飞身而去。那金翼飞龙正和沈苍颢战得难分难解,冷不防见木紫允横空介入,便犹如受困的江流找到了一个突破之口,龙爪探出,似激流水柱,撞上木紫允的身体。木紫允惨叫一声,向后飞去。沈苍颢脸色大变,追去相接,抱着她轻飘飘的身子从半空中落下。

紫允?紫允?

她喷出一口鲜血,凄然而笑,沈大哥,带我走!

沈苍颢回头又看了看半空中咆哮的飞龙,愤怒痛恨,却只能一咬牙抱着木紫允没入了幽黑的丛林。一直到离开灭鼎山地界,他方才将她轻轻搁在茂密的树冠上。因了他的仙气铺洒弥漫,那树冠就像一张深绿的软塌,托着她沉重的躯体。她躺在他的怀中,月光似白纱,流萤如繁星,整个世界倏然变得有如梦幻中的仙境。

紫允,你竟然这样做!你可知刚才有多危险?他不是不明白她此举的意图,他并不责怪,只是无奈,心疼。她断断续续地道,对不起,沈大哥!我只求你,能在我的身边久一点,我只死想… …留你,多… …哪怕是一个月!

这些话,即便她不说,他也能懂。错过了今夜月圆,想要再对付金翼飞龙,凭自己的修为,的确是不可能了。他只能等下一个月圆。陪着她,在这片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尘世中,过短暂的一个月。

这何尝不是他的心之所向?

他的手温柔地抚上木紫允的脸颊,眼中似有怜惜的泪光。紫允,我只是心疼你用这样的方式,你… …你真傻!她忍着疼,嫣然而笑,我知道我就算受伤了你也会治我,其实我还不算太傻,是不是?

他心中一动,将她抱得更紧,鼻息吹这她耳后的发丝。恍如多年前那个迷离的深夜,他也是这样抱着她,嗅遍她一身的芬芳。将她的身体嵌入自己的命运,从此以后,生生死死再难相忘。

§桃源

西北方?心结?答案?沈苍颢说过的话,迷离扑朔,缠绕这沈月蛮。她独自向着西北方走了五天。风餐露宿的五天,折磨得她愈加消瘦。握着缰绳的手时不时地觉得虚弱乏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所处的这片山林叫什么名字。林中都是笔直高耸的枫树。马儿跑一阵停一阵,跟她一样烦乱无章。

忽然,耳畔袭来飕飕的风声!

那不是风声!是一支利箭穿刺而来!

只见那箭尖呼啸,似一道闪电扑向她,她并不惊慌,嘴角钩起一丝轻蔑。哼,若有人要偷袭,用这样的法子可真是蹩脚。她双脚在马镫上借力样一踩,欲起身躲过,脸色却突然变了,变得煞白!

她竟无法跃起!

内力犹如一只困兽,明明还存在与身体之中,却不知怎的竟然施展不出。

噗——

箭尖扎入胸口,就在偏离了心脏半寸远的位置,她整个人都被那股飞驰的力道带起,从马背上滚落下去。

啊!族长,伤到人了。

是个年轻的姑娘!

迷糊之中仿佛有许多人骑着马围过来,指指点点,沈月蛮看不清,只觉得那群人之中似有一张熟悉的面庞。她吃力地抬手想要抓住,喃喃低喃,大师兄,是你吗?你是来接我和你团聚的,是不是?原来爹说的解开心结,就是让我用死来忘记你,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我想我解脱了。

沈月蛮眼皮一沉,不省人事。等她重新睁开眼睛,已是在一座枫木搭建的居室里。屋内摆满了鲜花,花香薰得她头脑发昏。伤口已经被人包扎好了,不仅没有再流血,而且连疼痛感也很轻微。

她支身坐起,立刻有一个素衣的女子过来想扶,这位姑娘,你受了伤,还是躺着休养的好。

这是哪里?

她一问,女子就吞吐起来,好像不太愿意回答她这个问题。忽听得门外传来一声清脆却犀利的冷笑,哼,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天仙般的人物,这族里的男人除了谈论她,竟没有别的话题了!话音一落,那门砰的一声便开了。沈月蛮一看,来者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娇俏女子,一双凤眼凌厉地很,毫不客气地将她打量个遍。先前在屋内伺候的素衣女子急忙行礼,唤了声嬛小姐,便匆匆退到一旁。

你是谁?沈月蛮见这女子来者不善,警觉地盯着她。

女子柳眉一挑,道,姬嬛。

这是什么地方?她再问。

姬嬛道,我大哥狩猎的时候不小心射伤了你,他救了你,这里是云霖洞天。

云霖洞天?沈月蛮从未听说江湖上还有这样一处地方。但自觉伤势无恙,又不清楚对方底细,便欲告辞,刚走到门口,却听姬嬛冷喝一声,你不能走!你以为进了云霖洞天,还能有离开的机会吗?说着,弯起右手小指放在嘴边,轻轻一吹,仿佛并没有声音发出,可又仿佛吹出了千万支利箭,扎在沈月蛮的太阳穴上。她的手一松,桫椤琴砸在地上,疼得犹如受人剥皮拆骨!

停!停止!你在我身上用了什么?

她嘶声痛喊,面前黑影一闪,那钻脑的魔音立刻被打断,屋子里多出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站在姬嬛面前,抓着她的右手,呵问,嬛儿,你这是干什么?再回过身来,正好接住沈月蛮摇摇欲坠的身体,姑娘,你还好吧?

沈月蛮怒火烧其,拂开他,好?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不放我走?

男子被她一推,退开一步,姬嬛已绕身上来,一个耳光扇在沈月蛮的脸上。你竟敢用这种态度跟我大哥说话?他是我们云霖洞天的族长,姬商!如果不是他救你,你早就死了!沈月蛮看那男子肌肤黝黑,轮廓似刀削一般刚毅,深邃的眸中,倒不似姬嬛那么阴狠犀利。她冷笑这看他,哼,救我?如果我没看错,在林子里射箭的人就是他,如果不是拜他所赐,我又岂会受伤?这会儿我反倒要感谢他了?

姬嬛一听,又想来掌掴,却被姬商制止,出去!

大哥!

不要打扰姑娘休息,出去!姬商的表情,严肃中带着让人不能抗辩的霸气,姬嬛气得夺门而出。姬商亦随之欲走,走到门口,却停住脚步,道,姑娘,云霖洞天是不可以被外人发现的,所以,任何一个闯进来的人,都不能再离开。说着,顿了顿又补充道,这里有四方结界守护,来这里的人,就算有再好的武功也不能施展。刚才我妹妹吹的是无音曲,用来启动结界之中暗布的咒语。凡是外来者,听见此曲,都会头疼欲裂,时间一长,甚至会生生疼痛至死。所以,你不要想着逃出云霖洞天,你若是逃,我一定会用无音曲来制伏你。

姬商!沈月蛮喊住他,我告诉你,我沈月蛮是不会受你要挟,听你摆布的!我要走,就是死也要走,谁都拦不了我!

姬商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冰冷的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笑意。他走后,那侍立的丫鬟又过来劝,还找人给她送了些野果和蜂蜜。她告诉她,云霖洞天里住着的都是避世之人,有大善人,也有大恶人,但到了这里,都得遵守这里的规矩,久而久之,大家习惯了这种没有争斗,没有杀戮的生活,也都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所以一旦有人进来,就终生不可再出去,以免对外泄漏了云霖洞天的存在,引来祸端。

沈月蛮对丫鬟的话爱答不理,趁着她离开,见四下无人,便偷偷除了这座枫香阵阵的宅院。宅院外就是市集,但这里的市集似乎跟外界有所不同,售卖的大多是柴米油盐,却不见几许浮华流金。

她抱琴而走,周围经过的人都在看她,她怕再生枝节,低着头脚步越来越快,凭着来时的记忆,又走到那片枫树林。树林漠漠不见尽头,彷如一座迷宫。自己当初到底是几时限进云霖洞天的结界之中的?出口又在哪里?她心中焦急,开始拔足狂奔。突然,耳畔飘来一阵魔音。

是无音曲。

曲不成调,但却令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她抱着头,疼得屈伸躺在地上。刺目的光线穿透顶上的枝叶,洒在她噙泪的双眸中。她咬着牙,努力控制自己不发出哀号来求饶的声音。可是,那么疼,那么疼!

就像段星遗死时,她也曾这样痛苦,怀疑自己无法再活下去。

她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似有一双温柔的手掌贴上她的额头,她喃喃轻唤,大师兄,是你吗?还是我又产生幻觉了?

你醒了?那手的主人沉声问道。

她闭着眼睛摇头,泪水依然从眼角滑落。不,我不醒,我醒了你却不在,我还醒来做什么?大师兄,我好想你。

那声音的语气忽然加重,沈月蛮,你给我醒过来!就像一阵疾风暴雨催撼着孱弱的花瓣,她忽觉周身一冷,猛抽一口凉气,大师兄,不要走!

睁开眼睛。

黑暗的山洞,岩石,枯草,还有怒目瞪着她的男子。不是段星遗,她一愣,忽然冷笑出声,姬商,是你。

姬商道,我说过,你逃不掉的。

我也说过,你困不住我。

两个人谁也不肯服软,彼此恨然地看着对方。跃动的火光映着姬商的脸,她渐渐看清了他眉宇间轻轻的一道褶痕。全身上下,唯有那道褶痕使他看上去不那么黑暗冷酷,反而是有了一点柔和之气。

沈月蛮眼底暗光一闪,突然抱着头大喊起来,啊!好疼!身子一侧便向火堆滚去。姬商见状连忙扶住了她,姑娘,你怎么了?沈月蛮喘着粗气,吃力道,头… …好疼!一定是你的妹妹姬嬛,是她在用无音曲折磨我!说着,泪光盈盈,仰头乞怜地看着姬商,救救我!

姬商一愤,嬛儿又擅作主张了!话还没说完,只觉手腕一阵酥麻,怀中的女子已一跃而起,跳开几步防备地盯着他。

他一愣,你对我做了什么?

原来刚才沈月蛮假装难受,是想卸去姬商的防备,好趁机亲近他。在武功不能施展的前提下,她唯有跟对方靠的很近,才能攻他个措手不及,将捣衣针刺入他的身体。她满意地拍了拍手,道,濯香门七种武器之一的捣衣针,你可曾听说过?

姬商自幼在云霖洞天长大,对江湖中事知之甚少,沈月蛮看他茫然,便道,你没听过也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的银针是有毒的,你如果还想活命,就送我出云霖洞天,我自然会把解药给你。

云霖洞天的出口,就在枫林的西北角。枫树尽头,连着一片漠漠的碧野,有嶙峋的怪石和丛生的蔓草。姬商指了指一块薄如刀刃的巨石,道,你越过它,就出了云霖洞天的结界,无音曲对你起不了半分作用,你的武功也能恢复了。

沈月蛮一试,果然如此。她站在石后,笑意盈盈地望着姬商,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扔去。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这死解药,你吃下吧。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泄漏你们云霖洞天的秘密,我可以向你保证,离开后只字不提。

姬商的眼神深不可测,多谢。

沈月蛮转身离去,过膝的荒草像水浪一般在两腿间轻柔拂过,前路茫茫,却不知通向哪里。可她知道,心中的结仍是没有解开,这云霖洞天只是行路之中的一所驿站,不左右她的去留,更左右不了她的心。

黯然欷歔之时,突然,头顶有煞气翻过。

一道黑影落于面前。

沈月蛮大惊,姬商,你… …你会武功?她没想到姬商还会跟来,而且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必是来者非善。姬商道,我是一族之长,习武是为了保护族人,只不过在结界里,我不需要施展武功罢了。

那你… …

你不能走!姬商急道。

沈月蛮抱琴飞起,冷喝一声,既然已经出了结界,走不走就由不得你来说了,姬商,我今日就让你见见桫椤琴的厉害!说罢,纤指一拨,那琴上立刻飞出寒光,如半月形的刀刃,直冲姬商身前的几处大穴而去。

姬商的武功并不弱,堪堪避过,折草为剑,一簇一簇向这桫椤琴的琴弦撞去,又纷纷被琴声撞碎。他显然并无意伤到沈月蛮,因而出手始终留有余地,真气所灌之处,只向着琴,而非人。

她的身体浮在半空总,衣袂翻卷,拨弦之际丝毫不让,姬商,你究竟想怎么样?

姬商也仿佛词穷语尽了,始终也只死重复着,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

一遍一遍,好似痴怔。

沈月蛮素手一挑,真气灌出,逼得姬商以一招白鹤晾翅退身数丈,她见自己占了上风,频频追击,姬商迎战之余,更多的是留手回避。沈月蛮眼神一凛,已看见他身后不远处那片兀立的岩石,她心中顿时了然,姬商是想将她引回结界,她冷笑一声,已将十分真气凝聚于指端,碰弦的刹那,琴声喷薄如掀起滔天巨浪,与此同时,捣衣针亦在袖中排开,随琴音六针齐发。

姬商心知不好,挥出一掌相抗,捣衣针被拦腰削断,但桫椤琴以琴声之威堪堪削去他大半的力道,他只觉胸口如遭重锤,似断线的纸鸢失了风的接承,仓皇落地。与此同时,身侧传出啪的一声巨响,竟是那薄薄的岩石也被琴声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