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从小伺候长孙愉愉, 早就看惯了她那张脸的冬柚,有时候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长孙愉愉无意间展现的某种美态而惊艳到, 得天独厚的美人大抵就是如此吧。

  长孙愉愉嘟嘟嘴, 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陆行刚才那话是在夸她貌美吗?

  虽然语言很贫乏, 但内容总是实心儿的吧?所以陆九也不瞎嘛。

  长孙愉愉心里是既生气又有点儿莫名的得意, 反正复杂得紧, 滋味莫名。

  夜里睡觉突然没人来跟自己抢床铺了, 长孙愉愉乍然感觉还有些不适应,等睡到舒服松软的被褥上时,长孙愉愉觉得陆行早就该走了。

  然则如此舒服,却并没能让她快速入睡,反而辗转反侧的,莫名有种今后自己就是一个人的孤单感了。

  虽然到了现在长孙愉愉也不肯承认陆行的地位,但在她心底其实早就把陆行跟她放在了一起,是一个屋檐下的自己人了。

  三日即将过去,长孙愉愉次日又得起床爬山打水了,却见七嫂曾氏进了自己院子。

  “七嫂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啊?”长孙愉愉将曾氏引了进来。

  曾氏爱读书,有点儿书呆子的性子,平日里话也少,长孙愉愉自打进了陆家门后,跟她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因此才有些惊讶。

  曾氏笑道:“是九弟临走前让我帮你做双鞋子,今儿刚做好,我也想出来走走,正好给你送过来,看你试试,有什么不合适的还能改改。”

  长孙愉愉愣了,陆行拜托曾氏给她做鞋子?什么鬼?

  “你这是不知道吧?”曾氏看着长孙愉愉道,“其实九弟心里很着紧县主你的,他只是性子太好,喜欢帮人。”

  瞧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着紧自己,跟陆行喜欢帮人有什么关系?长孙愉愉狐疑。

  “可是我的鞋够穿呀,他也真是的,居然跑去麻烦七嫂你。”长孙愉愉心里觉得陆行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而且没管到正路上。她的鞋有专人做的,其他人做的她都穿不习惯好么?

  曾氏身后的侍女将一双鹿皮靴子拿了出来给长孙愉愉,极为朴实的一双靴子,没有任何装饰,它就是一双最简单的靴子。

  但是平日里除了骑马,长孙愉愉都很少穿靴子。

  曾氏看出了长孙愉愉的迟疑,“这是做来让你爬山时穿的。山上湿滑,县主那些鞋子太精致了,穿脏了穿坏了都可惜。这靴子瓷实,鞋底儿用了牛筋厚底,穿着爬山舒服些。”

  是为了她爬山才做的?长孙愉愉心里是有一点点感动的,对陆行,但是这人难道就不能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她再也不要去爬山打泉水么?

  所以,还是假好心,对,假好心!

  长孙愉愉就是拒绝把陆行往好了想。

  话说回来,长孙愉愉这几天脚疼人也没闲着,且还累得紧。她总算是把欠了许久的一百遍家规默写完了。

  长孙愉愉偷偷地掀起眼皮看向老太太,见她正一张一张仔细查看她写的家规,就又赶紧垂下眼皮。

  耳边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有些纸页被放到了左侧,有些被放到了中间,有些放到了右边,分了三六九等,这就让原本自信满满的长孙愉愉心里突然没底儿了,等得越久就越是让人绝望。

  好半晌,长孙愉愉眼皮都要抬累了,老太太那边儿终于翻完了所有的纸页。

  长孙愉愉立即紧张地看向老太太。其实她这家规写得真的无比认真的,当年跟着夫子学字、练字时都没这么下过功夫。

  聪明人别人一点就透,陆行还里里外外提醒过那么多次,长孙愉愉当然知道要讨得老太太欢心,改变她对自己的印象,这家规的字一定要写得极好。

  所以她才晚了这许久上交,是因为她每一页都很用心写,写废的可能都有一百遍家规了。

  老太太静静地看了会儿长孙愉愉,看得她垂下了眼皮这才道:“你的字倒还不错,看你的人却想不出还能有这么一手字。”

  长孙愉愉心忖,这是夸她呢,还是损她呢?都说字如其人,所以她是字好,人不好的意思吗?

  “多谢老太太夸奖。”长孙愉愉重新抬起眼皮,主要是不服气啊,她人哪里差了呀?

  老太太看着长孙愉愉,长孙愉愉也看着她,再没垂下过眼皮。

  良久后,老太太笑了笑,将其中一摞纸递给长孙愉愉,“这些字儿不错,在咱们陆家的女眷里,也算是头一份儿了。”

  长孙愉愉万万没料到居然能从老太太嘴里听到这句话。陆家女眷虽然不多,但正月里亲朋往来之后,长孙愉愉多少也知道她那几个嫂子都是有才之人,其他房的妯娌也不乏才名卓越之辈,她的字能在陆家女眷里拔尖儿,算是相当了不得的赞誉了。

  长孙愉愉表面虽然不显,但心里着实乐开了花。可另一方面长孙愉愉又瞧不上自己,就是她皇帝舅舅夸她,她都没这么高兴呢,这会儿老太太不过是拿她比了一下陆家的女眷,自己居然就笑开了花,这是咋回事儿?

  待老太太拿起第二摞纸的时候,长孙愉愉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一摞在咱们宁江诸多女子里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字了。”老太太道。

  这一回长孙愉愉探头去扫了一眼是哪些字儿,她自己的字自然是一瞥就认出来了,不得不说老太太是火眼金睛,长孙愉愉很清楚那就是自己写得最好的几页纸。

  所以说,陆行说老太太的字好,看来不是瞎说的。

  老太太拿过剩下的一摞纸,递给长孙愉愉,“你自己觉得这些字如何?”

  长孙愉愉也不接过来,走到老太太身边,凑过去看了看,乖巧又甜腻腻地道:“是还欠些火候,还求老太太指点。”

  老太太诧异地看了眼长孙愉愉,没想到她居然还肯亲近自己。她那些个孙女儿里,除了阿丝敢在她面前亲昵一些外,其他人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更何况,这位小县主一进门,她就狠狠收拾过她一顿。

  她那是不懂长孙愉愉这个人,后者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后,不得想尽办法把老太太给拿下啊?显然她那便宜相公是不大靠得住的。陆行今后去其他地方做官,长孙愉愉不还得留守陆宅么?

  因此过去的一点儿委屈算什么呀?长孙愉愉这是自己要努力奋斗将来当老太太。虽然她拒绝去思考她不生孩子又怎么能当老太太。

  “相公说祖母写得一手好字。”长孙愉愉道。

  老太太笑了笑,显然也是很得意自己的字的。不过她也只是笑了笑,然后看着长孙愉愉道:“九哥儿此次刚去建昌府上任,要做的事儿太多,也不方便照顾你。等他安顿好了,自然会来接你。小夫妻哪有长期分隔两地的,你们早日生个孩子才是正理。”

  长孙愉愉看着老太太甜甜地笑了笑,“嗯。”心里却巴不得陆行可千万别回来,不然日子一久她去哪里变个孩子出来?如今想来,陆行不带她去赴任反倒是好事儿了。

  “我知道相公是要做大事儿的人,我又生得太娇气,不能尽心伺候相公都是我的错。”说到这儿,长孙愉愉的笑容淡了下去,其实她就是想埋个话头,老太太总是疼爱孙子的吧,以后指不定会主动让她帮陆行纳妾呢?那样生孩子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这姑娘其实也不是真的就这么天真,她只是希望事情能如此发展罢了,拒绝用脑子去多想想。人要自欺欺人的时候,脑子就是摆设了。

  老太太瞅了长孙愉愉一眼,忽地问道:“你带回来的那位宋姑娘是预备着给九哥做妾的么?”

  额,老太太问话都如此犀利和直接的么?长孙愉愉一时半会儿居然不敢随便回答了。

  “我不管你们京城大宅子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但是在陆家祖训家规都不许纳妾,男子不准有这个想法,家中的媳妇也不许有。你以为你是大方贤惠么?”老太太一双因为年老而成三角形的眼睛目带警示地看着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哪儿还敢说实话啊,虽然她的确觉得自己可以很大方很贤惠。 “不是,我是看那位宋姑娘曲艺了得,怜惜她的才艺才将她带回来的。”

  老太太斜睨长孙愉愉一眼,“不管你心里真实的想法如何,你必须记住,在陆家收起你那一套所谓的贤惠大度。你们京城大宅子里头的污糟决不许用到陆家来。”

  因为老太太连说了两次,长孙愉愉不由得问,“什么污糟啊?”

第146章

  “不就是表面大度, 内心龌龊么?那些个侍妾也是人,但在你们这些大妇心里就是个玩意,用来争宠捆住男人的玩意, 想让她们生就让她们生,想让她们死就能让她们死无葬身之地。不止如此,对那些庶出的孩子也是各种提防, 甚至伤害。”老太太道。

  长孙愉愉一听感觉有点儿故事在里头的样子, “老太太放心, 我绝对不是那种人。”

  “我放心什么?这么说你心里是想着给九哥儿纳妾的?”老太太问。

  “怎么可能?我求之不得相公不纳妾呢,我娘亲当初之所以看重相公, 也是因为陆家的家规家风好。”长孙愉愉倒不算完全在撒谎。

  “别以为给你男人纳妾是贤惠大度,那都是妇人浅见。让个男人的心思都花在女人身上,算什么?家风败坏就是从这儿开始的。男人就该志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真正贤惠的妇人是绝不会把男人的心思都束缚在闺房里的。”老太太道。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长孙愉愉点点头。

  “知道为何当初你一进门, 我要求你必须穿公中制的衣裳么?”老太太问。

  长孙愉愉点点头,理由当初你老人家不都说得清清楚楚了吗?

  “你深想过这件事么?”老太太问。

  长孙愉愉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理由不是很清楚的么?不就是不要攀比么?照顾一下家境不好嫁妆不丰厚的妯娌的情绪?

  老太太叹了口气,“你容色太美,我是担心你诱得九哥儿分了心。”

  啥?哈哈!长孙愉愉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老太太也太看得起她了。

  “不过现在看来,九哥儿的定力是足够的, 不为美色所惑。”

  长孙愉愉有些委屈地看着老太太, “我怎么觉得老太太你夸孙子, 连带着在踩踏我呢?”

  老太太严肃地道:“我没跟你玩笑, 女人在贤不在貌。九哥儿眼光挑剔, 你也不要自恃容貌, 再美的容貌也有看腻的时候, 你也会慢慢变老。好生跟着你大伯娘学管家,把这个家给支棱起来。那样九哥儿与你才能相敬如宾。”

  长孙愉愉忽然感觉伺候这对祖孙可太难了。讨得老太太欢心得下苦力练字,对陆九还得贤惠管家。如此一想,她这倒是帮韦嬛如来受罪了。

  但老太太这样说,肯定是在为她好,长孙愉愉这一点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她老人家也是对事不对人,并不是故意挑剔自己。

  如此想来,长孙愉愉对老太太的怨气就没那么大了。

  不过女人是反复的,次日长孙愉愉重新开始爬山汲水煮茶时,就又忍不住抱怨了,这明显是为难人嘛。

  但是这次比上次轻松了不少,主要是因为穿了合适的鞋。不得不承认,虽然曾氏给她做的鞋看起来很不起眼,可是爬山穿是真的软硬合适,不磨脚,脚踝也能被保护好,不容易酸累或者崴脚。

  是以这一次长孙愉愉下山后虽然也是累得狗一样的,但至少脚上没有水泡。她休息过一阵儿后,便去了七嫂曾氏的院子。

  曾氏见长孙愉愉过来,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到门口相迎,“这是有事儿寻我?”她是有些诧异的,虽然陆家的妯娌关系都算和睦,然则曾氏属于性子比较闷的类型,因此彼此之间来往并不多。

  长孙愉愉笑着道:“我是特地来感谢七嫂的,说实话,那日我觉得七嫂给我做的鞋着实不打眼,然则今儿穿去爬山方才晓得,七嫂的手艺实在了得,这鞋子合脚却比好看要紧多了。”

  曾氏笑道:“县主穿着好就好。”

  长孙愉愉道:“只是七嫂,你怎么有我的脚模子的,怎么做得就刚刚好?”

  曾氏道:“是九弟拿过来的,内衬布料也是他找来的,说你……”曾氏不好意思地顿了顿,“说你对布料比较讲究。”

  长孙愉愉噗嗤笑出声儿,“他原话肯定不是这样说的。”

  曾氏也笑了,“不过九弟对县主的事儿很是上心。”

  长孙愉愉娇滴滴地道:“人人都对我这样说,连老太太都劝我,可是怎么你们越说,我越发觉得他对我不上心,以至于才人人都帮他说话呢?”

  曾氏一下就被说得哑口无言了。

  长孙愉愉笑道:“七嫂,我是逗你的,我就是私下里抱怨一下。要是相公真疼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日日去爬山汲泉啊?长这么大我都没走过那么远的路,脚上好几个血泡,他也没说心疼,让你给我做鞋子,也是为了督促我继续爬山呢。”她的语气娇滴滴的,倒没让人觉得是真的埋怨。

  曾氏却当真地道:“老太太让人爬山汲泉那是看重你,对你好呢。等闲人就是想,也没那个福气。”

  长孙愉愉听出点儿味儿来,“七嫂,这几日天气好,不如明日咱们一块儿去爬山吧,路上还能有个伴儿聊天,不然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挺无趣。”瞅瞅,也不管别人怎样,她只管她无趣。

  曾氏笑着摇头,“我可不行。”

  长孙愉愉再接再厉地道:“老太太让我去汲泉,我也不晓得是不是看重我,反正她是嫌弃我身子太弱,我也知道这一点儿。七嫂平日里消遣都是读书,估摸着动的时候也少,不如跟我一起爬山,早晨云气清新,嗅一嗅整天都觉得清爽呢。”

  曾氏为难地笑了笑,正要再找个借口推辞,却见长孙愉愉已经站起了身。

  “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儿一大早我来叫七嫂。”长孙愉愉一个人就愉快地决定了。

  次日曾氏早起时,她相公陆循睡眼朦胧地问,“今儿怎么这么早起?”

  曾氏在屏风后窸窸窣窣地穿着衣裳,小声道:“县主约了我去爬山汲泉,我推托不过。”

  陆循道:“挺好的,都是一家妯娌,本就该多走动,你成日里关在屋子里也不是事儿。”

  曾氏的穿衣裳的手顿了顿,应了声,“你说的是。”她知道自己性子闷,所以不得陆循的心意,这两年也兢兢业业地在维持夫妻关系,可总是有些不得劲儿。

  待曾氏穿好衣裳出了院子,却惊讶地见,四嫂柳氏、六嫂周氏居然都在。

  长孙愉愉道:“七嫂,准备好了咱们就走吧。”

  曾氏的诧异让柳氏和周氏没动脚,转而都看向了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打着哈哈地厚脸皮地道:“两位嫂嫂,我初来乍到,肯定请不动两位嫂嫂,所以就借了七嫂的名义,出都出来了,咱们一块儿去爬山吧,人多热闹,还强身健体,汲泉回来老太太肯定也高兴。”

  周氏道:“那你怎么没叫大嫂和三嫂?”

  “打算明日叫的呢,今日叫怕她二位不肯出来。”长孙愉愉实话实说地道。

  周氏忍不住埋怨道:“我一开始见着县主的时候,以为你就是个高高在上的人间仙女儿,先如此我方才知道,你就是个泼皮无赖。”

  这话一出,柳氏和曾氏都笑了。

  长孙愉愉左手挽住曾氏,右手挽住柳吹雪,对着周冰雅道:“无赖是无赖,泼皮么我还得努努力。”

  这下所有人都笑了起来,便是旁边伺候的丫头、婆子都笑得前仰后合的。

  四人走了一会儿山路,周氏道:“哎呀,今儿我穿错鞋了,这鞋底有些薄。”

  长孙愉愉道:“我第一次来也穿错了,脚打了好几个血泡呢,亏得七嫂给我做了现在这双靴子,走起山路来很是舒服。昨儿我爬山回去,脚都没什么事儿。”

  周冰雅看向曾氏,“只知道三嫂的针线功夫了得,却不想七弟妹手艺也了得。”

  曾可林谦虚地道:“我那点儿手艺远不能跟三嫂比,都放不上台面的。”

  长孙愉愉听了却是纳闷儿,曾氏都嫁进来两年多了,周冰雅怎么不知道她手艺好啊?远在京城的陆行都知道呢。

  周冰雅摇头道:“我可不信,华宁什么鞋没穿过啊,都说七弟妹你做的鞋好,那肯定是真的好。”

  柳吹雪也道:“若是今后都要来爬山,我也想请七弟妹帮我做双鞋,就不知道麻烦不麻烦。”

  曾氏赶紧道:“不麻烦,不麻烦。”

  周冰雅也道:“那我也要。”

  “好,我待会儿回去就找鞋料。”曾氏爽快地应承下来。

  长孙愉愉立即厚脸皮地道:“七嫂,我还想要一双换洗。”

  “好,好。”曾氏应道。

  柳吹雪道:“呀,这可是给七弟妹添大麻烦了。”

  曾氏道:“无妨,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做。”她是真的没事儿,不是冢妇,也不用跟着罗氏学多少管家的事儿,她进门两年也没怀上孩子,她丈夫白日里从不在家,晚上也躲在书房待到深夜,因此相夫教子也几乎没她的事儿。

  柳吹雪和周冰雅互看一眼,已经听出曾氏的落寞,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家里老太太和罗氏都不催曾氏,也跟其他人说过不要给曾氏压力的。

  长孙愉愉道:“七嫂你别这么说,从今往后你会发现事儿越来越多的。”多好的脾气,多好用的人啊,长孙愉愉可没打算浪费曾氏。

  四个人一起爬山,长孙愉愉才发现自己绝对不是最差的,反而还是最厉害的那个。

  午后给老太太泡茶时,长孙愉愉道:“老太太,今儿我拉着四嫂她们一块儿爬山打泉水煮茶,我才发现,我不是身子骨最差的那个。走到后面,四嫂完全走不动了,还是我给她搀扶上去的。”

  柳氏如果在这儿的话,真的要没好气地反驳,她求长孙愉愉搀扶了吗?她明明是想歇歇,让她们仨儿自己上去的,但是长孙愉愉就是不允许。柳氏那是真的欲哭无泪。

  老太太还能不知道柳吹雪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斜睨长孙愉愉一眼,“是你硬拉她上去的吧?”

  “哈。”长孙愉愉笑道,“怎么可能,是四嫂自己说山里空气清新,怡神养心的,而且瑰丽的风景都在高处,我怎么能让四嫂半途而废。”她说着话,顺势把刚煮好的茶双手捧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慢条斯理地嗅了嗅,然后浅啜一口润了润嘴巴,“还行。”

  长孙愉愉没失望,反而越发笑得灿烂,“相公说,要在您这儿听个好字不容易。他当初连中五元,在你这儿也就得了‘还行’两字儿。”

  “所以,其实我煮的茶是很好的吧?”长孙愉愉很是自信地道。

  老太太差点儿没被茶水呛到。

  长孙愉愉觉得自己隐约摸着点儿跟老太太相处的门道了,对付她这种严肃派(假正经),死皮赖脸,甜言蜜语可能管用点儿,跟她硬杠,死的肯定是自己。

  “老太太,我明儿打算把大嫂和三嫂拉上也去爬山汲泉,你看如何?”长孙愉愉问。

  “随便你,只要你拉得动。”老太太也是佩服长孙愉愉,居然能把曾氏以及柳氏等人都拉去爬山了。

  “爬山对身体好,我觉得她们会同意的。”长孙愉愉道。

  然则她这却是说大话了,不管她使出什么样的招式,不爱动的韩氏和于氏都不肯去爬山,只说自己年纪大了。长孙愉愉却也不强求。

  次日柳氏是死活不肯再去了,只吩咐侍女出来赔礼道歉,因着他四伯在,长孙愉愉也不能硬闯人卧室呀。

  但华宁县主是什么人啊,早料到柳氏如此了,所以长孙愉愉不慌不忙地接过莲果手里递来的笛子,就倚在柳氏卧室院墙后的大榕树下吹了起来,这也不怕扰民的。

  虽然长孙愉愉琴道天赋出众,然则笛子她真没认真学过,所以吹起来有点儿暴殄天物。这天物就是她手里的那柄笛子。

  屋子里陆行的四哥听得心烦,忍不住咕哝道:“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都吹的什么鬼东西啊?”

  柳氏也是烦躁地坐起身,“她怎么能这么糟蹋‘飞琼’啊?”

  飞琼是极其别致的笛子,以鹤骨制之,“管含芝露吹香远,调引松风入髓清。”端地是每个爱笛的人梦寐以求的名笛。柳氏擅笛,一听长孙愉愉如此糟践飞琼哪里忍得住啊?

  柳吹雪麻利地穿上衣裳,走出院子来愤愤地对着长孙愉愉道:“你说你促狭不促狭?一大早就魔音绕梁。”

  长孙愉愉笑道:“四嫂,你要是答应陪我汲泉这飞琼我送你如何?”

  柳吹雪白了长孙愉愉一眼,表示不为五斗米折腰。

  长孙愉愉惋惜地抚摸着飞琼,“哎,真是可惜呢,名笛落入非人之手,只能蒙尘,四嫂,你听到飞琼的哭声没?你就忍心看它从此被埋没么……”

  柳吹雪算是看出来了,长孙愉愉这是压根儿不打算放过她。

  “四嫂,就再去爬一下山啊,多看几日,若最后还是坚持不下去,咱们再放弃行不行?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呗,我一个人爬山孤零零的……”

  柳吹雪算是拿长孙愉愉没辙了。

  实际上,长孙愉愉死活拉着几个嫂嫂爬山,当然有独苦苦不如众苦苦的小心思,但最重要的还是制造交流的机会,否则她们成日里被琐事和孩子绊住,哪儿能闲暇啊。

  路上,长孙愉愉和曾氏交流了一下读书心得,两人都不爱看经传,喜欢游记、杂记、话本之类,这倒是让曾氏对这位容貌异常出众的小县主刮目相看了,以往她总是对勋贵女儿有些偏见的,以为她们仗着家世不学无术。

  “那些书都是男儿家写的,写不出咱们女儿家的细腻心思,哪有那么傻的小姐,半夜里让侍女领着士子幽会的?就他们杜撰出来哄自己开心的。”长孙愉愉鄙视道,“还有那些个游记,也不写当地好吃的摊子是什么,住宿干净的客栈又是哪里,看着也没什么借鉴意义。”

  长孙愉愉吐槽到这儿,对着曾氏道:“七嫂,你看过那许多书,倒不如自己也写点儿,就写宁江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适合咱们女子玩儿的,甚至介绍一下各家雅集都行啊。我初来这里,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曾可林低声道:“我,我不成,我也不怎么出门的。”

  长孙愉愉多擅长发掘人的潜力啊,“没事儿,以后我多带你出出门儿,七嫂你琢磨琢磨开始写吧,有些不知道的,问问几位嫂嫂就是了。”

  曾可林瞅了瞅长孙愉愉,觉得这位九弟妹怕是不懂老太太和罗氏都是什么样儿的长辈,她们这些媳妇哪儿能随意出门啊?

  一路说着话,到了山间陆家修建的亭子,众人停下来歇脚,长孙愉愉拿起飞琼道:“我给大家吹支曲子解乏吧。”

  柳吹雪赶紧道:“算了吧。”

  “那四嫂你来?”长孙愉愉顺势将飞琼递了过去,笃定了柳吹雪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柳吹雪无奈接过,她的确是拒绝不了,谁能拒绝得了飞琼呢?做梦都想用它吹奏一曲呢。

  柳吹雪的笛艺,凭良心说那真是十分出众的,然则世间万物相通,当你听到过更好的曲艺之后,就难免显得无动于衷了。

  而柳吹雪出于微妙的心理少不得有点儿故意炫耀显摆自己的笛艺,然则在长孙愉愉这里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反馈,就有点儿伤人了。更委屈的是,她还不能主动问。

  一曲终了,柳吹雪将笛子用手绢爱惜地擦拭干净,重新递回给长孙愉愉。

  倒是平日里性子有些沉闷的曾氏开口道:“得闻此曲,三月不食肉也甘沃润腴也。”

  长孙愉愉笑道:“七嫂这形容妙极了。”

  然则之后却再无恭维之话。

  柳吹雪转头对着周冰雅道:“可惜没带琴,否则这山岚烟云间能听一曲六弟妹的琴曲,那才是人间至美的事儿。”

  周冰雅这儿还没什么反应呢,长孙愉愉就接过话茬道:“带了的呢。”

  听着这话,傅婆从丫头仆妇的身后走了出来,她的背后果然背着琴囊。

  柳吹雪吃了一惊,这傅婆要是不走出来,她压根儿就没留意到还有这么个人。

  长孙愉愉欢快地朝傅婆招招手,看着傅婆将琴放在一同背来的折叠琴几上。

  周冰雅笑道:“看来九弟妹是早有准备,今儿我和四嫂要是不献丑肯定是走不下山去了。”

  “那哪儿呢,只是想着嫂嫂们爬山辛苦,歇脚的时候能吹笛抚琴,怡情养神岂不美哉?”长孙愉愉道。

  周冰雅看到琴之后,却没矫情地推三阻四。这弹琴之人谁能不盼个知音或者听众?成日里孤芳自赏有什么意思。

  曲终时,曾氏惋惜地叹了口气,“真是曲短情长。”

  柳氏也赞道:“许久没听六弟妹弹琴了,这是技艺又进益了。”

  周冰雅谦虚了几句,也同柳吹雪产生了一样的心理,都盼着长孙愉愉能说两句。

  不过周冰雅却比柳吹雪的性情爽直些,“县主以为如何呢?”

  长孙愉愉安能不知道柳、周二人的心思?在京城时,谁不想被她点评一下啊?“两位嫂嫂的曲艺都十分惊人,却不知你们听过蔡家姐妹的琴箫合奏么?”

  柳、周二人皆点了点头,她们都是宁江这边望族出身,家中宴客时也有请过蔡氏姐妹的时候,或者出门做客也遇到过,因此都是听过的。

  周冰雅道:“蔡氏乃大家,我可不敢比。”

  柳吹雪也道:“我们这点儿技艺却哪里拿得出手。”

  长孙愉愉笑道:“两位嫂嫂自谦了,若是纯粹以乐艺来说,你们却是不比蔡氏姐妹差几分的。她二人以此为生计,终究是落了下乘,自然不如咱们餐清风饮朝露来得怡然释情些。”

  柳吹雪和周冰雅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比不上蔡氏姐妹。

  长孙愉愉却又道:“那你们听过蔡氏姐妹单独抚琴或者吹箫么?”

  这话却是问着柳和周了。

  两人点了点头。

  “我是觉得她二人的观赏性大过技艺,不过也给了我另一种启发,咱们其实也可以试试配合演奏的,只是谱子需要改一改,这却不急,咱们日日来爬山,路上想想就是了。山里清净,无杂事缠身,正合适干这件事。”长孙愉愉道。

  柳吹雪和周冰雅对视一眼,有点儿将信将疑。

  然则第三日早晨的时候,却轮到曾氏推脱了,“我又不会琴啊、笛的,就不去给你们添乱了。”

  长孙愉愉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七嫂你是缺之不可的。我们几个吹奏的,乃是局中人,却需得你这个局外人来替我们辨明。”

  曾氏忙地摇头,“哪有外行人指挥内行人的道理?”

  “只有外行人才能跳出窠臼。”长孙愉愉死活拉着曾氏一起爬山。

  结果还真被她给说对了,三人论及曲艺相持不下时,全得靠曾氏解绊子,都不约而通相信她这个局外人能保持公心,也只有她能跳到圈子外去欣赏她们的合奏。

  曾氏难得被人这般围绕,却也得了些滋味儿,倒是上心了起来。

  却说柳氏吹笛,周氏弹琴,长孙愉愉选了洞箫,配合起来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有些单薄。她们选的是琴谱,要修改笛谱和箫谱却还有些麻烦。

  细碎的事儿一大堆,想着简单,实际配合起来才晓得有多难,这可不是简单的齐声演奏就能成的。

  长孙愉愉叹道:“看来还是得找个长期浸淫此道的人来,或许能给咱们一些好的建议。”

  长孙愉愉说这话时,脑海里已经有人了,或者说当她陶醉于宋盼儿的琵琶声时,已经想到了今日。

  长孙愉愉进陆府时,带着一个宋姑娘,柳、周二人都是知道的,只是不明白宋盼儿是个什么身份,却又不好开口问,毕竟涉及到陆行。

第147章

  宋盼儿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她在陆府基本是院子门都不出的,地位太尴尬,只能做个隐形人。这日突然被长孙愉愉召唤了过去, 说是一同爬山,两眼也是一抹黑的,完全不知道这位新主子打的是什么主意。

  柳、周、曾看到长孙愉愉请来的人是宋盼儿时, 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们虽然不至于多鄙夷宋盼儿, 却从没想过要同侍姬一道坐而论乐。这让她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媳妇受不了。

  长孙愉愉却是什么都没说, 只对宋盼儿道:“听说你最近琵琶都不怎么弹了,却是可惜之事, 不如今日为我们弹奏一曲吧,以享清风云岚。”

  宋盼儿自然不会反对,长孙愉愉愿意召唤她, 她已经激动不已, 这位县主总算是想起世上还有她这么个可有可无的人了。

  宋盼儿虽然身处红尘低处,然则天赋这种东西是平等的,并不因为你出身高贵就天赋华彩。

  宋盼儿的琵琶声空灵绝响,然而里面又奇异的有一种野草似的旺盛的生机,将那空灵画龙点睛般地整活了。

  哪怕柳氏三人对宋盼儿的出身有些诟病, 却在听了她的琵琶音之后都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真正的乐道,那是能启迪人的智慧, 震撼人的心灵的, 若非如此, 宋盼儿也不值得长孙愉愉带她走了。

  良久后柳吹雪才叹了口气, “今日能听得宋姑娘的琵琶, 真是毕生无憾了。”

  长孙愉愉则道:“久未闻盼儿你的琵琶声, 却是比上一次还叫人惊艳, 假以时日,定然能得成大家。”

  这并非是说宋盼儿如今琵琶音不够好,只是以她的出身,想要得到天下人共同的赞誉,却要比别人好出五分、六分,乃至七八分才行。仅仅好上一两分却还不够让人叹服。

  说罢,长孙愉愉又对柳吹雪等人道:“四嫂、六嫂、七嫂,你们觉得聘请宋姑娘做咱们的客卿如何?”

  三人异口同声地道:“这真是求之不得。”

  若是长孙愉愉一上来就这样说,柳氏等人心里肯定不同意的,但宋盼儿以琵琶技压众人后,她们就叹服了。

  宋盼儿却没想到,长孙愉愉会以“客卿”待她,忙地谦逊。

  长孙愉愉道:“盼儿你别自谦了,我是醉心于你的琵琶才会将你要过来的,然则却不是要将你做侍女、侍姬,那样太埋没你了天赋才华了。男子有才的可以做客卿,女儿家也行啊。”

  如此一来,长孙愉愉在宁江的音社算是有了雏形了。她心里存着这样的念头,是从那次听了蔡氏姐妹的琴箫合奏后就有了,然则直到遇到宋盼儿之后,方才觉得可行。

  彼此志同道合,平日里又没什么太多的事儿做,柳氏等人又是真心喜爱音乐,爬山就再也不是桩苦差事了,反而乐得早起。

  这日曾氏一如既往地早起,她相公陆循也坐了起来,“还去爬山?”他原以为喜静恶动的曾可林是被逼无奈陪着华宁县主去汲泉的,但这十来日看下来,曾氏明显地变多了。

  脸上带笑的时候多了,人似乎突然就忙碌了起来,再无那种才女的孤傲自赏之气,对他么,则是……有点儿疏忽了。

  说不得男人都是贱皮子。以往他们夫妻关系冷淡,多是他晚上才回屋,曾氏有些怨气,日子久了矛盾多了,越发地疏离起来。现如今,曾氏没了怨气,再不关心他的日常,陆循又有点儿不习惯了。

  曾氏回头看了陆循一眼,伸手拿了件披风,“是呢,爬山让人精神好,山里头也清新。你再多睡会儿吧。”说罢,曾氏毫不留恋地就转身走了。

  长孙愉愉跟几位嫂嫂的交流可不止于音乐,朱慧兰已经到了宁江,开始帮她着手买地开布坊、染坊之类的事儿了。

  柳、周、曾都是南边儿几洲的世家大户,她们是嫁了人的妇人,对开源节流这些事儿比做姑娘的却是强了不少,彼此议论起来,都出点儿银子入股,人脉什么都是现成的,关系又近了不少。

  不止如此,柳氏等人还各自拉了平日里玩儿得好的友人,在音乐上志同道合的进来。譬如柳氏就拉上了嫁入陆家五房的卢晓婉,她是卢长钧的堂姐,周氏则是把陆家大房守寡在家的陆恒芳强行拉上了山。

  长孙愉愉略微考察了一下,柳氏和周氏还算靠谱,她可不是什么“破烂儿”都收的人。

  自然长孙愉愉的这些举动,都有人报到老太太跟前去。她听了只笑道:“也亏她想得出来。”

  老太太身边最得用的丫头云香道:“奴婢怎么觉得你老人家对华宁县主特别包容呢?”

  “怎么说?”老太太笑着问。

  “县主原是去山上汲泉煮茶的,如今煮茶倒是成了其次,却做起了别的事儿,还把四少夫人她们都拉去了,大半天的都在山上,有时候午饭时分都没下山,家里落下好多事儿,老太太你却一句话也没说的。”云香道。

  “哪里就落下许多事儿了,她们平日里本就闲着没什么事儿,人闲了容易滋事,屋子里也不太平,这段日子我瞧着各处都挺清净的。”老太太道。

  云香微微偏了偏头,“话虽如此,老太太你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可上回县主才挨了打,她从小被晋阳公主眼珠似地捧着长大的,如今这般,她心里难道就没个结疤?”

  老太太知道云香是觉得长孙愉愉太乖巧了,有些不对劲儿。然则这是云香眼界所限制的缘故。“她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却不是个蠢材,若真是蠢材,我也就不用费心了。这位小县主心里亮堂着呢,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