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怎么说啊?”云香问。

  “你说她挨了打,心里有怨气,可我看她那一笔字,却是中正平和,柔中带韧,写得也很上心,可见她是明事理的,知道我并非针对她这个人。做长辈的难道还能故意去还她们这些晚辈不成?”老太太道,“她心里明白了,可是拉不下脸来,所以就认认真真默写家训,我看了自己就明白她的心意了。”

  云香这才恍然,原来抄写家训的背后还藏着这许多弯弯绕绕。那服软的低头和宽容的接纳在几篇字里就“暗通曲款”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边儿刚议论着长孙愉愉,她就跨进了院子。

  进了院门,因为没上台阶所以院子里伺候的人还没来得及通传,老太太也是从云香视线的异样里察觉到了什么,转了转头,从颇黎窗往外看出去,就看到了走路带风的长孙愉愉。

  连春风都谄媚着她,前仆后继地环绕在她脚下,让她的步伐显得流云般写意,泠泉般灵动。

  她的身后阳光也追着铺洒了进来,垫在她的脚下,为她铺上碎金。

  所谓造化偏爱,钟天地之灵秀者,当如是。

  长孙愉愉进门儿,院子里不管在忙什么的人,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愣住,视线忍不住就要跟着她转,所以云香的神情才会出现刹那的异常,老太太才会意识到长孙愉愉来了。

  “老太太安。”长孙愉愉甜生生地问了安,唇角带笑,喜欢笑的人对比起来总是讨喜一些,尤其是长辈,更喜欢这样的。

  安母点了点头,“看你最近气色好多了,爬山还是有用吧?”

  长孙愉愉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感觉精气神的确好多了,几位嫂子也这么说。”不管有用没用,总得顺着老太太的意思。

  安母笑了笑,“都是九哥儿出的主意。”

  什么?!

  敢情她吃苦受累,脚都磨起血泡,却是陆行那个杀千刀出的主意?他还背地里装作好人,还假惺惺地拜托曾氏给她做鞋子?

  长孙愉愉有种被愚弄的难堪和愤怒,真是恨不能陆行就在眼前,她非得,非得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安母哪儿能看不出长孙愉愉那瞬间的僵硬啊,她道:“九哥儿也是为你好,他自己说不动你,只好求到我这儿来,也是煞费苦心。”

  长孙愉愉噘嘴道:“相公这也……坏人都让老太太做了。”不过她语气却是娇滴滴的,“但我也知道相公是为了我好。”说这话时,长孙愉愉内心都快吐了,陆行为她好个屁呢。

  安母很为长孙愉愉的懂事儿高兴,“你能体谅他的苦心就好。”

  什么苦心?就是看她不顺眼呗。

  回到琅玕院里,冬柚前来回话道:“县主,姑爷又来信了。”

  长孙愉愉白了冬柚一眼,没好气儿地道:“他来信很稀奇么?”

  打从陆行离开陆家村后,每日都给长孙愉愉来信的,但是内容么……

  千篇一律,全是,“安,勿念。”

  说得好像她一直挂念他似的,就这么三个字儿,打发要饭的呢?

  冬柚道:“今儿这信,我掂量了一下,好似多了一页纸的重量。”

  真是难得呢!长孙愉愉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接过冬柚手里的信,打开来一看,好家伙,差点儿没给她气晕过去。

  的确有两张信纸,但是内容一模一样,“安,勿念。”唯一不同的就是陆行给落的日子不一样,有一页纸是昨日的,按照路程今儿送到正合适,然则信里还有一页落款正是今日,按理是该明日装进信封送来的。

  所以,长孙愉愉有理由相信,陆行这是一次写三十页,每天叫人送一页来的意思?而今日这封是不小心多装了一页?

  长孙愉愉火大地道:“拿去烧了,今后他再来信,直接全烧了。”长孙愉愉觉得陆行一定是练了什么了不得的“气死人神功”,气起人来那叫一个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然则冬柚拿着信纸刚走到门口要去烧,就看到了陆行走进了院子。

  “姑爷。”冬柚站在廊下行了一礼。

第148章

  长孙愉愉透过窗户也看到了陆行, 心下微微吃惊,刚要起身,旋即想起这人气死个人, 凭啥要起身迎他啊?

  陆行进得屋子,朝长孙愉愉看过去,长孙愉愉也冲他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

  “信纸不是粗心所以多放了一张。”陆行道。

  长孙愉愉瞬间明白了陆行的意思, 他应当是看到冬柚手里的信了。他这是今日要回来, 所以昨儿把今天的“报安”一块儿送来了。长孙愉愉觉得他真真是多此一举, 看到他不就知道安了。

  “今后那种信不写也罢,别浪费纸张笔墨了。”长孙愉愉讽刺地道。

  “我是怕你没耐性看, 所以才写得简短。”陆行道。

  他还有理了?“是没耐性看,所以你别写了呀。”长孙愉愉道。

  “不写不行。”陆行道,说罢转身去了书房更衣。

  啥意思?长孙愉愉很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想抓住陆行的冲动。她转头看向冬柚, 冬柚摇了摇头。

  莲果低声道:“县主, 姑爷每日给你写信也是怕你挂念的。”

  长孙愉愉撇嘴道:“自作多情。”

  “但好歹也是姑爷的一番心意啊,你都没给姑爷写过信。”莲果道。

  “诶,你哪边儿的?”长孙愉愉火大地道。“你是傻子么,陆九给我写的信全是敷衍,就那么三个字。”

  “但是看在别人眼里, 却是姑爷日日都给县主写信的。”冬柚冒了一句。

  长孙愉愉忽然就感觉自己输了,“好他个陆九, 太阴险了, 去给我准备笔墨纸砚, 我一口气写一年的‘安, 勿念’给他。”装恩爱是吧?谁不会啊。

  一时陆行换了衣裳便去了老太太的蔚荣堂。

  “怎的回来了?是有事儿么?”安母有些担心地问, 因为本朝州牧、知府、县令都是守土官, 不能轻易离开为官之地。

  “是为建昌的事儿回来办些事儿, 我派人跟高州牧说了的。”陆行道。

  安母点点头,“那什么时候回去啊?”

  “明日就走。”陆行道。

  安母又忧心了,“这才刚回来,这么赶啊?建昌离这儿一日的水路,路上还有水匪,道路不靖,你何苦辛苦赶路?”

  “建昌的事情太多了,百废待兴,回宁江也是有事儿要做,等下就要出门。”陆行道。

  安母点点头,“既然回来了,也抽空陪陪你媳妇。”

  “是。”陆行略微诧异地看着老太太,似乎是没想到老太太能为长孙愉愉说话。

  “华宁虽然骄矜了些,但性子不坏。”安母道。

  陆行笑了笑,没答话。

  一直到深夜,陆行才重新踏入琅玕院的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也无,长孙愉愉早就睡熟了。她原是也可以等一下陆行的,只是她觉得等了陆行就算自己输了,反正他回宁江也不可能是为了看望自己。

  早起,长孙愉愉梳头时,倨傲地问,“他呢,还没起吗?”

  莲果道:“姑爷昨儿夜里就已经赶回建昌府了。”

  长孙愉愉猛地转过身看向莲果,“走了?”到家两句话没说到,就走了?

  莲果小心地点了点头。

  长孙愉愉愣了片刻,心里升起的那股滋味尤其难明,或者说是她不敢去细想的莫名。

  愣神时,却见冬柚转身拿过一封信道:“县主,这是今儿早晨进来,发现在搁在窗边小几上的信。守夜的小丫头说这屋里晚上一直亮着灯,想来是姑爷夜里写的。”

  长孙愉愉接过来一看就是陆行的字迹,她止不住冷笑,“呵,这是一大早报平安呢。”

  然则打开信封,里头却是满满几大页的字,没来得及细看内容,只是一样扫过去,长孙愉愉就得承认,陆行这字写得着实是不错。

  雅正里带着圆和,不见锋锐却字字有险峰的瑰丽,长孙愉愉这段日子跟着老太太习字,写字进益如何不好说,但眼力劲儿着实又提了一截。

  品鉴完了陆行的字,长孙愉愉这才以一副不情不愿的神情开始逐字逐句地看陆行的信。

  陆行先给她说了一下建昌府的情形,它处在开洲、楚州、淮州三州交接的大山处,通往外界的路只有一条水路好走,其他都要翻山。而且三州处蛮夷多,遇到粮荒时节就会出来抢劫路人,大部分商人都会选择绕路,以至于建昌府越发穷困。

  隆嘉三年时建昌府下的自宁县佃户闹了一次起义,很快就占领了县城,县令上吊死了,而建昌知府派兵镇压却发不出粮饷,以至于府兵哗变,最后还是开洲和楚州两州合力平乱,但其后许多军卒隐入山林,形成了一股气候不小的山匪。

  而建昌知府经常出缺的原因就是因为在这儿做官日日提心吊胆。

  陆行想要平平安安地当好建昌知府,首要做的事情就是“剿匪”。看到“剿匪”两字的时候,长孙愉愉心里有一丝担忧。

  怎么说陆行也是她名义上的相公,长孙愉愉觉得自己可不想才过门儿就把陆行给“克”死了。

  后面陆行又说,等剿匪完成,她若是愿意,可以去建昌府置办产业,他将会大力鼓励农商。

  长孙愉愉撇撇嘴,谁要去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置办产业啊?

  她接着往下看,哟,居然知道她拉了几位嫂子组建乐社的事儿。信中陆行提到,她们需要一个总提调,得总览全局,指挥音韵,他也明确地点出了曾氏在乐音上没什么天赋,无法帮她们融合贯通。

  然后长孙愉愉的眼睛眯了眯,姜云么?陆行赞她,天赋惊人,于音之道、音之韵融会贯通,有常人不及之辩音识误之能。

  赞誉这么高的么?

  莲果和冬柚都没敢说话,只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主子,那凶恶的眼神都快把信纸给烧起来了。

  长孙愉愉对自己的音乐天赋其实也是相当自信的,不管什么乐器到了她手上,她总能弹奏得比常人都好,而且什么都是一学就会。陆行从没表现过对她的赞赏,夸起姜云来倒是毫不吝啬。

  这人害得自己天天爬山不说,好容易回趟府里,跟自己说了有两句话么?哪怕是普通熟人还得问候两句呢,自己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就那么冷淡的?写封信,不是说他自己多忙,就是夸别的女人!!!

  长孙愉愉盯着那信纸看了良久,最后甩手撂到了一边儿。

  过得两日陆绒过府来做客,不用长孙愉愉邀请她,她自个儿就陪着她爬山了。“我打小就喜欢爬东山,不过你倒是好本事,竟然能把书呆子都拉来爬山。”所谓的书呆子指的自然是曾氏。

  “七嫂才不是书呆子,她只是话少了些,其实心思很灵巧的。”长孙愉愉道,“写得一手好文字,当个县尊的文书都够格儿的。”

  “你是怎么想起组一个乐社的?”陆绒问。

  “没什么事儿干,家里四嫂、六嫂都喜欢音律,我也喜欢,就自然而然地凑在一块儿了。”长孙愉愉道,“自娱自乐吧。”

  什么自娱自乐啊,长孙愉愉明显是在划圈子。陆绒看破不说破地道:“你们自娱自乐,我倒是有耳福了。”

  长孙愉愉道:“还没成型呢,专门的谱子都还没弄出来,你聊且听听就是了。”

  陆绒跟普通姑娘可不一样,见多识广,在商场上杀伐果决,比寻常男人都强。而男人们上楼子找乐子,她也不亏待自己,该享乐的都享乐了。蔡氏姐妹的花楼,陆行去不得,陆绒却是去了不下十次的。

  因此长孙愉愉她们捣鼓的这乐社,陆绒一开始还真没怎么看在眼里。一群养尊处优的夫人,乐艺哪里能及得上以此为生的乐姬啊。

  然则在“聊且听听”后,陆绒却刹那就意识到长孙愉愉做的事儿是与众不同的了,甚至可以说是不同凡响。

  当然长孙愉愉的乐社如今不过是初具雏形,能不能真的让人眼睛、耳朵具一亮,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我觉得你们这乐社还差了一人总提调。”陆绒听完后若有所思地道。

  长孙愉愉心里好像被敲了一下,她转眼看向陆绒,听得她继续道:“若是能将姜家阿云邀请进来,你这乐社就指日可待了。”

  长孙愉愉心里是有些不高兴的,她自视甚高,如今于乐社做的就是总提调,然则陆行和陆绒,这一个接一个的推荐姜云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人么?

  陆绒焉能看不出长孙愉愉的不悦,她笑着道:“县主是不是不高兴了?”

  长孙愉愉嘟囔道:“是有点儿。”

  “那我问问县主,究竟是想把这乐社办好了,还是只是玩玩儿?”陆绒问。

  长孙愉愉想了想,“不是玩玩儿。”

  “我瞧着也是,然则我也看出县主的野心了,你要的不是把这些琴、箫、琵琶之流混在一起就完事儿,这不是宫廷雅乐那种陈词滥调,而是要开创先河,让这些乐器为着共同的谱子,为了表达一个感情而配合,那你就需要阿云。”

  长孙愉愉气呼呼地道:“为什么啊,她有什么特别的?”

  和少年成名的陆行一样,姜云其实也是个少年天才,只不过她是女儿身,很多名声就埋没了。

  陆绒道:“县主是不是很欣赏蔡氏姐妹?”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她这乐社的灵感也是来自于蔡氏姐妹。

  “那县主可知道,其实蔡氏姐妹最负盛名的那支合曲‘空月’,谱曲的正是当初才十二岁的姜家阿云。”

  陆绒此话一出,众人都惊住了,便是柳氏等人也没听过这桩秘闻。“怎么可能?阿云妹妹怎可能和蔡氏姐妹往来?”

  陆绒道:“这就得提及九哥了。”陆绒说话时瞥了长孙愉愉一眼,似乎在斟酌。

  长孙愉愉道:“你快说吧,这样说半句留半句的,反而误我。”

第149章

  陆绒笑了笑, “说得也是。你们也晓得如今的风气,那些个楼里的姐儿都喜欢结交才子名士自抬身价。蔡氏姐妹虽如今虽然风头无两,可十来年前却不是这样的。九哥儿少年成名, 蔡氏姐妹有意攀援,后来她们琴箫合奏还是九哥儿指点,最后阿云给她们铺谱了‘空月’, 这才横空出世的。”

  “真想不到, 九哥儿和阿云还有这等本事。我说呢, 蔡氏姐妹素来眼高于顶,很多台会都请不到的, 可咱们这几家人但凡有个事儿,人家却是必来。我原先还以为是我们几家有些薄面,却想不到人家是看在九哥儿和阿云的面子上来的。”柳氏笑道。

  陆绒道:“我瞧着你们如今就是少了那么个能为你们专门谱出曲子做提调的人。而且阿云还有个了不得的本事, 寻常人也及不上。”

  柳氏好奇道:“啊, 是什么啊?”

  周氏道:“这个我却知道。”她看了眼陆绒继续道,“上回我的琴出了点儿问题,总觉得音不对,可又寻不出原因来,九哥儿也不在, 恰好那回阿云来做客,她听得我的琴音就说是第五根琴弦跟其他琴弦软硬不调。哎哟, 我这才想起来, 还真是, 上回换琴弦时, 一时找不齐, 第五根琴弦用的就是另一批。”

  “她耳朵好灵啊。”曾氏赞叹道。

  “是呢, 九哥儿当初做了几柄琴, 人人都说好,其实这里头也有阿云的功劳,是阿云听着音,跟九哥儿说哪儿有瑕疵,他才去琢磨,才有了那几柄琴的。”陆绒补充道。

  那几柄琴?长孙愉愉不就有一柄陆行做的琴么,那是她师傅转送的,她用着极为顺手,连历代名琴都舍弃了,这会儿听了莫名就嫌弃上了。

  柳氏、周氏等人都转头看向长孙愉愉,全都对姜云“心动”了,在等她拿主意。不过短短几日功夫,长孙愉愉就已经成了这群妯娌中的主心骨了。

  长孙愉愉看着陆绒若有所思,她觉得陆绒的态度有些奇怪,按理说姜云和陆九曾经有些不清不楚,以陆绒为人处世的精明,不该在自己面前一直夸奖姜云的,但她却做了,好像是着急地希望自己能去请姜云。

  “既然相公和阿绒你都极力推荐云姐姐,那咱们真得想办法把云姐姐请来。”长孙愉愉道。

  “恐怕不好请,阿云是蒋家少夫人,家里的事儿她婆母都让她管着,怕是走不开的。”周冰雅道。

  陆绒却没想到陆行会不避嫌地在也长孙愉愉跟前推荐姜云,她垂眸道:“她管的事儿太多,人也太累,都做不了自己喜欢做的事儿,你们现在做的是最合她心意的,不去请一请,又怎么知道不行呢?”

  长孙愉愉越发肯定了,陆绒就是特别希望她们去把姜云给弄来。

  回到琅玕院,长孙愉愉想起日间的事儿,陆九真够可以的,表面上什么陆家的男子不进青楼,但实际上该见的人一个没少见啊?小小年纪就认识蔡氏姐妹了,难怪上回在京城时,蔡氏姐妹见了陆行比寻常都热情有礼。那个宋盼儿也是,一颗心都放在陆行身上,必然是陆行招惹过的。

  长孙愉愉越想越生气,感觉陆行就是道貌岸然,根本不是什么温润君子,骗了她娘,也骗了自己。

  今日“安,勿念”的信也没来,长孙愉愉感觉自己虽然不会看,直接就让人烧掉了,但是陆九不写是不是就太不应该了了?

  这是典型的她不看可以,但陆九不写就不行的倨傲。

  然则不管长孙愉愉怎么怨念陆行,他也没办法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泄愤,所以长孙愉愉还是得调整心情把自己想做的事儿给做好。

  姜云,长孙愉愉是一定要请到的,否则其他人背地里指不定还以为她是吃醋所以不请的呢。然则请姜云却是不能直接给她下帖子的,那样她未必能来,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娘了。

  所以长孙愉愉走了罗氏的路子,拜托她邀请蒋夫人过府做客。

  罗氏为难地道:“用什么理由请蒋夫人过来啊?

  “如今春暖花开,河畔桃林绵延数十里,璀璨夺目,岂不是悠游的好时光?”长孙愉愉道。

  罗氏无奈地笑了笑,“你呀,真是不当家不知道这屋里的杂事儿有多少。从宁江过咱们陆家村来就得花上大半日的,这一来一去还游玩,怎么也得三、五日的,她哪里走得开?”

  长孙愉愉腻着罗氏道:“大伯娘,你难道在家里待久了不想出去走走么?蒋夫人肯定也是啊。”

  罗氏点了点长孙愉愉的额头,“咱们虽说和蒋家有亲戚,但她是州牧夫人,若是来往得太频繁了,指不定有人背后说咱家。”尤其是陆府如今并没有人在朝中身居高位,就更怕被人说攀援富贵了。

  这就是读书人家的清高之处。

  长孙愉愉道:“大伯娘,我可不是想攀上蒋夫人,其实我是想请云姐姐过府来聚聚。”

  罗氏一听就明白长孙愉愉的意思了,“你捣鼓的那个乐社是想把阿云也拉上?”

  长孙愉愉点点头,“相公和四姐姐都极力夸张云姐姐在乐艺上有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

  罗氏叹了口气,摇头道:“那怕是不能了,她不可能在咱家长住的,蒋夫人就一个亲生儿子,家中事都委托给阿云打理了,便是蒋夫人有空,阿云也不得闲的。”

  “也不用长住,每旬来个一两日就好了呀。”长孙愉愉抱着罗氏的手臂开始撒娇,“大伯娘,咱们就试试嘛好不好?不成也无所谓,但总要试试才甘心嘛。”

  阿丝进来的时候就见长孙愉愉正缠着罗氏撒娇,她在一旁看了都忍不住捂嘴笑。却觉得她九婶这个长辈,竟然比她这个孩子还拉得下脸来。

  罗氏拧不过长孙愉愉只能应下。

  不成想,蒋氏还真就应下了,过得三日便带着姜云一同到了陆家,这让罗氏都有些吃惊。

  长孙愉愉见着姜云时,虽然因为陆行和陆绒对她的吹捧导致她心里有些不平衡,可还是得承认,每次看到姜云都是一种享受。要说美,姜云自然是追不上长孙愉愉的,但她就是有那种让人看了还想看的魅力。

  尤其是姜云的身上总缠绕着一股令人怜惜的轻愁,更是叫人欲罢不能地想抹掉她眉梢的云翳。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反正长孙愉愉觉得姜云比上次见面时瘦了,尤其是脸,瘦得腮帮子都有些凹陷了。她原还担心姜云怕是吃不了爬山的苦,谁知她们一提乐社,姜云二话没说地就直接应下了。

  如此爽快,倒叫人有些喜欢她了。

  事实上,陆行和陆绒对姜云都知之甚深,推荐得也完全没错。

  长孙愉愉她们最近乐社的事儿一直没有进展乃是遇到了瓶颈,总觉得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和谐的音效。姜云听过一遍之后,就道:“我觉得这里头可以加上一点儿鼓声,用来定音,铜锣和唢呐都可以加进来。”

  长孙愉愉忍不住道:“我们又不是给人红白喜事送礼的。”

  姜云轻轻一笑,“县主,不是那样的,有些乐器只是起个点缀作用,却有意想不到之功,我们不妨试试,不行就搁下便是了。”

  长孙愉愉依旧认为加上鼓点,铜锣和唢呐之类的,她们这乐社就成笑话了,然则她也不能就这么拒绝姜云的提议,那样就显得她不能纳谏了。

  然而姜云的提议真的不错,鼓点定音一加进来,整个效果就不同了,众人的节奏和韵律似乎更能统一了,当然这还全得靠姜云在其中指挥。

  姜云对音乐真的有一种天生的亲切,长孙愉愉不能不服。

  “县主,我觉得你还是别弹琴了。”姜云道。

  长孙愉愉狐疑地看了眼姜云“我弹得不好?”如今乐社里是她和周冰雅在抚琴,一开始本来只有周冰雅的,但众人商议后觉得一个人弹琴显得有些单调,所以长孙愉愉才加入的,她本就最擅长抚琴。

  姜云摇了摇头,“不是。”她沉默片刻后道,“县主的琴艺出类拔萃,很少有人能企及,然则这乐社所重乃是合音,县主的琴艺却是太出众了,反而不协。”

  长孙愉愉有些分不清姜云话里的真真假假了,该不是怕她下不来台才故意这么“吹捧”她吧?

  “那我能做什么?”长孙愉愉问。

  姜云想了想,“洞箫县主可以试试,单支确实有些空洞。”

  长孙愉愉从善如流,然则姜云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吹得不好?”长孙愉愉感觉自己都被姜云给整不会了。

  姜云叹了口气,“实在是没料到县主,无论是琴艺还是箫艺都臻化境了。”

  长孙愉愉苦笑,“你这是真夸我呢,还是损我啊?”

  众人齐齐都笑了起来,“县主你自己的技艺如何,你都不清楚么,你品评别人的技艺时不是头头是道的么?”

  长孙愉愉有些娇憨地道:“从小逢人都是夸我的,也不管我是不是真值得夸,所以弄得我现在都不知道大家说的是真话假话了。”

  陆绒也在旁边笑道:“这大约就是那所谓的开心的烦恼了。”

  众人又是齐齐开笑,便是姜云那总是带着薄愁的脸上都云开雾散了。

  众人笑了会儿,最终姜云把长孙愉愉给安排到了打鼓上头。

  不过能人终究是能人,长孙愉愉不过是捣鼓了三、两日,就已经把鼓点给玩弄得游刃有余了,而且不是一面鼓,她给自己弄来了一面一人高的巨鼓,还有四面两尺来宽的大鼓,以及八面用脚踩的脚鼓,另加一组由小到大的手鼓,小的只有碗口大,大的有海碗那么大。

  总之,长孙愉愉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能显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出众的,看着她就会忘记旁边所有人。

  姜云也是忍不住好笑,“县主,这是乐社,不是以一人为中心的,而是所有人都得为着一支曲子而努力,并不是只展现自己。”

  “是了是了,有你在,谁还能注意到其他人啊?”陆绒也帮腔道。

  长孙愉愉无奈地摊摊手,“那我低着头就敲一面鼓行了吧?”

  姜云道:“其实这把鼓加进来,我们也都是头一遭不知道效果如何,县主这么一捣鼓,却让我有了新的思路。四面大鼓都留着,脚鼓留一面,手鼓的一组都留着。县主听着她们试奏,你觉得可以敲鼓的地方你就敲,咱们先试试。”

  长孙愉愉却没想到姜云还让自己自由发挥,她笑着应了,心里其实也觉得敲鼓挺好玩儿的,一时玩得上瘾,随着韵律而敲击鼓点,竟然次次都好似敲人敲在了心坎上,也不得不说,长孙愉愉在乐艺上的天赋并不输给姜云,只是两人所擅长的方向不同而已。

  当然目前看来,还是姜云更凸显,因为她才来不过五日,就根据众人的特色,谱出了一曲《山阳》,一人全揽琴谱、箫谱、笛谱、琵琶谱、箜篌谱等等,看得人是瞠目结舌,佩服她的全才。

  长孙愉愉对姜云是又爱又恨。以前姜云没来的时候,乐社众人都是唯她马首是瞻,而今却是处处都要征求姜云的意见。倒不是说姜云更有号召力,只是她的才能的确出众。

  长孙愉愉一方面有些吃味儿,可另一方面又实在爱惜姜云的才华,因为她,她们才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谱子《山阳》,一首磅礴大气,却又很有朝气的曲子,让人第一次听,就迷上了。

  有这首曲子打头,长孙愉愉已经很肯定,她们的乐社定然能大放异彩了。

  只不过长孙愉愉吃味儿的日子不太长,因为姜云不可能一直留在陆家村,她得回蒋府。

  下山时,长孙愉愉同姜云并肩道:“要不我去求求蒋夫人,让你再多留几日,咋们乐社才刚起头,好容易理出点儿头绪来,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姜云笑了笑,“这次出来太久了,再不回去怕是说不过去了。”

  长孙愉愉也知道这个理儿,只是还是不想放姜云走,她脑子里正转着各种点子想着怎么挽留姜云,却见姜云似乎也走了神,脚下一空险些就要摔下台阶,她忙地伸手一拉,拽住了姜云的袖子。

  然则姜云的袖子被长孙愉愉往后拉了起来,雪白的藕臂上露出三道呈现肉粉色的疤痕,不是近日的疤痕,却触目惊心,可以想象当初一定伤得极厉害,才会留下伤疤。

  不过所有事都发生在刹那,长孙愉愉拉住了姜云,姜云低呼了一声,火速地拽下了自己的袖子,重新掩盖住自己的手臂,除了长孙愉愉外,其他人都没发现她手臂上的异常。

  打这儿开始,姜云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也不肯再同长孙愉愉并肩而行。

第150章

  长孙愉愉不傻, 一想就明白姜云身上发生了什么,看来那是蒋家男人的习惯了,京城那位也惯爱在家里凌虐女子, 他家的小妾都死了三、四个了。

  长孙愉愉暗自叹气,却不想姜云这样的美人,这样的才气, 却依旧被蒋松奇给薄待。真正是暴殄天物, 叫人生出恨人之心。但这种事是家务事, 谁都不好管的。

  一时回到府中,姜云的婆母葛夫人果然提出要回宁江的事儿, 长孙愉愉竭力挽留,葛氏有些心动,然则姜云却低声道:“我们出来小半个月了, 再不回去家中下人怕是会偷懒懈怠, 伺候不好公公和相公。”

  葛氏点点头,坚定了心思打算后日就回宁江。

  长孙愉愉往姜云看去,后者却回避了她的视线。人人都有自尊心,长孙愉愉明白,别看姜云柔弱, 然则姜家女是更不许别人看到她们的伤疤的。

  长孙愉愉思前想后,约莫明白为何陆绒和陆行都竭力向她推荐姜云入乐社了, 他们显然都是知情人, 然则也不好介入蒋家的家务事, 所以才只能希望帮助姜云躲开蒋松奇一些日子。

  “去准备笔墨纸砚, 我要写信。”长孙愉愉不是爱管闲事儿的人, 姜云这件事更不好管, 然则她既然知道了, 姜云又是乐社的人,她就想着自己还是得做点儿什么,因为不得要领,这不很自然就给陆行写信了么。毕竟是他的旧情人不是?

  一气呵成地把姜云的事儿给写了,长孙愉愉拿起信纸吹了吹等墨干,忽地又想起什么,在结尾处学着陆行那样,写了“安,勿念”三字。

  而说起陆行,身为知府,在建昌府却是忙得焦头烂额,一回府衙泉石还在给他洗脚,他坐在那儿就已经睡着了。

  青老手里拿着信走了进来,泉石忙地迎了上去,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青老出了隔扇之后轻声道:“明府太累了,坐着都睡着了。”如今陆行外放,官居一府之长,家里下人也不叫他公子了,都称官位。

  青老点点头,就要退出去。然则泉石此刻却留意到了他手里的信,“谁来的信啊?”那字迹却不像惯常见过的,所以泉石问了问。

  “是县主的信。”

  青老的话音还没落下,手里的信已经被泉石抽了出去,抬眼就见泉石转身快步地进了隔扇。

  陆行已经睁开了眼睛,看向快步进来的泉石。

  泉石匆匆上前,低声道:“明府,是县主来的信。”那语气里的讨赏意味已经浓得掩饰都掩饰不住了。

  陆行坐直了身体,摆了摆手,示意泉石下去。

  泉石一出门就被青老拽了过去。“好你个泉石,自己让我不要打扰明府,你倒好抽了信就跑。”

  泉石嘿嘿发笑,“青老,我这不也是心里激动么?明府是天天去信,县主从来就没回过,明府盼她的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好不容易来了封信,我自然就急了嘛。”

  青老道:“你怎么就知道明府在盼县主的信?”

  泉石道:“不管盼不盼,反正县主来信,明府一准儿高兴,所有疲劳都不见了。”

  “听你胡吣。”青老表示不服。

  泉石低声道:“你老人家好好儿想想,明府已经多久没吃鱼了?”

  青老可不比贴身伺候的泉石更了解陆行,他仔细想了想,“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府里是许久没做过鱼肉了。”

  “那可不是么?犯了忌讳,明府以前多爱吃鱼啊。”宁江身处鱼米之乡,河鲜最是美味,而且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宁江府的餐桌上几乎顿顿少不了鱼,然而陆行这衙门里的确是许久没闻到过鱼肉香了。

  青老因为不是南边儿的人,对有鱼无鱼没那么在意,这会儿听得泉石提及,才恍然大悟。“啊,啥时候开始的啊?”

  泉石卖了个关子地笑道:“你猜。”

  青老道:“我不猜,等下次回去问问傅婆就晓得了。”

  两人站在阶梯下说着话,透过半开的窗户,恰能看到灯光下陆行的下半张脸。双唇紧抿,这是不高兴的样子。

  泉石心里叹息了一声,小县主就是本事高,总是能弄得他家明府情绪低沉。不过这次泉石可是错怪了长孙愉愉,陆行的不高兴显然是为了姜云。

  待末尾,看到“安,勿念”三字时,陆行紧抿的唇才放松了下来,翘起微微弧度。

  泉石提着的心终于又放了下去,转身去沏了杯酽茶端进去,“明府,喝杯茶提神吧。”他知道陆行一旦醒了,就有忙不完的事儿,肯定不会这么早就上床睡觉的,就算不做别的,肯定也会给小县主写回信的。

  长孙愉愉收到陆行的信时,姜云已经离开陆家村了。而陆行在信里说:云,性傲,酸辛不欲人知,宜缄默而不传于人。

  这不是废话么,一点儿解决之道都不提供,长孙愉愉撇撇嘴,还旧情人呢,就这么不上心呐?

  然则她也不想想,依陆行和姜云的过往,谁来过问她的事儿都行,但陆行却不能。

  长孙愉愉原本也可以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可她既然知晓了,又爱姜云的才气,心里那道坎儿便有些跨不过去。当然她也知道这事儿管不了,否则陆绒和陆行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你这是有心事儿?”安母对心不在焉的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却没先到自己的心思如此明显,她迟疑了片刻,看了看安母,都说姜是老的辣,她吃过的盐比自己的吃过的米都多,便靠了过去低声将姜云的事儿说了出来。“老太太,你说这事儿咱们帮得了她么?”

  安母摇了摇头,“这都是人的命。”

  长孙愉愉嘟嘟嘴,“真的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安母讽刺地笑了笑,“你以为当初为何姜家阿云能嫁进炙手可热的蒋家?而姜家自己的女儿却远嫁了?”姜云的爹可是投宗的,并非是真正的姜家本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