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县主,老太太方才派人来传话,请你们去蔚荣堂一趟。”青老进得院门道。

  陆行有些诧异,他这才刚回来,却不知道老太太有什么事情急着找他。

  热得浑身难受的长孙愉愉也睁开了眼睛,见着陆行却也没多少惊讶,她料到他今日要回来的,只是不知具体时候。

  长孙愉愉站起身,由着莲果替她整理衣襟,她则对着一身青袍的陆行道:“老太太急着找我们什么事儿啊?”这才刚用过午饭不久,正是天热的时候,若非不得已,长孙愉愉是很讨厌走动的。

  “我也不知道。”陆行扫了眼侧对着他的长孙愉愉,眼尖地看到她腋下后侧有一片微红,旋即想起了点儿什么。

  “端午前后天气最是炎热,你要不要去温泉瀑布那边儿躲躲凉?”陆行问。

  长孙愉愉心下一动,但很快就黯然了,嫁了人一点儿也不自由,“那哪儿能呢,几位嫂嫂都在家中,老太太和大伯母也是,没道理我一个躲出去的。”

  陆行也没再有进一步的表示,只道:“我们先去老太太那边儿吧。”

  从琅玕院到蔚荣堂,并非一路都有游廊,长孙愉愉走下阶梯时,陆行很自然地就替她撑起了一柄油纸伞。

  长孙愉愉心下有些奇怪,却也没多说什么,为着改造雅乐小筑的事儿,她和陆行的关系最近还算是相敬如宾。

  ”建昌府那边儿如今怎么样了?”长孙愉愉随便找了个话题问。

  “还行。朱夫人过来找染料,进得山里找到了极有特色的红绒草和蓝根,我和她初步达成了意向,在建昌设染坊。此外,上次你的那种山药蛋,在其他地方产量一般,但却很适合重在建昌的山上,等收获了山里百姓的口粮也就算解决了。只要铲除几处聚集的山匪,把商路弄通畅,建昌也能繁荣起来,以后可能还有些地方需要县主帮忙。”陆行道。

  “好说好说。”长孙愉愉只当陆行要问她要或者借银子,这种忙她还是愿意帮的,只要陆行有求于她就成。

  走进蔚荣堂,长孙愉愉瞅了瞅老太太的神情,感觉不是很严肃,心下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啥。

  陆行给安母行了礼,安母问了他几句建昌府的事儿,他一一答了,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午后如此郑重地把她和陆行一同叫来,需知陆行才刚刚回府。

  说过了话,又喝了一盏茶之后,安母这才扫了眼陆行,又扫了眼长孙愉愉,开口道:“你们至今还没有圆房是不是?”

  长孙愉愉一个没忍住地呛到了。她咳得眼泪汪汪的,深知自己是不打自招了。可她着实没想到,老太太会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来,还是趁着她喝水的时候。

第154章

  陆行似乎也恨其不争地看了她一眼。

  长孙愉愉好容易止住了咳嗽, 眼睛都不敢往安母那方瞥,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对面的陆行,让他赶紧想法子。

  在陆行开口之前, 老太太道:“不用找什么借口,我如果没有把握,也不会问你们这句话。”老太太的声音很平静, 但此刻越是平静越叫人害怕。

  陆行和长孙愉愉都不说话。

  “我如今只想知道为什么, 这是谁的主意?”老太太很是平静, 而且还端起茶盏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

  长孙愉愉目视自己的脚尖,又偷偷抬起眼皮扫了眼陆行, 心里纠结着,这事儿她要是说实话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长孙愉愉觉得自己的脑子转得都要起火了, 可眼下也还是想不出对应的办法。

  “是我的意思。”对面的陆行答道。

  长孙愉愉松了口大气, 无比感激地瞥了眼陆行,同时又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明明是她的决定。

  “为何?”老太太沉声道。

  陆行垂眸道:“终究是意难平。”

  长孙愉愉抬头看向陆行,她一时有些分不清陆行话里的真假了。意难平么?所以自己提出不圆房,他也就顺势而为?

  安母看看陆行, 似乎很失望,“九哥儿, 你知道你身上寄托了我和你爹娘多少的期望?就算是意难平, 如今也木已成舟, 你既然娶了华宁, 就当担当起做相公的责任来。哪里能因为这几个字, 就将自己的妻子搁置一边不管不问?”

  额, 倒也没不管不问, 长孙愉愉在心里轻声反驳。

  陆行没应声。

  安母再次道:“我不管你是出自什么缘故,但万万没有成了夫妻不圆房的道理。华宁也得有个孩子。九哥儿你很清楚,没有孩子,对女子有多残忍。”

  长孙愉愉感觉这话像是对自己说的。

  陆行还是没应声,这就是无声地反抗。

  “别逼着我动家法,让人看着你们圆房。”老太太得不到回应,冷了脸道。

  长孙愉愉吓得眼睛一睁,什么叫让人看着圆房?这种事还能看着?她求助地看向陆行。

  陆行却是看也没看长孙愉愉,“容孙儿再想想。”

  “这种事你想一千遍一万遍都是一样,还是说你想休妻?”安母问。

  陆行自嘲地轻笑了一下,“有晋阳公主在,谁敢休妻?”

  安母的神情越发阴沉了,她转头看向长孙愉愉,“你先回去。”

  长孙愉愉站起身,却没立刻走,她是真的有些分不清陆行话里的真假了,但万一他是帮她背锅,她就这么走了,岂非不义?

  “我……”

  “回去吧。”安母见长孙愉愉迟疑,又道,“亦或者说你们二人是相看两相厌,都不想圆房?”

  长孙愉愉没敢接话。

  “若是那般,世上多了一对怨侣,却是于所有人都不好,倒不如我写信给公主,让你二人和离?”安母道。

  说得轻巧。长孙愉愉可不敢做和离的梦,她娘死都不会同意的,要能同意也不会有今日这桩亲事。老太太这话显然是威胁。

  长孙愉愉只能有些歉意地看了眼陆行,转身走了。

  等长孙愉愉走远后,安母才看向陆行道:“九哥儿,你说实话,这真是你的主意么?”

  “是。”陆行回答得很干脆。

  “就为了意难平?这不像是你的为人。”安母道。

  “我与县主,各方面都不合契。”陆行道。他二人的生活一个简朴,一个豪奢是有目共睹的。

  安母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不是理由。华宁也不是一无是处,你既娶了她就当尽夫妻之责。你素日也不是拎不清的人。是华宁不愿意吧?”

  陆行轻声道:“圆不圆房,华宁做不得主。”这话不假,要陆行一心圆房,他们本就是夫妻,长孙愉愉是说理说不通,躲也躲不掉的。

  “反正你在家也要待几日,我给你三日功夫思考,不管你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初五之前必须圆房。”安母下了最后通牒。

  长孙愉愉是从罗氏嘴里听到老太太的通牒的。

  罗氏低声道:“你和九哥儿真的没圆房?在京城时,不是……”

  长孙愉愉哪儿好意思回答这种问题,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等陆行回琅玕院时,长孙愉愉立即起身迎了上去,“刚才大伯娘过来说,说……”

  陆行点了点头,“老太太下了最后通牒。”

  长孙愉愉跺跺脚,“她怎么会知道咱们没圆房的?是琅玕院的人说出去的?”刚才长孙愉愉已经把所有人都猜测了一番了,却也理不出所以然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时候一点儿蛛丝马迹就能让人起疑。”陆行道,“也怪我们太大意,几次回来都没往那方面去注意。”

  “那现在怎么办?”长孙愉愉着急地道。如今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要紧的是如何把眼前对付过去。

  “你身上不是起疹子么?我先送你去山上住几日吧。”陆行道。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缓兵之计,长孙愉愉点了点头。请来医婆看了看身上的疹子,记了脉案,回了蔚荣堂和罗氏,天黑之前,陆行就带着长孙愉愉上了船,但是这一次却不是他和长孙愉愉两人,莲果、冬柚、傅婆都是跟着一起的。

  长孙愉愉托着下巴担忧地道:“总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你说老太太以后会不会更……”

  陆行道:“如今不过是权宜之计,老太太是不会放过不提的,后面的事情县主还需仔细考量。”

  考量啥?

  至今长孙愉愉都还没有一个清楚的认识,都还在想逃避呢,或者说还是想自欺欺人。

  陆行轻声道:“老太太说到做到,到时候真的会让人看着我俩圆房。”

  长孙愉愉浑身都僵硬了。“如果我们还是不圆房呢?”总不能强按着吧?

  “你在这里先避暑,我先回建昌府,过了盛夏,我差人送你回京。”陆行道。

  “回京?”长孙愉愉不明白陆行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刚来那会儿,长孙愉愉是死都想回京,可如今陆家也不是那么难捱,她若是回京她娘亲岂非要追根究底?

  估计她娘又得给她一个大耳光,光是想想,长孙愉愉就抖了抖。

  所有的思绪都在片刻闪过,很快长孙愉愉就明白陆行是个什么意思了。

  外面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雨,“滴滴答答”地打在船篷上,透过纱帘似的雨丝,长孙愉愉不得不去思考那些她不想面对的将来。

  欺负人也不能往死里欺负,让陆行一辈子不圆房大约是不可能的。所以长孙愉愉现在面对的就是两条路,要么圆房,要么就是被“押送回京”,陆行的话意味着是不会让她独自逍遥在外不会京的。

  长孙愉愉不死心地看着陆行问了句,“我要是回京了,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会将所有事情禀明公主,她是讲理之人,自然能体谅。”陆行道,“她是你娘亲,你既已表明态度,她想来也不会再逼着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长孙愉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她娘亲有时候完全不讲理的好么?陆行是暗示她娘亲会同意她们和离?长孙愉愉觉得他简直是异想天开,她回去绝对是腥风血雨。

  长孙愉愉往前倾了倾身子,“我是问你,你将来的打算。”

  陆行似乎有些诧异,他抬眼看了看长孙愉愉,却没开口的打算。

  长孙愉愉等半天都没等到陆行说话,心里有一股气儿开始往外冒,脸上却笑得甜蜜蜜地道:“你是不是想去昌黎,到你老师那儿负荆请罪,重新迎娶嬛如?”

  陆行静静地扫了眼长孙愉愉没开口。

  长孙愉愉也不用陆行回应,她往后靠了靠,手松松地抄在胸前,“亦或者,你是想再等两年,万一事情有变,就能迎娶云姐姐?”

  陆行的神情变了变,似乎在说她简直是无中生有,无稽之谈。

  但最终长孙愉愉看到陆行只是转过了头望向窗外,“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话音刚落,天边劈过一到闪电,接着就是雷鸣,陆行蹙了蹙眉,神情间带上了一抹焦急。

  陆行将视线从窗外转回,看向长孙愉愉道:“我的将来就不用县主费心了。”

  他起身往船头走去,长孙愉愉隐约听到他和艄公的说话声,似乎在催促船行。

  船划得快了些,陆行也再没回来过,长孙愉愉怀疑他是不是自己帮着撑船去了。

  到了山崖下,大雨已经成了暴雨,前面不过一丈开外的地方,就已经看不清楚了。

  长孙愉愉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就再也不想挪动,从船头飘进来的雨水把地板全打湿了,她的鞋子,她的裙子,一想着那湿漉漉的感觉,长孙愉愉就恨不能自己可以飞。

  而且山崖还有那样高的石梯,长孙愉愉轻声道:“不能等雨停了再上去么?”

  陆行道:“我得赶回建昌去。”

  长孙愉愉明白他的意思,宁江这么下如此大的雨,也不知道建昌是个什么光景,万一出了洪灾,他这个知府不在可没人主持大局。

  “我抱你上你去,你撑伞。”陆行道。

  这话却容不得长孙愉愉拒绝,因为陆行在说话的同时就已经行动了。

  长孙愉愉低呼了一声,她骤然双脚离地,这是很自然的反应。她来不及挣扎,陆行已经踏入了雨中,傅婆手快地将一把伞递到了长孙愉愉头顶,算是无缝衔接。

  长孙愉愉只能下意识地结果伞,撑在自己和陆行的头上。

  暴雨如注,自己行路尚且艰难,何况还要抱着个人爬山,然则陆行却好似如履平地,快步如飞。

  山风吹着长孙愉愉的头发,让她的发丝凌乱地湿润地扑在脸上,说话都不得,一张嘴就灌进一肚子凉风。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地开始往陆行的肩窝里躲。

  这一路也顾不上什么害羞、矜持,雨实在是太大,只让人心惊胆战,长孙愉愉又怕陆行脚下打滑,别一个闹腾把两人的小命儿都折腾进去,所以她很是柔顺,大气儿都不敢喘。

  风大、雨大,上到崖顶,过了吊桥,长孙愉愉的衣裙、鞋袜都已经打湿了,陆行刚把她放到地上,她就打了个喷嚏。

  长孙愉愉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肩膀,冻得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炎热的五月。

  下一刻她只感觉陆行的双手放到了自己的腰上,似乎在解她的腰带,长孙愉愉动作慢了半拍地往下看,耳朵里听得陆行道:“松手。”

第155章

  长孙愉愉冷得无法思考地微微松开了手, 下一刻她的衣襟就被陆行从内到外,轻轻松松地拉开了。

  长孙愉愉顿时睁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怒斥了, 就被陆行重新抱起放(丢)入了温泉池里。

  温暖的热气瞬间包裹了长孙愉愉,她舒服得又是一个激灵。她已经反应过来陆行这是为她好,怕她着凉, 只是这人一声招呼也不打, 直接就来剥她的衣裳, 着实是可恶。

  虽然长孙愉愉的抹胸此刻还贴在她身上呢,但她依然觉得陆行可恶。

  “去那边儿躲雨。”陆行指了指右手。

  雨雾里长孙愉愉根本看不清楚那边儿有什么, 但她知道那边儿有个小小的棚子伸出来一尺左右,可以遮住头上的大雨。

  身子泡在池子里当然舒服,可头顶却依然是大雨, 冻得头皮发凉, 所以长孙愉愉很听话地游了过去,抬头再看陆行时却已经没了踪影。

  长孙愉愉刚想着他是不是急着走了,耳边又传来几声低呼,再然后就没了动静儿。长孙愉愉有些担忧地喊了两声,“陆九!陆九!”

  没人回应。

  长孙愉愉也只能干瞪眼儿, 她现在几乎身无寸缕,起来也没有干的衣裳穿, 若是真生病了, 更是折腾人, 所以她很有自知之明地就缩在那尺棚下躲雨。

  也不知过了多久, 反正长孙愉愉觉得是很久很久, 吊桥上终于再次传来了人声。陆行大包小包地提着箱笼走了过来, 后面跟着莲果和冬柚, 两人互相扶持,再然后是提着东西的傅婆。

  一行人都很狼狈,全身都湿透了,长孙愉愉眼看着他们进了小木屋,再然后陆行撑着伞出来,又开始往吊桥那边去。

  ”你要走了吗?”长孙愉愉忍不住高声问。

  “没有。我再去拿点儿东西。”陆行道。

  木屋里好像已经升起了火,傅婆撑伞走了出来到池边,“县主,可有什么吩咐??”

  “没有,傅婆,你先进去换身干的衣裳,别着凉了,我这边舒服着呢。”长孙愉愉说的却也不全是假话。

  茫茫烟雨里,整个天地好像都不存在了,唯一存在的就是冰凉的雨柱和温暖的泉水。

  这样的环境让人能更专注于自我的思考,长孙愉愉自然又想起了刚才的话题,她真的要回京么?

  陆行是肯定不会再陪她欺瞒长辈了,而她回京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但就此圆房?

  长孙愉愉想起成亲前那嬷嬷的话就直皱眉,再想起那辆漆黑的马车,她就犯恶心。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圆房,不只是针对陆行,她不管嫁给谁都不想圆房。

  所以她回京之后,万一她娘真同意她们和离,然后再给她定一门亲事,再经历一遭不圆房——逼着圆房——再和离的事儿么?

  长孙愉愉双手抱住了头,真是烦恼呢!

  与其那样,还不如就陆行呢,至少这人,这人还算干净,气息也好闻。

  别问长孙愉愉怎么知道陆行好闻的,这夫妻两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总有挨得近的时候,好比先才在大雨里,她的头就靠在陆行的颈窝。

  但是即便她勉为其难地同意圆房,陆行又是个什么意思?

  长孙愉愉冷下了一张俏脸,老太太提及圆房时,陆行一力承担了所有责任,说什么“意难平”,他该不会真有点儿意难平吧?瞧不上自己?心里还惦记着韦嬛如或者姜云?

  长孙愉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陆行一直都很配合她不圆房的,他心里……

  长孙愉愉想起自己重病时,这人居然跑去给韦嬛如诊脉,而对姜云的事儿更是十分上心,凡此种种都让长孙愉愉烦躁得想揪自己的头发。

  正胡思乱想呢,陆行已经再次提着长孙愉愉的箱笼走过了吊桥。

  屋子里莲果等人业已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开始打扫四周了。

  “姑爷,你赶紧换套衣服吧。”莲果关切地道。

  陆行摇了摇头,“把县主的大棉巾找出来给我。”

  莲果把棉巾递过去,以为陆行是要自己擦水,结果他却是撑着伞拿了棉巾往汤池那边走了去。

  “过来吧,也不能一直泡着。”陆行雾里看花地望着长孙愉愉。

  一双纤纤玉璧拨开了雨雾,露出一张羞花闭月的脸来,湿漉漉的眼睛,粉润润的脸颊,红莹莹的嘴唇。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古人只能在脑海里畅想的美人,却活生生地成了眼前人。

  长孙愉愉朝着陆行游了过去。

  陆行站起身,双手将棉巾撑开,俨然一副对眼前的美景无动于衷的模样。

  长孙愉愉快速地站起身,接过棉巾裹住自己,然后被陆行抱起来飞快地送进了木屋中,快得长孙愉愉只来得及惊呼就已经进屋了。

  莲果和冬柚飞快地迎了过来,用夹袍裹住了长孙愉愉,生怕她着凉。一个忙着给她穿袜穿衣,一个忙着给她擦头发。

  长孙愉愉就跟木头人似地由着两个丫头折腾,自己的眼睛却一直挂在陆行的身上,知道他急着要走,可却又想他能多留一会儿。好歹再出个主意啊?难道真就直到她回京才见面了?或者再不用见面?

  外间傅婆似乎劝住了要离开的陆行,主要是雨势依旧太大。

  长孙愉愉这边好容易暖和了过来,衣裳、头发都简单地整理好了,陆行走进内室坐在一旁看着她。

  长孙愉愉摆了摆手,让正要给她挽发髻的莲果退出去。

  木屋太过简陋,隔音更是不用想,外面下着大雨,也不能将人都撵出去,长孙愉愉只能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道:“你不是说这儿是你独自的园地么?”她进入不打紧,可如今来了这许多伺候的人,陆行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我另觅了一处。”陆行道。

  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长孙愉愉心里突然就好似被堵了一块石头,弄得呼吸困难。一想着陆行居然另有一块他独居的地方,而她却无从涉足,长孙愉愉就烦躁得想掐他脖子。

  她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居然想,跟他圆房也不是不行。

  “你不是要急着回建昌府么,怎么还不走?”长孙愉愉冷声问。

  “就要走了,这里太简陋,怕你住不惯,过几日你实在不想了,就让傅婆送你回陆家村,我不在,老太太就是逼你也没用。”陆行道。

  说得好像逼他就有用似的,长孙愉愉腹诽。

  “你身上的疹子,我给你留了药膏,记得每日涂抹三次,省得年生久了,经常长疹子的地方留下暗痕。”陆行道。

  没一句是她想听的,长孙愉愉不耐烦地撇撇嘴,“你赶紧走吧,省得让我耽误你的正事儿。”

  陆行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待他走后,莲果忍不住埋怨道:“县主,雨还下得那么大,山路又湿滑,你就不怕姑爷万一有个好歹么?”

  长孙愉愉噘噘嘴,“有个好歹还好了呢。”她成了孀寡,回京就不用被她娘打耳光了。

  “县主。”莲果有些不敢置信长孙愉愉怎么能说出这样没心没肺的话来。

  长孙愉愉其实知道自己不对,她也真不是盼着陆行出事儿,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她怎么收回来?“好了好了,你们都向着他,赶紧出去,我要歇息了。”长孙愉愉钻进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山里凉快,长孙愉愉疹子也不长了,她本就吃得简单,清水煮菜就行,所以生活上倒是不难过,只是心里有事儿,沉甸甸的,每日总是提不起劲儿来。莲果她们却是难熬坏了,都盼着早点儿下山去,偏长孙愉愉不开口,似乎要住到七月下旬再说。

  谁知七月初的时候,山下却来了人,说是老太太派来的,请长孙愉愉回府。

  既是老太太发话,长孙愉愉自然不得不从。她进蔚荣堂的时候有些忐忑,以为肯定要被训斥一通的,谁知老太太丝毫没提圆房的事儿,也没理会她躲出去的事儿。

  “建昌府那边遭了洪灾,河县整个县城都淹了,九哥儿一直在那边主持大局,赈灾抢险,忙得一日里能睡一个时辰都不到。人就是铁打的也挨不住,这好不容易忙完了河县的事儿,忙的时候没事儿,一旦松懈下来反而要生场大病,九哥儿从小就是那样,我想着他身边还是得有个细心的女人伺候才好。你叫人收拾一下,我派人送你去建昌府。”老太太不容辩驳地道。

  安母的话长孙愉愉驳不得,只能点头,想着老太太这招还是要让他们圆房的意思嘛,不过是换了个更迂回的法子。

  建昌府山高密林,道路只能顺着河边修,长孙愉愉坐的是船,眼瞧着岸上不时就有马队经过,不由有些好奇。她原以为遭了灾的建昌府会看着很凋敝,但看路上行商却并非如此。

  到了府城内,长孙愉愉坐在马车里从缝隙里看出去,但见这里的屋宇都十分低矮老旧,看那气派还不如京城郊县,甚至比宁江府附近的县城都不如。

  至于府衙,长孙愉愉站在门口都有些不相信这是府衙。当然规格都是按照朝廷制度来修建的,然则大府大县有钱的,门脸都是装潢一新,显得气派俨然,宏大高阔,可是建昌府府衙门口的石狮子脚下那珠子都缺了一半,大门上彩漆早就脱落得看不到颜色了。

  进得门,屋子看起来又矮又黑,潮气十足,长孙愉愉每多看一眼,就觉得陆行对她算是有良心的,没逼着她来住这种破地方。

  府衙前面是陆行办公理事的地方,两侧的厢房是六房文书办公的地方,有人气的地方看着还算好,到了后院西厢甚至有一角都垮了,也没人修。

  而陆行住在北屋,东厢做了内书房,南屋是杂物和下人住的,西厢没缺角的那一块做了厨房。

  青老和泉石早就收到华宁县主要来的消息,早早儿地把北屋的西梢间打扫整理了出来,给长孙愉愉住。

  “你们明府呢?”长孙愉愉问泉石。

第156章

  泉石道:“明府病了, 昨儿夜里发高热,这会儿还躺在床上的。”

  还真被老太太给说中了?长孙愉愉闻言自然要进屋去探病的,这是她作为媳妇该做的。

  只是她才走了一步, 就被莲果和冬柚一起拦住了。

  “县主!”冬柚唤道,“县主不如你先去东厢歇脚,姑爷那边有我和莲果伺候就行了。”

  打小晋阳公主的规矩就是, 谁有病气儿都别沾她女儿。长孙愉愉那身子骨多金贵啊, 万一被传了病气可如何是好?所以长孙愉愉那些姐妹谁病了, 她虽然去探病,但绝对是在别人快好了的时候, 才能被允许去。

  像陆行这种高热的病人,那是绝绝对对不可以让长孙愉愉靠近的。因为长孙愉愉自己发起高热来,那是要死要活的, 就跟闯鬼门关似的。

  长孙愉愉知道冬柚的意思, “别拦着我,他一个人在这边儿,病了我难道还能不去看他?要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我肯定要吃挂落的。”

  “县主,你就是不体谅咱们, 你也得小心自己的身子骨啊?每年夏交秋的时候,你身上就不爽利, 如今非要冲着病气儿去, 到时候姑爷没好, 你又病倒了, 这天都要塌下来了。”冬柚道。

  莲果低声道:“是啊, 县主, 老太太让你来照顾姑爷, 又不是让你来添麻烦的。”

  莲果这话听得冬柚都是一惊,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长孙愉愉白了莲果一眼,想起自己前日说的话。老太太说什么让个细心的女人去伺候陆行,却安排了长孙愉愉,她背后忍不住打趣,与其说让自己去照顾陆行,还不如说是去让陆行照顾她呢。

  说不得长孙愉愉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县主,咱们都知道你关切姑爷,可姑爷这会儿要醒着定然也不想你进去的,他现在身上也正难受,可顾不到你。”冬柚劝道。

  这两丫头,好说歹说反正就是不让长孙愉愉去陆行的屋子探病。

  “是县主她们到了么?”屋子里的陆行沙哑着嗓子问,他虽然病着,却不会像长孙愉愉那样失去意识,是实在熬不住了才在屋子里躺一躺的。

  青老上前扶起陆行道:“是。”

  陆行摆了摆手,让青老退开了,“我没事。”只是嗓子疼,哑得几乎听不见声音,再就是头疼如裂了。

  陆行在屋子里等了半晌,没等到自己的妻子进门,只等到了莲果进门。

  “姑爷,你好些了么?县主让我来伺候你。”莲果道。

  陆行愣了片刻,两只手指捏了捏眉头道:“我没事儿,你去伺候县主吧。”

  “姑爷,县主听你病倒了就想进来看你的,可她实在是身子弱,一丁点儿病气都受不得。”莲果察觉出陆行有些不快,赶紧解释道。

  陆行点点头,“我知道的,你们好生伺候她,这儿条件不好,还得让你们费心。”

  夫妻做到如此“相敬如宾”的地步,也算是厉害了。

  莲果拿不准陆行的不快有没有消退,但想着他素来宽容,心里也没过多担忧。“县主那边有冬柚,我在这边伺候吧。”她转头看向青老,“青老,姑爷可吃药了,我去帮着看药吧。”

  莲果也不用青老回答,她很快就能找到事儿做,不仅如此,她和冬柚两人半天功夫不到就把府衙后院的事务全都操持上手了。

  并且还新买了两个小丫头,并两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另外还张罗了十来个男丁,把后院整理了起来,该修补的地方也着手修补了起来。

  青老虽然有些不满长孙愉愉对陆行的“冷待”,但还是不能不感叹,这院子里多个女主人,果然气象就不一样了,瞧着也像个住人的地方了。

  长孙愉愉没法儿去看陆行,又看不惯这破败的院子,但凡是她落脚的地方,哪怕只住几日,她也得弄舒坦了。以她的行动力还有财力,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忙得闲了,长孙愉愉问莲果道:“他的病有起色了么?”

  “好多了呢,只说话声音还哑,但是高热已经退了,就是怎么劝姑爷都劝不住,他大半日都在外头公房里处理事务。”莲果道。

  “那我能去看他了吧?”长孙愉愉问。

  “不行呢,时不时还咳嗽,县主你忘啦,以前钟姑娘咳嗽,你就去看了看她,回来就病了。”莲果道。

  长孙愉愉噘噘嘴,有些无奈。只是她都到了两日了,还没去看过陆行,怎么想怎么都不太对。

  陆行的病因为他不肯休息,又有些反复,夜里发了热,折腾了一会儿,早晨便没能起早。

  床边响起脚步声,他也没睁开眼睛,因为着实昏昏沉沉的。额头多了一只冰凉的小手,对渴求清醒的人来说是很舒服的事情,陆行的眼睛眨了眨,缓缓地睁了开来。

  却见眼前好似多了个怪人。头戴风帽,风帽外是帷帽,面上还裹着好几层面巾,衣服也裹得粽子似的,包括手,那都是带着手套的,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刚才摸他额头的那只手。

  陆行撑起身子坐起,“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不这样,莲果和冬柚不许我进来看你。”长孙愉愉也是很无奈。

  “我没什么大问题,你出去吧,爱惜好身子。”陆行道。

  长孙愉愉的目光在陆行的脸上梭巡,平日里看着整整洁洁的人,这会儿下颚已经有青黑的胡渣,眼下也是一片乌青,嘴唇干裂,她的心没来由地缩了一下。

  “我给你倒杯水好么?”长孙愉愉道,也不等陆行回答,就起身去了桌子边倒水,然后小心地捧到陆行眼前。

  陆行正觉得嗓子眼儿冒烟,所以接过水一仰而尽,随即撇开头咳嗽了一声,“你出去吧,万一过了病气……”

  将心比心,虽说自己生病时,陆行也有做得不地道的地方,但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在照顾自己,长孙愉愉歉然地道:“我不是不来看你,只是我不怎么会照顾人,又怕万一我也病了,反而给你添麻烦。”

  “嗯。”陆行应了一声,“我还想再歇会儿,你出去吧。”

  长孙愉愉却没动,“你睡吧,我给你挠挠头发吧,以前我病的时候,我娘就这样摸我的头发,会舒服很多的。”

  长孙愉愉之所以如此轻言细语,也不在意陆行的那一点点怒气,主要还是心有愧疚,再则她并不是冷心肠的人,见陆行病成这样,当然会有照顾之心。

  陆行却是没搭理她,真的躺下侧身背对她睡了。

  长孙愉愉靠坐到床头,用手指轻轻地顺着陆行的发丝理了起来,她的动作很轻柔,连带着轻轻地按摩陆行的头皮,享受过华宁县主这种伺候的可没有别人。

  “还行吧?”长孙愉愉轻轻问道。

  陆行没回答,似乎睡着了。在他的一生里,却不是第一次享受这种伺候。小时候他生病时,他娘亲总是会这样怜爱地摸他的头。

  只是打她走后,陆行就再没有经历过这种温柔。他后来也生病,安母自然不会如此柔情,而罗氏作为大伯娘照顾陆行的病,却也有所避讳,不会如此亲近,陆行的身边也没有婢女会温柔照顾。说起来,已经有许多许多年,陆行没有感受过女子亲近的温柔了。

  如今娶了个妻子跟没娶也几乎无所区别。

  “嗯。”